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蟾桂闻着味儿已经开始捏鼻子了。
沈持拿起筷子夹了一口:“吃吧, 咱们到了南地要入乡随俗, 这才清热解毒, 吃能很好适应这里的气候。”
他难得婆妈一回。
赵蟾桂听劝吃了两口。
沈持吃了小半碗,入夜,他拿着羊皮地图来看, 工部的朱砂矿位于黔州府东部的樊武县境内,这个西接铜仁县,南邻安远县——据说武信侯府的史家军边驻守在这里。
他细细浏览了一遍安远县的地图。
而后,沈持的视线落在这两个字上,这儿不是后世界上最大的朱砂矿区所在地吗?但据说天然的朱砂产量极少,用的都是人工合成的辰砂了。
望黔县距离樊武县有二百多里地,按照他的脚程,后日当能到。
睡觉前沈持又用热水烫了脚才就寝。又把离京时李颐送的香囊放在枕头下面枕着,生怕染上湿气瘴气。
可到了半夜,他辗转反侧睡不着,总觉得有些头晕发虚,他以为是赶路太累了歇一歇就好,但躺着躺着他却浑身发冷起了低烧,病了。
而赵蟾桂也身体不适,在他隔壁房中又呕又吐,弄出很大的动静。
沈持强撑着去给赵蟾桂送了个香囊:“你拿这个捂住口鼻,试试还吐不吐,还吐的话问问隋大人是怎么回事。”
他们随身也带了一些药丸,可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吃错了东西,不敢随便乱服药。
驿丞隋汀听见了过来说道:“沈大人是北地人,多数进了黔州府都要闹肚子,无法,这地方山林茂盛,湿瘴太多了。”
他看了看沈持带的丸药,摇摇头:“还是明日请当地的郎中看看吧。”
沈持这会儿又是一阵难受,他面色惨白,出门俯在地上吐起来,极度的不适中,他想:才刚进黔地瘴气病就这般严重,怪不得这里被视为左迁流放之地呢。
房里的赵蟾桂抱着香囊,他又添了腹泻的毛病,一个劲儿找茅房,整整一夜没有消停。
谁知到了第二日,赵蟾桂稍稍好了些,沈持却突然打寒战,发高热,浑身酸痛起来,像得了重病一样。
赵蟾桂撑着刚能爬起来的病体照顾他,不停地给他喂热水。
沈持烧得快糊涂了,趁着还有几分清明,他对赵蟾桂说道:“我可能得了疟疾。”
“《周礼》中说,‘疟疾寒栗,腰脊俱痛,头疼如破①……’,你去告诉隋大人,让他帮我请个大夫吧。”
疟疾是一种古老的疾病,书中多有记载,跟他的症状全都对上了。
隋汀听说后吓得脸发白:“沈大人所说的疟疾在这一带叫做瘴病,哎呀呀,你们知道吗?许多年前武信侯史老将军率三万北地大军初来这里征伐大理国时,将士也是染上了这种瘴病,死伤近九成,史老将军战死,全军皆没……”
“隋大人,”赵蟾桂心急地说道:“你说这个吓唬我做什么?快找大夫啊,这一带谁的医术好些?”
隋汀蹙了眉道:“史家后来专门从京城聘了一位名医来军中坐镇,要说治这个病,只他一人可以药到病除。要不,史家军怎么能连年打胜仗呢……”
“此地离史家军的驻地,安远县不远,二百多里地,”他说道:“要不,阁下带着沈大人的帖子去问问史将军?”
