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舟一直都知道闻雪的家里人风雨无阻地接送她。
这也是他无意间从饭桌上听张姨和他妈聊天得来的消息,张姨还说,她曾远远地见过一次,是个二十多岁的高大男人,大约是闻雪的哥哥。
彼时,他妈轻飘飘地扫他一眼,看似附和张姨,话却是对他说的,是暗示,也是提醒,“兄妹就该这样处,哥哥照顾妹妹,妹妹心疼哥哥。你也该学着点。”
看来这位就是闻雪的哥哥。
她家里人确实将她保护得很好。
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好哥哥,至少他不会对微微无微不至到这个地步。
林柏舟并没有上前寒暄的想法,彼此打个照面就行。
然而他敏锐地发现,对方的眼神似乎不太友善,两道视线在暮色中交汇,他愣了愣,总觉得对方认识他,而他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确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人时,心情难免微妙。
“你怎么来了?”
闻雪根本不知道,这两个男人有过短暂的目光交锋。
她小跑到贺岩面前,笑意盈盈,“不是说跟朋友的饭局要到很晚吗?”
贺岩的半边身躯几乎都隐匿在斑驳树影中,他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就连呼吸也变得缓慢,他一会儿看林柏舟,一会儿又低眸看向含笑望着他的闻雪。
脑子轰轰作响。
荒谬到他一时分不清此时是前世还是今生。
是闻雪的话语将他拉拽回了现实,他再抬起眼眸看向她身后时,林柏舟已经转身去了停车方向。
“喝多了吗?”闻雪见他绷着张脸也不说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
贺岩的目光钉在她脸上,片刻后,他笑了下,“走吧,不早了。”
走了几步,他不受控制地回头,那条曲折的路上早已经没了林柏舟的身影。
就好像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可他又清楚地知道,不是。
闻雪断定他肯定喝了酒。贺岩曾经说出一件又一件别人喝酒后的丑态吓唬她,但他酒品却很好,通常他喝了酒后,他的话会比清醒时还要少,看着跟没事人似的,不会说胡话,也不会做奇怪的事。
她嗅了嗅,没闻到酒气。
不确定他是喝得少,还是酒醒了大半。
来到白色轿车车旁,贺岩习惯性地就要去驾驶座,一股力道将他拉住,他便老老实实不动,是她微凉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臂上,她以命令口吻道:“我来开,你去副驾!”
贺岩面露无奈。
不过今天的冲击太大,冲得他耳边响起尖锐爆鸣,他实在抽不出心思跟她解释,只能沉默地退回到副驾,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闻雪开了后备厢,拿了瓶矿泉水拧开,回到车上送过去,“喝点水压压。”
贺岩拧眉接过,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大半瓶。
他就像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暂时只能用这点水浇浇火气。
闻雪侧目注视他一会儿,将劝解的话语咽了回去,在心里轻叹一声,发动引擎驶出停车位,对这小区她也很熟,走了更靠近主路的北门,开了一段路后,趁着等绿灯的功夫,她偏头看向他,他正支着脑袋闭目养神,手指毫无章法地按着额头。
“我包里有清凉油。”她将放在扶手箱的帆布包扔他腿上,“你找找,很管用。”
贺岩脑子乱糟糟的,没多想,也没判断自己究竟需不需要清凉油,她说什么就是什么,随手打开包,里面东西不多,一览无遗,缠得整齐的耳机线、手持小风扇、钱包、纸巾、防晒霜、清凉油。
以及一张很突兀的名片。
接着中控屏幕的光,他拿起,逐字逐句地扫过,声线紧绷,“林柏舟,谁?”
闻雪专注开车,拿余光瞥了眼,“微微的哥哥,他给的名片。”
想起扣子的事,她语气轻快,“你有看到我发的消息吗,扣子真的是他的,肯定是那天他帮我开车时掉的。”
贺岩低低地嗯了声,另一只手降下车窗。
热浪夹杂着车尾气钻了进来,他仿佛感觉不到,闻雪惊讶道:“这么热开窗干什么?”
