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娄氏欲言又止的模样,颜霁大抵明白了。月事于时人而言,应当是秽物。
方才茯生的委婉提示,可见一斑。
这具身体虽然有些营养不良,但来月经时的不适却并不严重,或许是从前娄氏没有让原身受过寒凉。
装了草木灰的月事布用不习惯,几步路颜霁走得别别扭扭的,总不大适应。
此事暂且不提,另有要事待办。
“伤口已经痊愈,日后无需敷药了。”
半倚着床榻的裴济微微点头,侧目一瞥,却不想人不同往日般一走了之,反而迈着细碎小步,一步一歪,竟挪到了自己跟前。
裴济微微抬眸,颇有些好奇,到底有何事能让这小娘子难得坐下?
颜霁并非没有注意到他的打量,皱了皱眉,忍着异样坐在了床榻边的小凳上,从他那幽深不见底的眼中,捕捉到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意味。
颜霁面上镇定自若,心中还有犹疑。
虽说瞧着他不是个什么好人,可那玉佩他也曾亲手交递,却被她果断拒绝,如今再度开口,总有些尴尬。
“那个……”
对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颜霁轻咳两声,给自己鼓了鼓劲儿。
他不是好人,自己难道就是好人了吗?
“你在我家白吃白住了两个多月,房费食费什么时候付?”
这是个很正当的理由。
裴济挑着眉,似笑非笑。
“还有药费!”
颜霁看他嘴角扬起的那一抹淡淡的微笑,双眼定定的看着她,却觉得愈发心烦。
“你不是想吃白食罢?”
颜霁双手抱臂,半仰着头。
裴济的笑意在脸上肆意蔓延,带着微不可察的轻蔑。
“多少银子?”
颜霁愣了下,未曾想到他会如此痛快。
“三吊钱,每旬一吊,我也不多要。”
说罢,颜霁便伸出了手。
“可我现在没钱。”
他说的很慢,声音很沉,可面上仍带着那股子笑,颇有点挑衅的味道。
颜霁被气到了!
她不忍了!
“那就把你的玉佩交出来!”
裴济的眼角弯了弯,这小娘子拐弯抹角,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上次我主动给,你不是不要?”
颜霁顿了下,“那是我没想到你这日日吃的这么多,还要沐浴,换药,这么多事儿哪户人家怎么能养得起你?”
“至今日,院内的药草栽种已有两旬,我虽不知详情,大抵估算,抹去花费,你手中少有一吊,多至两吊,应当是有的。”
颜霁不想他竟算得如此清楚,想必每株药草的沽价他了如指掌,看样子应当是个老手,不然也不会不请大夫就敢让自己这个生人动手拔剑。
“那可是我每日辛辛苦苦赚的,同你并无什么干系,你不要打歪主意!这会儿算的可是你的花费!你不要再想浑水摸鱼了。”
裴济看她被气得跳脚还不肯罢休,愈发起了兴头。
“玉佩与你而言如今也没什么用处,何必现在就要我交付?待我过些时日能走动,回还府城,必定以百金奉还,何况区区三吊钱?”
颜霁见他还给自己画大饼,直接戳破,“那夜我救你,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把玉佩抵押在我这儿,可后来怎么样?你还不是跟我阿娘告状了?如今你说的千般万般的好,我也不信你!”
裴济见她如此固执,不欲在此时与她有太多争执,将怀中的玉佩取出,又道,“这玉佩暂且押给你不是不可,只是得约法三章。”
颜霁看着他手中的玉佩,点了头。
“你说。”
裴济神色庄重,“其一,不可倒卖——”只此一条,颜霁便皱紧了眉头,这玉佩不可倒卖,她如何能应付得了高额的罚金?
裴济注意到她的变化,随即问她,“莫不然你忘了?我将此物暂且抵押与你,日后原封不动赎回,这是你我二人约定的。”
颜霁很不耐烦了,“你说日后,日后是什么时候?莫不是要等我掉光了牙齿,满头白发?”
“不出半年。”
这是裴济给的答案,颜霁却不能接受。
“半年?黄花菜都凉了!”
颜霁可没有时间再跟他耗下去了。
“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玉佩给我,第二你嫁给我!给你三日,仔细想清楚!”
