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间没了人,闻雪早就走了。
接下来的日子,闻雪去补习,贺岩跟着接送。私底下,吴越江反复用探究的眼神扫视他,“既然整个暑假你还是照常接送妹妹,那你给她买车是?”
是好玩吗?
贺岩回:“买车是买车,顺路是顺路,不是一码事。”
吴越江简直大开眼界,竖起大拇指,“真顺路啊。”
“不然?”贺岩瞥他。
吴越江微笑:“我还以为你吃饱了撑的。”
贺岩若有所思,“行吧,租写字楼的事就交给你?”
吴越江脸色一僵,果断闪人。
贺岩嗤笑一声,从公司回了筒子楼,闻雪也习惯了他接送,她坐在车里等他。今天和往常一样,他们在小区门口分别,她去上课,他跟着中介看写字楼。
然而临近傍晚,还是出了些状况。
贺岩要晚点才能抵达华珺府接她,他避开中介经理,到安静的地方给她打电话,她刚结束今天的补习,在他忍着不耐沉声说明情况后,她轻笑着安抚他:“还是公事更重要,没关系,我可以在微微家多待一会儿,等你到了我——”
再下去也可以。
话还没说完,他便打断:“不。”
“啊?”
安全通道空气不流通,贺岩抬手敞开衣领,他目光沉沉,“你去附近找家咖啡店坐着等我,不会太久。”
“哦,好吧。”
“到咖啡店后给我发地址。”
“嗯嗯。”
挂了电话后,闻雪收起手机,走出方家。小区附近的确有咖啡店,她担心贺岩找不到她,特意坐在靠窗的显眼位子,点了杯蜜瓜奶昔,舒服惬意地等他到来。
她发了店名还有大概位置给他。
他回得很快:【已经到店里了?】
她失笑,举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他:【[图片]】
他便没再回复,应该是去忙正事了。
闻雪一手托腮,捏着弯弯曲曲的吸管喝奶昔、听音乐,直到远处传来轰雷声,她往窗外看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片乌云密布,有下阵雨的迹象。
还好她包里有伞。
她又低头给贺岩发消息提醒:【快下雨了,开车注意安全,不用急着过来^^】
闻雪正在跟朋友们聊天,忽然圆木桌上出现一把折叠伞,她愣了愣,抬头不解地看向穿着工作服的店员,给她雨伞干什么?
店员腼腆一笑,指指外面:“是那位先生拜托的。”
闻雪一头雾水,困惑地看向落地窗外。此时大雨落下,外面的世界都有些模糊,身着衬衫西裤的林柏舟冲她微笑颔首,他并没有要打扰她的意思,笑过之后,他往停车方向奔跑,冲进雨幕。
她愣怔后,回过神来,着急地起身拿起伞想追上去。
推开店门,目光胡乱寻找,林柏舟已经没了踪影,一时之间,她哭笑不得,她猜,他应该是误会了,误会她没带伞,误会她独自一人是被这场雨困住。
他不知道,她有伞,而且她是在等人。
雨还未停,贺岩便找来了,他没有撑伞的习惯,头发微微湿润,他来得及,气息不平,扫视一圈,她安静坐在卡座看书,他目光平缓地盯着她,一步一步地迈过来。
闻雪翻过一页书,一道高大的身影罩下,挡住了部分光线,一抬头,笑逐颜开,“来啦,要不要喝奶昔,很好喝。”
贺岩摇头,水珠顺着额前的头发滴下,落在高挺的鼻梁上,“走吧。”
闻雪也不勉强,合上书本,放回店里的书架。
空气中有股混杂着泥土的气息,豆大的雨点也变成了雨丝,见贺岩又要淋雨,她急声叫住他,“等等,我有伞!”
“你自己撑。”
“不是——”她从包里拿出那把折叠伞撑开,完完全全能够容纳两个人,“这把伞很大。”
贺岩漫不经心地扭头,目光猛地顿住。
这把黑色的雨伞上印着logo。
是公司名,而这个公司名前几天他在那张名片上见过。
闻雪举高伞柄,露出清丽瓷白的脸,浮起笑意:“一起撑。”
与此同时。
林柏舟不愿意湿哒哒的回华珺府,开车回了自己的住处,匆匆冲过澡后,拿着毛巾擦拭湿发,门铃声传来,他慢步过去开门,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两人只相隔半年一前一后回国。
干脆租了同一个公寓小区,三不五时一块儿喝酒看球赛。
朋友拎着兜啤酒进来,“这么早洗澡?”
