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他下午去公司之前,应该跟她说一声晚饭他会带她出去吃。
几百米的距离,踩踩油门便驶进了筒子楼外,时间短到本就不熟的他们统共也就只说了三句话。
“你先上去。”
闻雪嗯了声,解开安全带要推门下车时,面上也浮现挣扎,她忍不住猜测,他洗车是不是因为她白天打开车窗,他问她吃没吃晚饭,是不是要带她去外面吃。
他真的很好,还让人买了那么多取暖的东西给她,可她表现得很糟糕,越想越不安,她攥着塑料袋的手在收紧,鼓起勇气道:“你要一起吃吗?我买了好多面条。”
在贺岩的处事规则中,他绝不会进异性的房间,尤其是晚上。
但这条规则似乎碰上闻雪就要自动作废,他知道不合适,然而在她小心翼翼提出邀约时,他没办法拒绝,一来,现在的她在他眼中脆弱易碎,二来,他希望他们的关系能够尽快熟络,至少在相处中变得自然。
他下车后,接过她手里的塑料袋,跟在她身侧,走进了楼里。
以往不觉得楼梯间很暗,他早已经习惯了,闭着眼睛都不会摔跤,但闻雪是第一次来,挂在墙上的灯泡蒙上厚厚的灰尘,光线昏暗,稍不注意,她就会踩空,跌倒,骨折,住院。
他记了下来,决定明天提醒汪远,每一层都要换新的,瓦数大的灯泡,要照得楼道亮如白昼才行。
到了三楼,其他房间有的开了灯,有的还是一片漆黑。
来到通廊的尽头,闻雪站定,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钥匙,插进锁里开门,开关就在墙壁上,她摸索着摁开,贺岩就站在她身后,身影几乎可以笼住她,不留缝隙。
闻雪刚想招呼他坐,却发现屋子里连把椅子都没有。
贺岩:“……”
他也很无奈,“你缺什么,列个单子给我。”
想了想,以他对她并不深的了解,她多半不会列清单,便道:“明天下班后我带你去趟家居商场,再顺便在外面吃个饭。”
闻雪觉得没必要。
她寒假也就一个来月,但转念一想,这儿是他租的员工宿舍,之后可能会有其他人搬进来,她不需要的东西,别人用得着,“好。”
贺岩的眉头舒展开来。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他确实感觉到了,养妹妹比养弟弟舒心。
贺恒小时候不算调皮捣蛋,可性子特别犟,有多倔呢,他让这小子滚,这小子就乖乖朝他指的方向滚,然后蹲在那地方,天黑了都不肯挪动一下,非得他来亲自提着回家。
长大后懂事了,为人直,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拽不回来。
不然,也不会在其他人旁观时,义无反顾地扎进水里去救那个挣扎的孩童。
他得知噩耗,硬生生地吐了口血,不止一次看着遗像在心里质问,为什么,为什么,别人都不做,为什么你要去做!你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也许是他百分不解,万分悲恸,在头七时,贺恒闯入了他的梦里。
梦中,他穿着白衣黑裤,清清爽爽的,笑着说,哥,我活了二十年,那个孩子才八岁。
叮叮当当的声音,打断了贺岩不愉快的回忆。
闻雪找出小小的电锅,烧得快,但很小,一次大约只能煮一人份的量,实际上,是两个人,但……她余光看了眼贺岩的身躯,昨天今天吃过一起两顿饭,她哪怕再不关注外界,也看得出来,他很能吃。
“哥,你坐这。”
闻雪指指放在地上的行李箱。
贺岩低头一看,还是算了,他怕自己坐上去,这箱子得塌。
房间不算大,只有一个小小的水池,筒子楼的设计就是这样,厨房、水房、厕所都是公用的,闻雪接了点清水将锅里涮了一遍后,把打包的鸡汤倒进去,插上插座通电。
不一会儿,汤开始沸腾,窄窄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闻雪放了把面条,她不管饿或者不饿,做这些事都不疾不徐,贺岩看了一会儿,心情奇异地都平静了许多。
等这一小锅鸡汤面煮熟了,闻雪再次尴尬地发现,她只有一个碗。
这个碗还是买袋装泡面时的赠品,她在宿舍常用。
贺岩:“……”
他越发觉得跟过来是个错误的决定,可现在再走更不好,道:“你用碗。”
“那?”