颜霁扔下这句话,气呼呼的踏过了门槛。
“嫁给你?”
床榻上的裴济扬眉轻笑,眼底现出一丝讥讽。
第15章
夜半时分,弯月渐渐隐去,唯有几粒萧瑟的星子闪烁在空中,青蛙的叫声和蝉鸣声相互应和,此起彼伏,扰得颜霁越发难眠,盯着床边的帷帐发呆。
已是第二日了,距那告示上的时间仅十余日。
无论明日茯生的答案是什么,她都得做好万一,救自已于水火之中。
若是他能将那玉佩交来,去当铺里典当几钱最好不过,待她攒够了钱自然会赎回,又或是待他自拿了银钱来换亦无不可。
至于那日要他嫁来的话,不过是句冲动之言,逼他快些下定决心,他那样难伺候的人,何人能忍受?
理好脑袋里乱糟糟的思绪,颜霁才生出些困意来,下意识地翻身,攀上娄氏的胳膊,阖上了眼睛。
半梦半醒间,耳边缠绕着嘶嘶的哮鸣声,如同一组老旧的风箱拉个不停。
颜霁被吵醒,睁开眼睛,径直看向声音的来处。
——娄氏。
此时的她双眼紧闭,浑身抽搐,长大了嘴巴,急促的呼吸着,如同一条被扔在岸边,远离水源的鱼儿,颜霁被惊得爬起,立刻伸手轻抚着她的心口,趴在她的耳边,试图将她唤醒。
“阿娘!阿娘!”
此时屋外的裴济已然醒来,那日的遇袭早已让他不得安眠,时刻保持着警惕,稍有风吹草动,便能立刻作出反应。
“可是哮症?”
裴济隔墙问道。
“我……我不知。”
颜霁心急如焚,她从不知哮症竟会在半夜时无缘无故的就犯病了。
“点灯,将症状一一说来。”
颜霁依言照做,忙下床,端着灯映在床榻内,仔细观察。
“阿娘好像喘不上气,浑身抽搐,手都蜷缩在了一起,攥的很紧,我拉不开。”
裴济了然,此病当是哮症无疑,随即交代,“将人平放,从喉处向下顺气至腹部,反复作之,若能将人唤醒最好,一呼一吸,放慢拉长。”
颜霁立刻照做。
“阿娘,你慢慢来,一口一口吸气,你摸摸我,别害怕……”颜霁不停地唤着她,一下一下给她顺着心口,呼吸之间缓缓交替,眼眸中渐渐泛起了晶莹。
“阿娘,你快些醒来,我还没跟你学绣活哩?你不是要我学吗?我学了便给你绣只肥鸭子,等鸭子长大了,烤着吃好不好……”肥鸭子?
屋外的裴济扶额,不想这前日还粗鄙不堪逼婚要钱的小娘子,此刻也有这般脆弱流泪的一日。想来是因着这娄氏与她为母十几载,待她和善宽仁,不似那夺他性命的卢太主残忍无良。
“晚——娘——”“阿娘!”
见她终于睁了眼,眼眶中的泪珠再也忍不住了,她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有娄氏一个亲人,也只有她还能让她体会到父母的疼爱,不至于在这个时代里毫无希望的沉没下去。
“别——别哭——”颜霁慌忙点头,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阿娘,你别说话,慢慢呼吸……”颜霁跪坐在床边,慢慢带她调整呼吸,亲眼看着她平缓了呼吸,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一吐一吸之间,娄氏轻轻拍了拍了她的手。
“阿娘,还难受吗?”
颜霁将人扶起,小心翼翼倚着床榻。
娄氏摇了摇头,为她展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抹去她脸颊上的泪珠,“好多了,可是吓着你了?”
颜霁眨眨眼,“你没事就好,等会儿我去寻小沈先生来看看,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犯病了?”
“不碍事,”娄氏缓了缓,“从前也有过,歇歇就好了,用不着去请先生来看。”
虽是这么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颜霁却是放心不下。
守到天色微亮,晨光丝丝缕缕透进屋内,缭绕在半空中的晨雾还未完全散尽,娄氏瞧着趴在床边歪脑袋的女子,拍了拍,“睡会儿罢,有事阿娘喊你。”
颜霁眨了眨眼睛,晃晃脑袋,清醒了精神,凑近了看她,“还难受吗?”
