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来时,眼角还残留一滴泪,那是记忆里沈昼的情绪。
莫大的悲恸如海啸淹没,令她久久不能回神。
外间的烛火燃尽了,室内一片黑暗,窗前月影婆娑,华灯安静地坐了会,眼泪便干了。
身侧多出一条胳膊,将她揽住,沈昼靠了过来,从背后拥抱她。
“在想什么?”他低声问,带着明显的倦懒。
华灯轻轻握住他的手:“神交之后,我能看到你的一些回忆。”
她之前一直以为沈昼知道这件事,但从他这几次的反应来看,大约是不知道的。
也对,他一个连猪跑都没见过的人,当然也没有了解过这方面的事。
沈昼沉默少顷。
他没有问她看到了什么,她的头倚在他胸膛,即使不说话,那种悲伤和心疼也快要溢出来。
他拍着她的背,很平常地说:“都过去很久了,不用在意。”
华灯知道,这不是刻意安慰的话。他已经足够强大,可以永远云淡风轻,不会有保护不了至亲之人的时候。只是这世上,也不再有他的亲人了。
华灯转过身子,埋进他怀里,悄悄说:“我看到你哭鼻子的时候了。”
沈昼在黑夜中笑了下。
他这一生,从六岁之后,就只哭过一次。
他捏着华灯的鼻子说:“我也看到你哭鼻子的时候了。”
“嗯?”华灯抬头看他。
沈昼笑道:“就在昨天夜里。”
“你还说!”
华灯立马给了他一锤,什么情绪都不剩了。
两个人重新躺了下去,十指紧扣,同样地闭着眼。
过了会,华灯问:“你说你有一部分记忆被封印起来,那现在,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沈昼说:“大部分。”
本该突破渡劫的同时,恢复全部记忆,但在那时,他突然感知到华灯召唤,所以选择了放弃渡劫。不过记忆到底回来一部分。
华灯说:“你还能再封印它们吗?”
沈昼说:“暂时不行。”
华灯想了想,认真地说:“那就忘掉吧。”
沈昼微微一怔,睁开双眸。他发现华灯不知什么时候也睁了眼,正支起半边身子,黑眸一眨不眨望着他。
她说:“如果那些记忆让你不快乐,那就忘掉,只要看着我就好了。”
沈昼的视线凝住,从床上缓缓坐起。
华灯却没能察觉他的视线,接着说道:“就算你只能留下三个月,这三个月里我们也会有很多新的回忆。”
“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沈昼没有说话。
他静默地盯着华灯,像是很久没有见过。
华灯笑了笑,语气轻快地道:“如果可以,我们再养一只猫,或者一条狗,好不好?”
她随口一说,没指望沈昼回答什么,毕竟他从来都把这些猫猫狗狗叫做“畜生”,看上去不怎么喜欢。
然而少许沉寂后,她听到沈昼开口:“我养过一条狗。”
反应过来后,华灯应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沈昼道:“很久了,我想不起来它的名字,但它很可爱。”
“六岁的时候,父亲离世,母亲带着我……和妹妹远走家乡,我把狗送给了别人。”
“那你还见过它吗?”华灯不由自主问出口。
沈昼说:“之前的很多年,我都以为我没有回去过,现在我想起来了。”
“离开的第十三年,母亲去世后,我带着她的骨灰回到了家乡,她说希望和父亲葬在一起。”
他顿了一下,嗓音依然低沉,平淡如水。
“其实父亲连骨灰都没能留下,只有一个衣冠冢罢了。”
“我把她安顿好,就去寄养的那户人家找我的狗。”
华灯的呼吸凝滞一瞬:“然后呢?”
沈昼贴过来,碰了下她的脑袋,轻声说:“华灯,我的狗死了。”
她知道他说的,并不只是这条狗。
但她没有多问,只是露出一点生气又无奈的神色:“一条狗死了你都知道难过,我要是看着你死,你怎么不想想我会不会难过?”
