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看他两眼,老老实实地接了过来,心里还是开心的,四处张望,慢吞吞地挪到一旁收银的桌子前,从贺岩的角度看去,她和企鹅没什么区别。
她还记得他上次教她的办法,瓶盖抵着桌沿,轻巧地用力一磕。
空旷的场内响起瓶盖落地的沉闷声,她得意地扭过头看他,将开了的这瓶可乐伸手递给他。
从小到大,教她的老师们都说她是个悟性很强,很聪明的学生。
贺岩接过可乐喝了口:“不错。”
闻雪眉眼带笑,兴致勃勃地开另一瓶可乐。
收银台附近有木质长椅,油漆斑驳,他们坐了下来,她喝可乐有些急,感觉气要从鼻子喷出来,慌忙用手捂住,他不明所以,看向她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脸,无声地笑了下,“急什么,喝完了再去拿。”
“不付钱吗?”她震惊问。
“我付钱就是不给他面子。”贺岩握着可乐瓶,身躯向前倾,手臂搭在膝盖上,“你以为我骗你,我以前真的在这打过工。”
他确实算得上是工作人员。
前,工作人员。
“啊?什么时候的事?”她好奇追问。
“十五岁吧,寒暑假来打工。”他语气淡淡,“然后跟老板就那样认识了。”
他对于从前经历的种种艰辛都一笔带过,似乎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轻得像一阵风。闻雪小口喝可乐,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她来过一两次,那时没有心思,也不敢到处乱看。
今天却很有好奇心,大概是想仔细看看他当年打工的地方。
“你好多朋友。”她感慨道。
哪哪都是朋友。
好像各行各业,天南地北都有他的朋友。
贺岩不置可否,“那时候我在这儿打杂,早出晚归,什么事都做,他才十岁,不肯在家待着。”
闻雪愣住。
她知道贺岩说的“他”是贺恒。她以为他们又要缓上好一段时间刻意不去提他。
她知道她今天吓到他了。
“他从小就聪明,过目不忘,偷偷跟在我身后来了一趟,他就记下了该怎么来,每天我来上班,他就在外面等。”贺岩语气平淡,“我嫌他烦,总赶他走。”
贺恒对于他认定的亲人、爱人都是这样。
赶也赶不走。
“有一天,他对我说他想学游泳。我本来不想教他,又怕他偷偷摸摸跟其他孩子去水库,你知道他这个人犟得要命,我就教了。我总在想,我要是没教他,或者我不耐烦揍他几顿,他说不定长记性就不敢碰水了。”
说到这,贺岩沉默地仰起头,露出喉结,像喝酒般,将瓶中的可乐都喝了。
这些话,他也没有对其他人提过,连吴越江都不知道,因为世上没有如果,“如果”不是好事,像一
根针钻进人的心里,想一次就会钻心疼一次。
闻雪渐渐收敛眼中的笑意,她偏过头,泪光盈盈,两人都陷入了沉默中。
他简单平淡地说起这件事,她也只能静静地听着。
正如她不需要任何人来告诉她,没事的,你没看到消息,你没阻止他,那不是你的错。
贺岩也不需要。
说出来就好了。
“还玩不玩?”他将空了的玻璃瓶放在一边,笑着问她。
她用力点头,“玩。”
“来。”他起身,担心她是新手,会控制不好滑到,他伸出手臂到她面前,她扶着,借助他的臂力起来。
闻雪越来越适应溜冰,到后来,贺岩放手让她自己滑,他站在原地,每当她顺利轻盈地滑了一圈过来,他就伸出手示意她击掌,起初她不敢,慢慢地,她更会掌握平衡,壮着胆子跟他击掌。
“厉害。”
他语气不带起伏地夸她,很没诚意。
她不计较,“谢谢。”
贺岩眉梢微扬,脸上浮现笑意。
从溜冰场出来时,夜色已深,他们都已经重新整理好糟糕的心情,贺岩开车送闻雪回家。她家在巷子里,车开进去稍不注意就被刮到,这要是那辆破吉普无所谓,偏偏这是借来的车,他干脆把车停在外面,送她进来。
尽管只有几百米远,他也要送她到楼下,亲眼看到她进家门才放心。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他们的影子,闻雪垂眸看着,忍不住笑了笑,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总有种时空错位的错觉,想起十六七岁时贺恒也是这般,白天夜晚接送她。
世事无常,世事玄妙,现在她二十岁了,送她回家的人从贺恒变成了贺岩。
“笑什么?”他偏头瞥她一眼。
“没……”或许今天是清明节,她想,他们都可以放肆去思念,她语气轻快地回忆,“以前,校外有几个混混总烦我,喜欢跟着我,他知道后很生气,跟人打架,鼻骨都差点断了,后来他每天放学都送我回家,就像现在这样。”
这个习惯延续了很久,从十七岁到二十岁,风雨无阻。
贺岩微愣,经她提醒,他记起的确是有这么一桩事,如果他没记错,最后烂摊子还是他收拾的。
那时他在外地赚钱跑车,接到朋友打来的电话时他还以为是愚人节,朋友拿他开涮。
他弟弟斗殴,还是一挑四?