当地的医生治北人初来乍到染上的瘴病……见效很慢不太管用。
赵蟾桂同沈持说了。
沈持:“……”
古代的医疗条件比他想象恶劣多了。
“先找个当地的大夫开一副药喝,”他虚弱地说道:“要是不见效再想别的法子吧。”
赵蟾桂看他一直冷得在发颤打摆子,说道:“隋大人,麻烦你先请大夫来给我家大人看着,我这就去安远县找史将军一趟。”
沈持:“千万别,这太冒昧了。”
“大人你都病成这样了,”赵蟾桂说道:“还在乎这些虚礼,再说了,咱们上回在通州府就欠了史小将军一个人情,这回再多欠一个又何妨,后面一块还她就是了。”
沈持张嘴要说什么,胃中胆汁逆流,吐得他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赵蟾桂出了门,花重金找当地人雇了一辆马车——昨日腹中闹腾了一夜,他实在骑不动毛驴:“去安远县,你跑得快些,我给你两倍的车马费。”
“好嘞。”马车夫咧嘴一笑,玩命地催马赶车。
驿站这边,隋汀给沈持找了个大夫来,先开了一副汤药煎水喝下。头两天他还有些意识,到后来沈持大概陷入了昏迷之中,他只记得每天都有人来灌他汤药,一碗接着一碗,喝下去出些汗清醒会儿,但很快高热又会卷上来再度烧得他神志不清……
似乎没有好转的迹象。
也不知是第几天夜里,换了个人来给他灌药,那药太难喝了,他几乎以为出现了幻觉,穿成了武大郎被潘金莲摁着灌毒~药,边灌边说“大郎该喝药了”……他吐了灌,灌了吐,到黎明时分才不吐了,而后沉沉睡去,一觉醒来,咦,高热退了头也不痛了。
沈持睁开眼,看见赵蟾桂趴在他床边睡着,头发乱糟糟的,脸黄巴巴的,看来守了他一整夜。
“赵大哥?”他轻声唤着。
赵蟾桂一下子转醒:“大人……你,你醒了?”他伸手摸摸沈持的额头,拔高了声音:“哎呀,退烧了,退烧了……”
这都第六天了,再不退烧人要烧出个好歹来。
沈持:“赵大哥,今儿初几了?”
“大人,这都五月二十九日了,”赵蟾桂说道:“你病了六天了。”
沈持:“……”
赵蟾桂絮叨道:“得亏史将军豪爽,我说大人你得了瘴病,她二话不说就让军中的云大夫跟着来了一趟。”
沈持:“史将军?”他在说什么,怎么跟史将军扯上关系了。
“大人忘了,”赵蟾桂说道:“那日隋大人说史将军军中有随军的大夫擅长治北人南来后的瘴病……”
沈持眸色一振,他想起来了:“……云大夫呢?”没想到赵蟾桂还真跑到安远县去找史玉皎求助了。
赵蟾桂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啊,云大夫昨日给大人号脉开药之后便回安远县去了。”
沈持:“……”
“军中的大夫果然医术高明,”赵蟾桂喋喋不休:“大人才喝了一日便见好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比了比:“这回的人情连同上一回的,两回,大人一并记下吧。”
沈持:“……”
他在心里对史玉皎道了声多谢:“赵大哥,你可问史将军好了?”
赵蟾桂笑道:“自然替大人问了。”
沈持垂下眼,片刻后他拿来铜镜照了照,镜中人脸颊消瘦不复往日风采,他移开眼,不知在想什么。
在驿站中又养了两日。
沈持彻底好转的那天晌午,驿站外头热闹了下,是工部矿物司的人来了。
沈持立刻换上官袍迎出去,来的一行五人——三人穿着青、绿官袍,当朝三品以上为绯色官袍,四品蓝色,一下是青绿二色,可见来的官员品阶不高,大抵是工部员外郎之类的。
而另外两人……穿着道袍,其中一人胡须皆白,面皮红润一看就有仙骨,另一位,嘿,他认识,是坐不更名行不改姓的邱长风啊。
邱道长低着头,跟在后面很听话的模样。
沈持:“……”
这二位是工部特聘的探矿的技术人员?
一位穿绿色官袍的工部官员对他说道:“在下胡见春,不意在这里遇到沈修撰。”
他是工部员外郎胡见春。
沈持连忙还礼:“在下沈持见过胡大人。”本朝工部员外郎也是从六品的官职,与他同阶,是以不用自称“下官”。
另外两位穿青袍的是工部主事吕居和严诩,都与他见了礼。
胡见春又看着两位道长说道:“这二位是姜道长与邱道长,是协助工部来寻矿脉的。”
这时候邱长风朝沈持看过来:“……”
沈持:“在下沈持,见过姜道长……邱道长。”
还果真是两位技术特派员。
第97章
姜道长手里扶正辟邪的拂尘悠悠舞动黔州府的夏风, 他呵呵一笑道:“贫道姜蘅,见过沈大人。”
说完,未等沈持还礼, 他看了邱长风一眼:“师弟,沈大人原是新科状元点了翰林的, 此次是来工部矿物司观政的。”
他二人师出同门,先师祖李为当年为了炼丹问药, 曾走遍全天下寻朱砂矿藏,后来在樊武县找到了这一处, 如今已开采近百年了。因而他们这一派被朝廷重用, 并多次随工部勘地形探矿藏。
邱长风面皮微抽:“认得, 我与沈富……沈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都怪王渊给沈持取了个“归玉”的字,害他差点将“沈富贵”仨字脱口而出, 可是话又说回来, 沈富贵有什么不好听的。
嗐,文人瞎讲究。
沈持再一施礼:“二位道长, 胡大人, 吕大人, 严大人,一路鞍马劳顿,咱们进屋说话吧。”
胡见春抿了下干裂的唇:“也好。”
他们从京城赶来,一路晓行夜宿, 途中少有停留, 着实累得很。
众人到驿站的堂屋落座, 驿丞隋汀送了茶水来:“道长与三位大人不是头一次入黔吧?”