沈昼记得他把烈天给她的那一刻,她目光里破裂的惊诧和低落。
是啊,他又让她难过了。
可他还是说:“难过只是自由的代价。”
“你可以为我难过一天,或者一年,但如果得到了力量,往后所有岁月,你都是自由的。”
“………”
华灯说:“我已经自由了。”
不待沈昼多说,她抬起两人交扣的手,另一条胳膊则回抱住他。
“我可以像现在一样抱着你,握着你的手,没有人会阻止,对我来讲这已经够了。”
房间里久久的静默,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是吗。”沈昼说。
“是的。”华灯肯定地回,“在我心里,我就是自由的。”
沈昼笑着说:“好吧,是我小看你了。”
华灯说:“你知道就好!总之以后不许这样了!”
沈昼说:“不会了,没有以后。”
华灯就这样抱了他一阵,仿佛随口问道:“那你……会留下吗?”
“………”
“不会。”他回答道。纵然早已做好准备,华灯还是不免被震了一下。
她的手指蜷缩着动了动,竭力镇静地问:“你要做的事,真的很重要吗?”
她以为沈昼会说出各种理由,不管是真的还是编的,起码要能说服她自己离开的理由。
可他竟然说:“算不上重要。”
华灯撤开了一点,去看他在黑暗里的表情,不出所料没看出什么。
沈昼依旧攥着她的手指。
他说:“只是我必须去做。”
“……”算了,华灯想。毕竟她在这世界待不了太久,等家人死后早晚要走的,何必纠结于此。
她说:“那好吧,随便你了。”
她收回手,躺下扯过被子,面朝里睡着了。
沈昼似乎在看她,不过她没有注意。
唯一的印象就是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到一个声音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她睡得正好,依稀回道:“红色吧。”
翌日清晨,她如往常般醒来。
一切与平时无异,沈昼不在身侧。
她发了会呆,默默坐起。
只是收拾衣服的时候,忽然察觉手上有些异样,她迟疑地低头一看,就在左手中指的位置,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戒指。
红玉如火,莹润剔透,在她指间熊熊燃烧着灼热的红光。
华灯看着手上的戒指, 翻来覆去,除了好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她问系统:“这是什么, 你能分析出来吗?”
系统说:“回宿主,经过初步扫描, 这是一件法器。”
华灯:“谢谢,你又说了一句废话。”
系统只能用沉默掩饰尴尬。
华灯又问:“还有, 我看到了他的回忆, 那他能看到我的吗?”
系统这次肯定地回:“他能看到你的回忆, 但有关你前世的部分, 我们会进行高强度屏蔽。”
华灯:“你这么说, 我总觉得不靠谱。”
系统:“宿主, 我们是专业的。”
华灯敷衍地让它休眠了。
她随手挥开窗户,对着窗外的阳光,又把戒指端详了一阵。
她想, 虽然这东西挺符合她的审美, 但也不能轻易原谅沈昼, 起码要生气半个月……七天,让他哄自己七天吧。
就在她仔细规划这七天应该做出的反应时,头顶响起一道声音:“还喜欢吗?”
对他的神出鬼没早已习惯, 华灯抬头回道:“还行吧, 但你为什么突然送我戒指?”
沈昼说:“别的首饰你都有了。”
华灯:“……没了?”
沈昼说:“它能保护你,就算是渡劫期,以后也伤不到你。”
这当然很好,但华灯还是扬高了声调:“没了?!”
她眼里的不可置信让沈昼难得迟疑了下。
送女孩礼物都需要想个出处吗?
他说:“路过看到的,觉得不错就花十文钱买了。”
华灯怒道:“那你说,为什么是中指!”
沈昼:“我看你很喜欢朝我比这根手指。”
华灯:“………”
她确信了, 在修仙界,戒指没有任何特殊含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饰品。
她要把七天加到半个月!
察觉她神色间的不满意,沈昼问道:“中指有什么含义?”
华灯哼哼唧唧地说:“反正在我们家乡,戒指套中指就是……是道侣的意思。”
沈昼:“那朝我比中指是喜欢我?”
