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细想,石道抵达尽头,几缕微芒从前方的缝隙中漏出,她穿了进去。
她来到了真正的剑仙墓。
想象中的坟墓,应当是阴暗冰冷的样子。
然而此处全然不同,她跨出缝隙,见到的居然是春花烂漫的山谷。
鲜艳盛放的花丛中央,蝴蝶飘然而过,簇拥着黑玉雕成的棺材。
没有墓碑,只有棺材板上一则简洁的金字——
“陈曦与夫殷则京长眠于此。”
字迹劲瘦锋锐,力透棺木,仿若剑锋刻成,与沈昼平常所写大相径庭,华灯还是认了出来。
虽然她跟沈昼开玩笑,要来这里捡法宝,但她当然不会真的这么做。
所以她只是安静站在原地,环顾四周,不少蝴蝶向她飞来,仿佛同她打招呼。
面前传来一点响动。
华灯下意识望过去,突然棺材板一掀,一只手扒了出来。
接着棺材板彻底翻过去,高挑的蓝衣身影一跃而出。
华灯:“……”
男子朝她招手,笑容灿烂:“沈昼的道侣,你好啊!”
华灯走过去,试探地说:“殷则京……前辈?”
“别叫前辈了,显老。”
“……好的。”
余光一瞥,她这才注意到,眼前的殷则京并没有影子。棺材里也的确没有尸体,躺着一柄黯淡的断剑。
然而沈昼没说的是,断剑旁边还有一把长命锁。
殷则京坐在棺材上,十分自来熟地和她闲聊了两句,大多围绕沈昼。
继而他坏笑问:“沈昼有跟你提过他的小名吗?”
华灯惊讶:“他还有小名?”
殷则京拍着腿大笑。
“你肯定想不到!他的小名居然叫……哈哈哈哈哈……居然叫乖乖!”
华灯:“哇。”
这可是大新闻。
原来回忆里,他娘喊他“乖乖”,根本不是昵称,而是他的小名!
她顿时两眼放光:“还有呢还有呢?”
殷则京滔滔不绝:“还有他在天命宗的时候,我们都要考试,他说好了不温习功课,结果一个人半夜溜进藏经阁用功……”
“喔哦……这种行为太可耻了!”
殷则京用力点头,趁沈昼没回来,赶紧接着说:“还有还有,那个……”
华灯听得津津有味。
“……而且他可喜欢吃甜食了!喜欢就算了,他这个人还很装,每次我买点心和糖他都装得很讨厌的样子,后来有好几回我在旁边蹲点,才逮到他一个人偷偷去买。”
他说完了,发现华灯的笑容淡了点,也顿了下。
“他的味觉还是没有恢复吗?”
华灯抬眸:“他以前也这样?”
殷则京说:“从入魔之后,大概就一直这样。”
华灯说:“他现在不是魔修了。”
殷则京笑了笑:“因为是仙是魔,对他而言都没有区别了吧。”
华灯点点头,认真地说:“他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修士。”
殷则京一时没有讲话。
她提到那家伙的眼神,简直就像他看见陈曦一样。
唯一的区别是,陈曦对他与常人无异,沈昼却会在说出“道侣”两个字时,流露出不易察觉的温柔。
明明温柔,是与他那么格格不入的词。
“你们什么时候成婚的?”殷则京随口问。
“成婚……好像没有吧。”华灯说。
殷则京震惊了:“这你都愿意跟他当道侣?还是说你们这个时代,大家已经不流行成婚了?唉,世风日下啊!”
华灯笑了笑说:“确实不流行了,像你们那样的成亲仪式,已经很少见了。”
殷则京说:“我们?我和陈曦?”
“对呀,不是说有八只玄鸟拉车,彩带漫天,宾客盈门,还有火凤祥云,蛟龙剑舞,总之特别热闹。”
“……沈昼告诉你的?”
“嗯,他说你们那天都很高兴。”
说完就发现殷则京表情不太对,她道:“我说错什么了?”
殷则京:“我没有见到他。”
华灯:“什么?”