胡见春拱拱手说道:“六年前正值朝廷和大理国在西南边关打仗,朱砂矿危,本官来过一回。”
那年黔地的交通几近断绝, 黔州府无法将朱砂运往京城,工部所营造的几大工程——修太庙,补皇宫、建皇陵等全部被迫停工,皇帝萧敏大怒,工部官吏部不得不亲自来运送,当时为了从黔地往京城运送朱砂,他们费了好一番周折。
六年前。
沈持:他记得,那时候他在省城贡院听邹夫子讲学,曾看见十三岁的史小将军得胜归来从秦州府策马而过回朝廷受赏。
“不是头一次来就好,”隋汀看了看沈持说道:“要是头一次来,入了黔地只怕要受些罪的。”
轻则又吐又泻,重则染上瘴病。
胡见春这才发觉沈持身上尚有病气未褪,惊问:“沈大人这是身体抱恙?”
“前几日染了瘴病,”沈持说道:“不过已大好了。”
得云大夫对症下药,他好转得极快。
“工部往来黔地开采朱砂矿藏,”胡见春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因为感染瘴病陆续折了好几位工事在里头,幸好沈大人吉人自有天相大好了。”
还有被贬谪到这里的官员常常九死一生,可见瘴病很是凶险。
邱长风探究地看着沈持,嘴角微微往下撇:“……”
听着沈富贵还怪可怜的。
严诩说道:“纵然来往过几日,下官每次入黔还是要带上放瘴的药的,沈大人还是大意了,不过到底是好了。”
“不幸之中的万幸,”隋汀在一旁说道:“镇西将军得知后速派军中的云大夫来为沈大人医治,这才很快好了。”
前几日沈持病得很重,让他以为这位年少的才俊出师未捷就要折在黔地。
“史将军虽一介女流,”胡见春听闻后叹道:“但行事有其祖父父亲之风,真乃武信侯府之幸,朝廷之幸啊。”
严诩插嘴说道:“听说这些年她能坐镇西南,守一方太平,不光靠武艺兵法,下官每每来往黔地,总听说她极得黔地百姓之心。”
沈持听着他们对史玉皎赞不绝口,心道:难道你们忘了,当年还有人在朝堂上大喊“女子误国”,如今六年多过去,他们却说她有父辈之风,堪为将军镇守一方。
“史将军在黔地戍守,”隋汀久在黔地:“无战事时,百姓之家生了女婴无法养活想要丢弃,她得知后便收在军中,给她们一口饭吃,六年来收养二百多名女婴,如今大的有六岁了,她们跟在军中习武,百姓感念她的恩德……常常自发为史将军盯着大理国的动向……是以得保黔地和平……”
当朝百姓人家多靠耕种为生,农户之家全赖男丁种田干重活儿,因而不喜女婴,生下来之后溺死或丢弃的比比皆是。
史玉皎在此戍边,无战事时,除去操练兵马之外,还让她的副将悄悄收养被丢弃的女婴,拿她的俸禄养在军中。
后来黔地人家但凡生出女婴不想要的,便送到安远县的史家军营中,让她跟着史小将军讨个活命。
听了隋汀的话,吕居遗憾地道:“史小将军对黔地百姓有大义,只是可怜她以女子之身戍边多年,日后恐在婚事上难了。”
史玉皎离京多年,早过了婚嫁的岁数吧。
“呵呵,”姜道长慢捋胡须,笑道:“贫道早些年曾去过武信侯府,见过此女一面,观其面相极贵,来日必然子孙满堂,吕大人不用忧心。”
他说着话眼尾的余光扫见沈持听得仔细,又朗声大笑道:“在座的各位大人也都有贵相,后必能儿女双全。”
众人都大笑起来,沈持:“……”
邱长风无语:他师兄除了炼丹探矿外竟还会相面?八成是胡诌吧。
这时候外面忽然落起急雨,天骤然黑了。
沈持听着外面的雨声,心想:此时,史将军应该在帐下听属下汇报军情了吧。
闲聊之后开始说起正事。
