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不必回绝,他们出这个主意也是想找法子挣钱,不如让他们把人介绍给我们。买盐腌蛋的本钱我们来出,他们只管专心给我们干活,通过那个贩子卖出去的咸鸭蛋直接分一层利给他们就行。先把饭吃了,我再过去问问他们,看他们愿不愿意。”
陶枝听完心下激动得很,她解了急,二嫂也获了利,这样两全其美的主意,陶枝觉得二嫂肯定会点头。
她立刻放下筷子,欢快的说:“我已经吃完了,我这就去把二哥二嫂他们喊过来,你同他们再解释一遍。”
徐泽一口菜还没咽下去,人就一阵风似的跑出去了。
等他们三人从后头过来,徐泽才刚把碗筷洗完,他又给锅里添了一瓢水,往灶膛里塞了两根柴。
陶枝来寻他,“他们到了,走吧,我们到堂屋坐着说。”
徐泽把手擦干,跟着她出去。
四人对坐,二堂嫂面上有些惴惴不安,眼睛只往他们脸上瞟,但还是挤出了个笑脸,问:“你们商量的如何了?”
徐泽与陶枝对看一眼,将方才的见解说了出来,陈明利害。
果然,在徐泽提到将来扩大规模他们手中余钱不多耗不起的时候,他们夫妇俩明显有些慌张,脸色也愈发的愁苦了。
二堂哥苦着脸说:“唉,我原本就不想冒这个险,如今安安稳稳的给你们养鸭子也挺好的。红英她性子要强,非想试一试,我也劝不动她,只好同意了……”
二堂嫂甩过去一个眼刀子,心头的火蹭一下就上来了,她气得声音都有些发抖,指着二堂哥的鼻子骂道:“你这会儿当妹妹和妹夫的面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宁愿得罪人,也想为咱俩谋出路,奔前程,竟是我一厢情愿了?这会儿倒轮到你来指摘我了,潘兴业,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陶枝一看她二嫂是动了真沓樰團隊气了,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忙上前把她扶到一边去,摸着她的脊背给她顺气,劝道:“二哥他嘴笨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二嫂你别往心里去。”
徐泽也给他二堂哥使眼色,这还不上前哄去?这种时候就是跪地求饶也使得。
二堂哥起身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这事儿办不成……”
真是个榆木脑袋。
徐泽和陶枝心里不约而同的,都冒出了这一句话。
徐泽直接打断了他,“二哥,二嫂,这事儿也是有回转的余地的。”
听他这么说,二堂嫂总算又随着陶枝坐了回来。
“大家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既然担不起这个成本,我们来担,只需要你们把收腌货的人介绍给我们,往后每从他手里卖出一枚咸鸭蛋,都分你们一成利。你们若是没有意见,等事情谈妥了,每个月发月钱的时候,就把这分出来的利钱一起给你们。”徐泽一番话,总算叫二堂嫂动容了。
她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这样也好,我没意见。”
“二哥呢?”徐泽问。
“我也没意见。”
徐泽拍了下桌子,“行,那就这样说定了,明日劳烦你们带我们寻人。”
谈完话,外边天色也不早了,二堂哥和二堂嫂打了声招呼就往后头去了。
两人打水洗了澡,舒舒服服的躺在床榻上说话。
陶枝躺在他怀里,手指抓着他的一缕头发绕着玩,抿嘴直笑:“二哥那张嘴,真是气死人不偿命……”
“我可给他使眼色了,可惜他就是根木头。不像我,时时刻刻把我的媳妇儿放在心尖上,爱吃什么,爱玩什么,都记得牢牢的,从不惹她生气。”徐泽说这话分明是在邀功。
陶枝也不拆穿他,搂住他的脖子,声音清脆的亲了一口他的脸,应和道:“是,我夫君最会疼人,脑子聪明嘴也甜。”
徐泽被她亲得心头一颤,只觉得气氛都烘托到这儿,不做点什么好像说不过去。于是一翻身把人按在了床榻上,又俯下身去。
鼻尖相抵时,他的眸子忽而变得幽深,气息尽数呵到了她的脸颊上,“你说我嘴甜,那我得让你尝尝才行……”
次日,徐泽过来牛棚栓车时,二堂哥已经将鸭子赶进水塘了。
他屈腿坐在车辕上,用手支着下巴,眯着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无聊的看着水塘里的鸭子戏水。
又等了半晌,还不见人来。