闻雪疑惑,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只锅,不确定地问:“你用锅?”
贺岩轻咳一声,点了下头。
不知怎的,她被逗笑,垂着头,笑了起来,声音很轻。
这是一顿略显狼狈的晚饭,闻雪的鸡汤面里堆着中午没吃的鸡腿,贺岩胃口果然不小,她第二锅煮了满满一锅,他全吃了,清淡可口,吃完后胃很暖,也很舒服,没有大餐后的油腻负担感。
闻雪习惯善后,吃饱喝足后,她要去接锅,拿去厨房洗刷。
贺岩侧身避过,伸出右手,“你的碗给我,我去洗。”
“啊?”
“水冰。”
他丢下两个字,不由分说,拿过她手里的碗,转身往外走去,他很高,进来出去,都下意识地俯首,这一层的厨房用得不多,台子上摆着各种调料,扫视一圈,还算干净,找到挂着的抹布还有洗洁精。
闻雪不太放心,迟疑着跟过来。
在厨房门口时停下脚步,屋里头顶是昏黄的灯,窗外漆黑,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洗水池前,水龙头哗啦哗啦地放着水,他背对着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手指夹着一根点燃的烟。
他抬手抽了口,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回头,薄唇吐出烟雾,见是她,他愣了愣,赶紧灭掉烟,声音低沉:“怎么了?”
“没事。”闻雪本意是担心他洗不干净,她来洗,此时此刻忘记了这一茬。
贺岩嗯了声,“没事就回房,这里冷。”
厨房的油烟机都是老式的,扇叶呼呼地吹着,冷风灌入,门又没关,不如她那开着取暖器的房间暖和。
“……哦。”
闻雪直愣愣地转身往房间走。
几个员工勾肩搭背从外面回来,临近过年,天冷,没几个人愿意买菜做饭又洗碗,附近就是夜市,什么吃的都有,一碗加蛋的有锅气的炒粉也不会超过六块,吃好了回宿舍,有兴致就打扑克牌,没兴致洗洗躺床上玩手机。
上了三楼,听到厨房有水声,几人面面相觑,谁这么勤快?
有人探头往里一瞧,惊掉下巴,“岩哥?!”
公司里有两个老板,贺岩跟吴越江,不过大家都更习惯喊岩哥,喊吴越江则是规规矩矩的吴总,光从称呼上来看,他们确实跟贺岩更为亲近。
贺岩扭头,见那几个没个正形挤在门口,皱眉道:“明天有长途单,还不早点休息?”
他们可没被吓到,大声:“哥,在洗碗呢?我没看错吧?!”
贺岩不吭声。
其他人只觉得这一幕太新鲜,在震惊过后,第一反应就是同时拿出手机,即便像素没有多好,依然咔嚓咔嚓地拍照,必须拍照,必须留恋,谁知道是不是他们这辈子唯一一次看到岩哥洗
贺岩像极了面对长枪短炮的明星,他笑骂道:“滚。”
大家拍够了,赶紧一溜烟跑了。
厨房又重新清静,贺岩把锅跟碗都刷得干干净净,这事他很久没做,但不代表他不熟,小时候带着弟弟生活在亲戚家里,寄人篱下有的事必须学着做。
等贺岩带着干净的锅碗筷来到闻雪的房间时,并没有再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正在充热水袋的闻雪急急忙忙来迎。
“等下是要洗澡?”他问。
闻雪有每天洗澡的习惯,天气再冷,她也要洗,更别说今天去了不少地方,“嗯。”
“娜娜有告诉你洗手间在哪吗?”
“说了。”
洗手间虽然是公用的,但男女分开,她去看过,洗手间很干净,没有奇怪的味道。
“行。”贺岩颔首,“我先下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目送着贺岩走后,闻雪轻轻带上了门,进屋从衣柜拿换洗衣服还有睡衣,热水袋咕咕咕地在响,只等好了塞进被子里。
贺岩并没有下楼,他敲开了另一间房门,从里走出正在啃苹果的短发女人,她立即道:“报告岩sir,我们今天没打牌!”