“长不大了,”娄氏笑她,摸了摸她的额间枕出的红印,顺了下耳边的碎发,“不难受了,睡会儿罢。”
颜霁见她神色如常,才爬上床榻,安心睡了会儿。
“项氏!”
“项氏!”
颜霁心头一颤,从睡梦中惊醒,顾不得思考这陌生怪异的称呼,却下意识的觉得这是唤的自己。
四处一扫,床榻内侧不见娄氏,扯开帷帐,还未下床,一眼便注意到了倒在门边的人。
颜霁跳下床,来不及穿鞋,立刻飞扑到娄氏身旁,急声唤道,“阿娘!阿娘!你别吓我!可能听见?”
裴济看着跪在地面上惊慌失措的女子,此刻虽是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却不似往日那般令人厌弃,倒令人觉出几分情味来。
“将人平放,指按人中。”
颜霁下意识地照做,恍恍一瞬,娄氏悠悠转醒。
“真是……吓着你了……”“我扶您上床歇会儿。”
颜霁只顾着摇头,神经紧绷,仿佛下一瞬就要裂开了。
-安置好娄氏,颜霁再顾不得旁的,同家中唯一的男人交代,“我去请小沈先生,若有事烦请您多照看。”
裴济挑了下眉,她倒是会安排。
“可。”
颜霁施礼,“多谢您!”
话毕,提步便跑。
不多时,裴济只听得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便见那项氏拉扯着她口中的小沈先生跑进了内屋。
沈易静静把脉,片刻,问道,“娄大娘今日可曾接近花粉一类?亦或是外出受了凉?”
娄氏无力的摇摇头,“这几日也没受凉,去后山洗衣也是挑着时候去的。”
沈易听了,略作停顿,“烦请大娘换只手,我再请脉。”
颜霁的心猛然一提,手指不自觉的握紧。
床榻上的娄氏也生出了不安,抬眸看向一直守在床边的颜霁,见她朝自己果断的点了头,方才伸出了手。
颜霁的嘴唇紧抿,眉头紧皱,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只把脉的手,眼神中满是焦虑不安。
稍待片刻,沈易终于松了脉,拿出药箱中的银针当即施针。
十几针,扎得娄氏额间渗出了许多细密的汗珠,眼中空洞迷离,渐渐阖上了眼睛。
两人走到外间,沈易还未开口,颜霁已经等不及了,她迫切的需要一个答案。
“这可是哮症?多修养些时日可能好?”
沈易摇头。
颜霁的脑子乱成了一团,又同沈易重复一遍夜间的症状,浑身尽是不安。
沈易没有错过她眼底的焦虑担忧,可也无法隐瞒与她,“如你所说,夜间犯病应是哮症无疑,早间这次却是因着哮症引起的心疾,还好发现的早,若是晚了,只怕……”颜霁明白了,“这是哮症引发的后疾?”
沈易点头。
颜霁又问,“怎么能治好?”
沈易如实而言,“每日施针,煎服汤药,先观察些时日,再作定论。”
“好,”颜霁僵硬的点了点头,挤出一个微笑,掏出自己的小荷包。
“这些钱你先拿着,不够的我先赊账,日后我一定还你。”
“你这是作什么?”
沈易摆手,“莫不是忘了你我可是好友,便是旁人我也不会这般,你还是留着。昨日进城,我才得知府城又颁了新令,你……你的银钱可够?若是不够,我那还有些,你万万不要同我见外。”
颜霁抬头,冲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没事,我先凑凑,不够了我再去找你。”
沈易看得心酸,她面上带笑,眼底却尽是一片苦意。
“好,我总是你的好友。”
送别沈易,颜霁仔细为娄氏掖紧了被子,才从屋内悄声踏出。
“多谢你今日的出言提醒。”
颜霁郑重施礼。
裴济微微颔首,可随即便听得,“你想好了吗?”
暗暗嗤笑一声,避而不答,凝视着她的神色,问她,“那小沈先生自有银钱借你,你又何必坚持要我玉佩?”
“那不一样。”
裴济不解,“有何差别?”