这句话令贺岩如梦初醒,神色凛然,夹着名片的手都快伸到了窗外,又迅速收了回来,不着痕迹地揉成团攥在手心,“不小心按错了。”
“你睡吧,到了我叫你。”闻雪说。
贺岩应了,调整座椅往后一靠。闻雪开车时极为认真,丝毫不分心,太过注意前方路况,都没发现在昏暗的车厢里,那时不时凝视她的深沉目光。
贺岩房间的灯凌晨还亮着,他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坐在桌子前抄着经书,然而前世查到的那些事一桩一件全都在笔下浮现,自从重生以来,他时刻警惕着真正需要防备的那个人,却忘记了还有一个男人曾出现在闻雪的人生里,整整四年。
这个男人用了三年多的时间,堪称水滴石穿,终于等到了她的点头。
林柏舟对她很好,比起贺恒也不差哪儿,愿意为了她拼命。
毫无疑问,如果没有发生那些事,在他和闻雪哪天重逢时,她一定过上了他曾经以为她会过的生活,宁静,安稳,幸福。
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一处温馨的安身之所,一个珍惜她尊重她爱护她的男友。
贺岩神色不明地将手中的笔扔了出去,墨汁在笔迹略潦草的纸上晕开,由点蔓延,字体扭曲。
清晨,吴越江被尿憋醒,忍了又忍,还是趿拉着拖鞋走出房间去洗手间,时间还早,天边也才出现鱼肚白,他睡眼惺忪地提起裤子,冲了水,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还没走到房门口,迎面撞上贺岩,定睛一瞧,只见哥们穿戴整齐,手里拿着车钥匙,一副要出门的架势,便打着呵欠道:“这么早,去哪啊?”
“你别管。”
贺岩面无表情地丢下这句话,匆匆离开。
吴越江嘀咕“有病”,接着懒洋洋地一脚踢开房门,晃了进去。
闻雪不用去方家补习,趁着气温还没升起来,悠闲惬意地去买早餐,拎着刚炸好的油条和豆浆敲贺岩的房门,以往他都是很快开门,今天很奇怪,她敲了几分钟还是没动静。
隔壁的吴越江探出上半身,手里拿着剃须刀,“他一早就出去了。”
“啊?”闻雪惊讶,“没听他说呀。”
她来买早餐,是她和贺岩的默契,如果他早上要外出,他要么提前一天跟她说,要么也会给她留信息。以为自己没看到,她拿出手机解锁一看,他没有给她发任何的消息。
“谁知道。”吴越江耸肩,看向她手里的豆浆油条,努努嘴,“别浪费,
给我吧。”
“哦……”
闻雪把早餐给了他,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左右张望,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问道:“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事?”
“哪能啊。”吴越江叼着油条,“好得很,别瞎担心。”
“他以前不这样。”
“哪样?”
“如果他不在,他会发消息。”
吴越江失笑,“我保证,他一直都是这德行,从不跟人交待他去哪,以后你习惯就好。”
“是吗?”
闻雪还是不放心,上楼回房后给贺岩发了条消息:【去哪里了?油条给越江哥吃了^^】
“请你的。”
一罐冒着冷气的可乐放在了贺岩手边,他缓过神来,单手开了易拉罐,喝了几口,浑身有种疲惫到极致的倦态。
年轻和尚坐在贺岩对面,摇着一把蒲扇,“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人和人之间也是讲究缘分的,他和贺岩就很有缘。他知道贺岩不信这些,之所以经常过来,也是实在没有寄托,前阵子他还以为贺岩找到了“寄托”,整个人的精神面貌看着就和前几个月不一样,颇有种枯木逢春的迹象。
贺岩摇了摇头。他很清楚他重生是为了什么,要带着闻雪走另一条路,就在昨天以前,他还以为一切都朝着他期冀的方向发展,然而林柏舟的出现给了他当头一棒。
在原来的轨迹中,闻雪本应该是一年多以后才和林柏舟相识。
她去了林柏舟所在的公司实习,实习期结束后,他开始追她,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可是这辈子他们提前认识了。
贺岩头疼欲裂。
更荒诞的是,明明他想改变闻雪的人生,到现在却因为要给他买生日礼物,她去给林柏舟的妹妹当家教,而促使他们提前两年相识。
他嘲弄地笑出声来,这算什么?
年轻和尚见他怒极反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这是碰上什么大事了?
“说来听听。”
“我想改变一个人的人生。”半晌,贺岩哑声开口,“想让她远离不好的人和事,结果我发现她还是碰上了。这是为什么?”
