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阮荔过来,他从打包袋里面拿出一杯奶茶,递到她的面前。
“刚刚路过校门口,看见这家新开的奶茶店好多人在排队,给你买杯尝尝。”勾云野垂眼笑着看着她说道。
阮荔是南方人,怕冷,刚来北城的时候冬天特别不习惯,北方的风像刀刮骨头似的,有种钝涩的疼。
待了几年,好不容易才稍微习惯了这样的气候。
但是今天这个初雪的天气有些猝不及防,在室外,她忘了戴手套,指尖冰冷。
奶茶杯壁温热的温度传递到她手心,她指尖的温度才慢慢恢复,身体也不再那么冰冷。
因为她双手捧着奶茶,勾云野就没有牵她,而是和她并肩而行。
“想去后山山顶看雪吗?”勾云野偏头问她。
阮荔喉咙有些滞涩,她摇头拒绝:“我不是很想去,就在学校里面走走吧。”
想到今晚要说的话,她就万分艰难。
她吸了一口奶茶,原本清爽回甜的红茶牛乳味道,此刻喝进嘴里却腻得发苦。
“我接受了N大新闻学研究生的录取。”阮荔握着奶茶,试图语气平静地说道。
勾云野诧异地侧目看她:“已经确认了吗?”
N大就是阮荔参加夏令营的那所大学,听见阮荔这个选择,勾云野还是有一瞬的诧异。N大的那位教授虽然德高望重,但是客观来讲,新闻学整体的专业水平和学术氛围,A大还是略胜一筹。
他一直觉得,在这两个答案面前,阮荔最后会更倾向于A大。或者说,在做选择的时候她应该会主动与自己商量商量。
他本想问她为什么都没和自己商量商量,不过他想到阮荔一向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情她都会坚定不移地去做。
她选择N大,自然有她的道理。而且只要她想做的事情,他都会百分百地支持。
“嗯。已经在推免系统里面确认了。”阮荔指尖紧紧地捏着奶茶杯壁,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静。
直到此刻,勾云野都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劲。
勾云野搂过她的肩膀,笑得恣意:“想去哪儿都随你高兴。不过你放心吧,阮荔枝,不管你去哪儿,小爷我都会陪着你的。”
阮荔的心被他明亮的笑意刺痛。
难过像越涨越高的潮水,淹没了她的胸口,让人窒息。
她抬头望了一眼夜空,一粒雪粒掉进了她的眼里,磨得眼角生疼,她用力地眨眨眼,雪又化成了水。
再然后,风吹走眼角的那滴不知道是水还是泪的东西。
她捧着奶茶转身面向他,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且冷硬,她说出了那句话——
“勾云野,我们还是分手吧。”
“这些天,我给我自己做了很多次心理工作,但是我始终还是迈不过凡凡那道坎。”
“阮荔,你他妈在跟我开什么玩笑?”勾云野不羁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许是气急了,胸口剧烈上下地起伏,他迫使压抑住快要喷薄的怒火:“你想跟我分手,我告诉你,你想都别想!”
阮荔一双清凌凌的眸子沉静地看着他,冷冷地说道:“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想了好多天,这次终于下定决心了。凡凡的死我们已经接受了,就当是个意外吧,你也不需要再费心调查了。”
“我就是觉得膈应,和你的相处像藏了一根隐秘的刺,平常不会注意到,但它时不时就会扎得人生疼。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与其这样小心翼翼,我们不如当陌生人。”
阮荔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这么有表演的天赋,她竟能怀揣着对他的满心眷恋,冰冷地说出这番话,连声音都没有丝毫颤抖。
“是不是你妈又跟你说什么了?”勾云野皱着眉问她,眼里满是戾气。
他是个很敏锐的人,很多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从第一次见面,他就察觉到阮茵兰一直不太喜欢他,凡凡死后,他们对他的敌意更深,持续不断地向阮荔施压,不惜以关禁闭的形式。
他怀疑她是迫于家里的压力。
“跟她没有关系,我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逼我就范。是我自己,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了。”她的决绝比今晚的风雪还要冷。
“阮荔,你他妈猜我信不信你一个字?前两天扑进老子怀里抱着不肯撒手的人难道不是你?”勾云野铁青着脸看着她,咬牙切齿地说道。
“是又怎么样。”阮荔抿了抿唇,冷冰冰地说道:“我的确纠结过很久,只不过这一次我真的想清楚,也是下定决心和你断了。”
勾云野怔楞在原地,她冷硬的话语终于让他开始相信,她是在说真的,并没有在开玩笑。
他开始慌了,他哑着声音说道:“凡凡的事,我们的确有错,可是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和我分手啊,这对我不公平。荔枝,你别这样。”
阮荔的心一抽一抽地疼,她从来没有看到过他这么低声下气的样子,她于心不忍。
“勾云野,你这样挺没意思的。”阮荔用漠然的眼神看着他,“咱们好聚好散行吗?”