徐泽便把嘴里叼的那根茅草吐了,翻身跳下牛车,心急的往鸭棚里寻人去。他才刚走到门口,姑嫂俩就有说有笑的从鸭棚里面出来了。
陶枝一抬眼见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先开了口,“你再等等,把鸭蛋提回去了我俩还要换一身衣裳。”
女子出门,讲究颇多,他偏偏还催不得。
徐泽打了个哈欠,眼眶里酸涩得很,不满道:“早知道你们这么磨蹭,我就该回去睡个回笼觉了再过来赶车。”
陶枝轻飘飘的瞥了他一眼,“你这么闲不如找点活儿干,二嫂,你先去收拾,让他陪我把鸭蛋提到前头去。”
徐泽没说二话,轻轻松松的提起两个篮子,一手拎着一个,赶在陶枝前头大步往前院去了。
等到一行四人赶着牛车出门,村道上都见不到人了,这个时辰不是在地里锄草就是家里补衣裳煮猪食。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鹈鹕镇上,徐泽叫停了牛车,扭过头来问他们路怎么走。
二堂嫂打小在这儿长大自是熟悉得很,她手一抬就为他指路,“就顺着西边那条道一直走。”
鹈鹕镇这边一马平川,放眼望去都是水田,路边偶尔也能见到几口水塘,水面上各色水草清理得干净,多半是养鱼的。
一行人转眼就到了刘家村,到了村口一问才知,这刘家村,村子里大半的人都姓刘。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还真难住了。
二堂嫂只觉得脸热,只怪她当时也没多问,连姓甚名谁都没搞清楚,到了这当口连人都找不到。一想到自己还想着同人家做生意呢,竟连名字都不晓得,说出去真是笑死人了。
村口围着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拄着拐的白须老者问:“那你们找的这个人,多大年纪?做的什么营生?”
“三四十岁,个头不高,一对眉毛很粗,常在码头上贩货。”二堂嫂急忙答道。
“那我知道了。”老者顿时了悟,用拐棍点了一下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三岁小孩,吩咐道:“元小子,你领他们往你五伯家去吧。”
“好!”小男孩儿脆生生的应下,一扭头就往人群外头跑。
徐泽挥动鞭子,赶着牛车跟了上去。
小男孩儿领着他们从村道上往东走,拐了个弯,就到了一座青砖铺就的小院前,看样子是他们村独一份的气派。那小孩儿拾了一根小木棍号令他们停下,昂着头,挺着胸,模样很是神气。
徐泽跳下车,叉腰站在门头前往院子里看了看,下巴一抬,“他家就在这儿?”
“那当然,村里人都知道我五伯家的院子是最漂亮的。”小男孩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骄傲的说,好似与有荣焉。
“那我可要多谢你带路了。”徐泽蹲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铜板,嘴一努,“拿着,玩去吧。”
小男孩儿接了铜板喜滋滋的跑了。
其余三人也下了车,二堂嫂上前去敲门,不多时,一个鹤发老叟推了门出来,见到这么多人挤在自家门前,倒是唬了一跳。
问清楚来意,那老叟便热切地把人引了进来,到了堂屋,又沏了茶,才说:“我儿今个儿一早才往东升县去了,如今县里头收货的事儿托给了他侄儿来料理,你们稍坐,我去喊他过来。”
徐泽等人走了,用肩膀怼了一下二堂哥,低声问:“你们认识的这个人到底靠不靠谱啊?怎么一会儿叔伯,一会儿侄儿,人没见上,排场倒大……”
二堂哥面上窘迫,声如蚊呐,“应当是不会错的,我们在码头见了他三回,身后都带着两个挑夫,那箩筐里塞得满满的,不像有假。”
徐泽心说,要不是我之前差点被人骗得命都要交代出去了,我就信了。
二堂嫂找补道:“都是同乡,咱们又找到他家里来了,听村里人的口气也知道他是干这个的,我觉得应当不会有什么变数。若真有什么不妥,大不了这买卖咱们不做了,我们这么多人都在,也不怕他。”
陶枝知道内情,晓得他在这事儿上吃过亏,碰上这种藏头露尾的多少有点疑虑,便伸手捏了捏徐泽的手,柔声宽慰道:“你先放宽心,等人来了,我们再做计较。”
徐泽看了她一眼,手指摩挲着她掌心的茧子,心里有些心疼,心思一下子就不在和他们置气上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有人快步跑了过来。
那人一路小跑,气还没喘匀,刚进了堂屋就大惊失色的喊出声来,“徐二哥?”