林柏舟把门关上,“淋了雨。”
“没开车还是没带伞?”
朋友只是随口一问,林柏舟也没回答,他偶尔会摁亮手机,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消息。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朋友递给他啤酒,他被手机的振动声吸引,完全分心,差点没拿稳,连忙解锁一看,只是气象台发的提醒市民小心暴雨的短信。
林柏舟勉强压下失望的情绪,沉默半晌后问道:“有件事我很疑惑。”
“什么事?”
他慢慢说:“最近认识了一个女生,总是碰到她哥哥送她上班接她下班,我总觉得她哥哥对我有……”他顿了顿,还是决定用别的词来替代敌意,他想应该是他的错觉,他们素不相识,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对另
一个陌生人产生敌意,“偏见?我不太懂。”
尽管他前言不搭后语,但朋友还是听懂了,喝了几口啤酒,同样困惑地提出疑问:“你确定你说的这个人是哥哥,不是男朋友?”
第53章
盛夏的雨不讲道理,一分钟以前细雨如丝,当闻雪撑开伞走到贺岩身旁,两人站在宽大的伞面下时,雨点骤然砸下,周围的行人纷纷奔跑躲雨。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闻雪垂至小腿的裙摆也被雨水溅湿。
贺岩眼底本就很淡的笑意,在短暂的茫然错愕之后,如被冰封般凝固。
“你看,”闻雪朝外伸出一只手,感受着这场渐渐倾盆的大雨,唇角带笑,“雨下大了,还是得打伞。”
贺岩沉默。
他抬起手在空中迟疑了一瞬,接着握住伞柄,从她手中接了过来,他举得更高更稳,“走吧。”
闻雪这才有空提起裙摆,和他一起在雨幕中走。
车就停在不远的地方,上车开了冷气,她不禁打了个冷颤,赶忙拿起摆在一旁的纸巾盒,胡乱抽了几张,率先给他,“擦擦。”
贺岩机械般接过,并没有擦脸上还有肩膀的水珠,他不由自主地收紧手掌,“这把伞不是你的。”
“当然不是。”
闻雪一边俯身擦脚踝小腿,一边随口回,“真的很巧,碰到了微微哥哥,他可能误会我是在咖啡店躲雨,就拜托店员把伞给我……”
说到这,她抿唇笑笑,像是感慨,也是自言自语,“他人很好。”
贺岩转过头平静地看她,她脸上的笑容仿佛都变得刺眼。
“怎么了?”闻雪坐好,对上他的注视,“事情办得还顺利吗?”
对她而言,林柏舟的伞只是个再小不过的插曲。
她心里更在意的是贺岩的事情有没有顺利办好。
“还行。”贺岩语气寻常,“今天有些事跟人约好面谈,他开车过来的时候追尾了,所以耽误了不少时间。”
“没事吧?”
“没事。”
闻雪舒了口气,“那就好。”
贺岩也缓慢地笑了下。雨水在挡风玻璃上蜿蜒而下,整个世界模糊又扭曲。
吴越江从饭局抽身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他疲倦地上楼,准备回房拿毛巾洗澡,意外发现贺岩房间的灯还亮着,心念一动,大力拍门,“开门!”
门一开,他险些被吓了一跳。
贺岩的脸色沉沉,跟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有得一拼。
“我说我喝多了,走错房间你信吗?”吴越江说。
“进来吧。”贺岩平淡地扫他一眼,往里走。
吴越江看他这模样就知道是遇上事了,一时之间进退两难,他一点都不想知道是什么事把贺岩都难住了——一般来说,这种事他知道了也没用,他帮不上忙也就算了,到时候心烦的人从一个变成两个,不划算。
“哎……”
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抓抓头发,认命地跟着进去。
贺岩在桌前坐下,继续拿笔抄经书。这本是修身养性的好事,但吴越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心情更复杂了,连他都看得出来,贺岩在隐忍压抑着什么情绪。
“字写错了。”吴越江出声提醒。
贺岩笔尖一顿,直接撕下那一页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我觉得你最近太累了。”吴越江凝神看着他抄的经文,“十一月不是还要去美国吗?趁这段时间调整下,该放的事放一放,你说呢?”