怎么可能,他弟弟品行端正,街坊邻居同学老师谁不夸他是好孩子,年年拿三好学生,成绩就没掉出过前三,说他跟人发生口角有可能,跟人打架斗殴?开什么玩笑。
结果,他笑不出来了,事实证明,这事是真的。
他气得都想让这小子去医院检查下脑子有没有进水,骂是痛快骂了,后来也是他找朋友出面摆平了那几个找事的混混。
他还记得贺恒在电话里冲他喊:“他们就是一群流氓,人渣,知道闻雪家里只有她跟奶奶就肆无忌惮,欺负她、调戏她的人该不该死?她不想让她奶奶担心,她奶奶身体不好,自己一个人揣着把美工刀,他们该不该死?!”
“我到啦。”
闻雪在楼道前站定,抬手指指三楼的某个窗户,笑逐颜开,“我好朋友带了夜宵找我,她现在就在我家,你看,灯都是亮的。”
说完后,见贺岩没有反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笑笑,“贺岩,贺岩!”
贺岩看向她,皱眉道:“什么?”
“我到了,上去了。”她想了想,提醒他,“你也记得吃饭。”
“嗯。”
闻雪微笑和他挥手道别,步履轻盈地走进楼道,等她再出现时,她站在家里的阳台上,冲他喊:“到了,你快回去吧。”
贺岩抬头看着,她身旁还有个短头发的女生。
应该就是她说的最好的朋友,那个叫杨思逸的女生。
他心下稍安,点了下头,面色沉沉地转身往巷子外走去,路灯笼罩,照在他的脸上,神色不明。
这一片是海城的老城区,都是本地人,窄巷居多,比新城区热闹也乱,贺岩心里压抑着一股无名火,从昨天就有,不,准确地说,从很早前就有了,这么多年的历练,令他看起来比从前平和,但骨子里冷硬暴躁的性格很难被改变。
他漫无目的开车转着。
没有她在车上,他无需遮掩脸上真实的情绪。
忽然,他经意地瞥见台球室网吧门口汇聚着几个有些眼熟的混混青年,眯了眯眼睛,降下车窗,仔细辨认,面无波澜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还挺巧。
另一边,杨思逸和闻雪在厨房边切水果边聊天,她往嘴里塞了草莓,甜滋滋的,又从沥水篮里捞了个递到闻雪嘴边,“啊,张嘴。”
闻雪都吃饱了,无可奈何地张开嘴,乖乖吃了这颗爱心草莓。
杨思逸从睡衣里拿出手机,摁亮屏幕,嘟囔:“舒筠怎么还没来啊。”
话音刚落,敲门声传来,杨思逸无语,“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去开门!”
闻雪将水果清洗干净,放在盘子里,听到她们的说话声,探出厨房,“说什么呢?”
舒筠拍拍胸口:“别提了,我不是坐的士过来吗,我就一直盯着那个表,在它跳到十块之前,我就赶紧让司机靠边停,结果——”
她一脸懊恼,“差点撞上别人打架,就五金店那个巷子里,你们不知道有多吓人!跟不要命似的,吓死我了!”
