豪门贵妇(lucky积善/鸿飞踏雪)
- 类型:
- 作者:lucky积善/鸿飞踏雪
- 入库:09.26
她把外套还给佳明。
“多谢。”
最好是不去,最好不凭依任何人任何事,独立于天地。
有人有这样的幸运,有人没有。
她许庭韵不过一株丝萝,丝萝托乔木。
不去,从此更见不得光。
门童开门,玄关处有人细细查看请柬。
“先生,请出示请柬。”
梁佳明也跟进来,明知没有请柬。
“我跟这位小姐一起,”他微笑着看庭韵一眼,睒眼睛,“我是她今晚的男伴。”
那人疑惑看向庭韵:“许小姐,是吗?”
鬼使神差,她点头。
宴会厅有温暖香风飘出,欢快的西洋乐如泉水流动。
佳明进去,立刻被吸住眼球。
名媛贵妇们只着少许布料,花蝴蝶般游走欢笑,人人执香槟杯,言笑晏晏。
一支小型乐队在角落奏古典欢快曲目,乐者着白西服,表情陶醉。
客人不算太多,大约五十张圆桌,铺洁白桌布。
到处是鲜花,天花顶棚也一只只吊下来,覆满。是粉红色玫瑰。
光线很妙,太太们过度涂抹的面孔和缎子礼服透亮光,各色宝石晃得伤眼睛。
这是任何女孩憧憬的订婚礼。
一晃眼已不见许庭韵。
他连忙四处张望,还好,尚未出现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热闹景观。又一想,不禁哑然失笑。
暗笑自己在想什么,难道她穿那套一步三摇的装束来砸场子?
遥遥看见,她在角落找了一张桌子,安静坐下。
脸上似乎还带着笑,专注看歌舞升平,衣香鬓影。
其他人在暗影里隐下去,许庭韵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放着光,像观音的火焰纹头光和背光。
他走近些,模糊察觉自己正被卷入旋涡,旋涡泛雪白浪花,地下是深不可测的黑洞。
或者不是被卷入,他感受到自己的脚步,是主动走进……
学生时代也拍拖,跟同龄女孩子吃喝玩乐,开心是真开心。毕竟□□美好,青春作伴。
也自以为是爱情。
这一刻才发现,那些都不算。
他从没想过把哪个女孩奉上神龛,也未曾想牵谁的手狂奔,逃离一切尘嚣。
现在,那个人在他眼前。
有侍者端香槟过来,许庭韵取一支细细高脚杯,放唇边小抿一口。
仰头的姿势像一只水边汲水的鹿。佳明的脚步慢下来,顿住,任何细微动作都怕惊动她。
大厅忽然一阵骚动,佳明随众人视线看过去——
男女主角手拖手现身。
男主角已不年轻,近六十岁年纪,却是精神抖擞,腰杆挺直,红光满面,目光到处,有种睥睨众生的傲气伟岸。
可见,财富是好东西。
女主角着一袭桃红色长裙,发髻高耸,高额广颐,艳光四射。与到场祝贺的小明星比丝毫不逊色。
男女主人致谢嘉宾。
司仪按流程致辞,走订婚流程。
礼毕,主人公饱含深情互吻。
许庭韵似觉血液倒流,视点模糊,看台上的周先生,感觉像看陌生人。
从庭韵的位置,只能看到章小姐小半张脸。
多数时候,她都含情脉脉看周先生,嘉宾若干人,场面宏大热闹,章小姐似乎全不在意。
以他的心为心,以他的意为意。
偶尔转头一瞥,也是高昂了头颅,像受朝臣敬拜的女王。
章小姐是美人,气质优雅,年纪大约30岁,正值一个女人具成熟美又不失青春的阶段。
司仪宣布,未婚夫妇共跳第一支舞。
舞曲响起。
到场嘉宾也成双结对纷纷踏入舞池。
“去跳舞?”
所能做的抚慰有限,既来之,则安之。
佳明走到她身边,伸出一只手。
“穿上这样美的礼服,不跳一支舞岂不可惜?我是否足够幸运,请许小姐跳第一支舞?”
她在心里说:“为什么不?”