“谁他妈要跟你好聚好散!?”他双眼猩红,咬牙切齿地对她吼道。
“我还有事先走了。”阮荔抿唇说道。
在漫天风雪中,勾云野蹲在地上,无助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
她把没有喝完的奶茶,毫不眷恋地扔进垃圾桶里。
就像他,一个毫不留情被丢掉的垃圾。
阮荔走在回宿舍的路上瑟瑟发抖,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冷的,还是疼的。
那个电话又来了。
“已经说了,你满意了吧?”阮荔接起来,不耐烦地说道。
“我对那小子受情伤的样子还挺好奇的。”吴利在电话里面幸灾乐祸。
“没事我挂了。”阮荔对他没有什么好态度。
“等等,阮小姐。”吴利出言相拦,“我只是打电话提醒你,别忘了赶紧离开北城,抓紧点儿。”
“你们这样有意思吗?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做了,你们步步紧逼,还想怎么样。”阮荔皱着眉头,嫌恶至极。
吴利在电话那头笑笑:“我也想给你留点时间怀念他和你们的感情。不过我听说勾云野那小子挺喜欢你的,时间拖长了,我也担心夜长梦多,小姑娘麻烦你理解一下啊。”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的。”阮荔抿着唇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阮荔回到寝室,还没有人回来,屋子里面一片漆黑。
她摘掉围巾,卸掉刚刚在勾云野面前强撑的
伪装,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在充满暖气的房间里,她的身体慢慢回暖,刚刚被她使劲禁锢压制的情绪也卷土重来,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她终于可以放任自己的情绪。
心脏传来钝痛的感觉,仿佛在一刀一刀地被凌迟。
她趴在桌子上,脸埋在臂弯里,垂着头,无声地流着泪。
她是真的失去他了。
田小鱼摇着钥匙,哼着歌回到寝室,没有开灯,她以为寝室没人。
等她揿亮灯,发现阮荔趴在桌子上,肩膀不停地抽动。
“荔枝,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田小鱼吓得把书包掉在地上,冲过去扶着她的肩膀。
她听见断断续续却又很微弱的呜咽。
田小鱼真的吓坏了,她从没有见过阮荔难受成这样,她着急地在一旁不知所措。
“荔枝,你别哭啊。有什么事别藏在心里,你和我讲一讲兴许会舒服一点,没那么难受。”田小鱼从纸抽里面一下抽了好几张纸出来,递到她的面前。
田小鱼急得准备拿出手机给陶桃她们发消息了。
阮荔却从臂弯间抬起了头,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的眼睛肿得像颗核桃。
田小鱼关切的眼神看着她。
“我分手了。”阮荔开口时声音含着浓浓的鼻音。
田小鱼有点惊讶,她们都以为勾云野这一次是真的安定下来了。
浪子果真是指缝间握不住的风,饶是荔枝这种气质清冷的大美女也留不住他。
她倾身抱着阮荔,同仇敌忾地说道:“靠,他怎么这样?他喜欢上别人了?”