贺岩抬起眼眸,“比如什么事?”
吴越江耸肩,“接送妹妹啊,租写字楼啊,妹妹自己会开车,写字楼嘛,你要不就交给汪远或者娜娜,娜娜吧,她办事细心。”
“我不放心。”贺岩静默片刻后,缓声道。
无法放心,怎么可能放心。
不知道变故什么时候突然降临的紧迫感,让他恨不得时时盯着她不放。
“服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吴越江伸出手臂,拍拍他的肩膀,微笑,“再过三四个月,妹妹就二十一了,说起来她比心悦还大几个月呢,她这次开学就是大三了,时间过得很快的,也许眨眨眼她就毕业了,找工作……”他顿了顿,感慨,“找男朋友,好吧,女朋友也行。”
贺岩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笑了,气笑的,撕了页纸揉成团砸他,“滚,发什么酒疯?”
吴越江笑中带泪:“你忘记了,以前小恒收情书,心悦嫉妒得眼睛都红了,有一天总算收到了,结果是她同桌写给她的。”
贺岩显然也陷入了回忆中,紧蹙的眉头舒展。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响起,他侧过头,只见吴越江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这就准备点烟了,他收敛笑意,“回你的房间抽去。”
吴越江咬着烟蒂,哼笑一声,“哈哈,你馋得不得了了。”
“知道还不快滚。”
吴越江笑得幸灾乐祸,大摇大摆往外走,在门口时站定,扭过头来,正色道:“别太累了,早点休息。”
贺岩忍俊不禁,笑过之后,他认真地颔首,“好。”
他不愿意用命运这个词来形容眼下他无法控制的情况,比如林柏舟的出现,又比如她和林柏舟的逐步靠近。
可他无法否认的是,即便不是命运,那也是一种缘分。
本该属于她的缘分。
他不应该干涉。
雨过天晴,燥热的天气凉快了些。
闻雪喜滋滋地坐在沙发上,将这段时间收到的补习费整理好成厚厚一沓,从收纳盒里找出皮筋扎住,她准备今天早点出门,抽空去一趟银行存钱。
要不是钱很脏,她都想么么么亲上几口。
就是有一点点遗憾,要是贺岩是这个月或者下个月过生日,那她岂不是可以给他买更贵更好的礼物?
没关系,每年都要过生日,她心满意足地往后一趟,够住小茶几上的手机,给他发消息:【今天提前二十分钟出发[转圈圈]】
几分钟后她收到他的回复:【写字楼的事敲定了,今天不用去市区,你开车注意安全】
闻雪逐字逐句地看过去,拇指无意识地屈起,抠着手机边缘。
要去存钱的喜悦仿佛一瞬间褪去,她垂下眼眸想了想,重新展颜,尽量愉悦欢欣地回他:【真的吗?太好了[转圈圈]】
直到她下楼上车,他的消息姗姗来迟:【嗯】
闻雪猜他在忙,不再打扰他,将手机放在扶手箱上。虽然今天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但她还是不想改变计划,第一站是附近的银行网点,拿到atm机吐出来的小票时,唇角翘起。
第二站是方家,她下车时没有忘记林柏舟给的雨伞,伞面上的水干透了以后,她小心地折好装进包里,不管今天他在不在,她都要把雨伞放在方家。
她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在咖啡店她就想给林柏舟打电话或者发短信道谢,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将包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他给的名片,应该是在外面找东西时不小心掉了吧?