殷则京慢慢地说:“那天,我没有见过他。”
一间密室内。
裴见明痛苦地抱着头,满脸麻木。
头脑里全是系统尖锐的叫声,他快要疯了。
灯光摇曳,忽明忽暗,沈昼高大的影子投到墙上。
他看着裴见明,居高临下,面无波澜。
三百次。
他杀了那东西三百次,大致明白了它的生存方式。
要解决它并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按照他从前的行事风格,应该直接去找华灯,帮她杀死这东西
然而现在,他摸不准了。
在随心所欲做事之前,他脑海里常常会闪过那个人的笑颜,随即在想,她会不会不高兴?
他曾经斩断了束缚他的一切,唯有这一回,他似乎并不对此感到厌烦。
算了。他指节抵住墙壁,漫不经心敲了两下。
回去问问华灯的意愿吧。
墙面应声而开,露出漆黑的通道,沈昼踏了进去。
裴见明仍在身后哀嚎,他却没有再用傀儡术。
他要裴见明记得,要系统记得,他要看到他们背后的力量,然后一并解决。
墙壁再次关闭,通道消失不见。
良久之后,裴见明终于颤颤巍巍抬头。
“系统,我不会变成弱智吧?”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
系统奄奄一息,听到这话还是提起一口气,顽强地回复他:“宿主,你本来就不聪明。”
裴见明“哇”的一声,哭得更惨了。
“我和陈曦成亲那天, 从来没见过沈昼。”殷则京说。
华灯起初有些惊讶,随即说:“大概是他来了,但没有告诉你们吧。”
殷则京笑了笑:“你不觉得是他失约没来?”
华灯说:“他不会的。”
殷则京短暂地沉默了下, 怅然道:“是啊,我早该想到, 他不会的。”
华灯:“那天发生什么了吗?”
殷则京:“那天……一切都很好。”
他和陈曦的婚礼在殷家举办,确如华灯描绘那般, 隆重华丽, 煊赫非常。
只是两人成亲的由来, 远比他人想象要草率。
就在普通的一天, 殷则京于仙门比武中大获全胜, 陈曦说完“恭喜”后, 他乘着兴奋的劲头,脱口而出:“你别恭喜了,我一直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曦略显诧异:“喜欢?”
殷则京立即后悔了。
他懊丧地转过脸:“对不起, 当我没说, 我改天找时间正式说一次……”
“喜欢, 是要当道侣的意思吗?”陈曦说,“可以。”
殷则京嗖一下把头扭回来,磕磕绊绊:“你、你说什么?”
陈曦:“我需要殷家的帮助, 所以当道侣, 可以。”
那股冲上头的激动和热血被迅速浇灭了,殷则京怔然道:“就这样吗?”
“对。”她说,“我不想像母亲一样死在雷劫下,也不想像父亲一样弱小,所以我需要殷家的资源。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
在这个时代, 死于雷劫下的天才数不胜数。
但随之而生的,是仙门世家为此研制出的抵御雷劫之术。寻常修士遭遇雷劫,动辄灰飞烟灭,而在世家大族,仙门名派,天才受到严密保护,用最强的阵法,最名贵的法宝,足以抵消七成以上的雷劫影响。
是以强者愈强,而弱者恒弱,世家大族坚不可摧,无名散修命如草芥。
殷则京理解陈曦的选择,不过他说:“如果只是为了这个,那你不必牺牲自己的人生,就算没有结为道侣,殷家的资源也可以为你所用。”
陈曦说:“我不觉得我做了什么牺牲,而且,还有一个原因。”
顿了下,她说:“我希望哥哥觉得我幸福,你是最好的选择。”
殷则京说:“那看来我人不错。”
陈曦淡淡地笑了笑,旋即道:“别告诉我哥,如果他问起来,就说我喜欢你,所以愿意和你成婚。”
殷则京摸了摸鼻子:“……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难过。”
陈曦:“为什么?”
殷则京:“因为我以为,你多少是有一点喜欢我的。”
陈曦无所谓地道:“这重要吗?多一点,少一点,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区别?”