“麻烦你一件事。”贺岩偏了下头,示意她出来,用下巴点点,“住最边的是我妹,她来帮忙,暂替蔡姐的岗位,你白天多带带她,现在没事吧?”
“咱妹来了,那太好了!”女人眉开眼笑,适当抱怨,“蔡姐休产假后可把我累死了!”
“她等会儿洗澡。”贺岩斟酌,“你要有空,麻烦你在洗手间外面守着,等她回房了你再走。”
“???”
女人眨眨眼,没听懂,“什么意思?”
“我妹胆子小。”他说,“那几个男的嗓门大,进进出出,我怕她吓着。”
“懂了。”女人惊讶地上下打量他,“看不出来你这么细心呢。”
她以前也腹诽过,老板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又臭又硬,吼男的也就算了,那是他们活该,但怎么教训她们也凶巴巴的,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现在懂了,敢情她们不是他妹妹。
可以,非常好。
贺岩不置可否,交待后便走了。
闻雪将换洗衣服用透明袋子装起来放进盆里,除此以外还有小瓶的沐浴露,毛巾牙刷,还没走到洗手间门口,看到一个裹着睡袄的短发女人戴着耳机在哼歌,就堵在门那儿。
“老板妹妹是吧?”
她让出位置,脸上堆满了笑容,“快进去洗澡,跟你讲,现在正好,要是再晚一个小时,水就没那么热了,你放心啊,我就在门口守着,有事你喊一声就行!”
闻雪花了一分钟,才捋清她的意思,大概能猜到是贺岩交待的,低声道:“谢谢。”
一个人睡一间房的好处在于不管睡得多晚,醒得多早,都不用再担心会吵到别人。
五点钟闻雪就从梦里醒来,做了噩梦,额头鼻尖都冒出了汗,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她睡得不好,她轻微认床,到了陌生的环境需要适应几天。外面天还是黑的,她尽量放轻动作起床洗漱,即便再慢,等收拾好自己后,也才五点半不到。
整个世界都好安静。
她坐在床边,来得太匆忙,运输相关的很多事情了解也不够充分,干脆拿起手机,尽可能地在网上搜一些相关知识。她现在阅读速度不如从前,好在她有足够的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再理解。
叩叩叩——
等敲门声传来,闻雪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天已经完全亮了。
再看看手机时间,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八点。
她起身开门,既是意外,又是意料之中,门口的人是贺岩,他两手提着打包袋递给她,言简意赅道:“早饭。”
闻雪只觉得无所适从。
她其实不需要他这般细致的关照,这会令她很有压力,可话到嘴边,又没办法讲出来,只能闷闷地接过来,他买了很多,份量够两三个人吃,小声道:“太多了,我吃不完。”
贺岩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你挑你喜欢吃的,剩下的给我。”
他每个手指都勾着个袋子。
闻雪只拿了小笼包,估摸着刚出笼,还冒着热气,“我吃这个就够了。”
“行吧,你先吃,我在楼下等你,你吃完了再下来。”贺岩说,“时间还早,不着急。”
“……嗯。”
贺岩没进屋,拎着其他早餐下楼。腊月的早晨,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气温很低,他都走到车旁,拉开了车门,垂眸看着买的茶叶蛋煎饼咸豆花,香味扑鼻,要是在车上吃,难免留下味道,略一思索,又大力将门关上,往边上走了几步,离车几米远,站着解决早饭。
闻雪不想他在楼下等她太久,吃得快了些,差点被噎住。
保温杯的质量很好,昨天晚上倒的水,现在入口还有点烫,她一边小口喝水,一边苦恼地想,这早餐是只有今天有,还是以后每天都有?如果是前者,她还能松一口气。
如果是后者,该怎么办呢。
她并没有后悔答应跟着他过来,只是,无论是生活上,还是情感上,她都不愿意给别人尤其是贺岩添麻烦,所以他给她的那张名片,她会小心地夹在本子里,但从来没想过要给他打电话。
闻雪喝了半杯水,收敛心神,简单收拾,把常用的笔记本,圆珠笔,还有手机放进包里,拿着保温杯出门,下楼梯时碰上了风风火火的娜娜还有她对象。
年轻人谈恋爱正是甜蜜的时候,身强力壮的男人背着娜娜,故意颠她。
小情侣欢声笑语不断。
“闻雪!”娜娜喘着气,捶男朋友,“别闹了,放我下来!”