闻雪立刻严肃认真道:“下次你俩晚上来找我,打车到楼下,我报销,都说了我开始赚钱了!”
这个话题很快被略过,三人又开开心心地聊别的话题。
吃锅贴的时候,闻雪想起了贺岩,趁她们两个人凑一块儿研究口红色号,她偷偷地拿出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记得吃东西^^】
贺岩晃悠着走出巷子,将哀嚎闷哼声都抛在身后,他漠然地转了转脖子,活动手腕,拉开车门,回到车上。
手机振动。
他手指微颤地输入1220这个密码,点进跟她的对话框中,正要打字,发现屏幕上沾了些血,他慢条斯理地用没沾血的指腹擦拭干净,回复:【嗯,你早点睡】
翌日上午。
杨思逸拖着闻雪的行李箱,舒筠帮她拎着准备的一袋零食,三个女生站在巷子口等贺岩开车过来。
“这次清明假期太短了,咱们都没时间好好说话。”舒筠叹了一声。
“寒假没回,暑假你该回了吧?”杨思逸斜看闻雪一眼,其实是在努力压住泪意。
她和闻雪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就是很好的伙伴了,高考填志愿时,她也想跟着一起去西大,无奈分数还差一点,够不着,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离家更近的省城一所学校。
如果她当时也能考上西大,那么在闻雪最难过最无助的时候,起码她能陪着。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即便每天在网上聊天,始终不如现实中的一个拥抱来得及时。
闻雪温柔地笑笑,张开手臂抱了她一下,柔声道:“有空我一定会回。”
杨思逸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感情上,她希望闻雪放假就马上回来,可理智告诉她,闻雪待在西城会更快乐。
闻雪这几个月的状态如何,看上一眼就知道。
眼眸明亮,气色不错,她在慢慢变好。
这就够了。
“你说的。”杨思逸吸了吸鼻子,“我肯定会去找你玩的,你不是要赚钱嘛,那你要拼命赚,我
过去了,你要好吃好喝养我好几天的呢!”
“还有我!也要养我!”舒筠笑嘻嘻地凑过来说。
闻雪笑着点头:“一定,到时候带你们去玩,去吃好吃的。”
三人正依依不舍,一辆白色的轿车朝着这边驶来,闻雪起初没认出来,她最最熟悉的还是那辆黑色吉普,通常隔着老远她一眼就能发现,今天还是贺岩将车都滑到了她的面前,降下车窗,她才反应过来。
没办法,这是贺岩借的车,她不熟悉也很正常。
由于贺岩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场,像长辈那样严肃,尽管比长辈要年轻许多,杨思逸和舒筠见了也有些发憷,只能直愣愣地打招呼,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
直呼其名,不敢,也不礼貌。
叫哥,更不合适。
贺岩平和地颔首,“你们好。”
他要解开安全带下车,闻雪见了,急忙出声阻止:“你别下来,这里本来就不让停车。”
贺岩扫了一眼,她的行李都在她的朋友手里,便没勉强。
杨思逸和舒筠帮闻雪把行李搬上车后,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扑哧笑了起来,笑中带泪,闻雪分别给了她们一个熊抱,轻声道:“暑假记得去找我玩。”
她想了想,“我给你们报销路费。”
赚钱了说话就是有底气。
她愉悦地想。
贺岩坐在车里,看她跟两个朋友抱了又抱,依依惜别的模样,他克制地转过头,目光落于别处。
过了一会儿,闻雪拉开副驾门坐上去,系上安全带,又对窗外的朋友们小幅度地挥手。
贺岩发动引擎,微微倾身,习惯性地说道:“下次你们来西城找闻雪玩,我做东请你们吃饭。”
说完,他看向她,“坐好没?”
“好了。”
“那走了?”
“嗯嗯。”
贺岩最后顺着闻雪的视线看向外面,对她们微笑颔首,轻踩油门驶离。
直到车拐弯彻底离开视野,杨思逸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她又慌忙抬手擦掉,对上舒筠探究思索的神情,没好气问道:“你那是什么表情?”
舒筠摇摇头,嘀咕道:“好奇怪,我总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怎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杨思逸那点伤感也烟消云散,她狠狠地翻了个大白眼,“你当然眼熟!他跟贺恒是亲兄弟,长得还像,你要是不眼熟才稀奇呢!”