和尚沉思,“这是她—他的命运。”
贺岩漠然地盯着他,就在和尚以为他要翻脸时,振动声响起,只见他拿出手机,垂下眼看向屏幕,短短几秒钟,他收敛了满身冷肃,气息平和了许多,很有耐心地打字,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回复消息后,他翻过手机盖住,一字一顿道:“我不信命,她也不信。”
晚上九点多,吴越江接到电话下楼来接喝得不省人事的贺岩。
看着自己哥们几乎没了清醒意识,一靠近满身酒气,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冲着朋友喊:“几个意思啊?你大爷的,把他灌成这样,他再能喝,也不能这么个喝法!喝出问题来了你负责吗?”
朋友直喊冤枉,“我没灌他!”
他无可奈何地解释:“昨天我们约了饭,刚坐下来,屁股都没坐热呢,他收到条消息就说要走,改到今天下午再谈事,结果事情谈完,他就开始喝闷酒,一开始我也没管,陪他喝,到后来他越喝越猛,问他,他也不理人,我怎么拦?拦不住啊!”
“你放屁!”
吴越江气得抬腿就去踹他。
对方灵敏地避开,举起双手往后退,嗖地一下飞快跳上后座,“人我送到了,我也该回了,再不回去我老婆得让我跪搓衣板,见谅见谅哈。”
吴越江提高声音大骂:“滚吧孙子!”
骂完了以后,低头一看,又骂贺岩,“喝死你得了。”
喝醉的人死沉死沉的,更不要说贺岩人高马大,吴越江架着他走进楼道已经快丢了半条命,天气炎热,汗水淋漓,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地骂人,“你喝爽了……哈,是吧?我倒八辈子霉……”
快到二楼时,他头晕眼花,琢磨着要不要把贺岩扔楼道,他去叫汪远来搭把手。
闻雪在水房洗完衣服,准备晾晒,隐隐约约听到吴越江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仔细一听,赶紧放下水桶,快步跑下来,还没下到二楼,看见吴越江扶着贺岩,心下猛地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急声道:“他怎么了!”
吴越江有气无力地笑笑。
好消息,来人了。
坏消息,是一阵风都能刮走的闻雪。
“被人灌的。”吴越江暴汗,“妹妹,你去叫——”
话到此处,他顿住。万年出长途单,今晚不在,都这个点了,像汪远这样的男人多半在房间里光着上半身,搞不好只穿了条内裤,让闻雪去敲他们的门,不合适。
何况,这事要是被贺岩知道了,明天得找他算账。
“算了。”他说。
闻雪拉起贺岩的一只手臂往自己肩上扛,看向吴越江,“越江哥,这里热,我们快把他扶进房间。”
“只能这样了。”
吴越江本来没抱什么希望,却意外发现,贺岩像是知道谁身上更凉快,身躯跟没骨头似的一歪,恨不得整个挂在她身上,倒是给他减轻了不少压力。
侧过头一瞧,贺岩垂着脑袋,靠在闻雪的肩膀,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服了。”
两人一同扶着贺岩到了二楼尽头,吴越江从他的口袋搜出钥匙开了门。
房间也热,闻雪担心贺岩难受,要去找遥控器开空调,谁知她刚要退开,他又缠了上来。
吴越江太阳穴突突的,上一次贺岩喝成这样,还是贺恒头七。他认识贺岩二十多年,也就只有这么两次。
人喝得烂醉,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记得,如果贺岩有哪怕一丝丝清明,他都不会这样。可问题来了,贺岩不清醒,不知道他拽着不放的人是谁,难道他也不清醒吗?闻雪是个女生,又不是男的。
早知道叫汪远了。
思及此,他用力一巴掌拍开贺岩的手,“妹妹,你去开空调,热死哥了。”
闻雪趁机挣开,在桌子上找到遥控器,叮的一声摁开空调,机器运转呼呼吹送冷风,回头一看,吴越江把贺岩放在了椅子上定住,他自己扯着衣领平复呼吸。
“越江哥,接下来怎么办?”
她还想上前看看贺岩的情况,被吴越江伸手拦住。
吴越江笑:“别靠近他,当心他吐你一身。”
闻雪笑不出来,仍然一脸忧虑地看向贺岩,皱起眉头,抿抿唇,“他好像很不舒服。”
“喝多了都不舒服。”吴越江想了想,“这样,你去给他找解酒药,我给他拍拍,让他顺顺气。”
“行!”
