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哭哭啼啼,而是抱着沈持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便笑着问他:“路上累吗?饿不饿?”
“奶,我饿了。”沈持撒娇地说道:“路上来不及吃饭,饿肚子了。”
老刘氏嗔道:“奶给你做了好吃的,快去换身衣裳,咱们吃饭。”
“好的,奶,”说着,他转向他娘朱氏,撩起袍子跪地磕头:“娘,儿子不孝,去了这么久才回来,让你担忧了。”
朱氏连哭带笑:“阿池,娘很高兴,高兴……”
大房杨氏和三方张氏一起说道:“阿池,一家人不用多礼,快去换衣裳吧,咱们开饭。”
沈持这才回房间换下状元朝服,穿上他在家时的襕衫。
衣衫竟宽了不少,沈持:我瘦了?
他竟丝毫不觉得。
等他洗净手来到堂屋,餐桌上摆着一碗清汤小面,这是禄县的习俗,家人外出归家,头一顿要带着汤汤水水的面,先定定神、压压肠胃,消解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颠簸,补充体内缺失的水分,恢复胃口。
一家人围着餐桌坐下,这时他们脸上都挂着关不住的笑意,尤其是在看着沈持的时候,笑得嘴角都在飞扬:瞧,这是他们沈家的状元郎啊。
沈知秋递给他一个汤勺:“阿池,先喝口汤润一润。”他看到沈持的唇上起了干皮。
沈持谢过他,舀起一口汤送往口中。
是撇了油的鸡汤,清甜甘润。他一连喝了几勺,奔波的疲惫果然消弭不少。
“阿池,我考中县试了。”沈知秋又小声对他说道:“如今等着明年的府试考童生呢。”
他今年年初下场县试,考中了。
沈持笑道:“哎呀这下小叔和小婶该多高兴啊。”沈知秋:“阿池哥,我这次中的名次不高,跟你比还是差太远了。”
太远了,天上地下。
沈持正要说句什么话安慰阿秋,忽然看见坐在他对面的沈全眼神躲闪,双手揪住衣襟……他立时知道:沈全这是出师不利没考中县试,落榜了。
本想略过县试的事换个话题,谁知道大房杨氏没有眼色,偏偏要说:“哎呀这次你大堂哥落榜了,等下一次吧。”
沈持:“……”
他埋头吃饭,践行“食不言”。
这才没人说县试的事了。
吃过饭,沈正悄声对他说道:“阿大哥挺难堪的,家中时常比较咱四个,他虽然脸皮厚,但也搁不住天天受打击,尤其是我娘,说话太直了……”
沈持心想:阿大堂哥是非死磕功名吗?
如果读这么多年书连个童生都考取不了,可以说不开窍,该换赛道了。
“你们那房你有出息,三叔三婶那边阿秋会读书,我娘眼红不过,他是为了我娘才硬着头皮念下去的……”
沈正说完苦笑了笑:“有他顶着,我轻松多了。”
他得以想退学就退学,不用在书院听天书。
想来,阿大一定是羡慕他的吧。
沈持也无奈地笑了:“阿二哥,你想得真清楚。”
有这心态挺好的。
沈正心道:他最有自知之明了,读不来书做不来学问便不勉强自己。
他还曾背着大人给沈全写过小纸条:阿大哥,实在是难学就别学了,不读书之后天大地大,考不考秀才没什么要紧,重要的是活的自在就好。
他没什么文采,写了几行大实话,絮絮叨叨的——劝沈全躺平,别再为科举的事伤神了。
“对了,你点了状元回来,”沈正笑道:“我还没恭贺你呢阿池。”他虽然读书读不出名堂来,可是心里却为沈持能考中状元而疯狂自豪。
沈持拍拍他的手臂,抿唇笑道:“阿二哥,一家人不用这么客套的。”
二人才说了几句话,沈山过来说道:“阿二,阿池才回到家,你们不要劳他神,让他早点儿歇着。”
他心道:阿池这次从京城回来风光是风光,可比去的时候瘦了那么大一圈,可见是在外头吃了苦的。
就是说,状元哪有那么好考的,又是会试又是殿试的,要做文章还要见大官和皇帝,哪一样不要耗费心血精神,他一想就心疼得不行。
尽管沈持一再说“无妨”,他爷还是把围在沈持房里的孙子孙女们都赶走了,还连旺财都给撵到门外去了:“阿池,沐浴后睡觉去吧。”
有什么话不能明天再说,明天说不完还有后天大后天呢。
旺财在门外“嗷呜”了两声:状元郎侄儿说好的给他磕一个呢,不算数了?
沈持:“……”他本来还想把从京城带回来的玩意儿拿出来分给他们呢,看来只能等到明天了。他笑了笑,去净房洗漱。
回到家中,睡在自己从小长大的床上自是踏实,一夜好眠。
第93章
从京城出发时尚是暮春四月底, 沈持回到家中睡了一夜,次日晨起,天微热细麦落轻花, 已是五月伴夏来。
沈宅之中,一棵石榴树花开欲燃, 枝间隐隐可见小小的果实初结成。
都知道新科状元今日要在家中祭祖,必抽不出空来, 因而今日无人登门打扰沈家,庭院之中一片宁静。
不像去年乡试考中解元那会儿, 他回家的次日媒婆早上五更天就来堵门开展业务了。你道媒婆如今是不想来吗?不, 她们是不敢来。
如今沈持已是朝廷从六品的官身, 要是惹怒了他可以开口治她们的罪,加上沈家眼光高, 不肯轻易与人结亲, 她们吃过一回闭门羹,此次说成媒的希望也极渺小, 犯不着来碍眼。
沈持起床后去院子里散步, 小狗旺财——它九岁了, 该叫老狗或老旺了,老旺贼溜溜地跟在后头,他一收脚步,它就缩一下脑袋。
“狗小叔?”他就觉得身后有东西跟着嘛。
老旺躲着他。
沈持笑了:“出来吧, 昨日说给狗小叔磕一个的, 忘了, 现在补上好不好?”