“……”华灯心虚了一秒,“可以这么理解。”
沈昼挑了下眉,没有再追问。
华灯虽然松了口气,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当他自然地坐下开始给她喂新买的糕点时,她蓦然扭头,满脸惊恐。
“你是不是能看见了?!”
“是啊。”沈昼又给她喂了一块点心。
华灯吃了一口,努力嚼嚼嚼咽下,等他再次伸手过来时一把挥开:“你什么时候恢复的?”
沈昼:“今……”
华灯:“说实话!”
沈昼:“昨天晚上,突然恢复的。”
华灯:“……!”
难怪他昨晚前半段都很正常,后来非要看她,还撑着她的腿,不准她并起。
她当时想,反正他看不见,就随他去了,结果他居然全都看到了,还看得清清楚楚!
华灯愤怒地拒绝了他的投喂。
沈昼垂眼,盖住眸子里的笑意:“很漂亮,为什么不能看?”
华灯脸腾一下红透了,直接跳下地,推搡着他往外走:“你出去,出去!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沈昼被她推了出去,门砰一声关上,他在外面等了会,确认华灯是真的暂时不想见他,摇了摇头消失离开。
房间里,华灯裹着被子烧了好半天,脸上的温度总算降了下去。
她在心里扎起小人痛骂沈昼这条狗。
可惜她会骂人的词不多,反反复复那么几句。
骂到第九遍的时候,房子上空有什么东西飞过,她愣了下,这里到处都是沈昼设的结界,任何异动她都能得知。
她从窗户探出头去,发现是御剑而来的熟悉身影,那个叫今泽的青年。
对方行迹鬼祟,脸上全是警惕,似乎十分忌惮什么。
华灯朝他招了招手。
今泽定睛一看,表情放松了些,用口型问她:“沈昼在吗?”
华灯也用嘴型回:“不在。”
今泽如蒙大赦,御剑飞了过来。
华灯让结界放他进来,这才出声:“你有什么事吗?”
今泽火急火燎掏出一个瓶子扔给她:“三清散,改良版的,沈昼说之前那个有点副作用,写了新的药方让我炼出来。”
华灯恍然想起,之前沈昼是说过,找到别的解决办法,原来不是说说而已啊。
她道了声谢,扬手接住药瓶,妥贴保存到乾坤戒。
今泽神色匆忙,好像很怕沈昼回来,送完东西就准备逃跑,却莫名定住脚步,目光直勾勾盯着某个方向。
华灯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发现他在看自己的左手,她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不确定地问:“你在看这个?”
今泽的眸光闪烁了下:“他送你的?”
“对啊,今天早上送的。”她抬起手凑到他面前,“这戒指有什么特别的吗?”
今泽不答反问:“他怎么跟你说的?”
华灯:“路边十文钱买的?”
今泽愣了片刻,放声大笑。他捂着肚子,笑得弯下腰,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华灯越看越疑惑,是不是这座山庄风水不好,来过的人都会被裴见明传染?
渐渐地,今泽收住了笑,他面无表情直起身子,那双暗紫色的眼里,居然显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华灯不解:“你笑什么呢?”
今泽冷笑道:“我笑你们两个,还真是天生一对。”
他嘴角的嘲讽夸大了,说:“我很好奇,真的太好奇了,他跟你说要留下三个月的时候,是怎么讲的?”
华灯想了想,竟然想不起来。她道:“没说什么啊。”
今泽说:“很好,好得很。”
一个不问,一个不说,不是绝配是什么?
华灯看不懂他的表情,不过刚好,她趁机问起另一个问题:“沈昼离开后要做的事,不会有危险吧?”
今泽目露轻蔑,随口道:“不就是斩杀天道,让九州重入万界,这有什么难的?他早就能做到了,只是想做得好看点罢了。”
华灯:“……?”
华灯:“等等。”
华灯:“你就这么说出来了?!”
“???”
今泽也傻眼了:“他没跟你说过?!”
华灯:“没有啊。”
今泽:“……”
华灯:“……”
两人面面相觑,今泽爆发一阵哀嚎。
“我完了!我要死了!你怎么不拦着我点!”