殷则京哭笑不得,他了解陈曦的性格,当然不会因为她一句话而生气懊丧。
陈曦本来是要走了,路过他身旁时,忽而说了句:“但要是你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
殷则京望着她的背影,听见她的声音,很轻很淡:“那就是有一点吧。”
陈曦走远了。
他站了一会,默默地想,今天天气可真好。
总之就这样,两人仓促地成了婚。
他们给沈昼发了请柬,也得到他的回复,显然他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要结为道侣,不过那家伙还是表示了祝福。
婚礼当天,陈曦表现得很平淡,然而她愿意穿上繁复的婚服,殷则京已经十分意外。
她是穿给沈昼看的,正如同他也在等待这个人一般。
可他们终究没能等到。
从早到晚,他们等了许久许久,都没发现那个人的身影。
夜幕笼罩,陈曦还是没有褪下婚服。突然小厮送来一份贺礼,说署名是一位陈道长,要他务必送至陈曦和殷则京手中。
他们打开一看,一共两个锦盒,其中一个是冰玉雕刻的酒杯,另一个则装着纯金的长命锁。
殷则京:“……这是给小孩子的东西吧?”
目光接触那只杯子,电光石火,他意识到不对:“是阿昼送来的?!”
那是很久之前,他偶然在书里读到这个杯子,闲谈的时候说给沈昼听。
他抓住小厮问:“他人呢!”
小厮惶恐地回:“小的不知,这是天命宗一位真人送来的,说是陈道长故交,陈道长有事不能过来……”
殷则京松开手,烦躁地说:“你先下去!”
小厮诺诺退下。
他回头,陈曦拿过锦盒,一眼不错地盯着那把长命锁。
他不敢惊扰,良久,陈曦哑声说:“我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重病,后来病好了,父亲说要给我打一把长命锁。”
指腹摩挲着长命锁上自己的名字,她说:“没几天他死了,当然就不了了之,母亲也不会记得。”
“但是阿昼还记得。”殷则京开口,观察她的表情,“你难道不高兴吗?”
陈曦沉默片刻,说:“他把这些事记得太清楚,可那些都过去了。”
殷则京说:“就算过去了,收到这份礼物,你也很喜欢吧?”
毕竟她抚摸这把长命锁时,低垂眼帘,多少有几分柔软。
但陈曦说:“这不重要。”
她道:“我喜不喜欢,记不记得,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根本没有意义,而他迟早会被这些没意义的事拖累死。”
殷则京说:“不会的,阿昼很厉害,你看他离开天命宗,不是也过得好好的吗?”
陈曦抬眼:“如果过得好,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们?”
殷则京沉吟少顷:“也许是因为你们母亲的事,他还是没办法面对你。”
陈曦摇头,不以为然:“不是因为这个。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不然答应过我的,再困难他也会做到。”
殷则京还要再说什么,陈曦却已合上锦盒的盖子:“罢了。”
她将锦盒放到床边的柜子里,没有装进乾坤戒,盯着摇曳的烛火说:“我再想想办法,去见他一面吧。”
殷则京低低地应了一声。
夜色已深,窗外静谧无声,纵有烛火,室内仍旧昏沉。沈昼的确不会来了。
殷则京手扶窗沿,望了许久,终于还是说出那句话:“你母亲的事,你不该这么做的。”
陈曦正在翻看一本古籍,闻言动作稍顿,抬头看了他一眼。
殷则京说:“你知道阿昼不会怪你,可那样他就只能一个人难过。”
陈曦面色如常,无波无澜地道了声:“我知道。”
她合上书,站起了身:“母亲历劫前,我去找过她几次。”
殷则京诧异地回头。
陈曦微微一笑,既然结为夫妻,她也愿意分享一些从未说过的秘密。
她说:“我跪下来恳请母亲,求她不要历劫,因为这会让哥哥难过。至少再晚一些,毕竟她还年轻。”
“我还告诉她,我炼制了很多法宝,而且有天命宗的帮助,这些都可以帮她提高胜算。”
说及此,陈曦冷笑两声:“可她全都拒绝了。她说这是父亲生前的愿望,也是她毕生所求,虽死不悔。”
殷则京愣住,他从不知晓这件事,想必沈昼也不知道。
就听陈曦漠然地说:“所以我放手了,她想死,就让她死。如果有一天我做出同样的选择,你也不需要拦我。”
殷则京这才回神,他如实说:“我做不到。”
陈曦淡淡道:“我知道。当我没说过。”
她还穿着那身婚服,站在灯光下,可殷则京好像怎样都触摸不到她。
“嗯……那他应该是来了。”听完殷则京的描述,华灯分析道,“天命宗的真人就是他易容后的样子,所以你们才没认出来。”
殷则京多看了她两眼,缓缓说:“是啊,后来我才意识到这件事,当年我没想到,他的易容术能骗过我。”
论修为,两人可差了不少,但那一次的确是他输了。
“他为什么不肯见你,你后来知道了吗?”华灯问。
“……知道。”殷则京说,“因为他堕魔了。”
华灯微微睁大眼。
殷则京的目光变得悠长:“我找到他是一年后的事了,他堕了魔,杀了许多人,一直在被追杀。”
他找到沈昼时,他正在某座山脚下,一间破败的木屋里。
他胸前一条刀伤,背上几道箭伤,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伤口。更别提五感尽失,如同废人一般。
殷则京站在他面前,手脚麻木冰凉,半晌才沙哑地开口:“你堕魔了?”