“早上好。”闻雪笑笑。
“她就是岩哥的妹妹,闻雪。”娜娜语调轻快,“闻雪,这我对象,万年。”
闻雪对万年没了印象。
万年却还记得她,作为最早跟着贺岩一起混的员工,在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后,他瞒着其他司机,这事都没跟娜娜说,只身前往海城吊唁,在殡仪馆里,他见过闻雪。
他对她说,节哀。
她哭得身体都在发抖,差点晕过去,是旁边的岩哥伸出手臂扶住她。
“你好。”闻雪礼貌地打了招呼。
万年回过神来,见她不记得自己,便也笑着说:“你好。”
三人一前一后下楼,贺岩的车就停在楼道门前,闻雪跟娜娜挥手,加快步子上车。目送这辆车调头驶离筒子楼,娜娜挽着万年的手,噘嘴感慨道:“岩哥对闻雪真好,对了,你之前见过她吗?”
“没见过。”
万年心想,岩哥对外说闻雪是他妹妹,没提她跟贺恒的关系,可能也有他的顾虑。
一路上,贺岩开得很慢,偶尔开口为她指路,从筒子楼出来到公司,距离很近,他不一定每天都有时间带她上班,她得认路。
闻雪降下车窗,清晨的风很凉,吹乱她的头发,她拉了拉围巾,一双眼睛清凌凌地看向外面,老城区远远不如新城区干净宽敞,但这里的生活气息很足,很像老家。
贺岩跟她聊着,忽然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清幽味道。
他不自觉地嗅了嗅,鼻子循着气息,脸也转了过去,确定这若有似无的气味来自闻雪的发丝,不自在地握紧方向盘。
车辆平稳地驶进园区,这一片几乎都是运输公司,四处可见载着集装箱的大货车,有跑短途的,也有长途的,有普通货,也有冷链,停好车,闻雪跟在贺岩身后进了办公室,地方不大,几个司机正在一边说笑,见他来了,异口同声喊道:“岩哥!”
贺岩停下脚步,偏头看向闻雪,向她一一介绍。
她不知道怎么叫人,只能轻轻点头。
司机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直到贺岩不动声色地往她身前一站,高大的身躯牢牢地挡住她,他们才反应过来,都是年轻人,年纪最大的也没超过三十,跟汪远似的,大冬天脸一热,讪讪笑着。
“闻雪,我妹。”
贺岩以眼神无声警告,“她来帮忙,你们也多关照她。”
接下来,他带着她在公司走
了一圈,挨个介绍,闻雪也从一开始的拘束,逐渐放松,因为她发现,他们似乎都不知道她跟贺岩真正的关系。
她也知道了,昨天为她守在洗手间外面的短发女人叫李静如。
“岩sir果然还是有点人性的。”李静如在贺岩走后,不客气地跟闻雪吐槽,“蔡姐休产假,他跟姓吴的死抠,也不说再招个人,让我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
闻雪凝神听着,问:“岩……sir?”
李静如刷刷刷地翻着文件单,“他不喜欢我们打牌,每次抓得很严,有几次火气上来了,直接掀了桌子,不就是警察咯?”
闻雪面露惊讶,总觉得贺岩不像是会做出这件事的性子。
李静如观察她的表情,乐了,“我可没胡编乱造,不信你问周姐,周姐——”
周姐是财务,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泡了一杯茶,轻吹开茶叶,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知好歹,贺总是怕你们把好不容易赚的辛苦钱全输了,不然管你们做什么?”
办公室氛围很好,李静如手把手教闻雪对单,偶尔她不受控地分心,李静如则端量着她的侧脸,然后吹声口哨,和她以前念书上学放学路上碰到的那些男生吹的一模一样。
李静如笑嘻嘻,“妹妹,好美。”
闻雪面颊发热,小声道歉,“不好意思,我最近有点无法集中注意力。”
“没事,我爱吹口哨,我吹得好不好?”
闻雪也腼腆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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