起身,腿筋抽搐,踉跄一下。
佳明立刻牵牢她手。那只手汗湿、冰冷。
她的魂魄游走地底一遭,刚刚回来。
忽然庆幸梁佳明在。几百名嘉宾到场,人人有义务祝福刚定鸳盟的男女主人。
每一记掌声,每一句恭喜,都是见证,将这份契约敲钉转角。
她那边,只得一个梁佳明。
相拥着进舞池。
佳明是个好舞伴,起先,她腿上的气力未恢复,动作跟不上鼓点。
渐渐,被他带得轻快起来,转许多圈子,大大衣袖飘起来,整个人轻盈得像白蝴蝶。
庭韵能感觉有目光投射到她身上,疑惑、饶有趣味看好戏,各式各样,目光越来越密集。
此刻,她统统不在乎。
一曲舞毕,额头沁汗珠,手脚都暖和起来。
“不行了,我跳不动了。”她叹口气,喘息着笑。
一瞥间看到周先生。
他微微笑,似看自己宠惯了的任性顽童。
“去吃东西好吗,半岛酒店的宴席,我还未曾吃过。”
庭韵吁出一口气。
佳明笑说,“托许小姐的福,今天可以大快朵颐。”
“其实,不过尔尔。”
这世间有太多不过尔尔的事与物。
食物是自助,一大盘一大盘整齐码好,龙虾山积,参鲍鱼翅、驼峰燕窝,应有尽有。
庭韵没胃口,一整天只吃过一盘蔬菜沙拉,照样龙精虎猛,踩二十厘米细高跟满场飞舞,自己都怀疑从哪里透支了精力。
就像与魔鬼结下契约,付出灵魂代价的奇幻小说情节。
她看佳明拿餐盘穿梭,不一会餐盘里堆起高高一摞。
忽然感慨20岁真好,烦恼不隔夜就消失,吃多少食物都不担心发胖,再有,初生牛犊不怕虎,前方有一整片难以预料的奇幻未来。
梁佳明有雪亮牙齿,旺盛胃口,跟这年龄段的男孩一样,性喜肉类。
很快,桌旁堆起残羹和动物骨架。
她面对面观察他吃食物,有种奇趣。
打赌会有富豪甘心出半副身家,换取这般雪亮牙齿和好胃口。
过一会,来宾舞尽兴了,便坐下来吃喝,太太们聚在一起讲八卦,先生们讲投资和运动。未婚的小姐们忙着观察单身有为青年。
无数道眼神隔空交汇,天雷地火,每一道都意味深长。
热热闹闹,济济一堂。
周先生两手端酒杯,与其他人招呼。眼神带过她,在佳明身上停两秒。
“祝各位有一个美好夜晚!”他笑盈盈,意气风发。
周先生给结束语,众人给“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夫妻同心、白首偕老”等祝词。
这时有人来找周先生说话,他抱歉走开。
章小姐并不以为意,端起酒杯,再次向这一桌客人的到访表示衷心感谢。
她的视线扫过庭韵,并无任何变化。
章小姐正要转身离开,庭韵叫住她。
“章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章小姐一脸疑惑地看看她,那神情像极面对陌生人提出不合理请求时的无奈。
“您是?”她问。
“我姓许,章小姐不认识我?”庭韵站起来。
那章小姐一怔,似乎更加疑惑,面上拂过一丝“我该认识吗”的尴尬,随即镇定。
“有什么话,请在此说吧。”她嘴角扬一扬,眼波澄澈带懵懂。
对方眼睛里有股胸有成竹的坚定,让章若云不能轻易拒绝。
客场作战,对方有名分加持,更自矜身份,现出一副不曾听过她许庭韵名号的姿态。
那便是彻底否定某某人存在,既不存在,何谈威胁。太太们惯用好伎俩。
章小姐亦来自大族,这种戏码想必从小浸淫,再加上好天赋,演技或许早已赶超选美小姐出身的一线花旦。
从动作表情到眼神,丝毫无破绽。
连消带打,让她许庭韵的出现至滑稽。
“章小姐,恭喜订婚。”她声音低低,周围人声喧哗,不仔细听便听不清楚,“我想,我们也应该正式照一个面。”
章小姐近前两步,凝视她,“抱歉,我对数目字记忆甚佳,对各色人脸的识别迹近于盲,许小姐,我们在哪见过面?”