她点头,又问,“不过,哪里有解酒药?”
吴越江头都没抬,“他床头柜,没锁。”
闻雪转身往里走,贺岩的房间摆设很简单,谈不上整洁,但也不乱,没有奇怪的味道,她来到床头站定,有些着急地拉开抽屉,一不小心撞倒了垃圾桶。
她没空管,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找解酒药。
抽屉里零散地放着一些东西,有烫伤药的药盒,手表盒,户口本,一沓现金,还有解酒药,她眉头舒展开来,一把拿起,却不经意瞥见只盒子,是女士香水。
她不禁怔了怔。
“妹妹,找到没?”吴越江的声音传来。
“找到了。”她立刻关上抽屉,力道有些重,发出沉闷的声响,脚步错乱地往外走,把解酒药递给吴越江,“是这个吗?”
“是。”
吴越江掰了一颗往贺岩嘴里塞,又拿起杯子喂水。
闻雪不忍心看贺岩这狼狈的模样,想起被自己撞到的垃圾桶,闷头去门口拿了扫把回到床边,也不是多脏的垃圾,她扫起来,都是撕碎的纸片居多,她脚下就踩着一块。
她低头随意看了眼,那片皱皱巴巴的纸上大概是个人名。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她猜,应该是公司的某个客户吧,扫把扫过,连着其他纸片垃圾一起进了垃圾桶。
闻雪再出来的时候,贺岩从仰着,到趴在桌子上,她走到他身旁,微微俯身观察他的表情,他剑眉紧锁,似是在忍耐什么,她心里不好受,关切问道:“吃了药他就没事了吧?”
吴越江站在空调风口下,“让他先缓两个小时。”
“要这么久吗?”闻雪声音很轻,“干嘛喝这么多?”
后面一句话是对喝醉了的
贺岩说的。
不知道是房间凉快下来人舒服了些,还是酒劲稍稍散去,贺岩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闻雪惊讶,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口,他却突然攥住了她撑在桌边的手腕,用力到青筋隐现。
闻雪眉头蹙起,身体比意识更诚实,想要躲开,他反而圈得更紧,不准她躲。
她脱口而出:“疼——”
吴越江回过身,贺岩仿佛听到了这个字,瞬间松开了手,他的眼神混沌,依然不是清醒的模样。
“妹妹,怎么了?”
“没。”闻雪不由自主地将贺岩攥过的手藏在身后,“他刚睁开眼睛了。”
“哦,没事。”
吴越江被她惊讶的表情逗笑,人是醉了,又不是死了,当然会因为难受而作出各种反应。
“好了,时候不早。”吴越江抬手看了眼腕表,“你先上去吧,这里有我呢。”
“不用我帮忙吗?”闻雪问。
“你一个女孩子,”吴越江是真把她当成了妹妹看待,即便不是亲妹妹,跟表妹堂妹也差不离了,“管一个喝醉了的男的干什么,离他远点,沾了你一身的酒气,你重新洗个澡,赶快回房休息。他死不了。”
闻雪哭笑不得。
在吴越江的再三劝说之下,一步三回头离开房间,“越江哥,有事叫我。”
“快去睡。”
“喔。”
闻雪的确出了汗,她回了三楼,拿了换洗衣服进洗手间,头顶的光线倾洒,她拿花洒时,后知后觉发现手腕上留下了指痕,疼倒是不疼……
她只是因为这个指痕想起了他睁开眼睛时,那好像经历了很多事情的沧桑目光。
她总觉得,他其实知道她是谁,并且似乎有很多话要对她说,要叮嘱她。
是错觉吗?
次日清晨,闻雪提着早餐敲开贺岩的房门时,他已经恢复如常,刚刮完胡子,人也清清爽爽的,见了她,他笑道:“昨天吓到你了?”
相似小说推荐
-
禅院小姐无下限(洛城雪) [BG同人] 《(综漫同人)禅院小姐无下限》作者:洛城雪【完结】江VIP2024-06-10完结总书评数:449 当前被收藏数:3006 ...
-
向导,再来一次(丰盛幻觉) [穿越重生] 《向导,再来一次》作者:丰盛幻觉【完结】晋江VIP2025-09-08完结总书评数:1437 当前被收藏数:5814 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