阮荔没说话。
“不过荔枝,你从另一个方面想,这也不见得是坏事。他这么花心浪荡,你就算跟他在一起,以后受的委屈也不会少。”田小鱼安慰的角度很稀奇。
“是我提的分手。”阮荔揉了揉眼睛说道。
如此一来,田小鱼就更不能理解了。
“你这么做又是何必呢,明明分手那么难受。”田小鱼有几分迟疑,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因为你妹妹的事情还在怪勾云野吧?”
这件事情太复杂了,而且阮荔也不敢和任何一个朋友说,她担心其中的隐情传到勾云野的耳朵里,他会和他们硬碰硬。
以他那种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狂放不羁的性格,他一定做得出来。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阮荔清楚地认识到勾泉和吴利是什么样的人,他们真的会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
她们都太年轻了,甚至没有真正地踏出过校园,也没有经历过社会的风浪,怎么有能力和他们抗衡。现在的他羽翼未丰,一点也禁不起他们的摧折。
现在的情况,在她看来就是无解的死局。
阮荔默然摇摇头:“我没有怪他了。”
“哎,我们都觉得勾云野对你是真上心,你们分手还真的挺可惜的。但是你们最近又发生了这档子事情,这么离谱的事情连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你既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田小鱼鼓励地拍拍她,“不管怎么样,姐妹永远都是你最坚强的后盾,我们永远都在。”
“谢谢你,小鱼。”阮荔很勉强地笑了笑,“不过我可能很快就要去南城了,N大的硕导让我早点过去跟着做课题研究。下次和你们见面可能是答辩的时候了。”
“这么突然。”田小鱼迟疑着开口,“你……是在躲他吗?”
阮荔沉默了。
大四有很多学生都在外实习,平常不回学校,只要和辅导员报备一下就行。所以当阮荔向辅导员说明情况的时候,她例行公事地进行登记后就批准了。
阮荔原以为她有很多东西要收拾,最后她所有的行李也不过是两只28寸的行李箱罢了。原来生活了三年的地方,印记轻易地就能被抹去。
在A大的最后一晚,阮荔请宿舍的人在学校外面的烧烤店吃烧烤,作为最后的告别。
陶桃捧着啤酒,握着肉串,哭得满脸是泪:“分手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气的是你放着好好的A大不读,放着这么多北城的老朋友不要,一个人跑去那么远的南城。”
“那边又炎热又潮湿,还有比手掌还大的蟑螂,还会飞呢。你说南城有什么好。”陶桃是真的担心她不适应。
“你忘了我是云城人了,蟑螂我是不怕的。以后有空来南城找我玩。”阮荔故作轻松地说道。
陶桃抱着她,抽抽噎噎地答应了。
当她们走出烧烤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天了,阴沉的天下起了鹅毛大雪。
她们一行人在街边人行道等红绿灯的时候,抬头就看见了街对面的熟悉的那道人影。
寒冷的天里,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夹克和牛仔裤,衬得他身形修长。
阮荔心里一阵震颤,脚步僵在了原地,在室友的提醒下,她才恍然发现灯已经绿了,跟着人群过马路。
过了马路陶桃她们也发现了站在不远处的勾云野,她们面露难色地看了看阮荔。
“你们先回去吧。”
今夜的风雪很大,冷风直往脖子里钻,阮荔掩了掩围巾朝他走去。
他一身单薄地站在雪里,人清瘦了几分,修长的脖子裸露在外面,不惧风雪。
“我们,非得走到这一步吗?”他的声音有几分隐约的哽咽,眼里甚至充斥着渴求。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拉住她的手臂。
因为要离开了,阮荔昨天一夜都没有睡着,她的眼睛通红。
此时她的眼眶泛起灼热,她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漠然又清醒地摇了摇头。
勾云野眼里那点抱着一点微弱希冀的光最终也灭了,他修长的指尖蜷了蜷,局促地抽了回来。
“阮荔你行。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关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他转身又回头,很浅的双眼皮褶皱处有泛红的痕迹,他的声音如困兽般绝望:“阮荔,你是不是真以为我非你不可了!”