胡见春拿出地图来,这个跟沈持的地图不一样,上面绘着樊武县朱砂矿——朝廷叫做“大万山朱砂矿局”的详细所在,大约是工部的机密,只给他看了一眼说道:“实不相瞒,樊武县的朱砂矿藏已近枯竭,开采艰难,要不是实在没法子,陛下也不会同意沈大人甫一点了翰林就来工部观政。”
进士及第三年才三人,都放在翰林院当宝贝栽培呢。
将来拜相入阁,执掌六部,前程不可限量。
不过他心里打鼓:沈大人能将文章做到极致,却未必于矿务有益。
探矿这门学问太复杂了。
胡见春想,也许皇帝不过让沈持来开开眼界罢了,若他有法子的,成了当作意外之喜,不成,再放到翰林院之中栽培,于朝廷也是不亏的。
而请姜、邱两位道长来,是请他们看看师祖点的矿坑山脉地势,按图索骥,看能不能再探一处这样的朱砂矿来。
“等到了樊武县,沈大人先看看当地的朱砂矿,”胡见春把矿地图收起来,说道:“大人还未见过矿吧?”
沈持摇头如实说道:“还不曾。”
胡见春:“等到了樊武县,沈大人可先去观一观矿藏。”
“一切全凭胡大人安排。”沈持说道。
当夜,一行人便宿在驿站。
吃过哺食,沈持立在驿站的廊檐下听风观雨。
“你小子……”邱长风拎着酒葫芦从溜达过来:“真是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你说说,你点了状元后不好好在京城做官跑这里来做什么……”
“道长啊,”沈持假惺惺地说道:“你我缘分太深厚,何处能不相逢呢。”直把邱长风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实话跟你说啊沈富贵,我不会探矿。”
师祖的本事他没学到,这次是跟着姜蘅来充人头的。
沈持:“……”
“你夫子还好吗?”他便喝酒边问。
“我离开禄县的时候孟夫子感染风寒,”沈持说道:“无大碍。”
邱长风喝了口酒,不说话。
沈持也不说话,二人站了会儿,各自回房睡觉。
夜里伴着风雨入眠,次日清晨天放晴,他们换马离开驿站。
路上,被夏风缠住的蝴蝶栖息在树上睡觉还未醒来,沈持不敢惊扰了美丽的蝶儿的美梦,悄悄放慢了脚步,一路走走歇歇,两日后抵挡樊武县。
一行人下榻在樊武县的驿站,朝廷看重当地的朱砂矿区,驿站修得阔气多了。
等在驿站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沐浴更衣后,胡见春领着沈持去看矿坑:“樊武县境内有一处大万山,我朝的大万山朱砂矿局便开在大万山之中。”
出来驿站不多远就是大万山山麓,路旁树林清幽,泉声可人。有结庐的士子居住在此处,琴声悠扬。朝廷在这里开矿多年,处处立着“大万山矿局”的醒目牌子,从山麓到山中有石阶铺成的路,他们带着罗盘和雄黄,拾阶而上。
途中遇到大万山矿局的劳工将开采出来的矿用背篓背往山下,那矿石色泽红艳,一看就是上品的朱砂矿。
沈持跟着胡见春往大万山山中走去,半日到了山中,抬眼一望,群山连绵不断,横亘于天地之间。山峦起伏叠嶂,有险峻挺拔的,也有柔美婉约的。
日落时分,夕阳的余晖洒在群山之间,映照出金黄色的光芒,沈持为眼前这般美景所震撼,久久忘了挪动脚步。
“这段山麓之中有不少的矿坑矿洞,”胡见春轻咳一声对他说道:“有秦时便开采的,也有汉隋唐宋年间的。”
一路走着,果见不少废弃的矿坑矿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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