徐泽抬头一看,这人不就是上回同他一起从昌荣县拼死拼活走了七天七夜才走回来的那个小子吗?
让他想想,那天他自报家门怎么说的来着,鹈鹕镇,刘家村。
嘿,还真对上了。
“徐二哥,你怎么在这儿?”刘季春惊讶得半天才合上嘴。
“这话我还要问你呢?”徐泽心情有点复杂,兜兜转转,竟然是这小子。
刘季春咧开嘴一笑指了指自己,“我?这不是我二爷喊我过来,替我五叔收货来了……”
他好似恍然大悟,手指又调转了方向指向徐泽,不相信的问:“莫非,你就是那个来卖腌货的?”
这不是巧了嘛!
徐泽上前揽住他的肩膀,咬着牙说:“我怎么记得你说要上我家道谢来着……”
“我……我一回来就睡了两天,醒来后我娘又喊了我小妹看住我,一个月没让我出门,再后来……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徐二哥,真是对不住了,我这就回去和我娘说一声,提了东西上你家去。”刘季春一脸尴尬的挠着头。
徐泽笑了一声,挤兑道:“这时候想上我家道谢,和正月十五贴门神有什么两样?”
“徐二哥,我也不是成心的……”刘季春欲哭无泪,愁得眉毛都要挤成一条长虫了。
“我也不难为你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如今日替我把这事儿办妥了,这可比什么都强。”徐泽回过身来,大笑着落了座。
刘季春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拍了拍胸脯,“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往后少不了来往,你也认识一下,这是我媳妇儿。”徐泽给他介绍在座的人,“这两位是她二哥二嫂。”
刘季春点头和他们一一打了声招呼,冲陶枝叫的那声“嫂子”尤其亲热。
“废话不多说了,你五叔收腌货是什么价,他可给你留了底?”徐泽问。
刘季春落座后,正色道:“腌好的咸鸭蛋,收价一般是五文到六文,也要看品相,个头大的兴许能贵一些。不知你们手里有多少?”
“噢,忘了和你说了,我们买了两口水塘,养了两百来只鸭子,如今每日都能产七八十枚鸭蛋,一个月下来也能攒下来两千多枚。往后我们还要买鸭苗,产蛋的量只增不减,也不知你五叔吃不吃得下来这么多货?”徐泽说完挑眉看他。
刘季春心中一喜,真是瞌睡来递枕头,徐二哥还真是他的福星啊!
两千多枚咸鸭蛋可是一笔大生意啊,这一单若是做成了,说不定他五叔还真能带上出门干,他娘也不用愁了。
刘季春搓了搓手,赧颜道:“若是百来个,我就替我五叔收了,可你们是要和我五叔做长期的生意,还是得等我五叔回来了再定夺。”
而后,几人商讨,等十几天后鸭蛋腌好了,他就和他五叔登门看货。
事情商定了,两人又叙了一会儿旧。
徐泽免不了开口笑话他,“我说你小子还真是不安生,你家里有人做这门贩货的生意,不跟着好好干,怎么还独自跑出去,着了那姓蒋的道?”
刘季春尴尬一笑,“也是凑巧,起初我五叔在族中挑了几个机灵的跟着他贩货,可惜没挑上我。我娘又因为这事成天在我耳根子边念叨,我心里也想凭我自己的本事挣点钱,娶媳妇,盖房子,一时鬼迷了心窍就听信了他的鬼话……”
徐泽回想起来,那会儿自己和他的想法也差不多,也是想多挣钱养家,出人头地。可见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挣钱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徐泽啧了两声,“那你如今怎么又替你五叔做事了?”