记忆里最后一幕是北城狂妄的风肆无忌惮地呼啸着,他踉跄离开的背影,在鹅毛大雪里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高原的天气瞬息万变,雪越下越大。
阮荔的脚程慢,回到村子时,她看见自己的背包放在她的房间门口,并没有看到勾云野的踪迹,她长舒一口气。
她把背包放进房间里面,挂上锁,就赶紧往村大队走。
小蔡正在雅拉村唯一的一间医务室里面输液,医务室墙面脱落,土黄色的泥土积聚在角落里。里面只有一盏电灯,上面覆满了油污飞虫,因此光线特别的昏黄暗淡。
一个胖胖的村医手肘杵在桌子上,手支撑着下巴,小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昏昏欲睡。
之所以能认出她是村医,是因为她身上穿着一件泛黄的白大褂,上面还沾染着星星点点的油污。
“阮记者,小蔡是低血糖,已经给她输上葡萄糖了,应该一会儿就能醒过来。”王助理从椅子上站起身说道。
“麻烦你了王助理,耽误你休息了,你快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她就行。”阮荔对他说道。
“没关系,村子里面黑灯瞎火的,一会儿你们两个女生走回去不安全,我陪着你们,等结束了先送你们回去。”王助理很温和地说道。
这个王助理人还挺热心的,阮荔心想。
王助理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在暗想,要是这会儿就扔下你俩回房间了,老板能立马把我给辞了。他这么年轻,要是没点眼力见儿,怎么能混成勾总身边最得力的助理。
那天晚上在村子里看见阮荔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个头发湿着披在肩上,差点遭遇不测的狼狈女人,不正是老板放在最深处抽屉那张照片上站在他身侧的女生。那张照片如果不是因为有次帮老板取一份紧急文件,他也不会有机会看到。
她的样子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化,只是脸比照片里面清瘦了一圈,目光更加的沉静。
那天晚上事情发生后,老板对
她的微妙态度,让他更加笃定自己的判断。他可不敢轻易怠慢她。
葡萄糖的液体快要输完,她终于醒了,慢慢睁开眼睛。
“小蔡,怎么样,舒服点了吗?”阮荔问道。
“我头还有点晕。我怎么了?”小蔡嗓子干干的。
“低血糖加轻微高反。”穿着油渍白大褂的护士走过来,直接把小蔡手背上的针摘了,扔进旁边装着瓜子壳和果皮的垃圾桶。
“嘶……”小蔡倒吸一口凉气。
这村医也太粗犷了吧,连医用手套也不戴,甚至没有医疗垃圾的专门垃圾桶。
小蔡的手背皮肤嫩,针被摘下之后,白嫩的皮肤开始渗出血。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村医打了一个哈欠,不耐烦地说道。
王助理把他们送回房间,才打着伞回到自己住的地方,他冷得跺了跺脚,把黑伞上面的雪抖了抖,抬眼的时候才看见了屋檐下的那个人。
“勾总,您还没有休息?”王助理问道。
勾云野穿着黑色的冲锋衣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助理怀疑自己眼花了,竟然在老板身上看到了孤寂落寞。
对老板关心的事情要及时汇报进度,王助理深谙这个道理。
“已经把她们平安送回去了。”王助理垂首说道。
勾云野依旧望着纷飞的雪没有回应,面色冷淡,似乎并不关心。
“小王,明天公司有急事,我要先回北城,你把剩下的工作处理好再回来。”勾云野说道。
这趟来就是考察天莲种植条件的,您那天都已经连夜上山看过了,对那座山特别满意,就等着和当地政府签合同了,还有什么工作要处理的。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灵光一闪顿悟了,“勾总您放心,我一定完成工作后再回来。”
开玩笑,他可是顶级专业秘书,深谙老板所思所想,与老板同心,老板不便于直说的那层意思他也要领悟到,而且还不能说破。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鹅毛大雪,今早起床天空竟然放晴了,旭日发出刺眼的光芒。
阮荔吃饭的时候问罗寅山上的雪什么时候能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