颜霁无意同他一一解释,只是定定问他,“你想好了吗?”
裴济见她如此固执,暂且退那一步,“成亲。”
这下,颜霁反而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什么?”
裴济盯着失态的她,心中起了兴致,语调轻松极了。
“我选择成亲。”
颜霁的小算盘落空了。
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人竟会选择嫁给她,若是昨日,她兴许还能接受,可如今娄氏这一病,正是需要银钱的时候,他怎么会选择嫁给自己?自己太善良了吗?
颜霁想破脑袋,得出一个结论。
这个男人太爱财,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他难道就不怕自己……颜霁轻咳两声,眼睛一撇,“那个,你嫁给我可不能白吃饭,哪家的郎君可都得想法子挣钱养家,你这模样瞧着,勉强还行,可也不当吃穿不是?”
裴济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不知这小娘子如何能说出这样不堪入耳的话来,随机一转,嘴角露了一抹冷笑。
“既是要我入赘,自是你作主家,哪里要我养家?”
颜霁没有要来玉佩,反而被他攥住了尾巴。
“那你可得备好嫁妆!”
“还请娄大娘忍耐片刻,此穴名为巨阙穴,稍有疼痛。”
颜霁紧紧注视着娄氏的反应,见她仅仅皱了下眉,沈易便停了手,“过一炷香拔针,娄大娘可歇会儿神儿。”
娄氏这会儿精神还好,脸色较之前些日子也有了血色,“麻烦小沈先生见天儿的来回跑了。”
沈易起身,“不妨事,您把身子养好才是最紧要的。”
“阿娘,您歇会儿,”颜霁为娄氏拉过帷帐,少见风凉,“我同小沈先生出去坐会儿。”
娄氏点点头,看着走出门的两道身影,不由得感慨好似相配的一对人儿。
若是晚娘有意,岂不是好事一桩?只她这女子是个犟脾性的,便是她真能劝得动,只怕他们孤儿寡母的也高攀不起沈家的姻缘。
颜霁打了水,请沈易净手。
“这药可是极贵罢?”
颜霁坐在屋檐下,为娄氏熬着沈易带来的草药,其中好几味她都不认得,给他银钱他也不要。
“不贵,”沈易净了手,放下巾帕,拿出腰间悬挂的荷包,“这些银子你收着。”
“你作什么?”
颜霁不愿他这般,即便是好心她也不想亏欠他太多。
沈易却执意放在她身旁的小几上,“没几天了,许是人哪天就来了。”
“我有法子,”颜霁推了回去。
“你能有什么法子?”
这话出口的一瞬间,沈易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你……”他喉间滚动,薄唇轻启,“是哪一家的公子?”
沈易的声音苦涩极了,面上再也端不住温润之色,心中的酸痛翻涌而出,却还是挤出了一抹笑意。
颜霁低下了头,她无法坦然面对沈易,对娄氏尚且心安,唯独对沈易,她张不开口,生怕伤了他的心,可她却不得不这般狠心。
“是……是茯生。”
“为什么?”
沈易盯着她的发间,还有她那即将要垂到地面的头,他无法相信,晚娘会愿意选择一个双腿有疾的男子,都不肯接受他。
他比那茯生差在哪儿了?
“他愿意入赘。”
颜霁的头终于是抬不起来了。
这么蹩脚的借口,她只能这么应对沈易,她不愿耽误他。
她本来就是一个坏人。
明明知道他的心意,可还要践踏他的真心。
沈易的眸间瞬间黯淡无光,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原来他竟败在了入赘,他怎么从来没有想到……“我知了。”
沈易呆愣了片刻,方才迈着沉甸甸的脚步,进屋拔了针。
颜霁等他出来,将那个藏青色的荷包递了过去,“你……拿回去罢。”
沈易失了神一般,摇了摇头,看着她眼下熬出的青黑,仍是对她笑,“收着罢,算是我……我这个好友给你的添箱。”
话毕,转身离开。
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走着,落日下被拉长的背影落寞又孤寂,颜霁知道沈易的心怕是被她伤得碎的不成样子了。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羊肠小道的尽头,颜霁突然背过身去,抬头抹了下眼角,浅白色的衣衫被洇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屋内的裴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却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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