“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正是因为上回那件事,我娘怕我左了心性,再偷跑出去受人蛊惑,跪着求了我五叔一场,我五叔这才同意的。只是他又嫌我说话做事不够圆滑,撑不起场面,就让我留在家里了,平日里有人找上门,就替他料理一二。”刘季春咧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挺好的,不用日晒雨淋,还能挣银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徐泽说。
刘季春嘿嘿一笑,抓着后脑勺说:“我娘也这么说……”
一盏茶喝完,几人也聊得差不多了,见他们要走,刘季春也起身恭敬的把他们送出门去。
“徐二哥,你要不要上我家坐一会儿,吃顿晌午饭再回去,事发突然,可巧又让我们碰上了,不请你吃一顿饭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吃饭就不必了,你好好和你五叔把这事儿讲清楚就行,不然,我可饶不了你!”徐泽跳上牛车,恶狠狠的说。
“这是自然!徐二哥你就放心等着吧!”
“我们走了,你别送了。”徐泽朝他挥了挥手,就向牛背上甩了一鞭子。
几人回到家,正好该做晌午饭了。
陶枝提议,劝二堂嫂他们先别回去了,就在一起吃。
二堂嫂倒没拒绝,麻利地跟她进了灶房,又帮忙择菜做饭。
她坐灶膛前烧火时心里头不禁琢磨,如今这个局面,妹夫和那个小子倒比他们和他五叔更加熟识,事情万一能成,只担心会把他们夫妻俩撂开。她又转念一想,他们也不是出尔反尔的人,因此,又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饭桌上,几个人心里都高兴得很,就着几道小菜,还喝了两碗。吃完饭,二堂嫂帮着把灶房里收拾干净,又和二堂哥往后头鸭棚里去了。
有了刘季春从中斡旋,徐泽只觉得这事儿指定能成,下半晌,他抱着钱匣子赶着车带着陶枝往镇上买盐去。
两袋子盐运回家,钱匣子里的银子又少了一半。
家里存放东西的地方不多,腌鸭蛋的大瓮和刚买的盐,还有攒下来的百来个新鲜鸭蛋,都被他搬进了西边的卧房。
徐泽搂着陶枝的肩膀,乐呵呵的说:“这回你可不用愁了!”
一场秋雨后,聒噪了一整个夏天的蝉鸣,也失了踪迹。
连绵不断的山林,也被雨水冲刷成了极重的墨绿色。夕阳下,漫天云霞化作山岚,低伏在横贯数十里的山脊间随风涌动,如绢帛游曳,似帷幔重重,忽有一点飞鸟穿云而过,转瞬又坠入山下的村落之中。
西山脚下,成片的水塘如一枚银亮的铜镜,映得远山入画,水色天光自成秋色。
已近日暮,鸟雀归窠,岸边有人拿着竹竿,一面大声吆喝,一面击打着水面将鸭群赶出水塘。
鸭棚前头的一方小院里,才将将升起炊烟。
灶房里,徐泽挽着袖子站在案前,正“笃笃”的切着莲藕。
陶枝找来一个大海碗放在灶台上,又摞了一个筲箕放在上面。她拿起汤瓢连米带汤的舀进筲箕里,等米汤沥干净后,再把筲箕里面半生不熟的白米倒回锅里,取来预先炒好豆角和肉丁,拌上一勺荤油,用锅铲翻匀,才又盖上锅盖。
徐泽把切好的藕片泡在钵子里,还拿了一片递给陶枝尝,递到她嘴边,“喏,你尝尝,我刚才吃了一块生的,又脆又甜,溜点醋放点姜蒜炒来吃刚刚好。”
陶枝就着他的手低头咬了一口,一嚼果然清爽脆甜,她咽下去了才说:“那就等饭焖好了你来炒。”
“行。”
徐泽把剩下半片藕喂完,便站直了身子往灶房外头走,边活动筋骨边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
他一手叉着腰,一手按着脖子根,像猫儿似的伸展着身子。
陶枝看过去,只觉他的身量愈发修长了,肩宽,腰细,小腿笔直,好似一竿柔韧的青竹,正要抖去积雪。
“外头真凉快,你也出来透透气嘛。”徐泽转过身来,眉眼带笑的向她招手。
陶枝把灶膛里多余的柴火抽出来,这才钻出灶房,一抬头,就被这漫天的火烧云惊住了。
她看着霞光,颊边含笑,叹道:“下完这场雨总算是凉下来了。”
徐泽低头一瞥,见她脸上蹭了灶灰,一抬手就把人拉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