庭韵笑一笑,人与人的渊源不必见面便已扎根。
“我们没见过面,但或许有许多共通处。”
从审美恒定角度,这推测合理。
不过两人并不相像,庭韵白肤,五官秀气,瓜子脸。章小姐肤色偏深,丰唇高鼻,像拉美系美人。
“哦?”章小姐疑惑,“许小姐想说什么,如你所见,作为今日女主人,尚有许多杂务要做。”
庭韵已感知到她语气里的不耐。
目光扫出去,捕捉到周先生还在远处应酬,有时挥舞一只手,高声笑,三人似谈得十分投机。
庭韵注意到,他今日已断断续续饮了不少香槟酒。
“医生说,周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宜饮酒,虽然是你们大喜的日子,但还是希望你能劝劝他。”
她想说:“女人的名字是软弱,你与我,都在他鼓掌。”
但最后只得这一句,又转身回望他一眼。
周先生认定她敦厚。他至有识人之明。
章小姐问:“许小姐是我未婚夫的看护士?”
她答:“不是。”
章小姐眉毛聚拢,她今日画很高扬的眉。这时,眉峰更显陡峻。
这变化只是一瞬,很快,眉头舒展,了无痕接。
章小姐又是那个好心情好涵养的高知名媛。
“尊夫的健康我自然会看顾,不劳许小姐费心了。”
未婚夫已简称为“尊夫”。
“我已费心十年,习惯成自然。”
庭韵苦笑。
章小姐“哦”一声,似恍然大悟。
“那,今后不必了。”她嫣然一笑。
两人脸上始终挂着笑,不明所以的旁人看过去,只以为是好友叙旧。
不过周先生的新人旧人对面叙话,恐怕内容精彩。
上流人士亦有八卦心,不过人人节制,自矜身份,明面上只当岁月静好,国泰民安。
“章小姐,决定权并不在我。我已决定与你和平共处,特来照一个面,有一日在社交场遇到,彼此不必太尴尬。”
她坦承此行目的,但那不完全是。
“另外,称呼尊夫二字,未免为时过早。”
章小姐似一时气噎,胸潮起伏,不说话。
庭韵忽然有些厌倦,灯光、美酒佳肴、香车美人,周先生成竹在胸、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以及章小姐手上的大颗白钻石,件件让人生厌。
想打烂这一切——造一个新世界出来。
这十年,锦衣玉食,按说不该起抱怨。
有时午夜梦回,梦到一个小女孩,愁眉苦脸坐在教室。老师问,还有谁没交学费?那女孩头更低,颤巍巍举手,全班目光扫过来。
有好事者高呼她名字,指给老师看。
隔20年,她仍记得女孩当时的表情,混杂厌恶与绝望。灵魂缩起来,再不欲舒展。
差一点,她便是那小女孩。
忽然有些眩晕,灵魂与肉身分开,眼睁睁看肉身倒栽,无能为力。
此时恰好有上酒水的侍者经过,庭韵直直撞过去,稍后,模糊分辨出玻璃碎裂声,似泉水汩汩,比人造乐动听许多。
耳边有一个熟悉声音喊,“许小姐,你怎么了,醒一醒。”
世界黑甜。
庭韵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寓所。
客厅传出轻微争吵声。
她努力集中涣散心神。
只听阿欢说:“梁先生,多谢护送许小姐回来,医生已看过,并无大碍。许小姐醒来只是时间问题。都是女眷,外客不宜久留,还请速速打道回府。”
阿欢维护她,也维护周先生。
佳明说:“我只等到许小姐醒来,以尽友望互助之谊。”
“请留下号码,待许小姐醒过来,我立刻打电话到府上告知。”
阿欢似护崽母鸡,态度强硬。
“我要亲眼见到才放心!”
大凡一英俊男子对某女郎有非同寻常情愫,旁观者多半能体察。
阿欢并不迟钝。
“阿欢……”她叫,发现嗓子粗噶,声音微弱。
阿欢即时奔过来。
“小姐,你醒了!医生说是低血糖,你一整天不曾吃东西是不是?”