舒筠拉长音调“哦”了一声后,又挠挠头道:“是吗?”
“是的!!”
车上。闻雪盯着后视镜,镜子里再也看不到朋友们,她怏怏不乐地收回目光,望向开车的贺岩,准备问他有没有吃早餐,忽地一怔,紧张道:“你左脸怎么了?”
刚才他坐在车里,看得不是很清晰,这会儿定睛一瞧,发现他左边侧脸下颌那边有一道像是擦伤,又像是撞伤的痕迹。
贺岩闻言,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一分。
这也是他没有下车的原因,他面不改色地说:“昨晚回家碰到个喝多了的熟人,没扶稳碰到的,没事。”
闻雪惊讶,这么巧?
她当然对他这话的真实度存疑,她强烈怀疑,他口中那个喝多了的熟人就是他自己。
她心情复杂地将话给咽了回去,劝不了,没法劝。昨天那样的日子他心烦意乱想喝酒浇愁也可以理解,不过喝到都站不稳的程度,那是喝了多少呢?
“你靠边停下。”她冷静道。
“干什么?”贺岩不明所以,还是听她的,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停稳。
闻雪没说话,侧身解开安全带,下车关门,绕过车头,来到驾驶座门这一边,在贺岩讶然的注目下,拉开车门,微微俯身,她低下脑袋,皱眉轻嗅一下,没闻到酒气不代表他身体里的酒精已经完全代谢。
这很危险。
这是交通违法。
贺岩错愕地看着她,“你……”
她已经打断了他,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你去副驾,我来开车。”
贺岩:“??”
发生了什么?
实在莫名其妙,他张了张嘴,见她还在嗅着什么,顿时了然,他明明没喝酒,怎么头就开始疼了呢?
学数学的,脑子究竟怎么长的,想象力这么丰富。
“贺岩。”
闻雪看他没动,还抬起手按额头,她知道这就是宿醉后的头疼症状。
贺岩很无语,偏了下头,在她的眼神监督下,解开安全带下车,从车内到车外,从坐到站,从仰视到俯视,想说的话不少,触及她的眼眸,他忍了忍,“行,你开。”
两人换了位置,闻雪坐上驾驶座开车。
贺岩绷着脸在副驾,左手支着下颌,拿余光瞥向司机,教会徒弟,徒弟就敢对师父甩脸色了,师父还得忍气吞声。
她对去往海城站的路也很熟悉,视线穿过挡风玻璃,注意着街边的路况,看到前面有药店,她放慢车速,找了个停车位,颇有些艰难地表演了一把侧方停车。
“我下去买点东西。”她呼出一口气。
贺岩无奈:“我没——”
没喝酒。
但脸上的伤是实打实的,他猜得到她要去干什么,药店就在十几米外,他又没瞎。
“算了。”他低声道,忍了,认了。
闻雪狐疑地看他欲言又止,她推开车门下车奔向药店。贺岩的眼睛跟着她的背影挪动,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看了眼屏幕,正是溜冰场老板的来电,略一思忖,接了起来,“喂。”
“昨天晚上怎么回事?”朋友懒洋洋地问,“他们招你惹你了?”
贺岩虽然在接听电话,却一直看向药店,“你在说什么。”
朋友笑骂:“去你的。”
心里却在猜测,多半是昨天给弟弟扫墓时触景生情,想起了弟弟曾经跟这伙人打架的事,心里有火得发泄出来。
只能说那几个人活该,却也倒霉。
几年前被弟弟不要命似的狠揍了一回,现在又被当哥哥的用拳头轰了一顿,估计在床上都得躺好久。
“没有的事。”
贺岩说,扫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从药店出来,他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不说了,还有事,改天再聊。”
“喂!”
贺岩利落地切断了通话,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着。
闻雪提着袋子回到车上,手里还握着一次性纸杯,里面是药店店员给的温水,她一言不发地撕开条状蜂蜜挤进去摇晃几下,递到他手边,“喝点会舒服些。”
贺岩沉默地看她好几眼,“……行。”
“这个药膏是涂的,一天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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