“嗯。”沈昼低头包扎伤口。
“你能听见?”
“听风术。”
“那眼睛……”
“我正在修炼天目,再等几年就能看见一些东西。”沈昼将箭矢拔下,没什么表情地涂抹伤药。
殷则京知道他不该说这些,可他忍不住:“你不是答应过你母亲?!你——”
沈昼打断他,漫不经心地说:“答应过又怎样?我不能出尔反尔?”
殷则京倒退一步,定定地看他片刻,妥协地屈膝蹲下:“你为什么这么做?”
沈昼上完药,穿好衣服,随口说:“为了救我师父,他被人追杀,我只能靠入魔突破瓶颈。”
为这事,老李骂他骂得可难听,还动手打他,不过他到底入魔了。这样没什么不好,他早晚也要走这条路试试看,只是提前一些罢了。
静了一会,殷则京问:“那你师父呢?”
“死了。”沈昼拍拍衣摆起身,“去年的冬天,他死了。”
魔修逆天而行,寿元本就有限,何况老李修的功法极其激进,是燃血耗命之术,沈昼并不意外他的离去。
那个冬天不算冷,他们去到温暖的越州,忽然天空下起了大雪。
更奇异的是太阳未被遮蔽,晴光四射。
老李叫住了他,指着太阳,哆哆嗦嗦地流下眼泪:“登仙梯……小子,你看到登仙梯了吗?”
他的头发正在一寸寸变白。
沈昼似未发现,眯起眼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烈阳灼目,他快要睁不开眼。他说:“看到了,师父,你成功了。”
老李哈哈大笑:“是!我成了啊,我成了!臭小子,你也得好好努力,师父我就……先成仙去了!”
他化作一具枯骨,湮灭于沈昼手中。他成仙去了。
想到这一幕,沈昼记得最清楚的却并非他的神情,而是这个时节,越州依然开着花。
能四季花开的地方当然很好,所以他在越州待了两年,才会被殷则京找到。
回忆戛然终止,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毫无留恋。
殷则京一个箭步拽住他:“你站住!你知不知道陈曦一直在找你!别让她担心好吗?”
沈昼看着他的手,冷笑:“你知道她想做什么吗?”
他的话像锋利的刀子,闪着冰冷的光:“你以为成了婚就万事无忧了?如果有一天她要死了,你拦得住吗?你救得了吗?!”
“殷家会保护她。”殷则京断然道,“殷家也可以保护你!你跟我回去,别再待在这个地方!”
沈昼巍然不动,面带嘲讽:“你有什么资格夸下海口?”
殷则京厉声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要保护她?就凭你现在这个不人不鬼的样子?你明明知道自己走的路不对,为什么偏要一错到底!”
沈昼骤然大笑。
“一错到底?你以为自己就是对的?你当然这么觉得,因为我使尽浑身解数也得不到的东西,你一出生就有了!既然你这么相信殷家的实力,那就闭嘴,滚回你的殷家去!我不需要你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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