嚯,原来是低血糖,并非绝症。
她动动手指,发现小臂上缠一圈纱布。有痛感信号传进大脑。
“摔倒时被碎玻璃片割伤,所幸伤口不深,医生说若处理得好,不会留疤痕。”
佳明不知什么时候进卧室,声音轻柔,看牢她眼睛。
“呀,你怎么进来?快快出去!”阿欢低呼,表情像极阻碍高中生女儿恋爱的操心老母亲,看年轻男子个个似洪水猛兽。
“他……不曾过来。”他知道她想问什么。
虽然一早料到,证实时还是忍不住心伤。整个人懵懵的。
一颗心像扎一根牛毛针,针眼极小,血珠缓缓流,外面看囫囵囵一个好人。只有自己知道是内伤,经久不愈。
“或许是我反应很快,周围又太多人,他一时赶不过来也是有的。”
佳明搭讪着笑,摸一摸后脑,像扶老奶奶过马路后,脑补被当众表扬的小学生。
庭韵注意到,连他都开始不自觉为周先生开脱。
是否因为她现在实在可怜?
她沉默。
佳明继续说:“我是从后门出来的,护住你头脸。嘿嘿,狗仔们都盯着前门,一定想不到这么大的新闻咫尺之遥。”
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得意。
少年人真自在,天塌下来,扛着桌子挡尘土也好心情。
“作为新闻当事人感觉如何?”庭韵受点染,心脏痛楚减轻些,有心情打趣。
“当时哪里想得到那么多,想在想起来,”他歪头思索,“像战恶龙,拯救贵妇人的黑骑士。说起来,其他人的表情当时很奇妙,像看到什么神启之类的东西,一个个张大了嘴巴,很滑稽的感觉。”
“唐吉坷德先生,我拜托你一件事。”
佳明立刻说,“我都答应。”
庭韵笑一笑,更显脸色苍白。
“杀人越货也答应?有理智的人起码听完请求再答应。”
佳明羞赧一笑。
“也答应。”
总之是恭维。任何人听到恭维心情都会好些。
“今天的事情,我希望你能照所见所闻,一五一十报道。”
佳明跌下巴,轮到他合不拢嘴。
旋即明白几分。
以她目前处境,不发声便是默认,默认她许庭韵旧人下场,新人登台。
之后出来见人,官面上便是破坏人家姻缘的第三者,形同过街老鼠,人人有权喊打。
佳明突觉心痛,轻声说,“他要做到什么程度,你才能下决心离开?”
庭韵抬头看他,一双深棕色眸子如蒙雾气。
答案她亦不知。
第二日报章娱乐版铺天盖地是周先生订婚,下午时,庭韵让阿欢出门买回几份,卧床细细看。
新闻照片上,未婚夫妇相携着手,笑得幸福满面。
订婚礼的“意外”只字未提。
庭韵逐字逐句细细看两遍,并无她许庭韵三字出现。
不止一份如此,阿欢买回来的四五份报章杂志如出一辙。
看到她许庭韵进酒店的记者何止三五七个,竟无一人能发声。
呵,有谁可以这样手眼通天?
她即时拨电话给梁佳明。
一个钟头后,佳明现身。
再见面,阿欢已不如昨日那样抵触,冷着脸斟茶倒水。
声言:“我一切为小姐。”
佳明叹息:“新闻稿未完成,便有上司火速通知删掉某内容,第二日印出铅字,只剩歌舞升平、夫妇美满。”
她冷笑,“又有大笔公关费汇出。”
“我虽据理力争,无奈人微言轻。”
“你已尽力,不怪你。”
佳明羞惭,“都会历来奉行新闻自由主义,豪门狗血,议员受贿,女明星潜规则,桩桩件件都登得,想不到有一日万马齐喑。”
“有钱能使鬼推磨。”
“许小姐,你猜是谁手笔?”
谁更不希望她出场?
“章小姐吧。”
佳明惊奇,“许小姐一猜即中,我打听过财务室,昨晚一笔款子汇入报社户头,数目可观。据闻,这笔款子来自章氏。”
章小姐有财力,人面广,此刻又得名分,已立不败之地。
或许,仍有一点值得庆幸。
——不是周君亲自出手。
他是否早算到订婚礼“万无一失”,才同意给她一份请柬?
庭韵丧气,“佳明,我该怎么做?”
若实力相当,尚可争一争,她许庭韵有什么,所恃不过周先生一点怜爱,现在,他许诺娶别的女人。
“若周先生不能再给你快乐,离开他。”
这是至理。
英语中有形容词bitter-sweet,苦乐参半。苦在前,因为更易感知。
可惜这世界绝大多数情感都是复合口味。
咖啡师日夜钻研的也不过是如何让咖啡味道更复杂,既要苦涩,又要回甘,捎带酸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