鞋柜上多了一把雨伞,张姨也没察觉。
闻雪从方家出来,站在电梯间里朝外面看了眼,天已经黑了。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她准备进去时,惊讶地跟林柏舟目光交汇,他从里走出来,像是跑了一段路,克制地喘气,“闻老师。”
她摁住电梯下行键,笑着点头,轻声道:“对了,你的伞我放在鞋柜上了,昨天的事,谢谢你。”
林柏舟酝酿了一路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
昨晚听了朋友的话后,他也
意识到闻雪跟那个男人的关系可能真的不一般,但今早太阳升起时,他又忍不住在想,万一呢?随意误解一个女生跟另一个男人的关系,这是否也是一种偏见。
他至少亲口问她,虽然没有立场。
“不客气。”他挤出笑容。
闻雪走进轿厢,按了数字1,门缓缓合上,最后定在林柏舟眼里的是她低头时,垂落在脸侧的几缕乌发。
一秒还是两秒,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急切地按了另一部电梯下行键,他很少有这样几乎失去理智的时刻,心动太过罕见,罕见到也许是一生仅有一次。
电梯抵达一楼,闻雪往楼道外走去,她将手机放进包里,顺便摸到车钥匙。
上了两个小时的课,她脑子也嗡嗡的。
“闻老师。”
随着温和的男声同时传来的是更为急促的脚步声,制止了闻雪前进的步伐,她回头,眼里闪过惊讶疑惑,“你——”
他有什么事吗?
“闻老师,”林柏舟上前几步,他似乎也在犹豫纠结,“我可能有点唐突,但有件事,我还是想问问你。”
这一刻,他不想问她跟那个男人的关系,这不合适,跟他也没有关系。
他只想问她有没有男朋友。
闻雪微怔,“什么事?”
林柏舟镇定心神,提前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张了张嘴,然而另一道更为低沉,且强势的男声直接打断了他——
“过来。”
两人齐齐循声望过去。
半遮半掩的暮色中,高大的男人挺拔地走了过来,离闻雪只有几步之遥时站定,他的视线并没有在林柏舟身上停留,只是盯着她,“该回家了。”
对于贺岩突然过来这件事,闻雪心里的惊喜远远多过于意外。
她想也没想,便朝着他走过去,走了两步后,及时反应过来林柏舟还在,她在贺岩沉静的目光中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同样两步以外的林柏舟,“嗯,你要问我什么事?”
林柏舟望着她,也无法忽视她身后那个男人锐利的视线正在他脸上寸寸巡视。
其实,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他终于看清楚,那个男人对他存在的不仅仅只是敌意,是警惕,是防备,是妒意。
那么闻雪呢,她知道吗?她知道这个被她称呼为“家里人”的男人,怀揣的是什么心思吗?
“我想问你。”
林柏舟停顿,垂在身侧的手蜷了蜷。他早已经习惯了克制,或者说忽视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小的时候父母离婚,他们问他想要跟谁一起生活,他想跟母亲,给出的答案却是父亲。
因为他知道她的工作很忙,忙到无暇照顾两个孩子,他如果跟她,她负担会很重。
他应该习惯。
他已经习惯。
“你现在有男朋友吗?”他平缓却坚定地问道。
贺岩静静地立着,他不催促,存在感却很强,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的草地。
闻雪听到这个问题,错愕几秒,心里掠过一丝古怪的情绪。
确实古怪。虽然她不会刻意去观察身边的人,尤其是男生,但绝大多数时候谁喜欢她,她或多或少都会有所察觉。
林柏舟?
她不确定地看他,“没有,不过我……”
“我知道了。”
林柏舟知道“不过”以后的话不会太好听,只要她说“没有”就够了。
他笑了笑,往后退了两步,又恢复了原来从容镇定的表情,“闻老师,再见。”
闻雪想了想,“再见。”
刚刚有一个瞬间,她差点脱口而出“有”,就像当初婉拒汪远那样,但她记起贺岩就在她的身后,她曾经答应过他,会认真生活,会好好生活,不会总是沉湎于过去。
目送着林柏舟走进楼道后,她回过身,扬起笑脸,“怎么都没发消息说你要来?”
贺岩在她说“没有”的时候,无声地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疲惫地转了转脖子,声音都是懒的,“忘了。”
闻雪还是觉得有些尴尬,她不太想被他撞见刚才那一幕,转移话题道:“那你吃饭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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