华灯诚恳地说:“下次一定。”
今泽绝望地操控飞剑:“我走了,别告诉沈昼我来过!”
可华灯不放他出结界,他只能又暴躁地飞回来:“你又干嘛?暗害我?!”
华灯认真地说:“所以他不会死,对吧?”
“……”
今泽叹了口气,彻底败给她了。
“当然了。”他摊手道,“他要是想死,一万年前就死了。死了,还能当成英雄,被天下的人歌颂。就是因为他当初不想死,才会活得这么费劲。”
说费劲都是抬举,准确的描述应该叫苟延残喘,不人不鬼。
连他都觉得,这人不如一万年前就死了算了,可他竟然活到现在,不知为了什么。
华灯露出一点微笑:“那就好。”
昨晚的确生气和难过了一会,不过今早醒来,她就不再为此纠结了。
就像她也有自己的生活,有必须要做的事。
她厌恶这个世界,却愿意为了家人和朋友选择留下。
假如某天突然有人跳出来,要她放弃这个选择,她一定不会同意。
更何况沈昼的情况比她更复杂。
这个习惯了与孤独为伍的男人,注定不会死心塌地爱上一个人。
她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对今泽说了。
今泽站在那,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忽然说:“那不一定,也许他早就说过爱你。”
华灯:“什么?”
今泽耸了耸肩:“当我没说过,你赶紧放我出去!”
“哦。”
“今天的事别告诉沈昼啊。”
“好吧。”华灯说,“但是……”
今泽瞪她。
华灯无辜地道:“可是这里已经被他布下结界,你说的话做的事,他都会知道啊。”
“啊啊啊啊你不早说!!”
今泽惨叫着飞走了。
他一路御剑疾行,像只没头苍蝇,紫阳宫是不能回了,沈昼一定在那里,所以他决定先去趟天含山,带着自己藏在那的私房钱离家出走一阵。
他急匆匆跳下仙剑,跑进断云殿,抬眼一看,顿时又扭头往外冲。
“站住。”不咸不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今泽僵在原地。
他当然不想站住,可惜沈昼的傀儡术是无差别攻击。
“回来。”
今泽被迫走到他面前。
沈昼坐在椅子上,旁边是面带微笑的左护法。他没有看过来,低垂着眼睫,手里把玩一颗血红的珠子,一下一下敲在扶手上,响声沉闷。
然而,他的身体远不如神情这般云淡风轻,数不清的伤痕从他身上浮现又愈合,鲜红的血流了一地,场面极为可怖。
椅子周围是今泽再熟悉不过的法阵,从前沈昼因身体崩溃而急需治疗,便是在此地这样度过一日又一日。
这次他受伤是意料之中,渡劫时大量法力涌入,这具身体根本承受不住。
正因为承受不住,所以他必须在渡劫之日,以烈天了结自己,再入轮回转世。
只是这一回,他改变了计划,不仅分离了渡劫与轮回之日,甚至在渡劫一半时断然离去,使身体处于前所未有的混乱状态。
沈昼说:“雷鞭十记,自己去领。”
今泽的思绪被打断,震惊道:“只有十鞭?!”
他还以为犯了很大的事,这样看,不就和没罚一样吗?
看来他根本不介意那女人知道这些事。
沈昼:“二十。”
今泽:“……”
他这张破嘴!
他懊丧地垂下头,沈昼没有再说话,左护法也没有,断云殿里一派寂静。
等到伤口愈合的速度终于战胜了身体溃败的趋势,沈昼站起了身。
他抬脚向外走去,要回哪里显而易见。
今泽没回头,忽然出声:“有必要吗?”
沈昼脚步未停,今泽猛然扭头,高声说:“你以为你留下这段时间她会高兴吗?你以为你对她很重要吗?”
沈昼终于转身,眼风淡淡扫向他。
今泽最害怕他这样,手顿时颤抖起来,却还是颤抖地拿出一把剑,扔到地上:“这是我用你的血做的问心剑,你敢让她拔一次试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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