老旺这才踱着步子出来,它雄赳赳地伸出前爪扒了扒空气:好了你可以磕了,好侄儿。
沈持当真跪下:“狗小叔为沈家看家九年, 受得起我这一拜。”
他还没磕下去,老刘氏早起做饭看见这一幕,气得拎着擀面杖就过来了:“天杀的文曲星给狗磕头,你看我不打你……”
她不是要打孙子,状元郎孙子哪里打得,她是要打老旺。
吓得老旺吐着舌头逃窜。
沈持拦住老刘氏:“奶,奶,我跟小叔逗着玩儿呢。”
嗯哼,在京城端着那么久,都回家了还不容他精神状态美丽一下下嘛。
老刘氏转而笑眯眯地看着宝贝孙子沈持:“以后可不许这么玩了啊,阿池饿不饿啊?奶给你做朝食吃。”
“奶你要做什么?”沈持闲着也是闲着:“我来帮你做吧。”
老刘氏:“用不着你,我才将看见阿月他们起了,你去找他们玩儿吧。”
沈持:“……”
多大的人了还贪玩。
但是在老刘氏眼里孙儿辈都还是孩子呢,得空要玩的。
石榴树下,沈正拿他编的小篮子给沈月玩:“阿月,你喜欢小狸猫吗?”
“嗯。”沈月瞪圆水灵灵的眸子:“二得,狸……在哪?”
沈正带她去后院看小猫,他从一只野猫处聘来的小狸猫才满月,浑身覆着软白的绒毛,一双宝石般清澈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们。
沈月抱在怀里喜欢得不行。
“送给你了。”沈全说道。这不是他第一次捉小动物逗沈月玩儿:“你还喜欢什么,我带你去捉。”
沈月想了想,重新又把小狸猫放回篮子里:“二得,还给它妈……妈。”
沈正:“……你不喜欢它呀?”
沈月摇摇头:“我……跟得去……京城。”她想,那么远的路怎么好带它走呢。
“阿月,”沈正看着篮子里卧得乖乖的狸猫,失落地问道:“你和阿池以后还会回咱们家吗?”
沈月被问住了,她歪着脑袋想了想:“二得我不……知道。”
沈正想起多年前他们村有个考中进士的人,他出去做官后一开始每年还回来,后来家中老辈人家过世了,他这一支就不再回来,不到几年间连音讯也断了。想是一帮目不识丁的亲戚没什么好来往的。
那……阿池会不会也这样。
他一想就觉得难过:“二叔二婶不会走吧?”
沈月这次清楚地说出来个字:“……会走。”她在私塾读书的时候听女夫子讲过,当朝为了彰显孝道,凡进士及第者,朝廷都允许其将父母接到京城居住,以后做了大官,还会给其父封虚官给母封诰命呢。
沈正的脸色更黯然了。
他捏紧拳头又松开,心中别提多不是滋味了。
“二得……”沈月再一抬头,沈正人不见了。
小篮子和狸猫被他放在地上,也没有带走。
沈持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他跨进后院看到沈月站在那儿发呆,微讶:“阿月,在想什么呢?”
沈月掰着手指头:“二得。”
沈持:“二哥怎么了?”
沈月说不上来。
沈持:“阿月,来帮哥哥帮从京城带回来的礼分了吧。”
兄妹二人回房去盘点他带回来的礼。
给沈全和沈知秋的每人一套文房四宝,给他爷沈山的是一顶瓜皮小帽,给家中女眷的是胭脂水粉,给叔伯们的是四方巾,给老旺的是细细的银项圈……这些都是在京中的时候赵蟾桂一手操办的,叫他省了不少心。
沈持挨个去送,到沈正屋里的时候,那孩子抿唇问他:“阿池,你也给我一套笔墨纸砚吧。”
沈持愣了一愣,他点点头:“好。”
正好他书房里还有一套未拆封的,当即拿出来送给了沈正。
“阿池,”他说道:“你说,不念书太没出息了是不是。”
沈持:“……”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沈正:“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会念书。”那些年读书的时候,他既不如沈持聪颖有悟性,又不如沈知秋用功,多数时间都在白白混日子。
他想:他要是奋起用功,或许能跟沈知秋一样考过县试吧。
日后再考中童生,起码是读书人身份,以后就算沈持这一支发达了,也不会太嫌弃他的吧。
沈正活到十九岁,竟才头一次生出他想要好好念书考功名的打算,他甚至都算好了他这两年攒的娶媳妇儿的银子够不够他重回学堂……
沈持隐隐听出他的想法……没做置评,只说了几句鼓励他的话。
一家人吃过朝食,外头一阵脚步和锣鼓声,有衙役提前来报:“礼部的大人们和文县太爷一道给沈大人送匾来了。”
沈持忙去换了朝服迎接。
礼部官员将“状元及第”的匾额送上,又最后说了些恭贺的话,到此,状元省亲的事就算完了,他们要返回京城去复命。
沈持:总算知道为什么朝廷春闱点状元都是世家子了,毕竟,省亲的时候礼部官员也要方便许多。
好在秦州府在国之中西部还不算太偏,譬如要是点个瞻州府——国之最南端的州府,比韩愈笔下的“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①”后世的广东潮汕那片去京师还远,你叫礼部官员怎么陪同回乡省亲,跋山涉水的一去一回两个月都得没了,所以立国百多年了,那地方从未出过三鼎甲。
沈持庆幸自己没胎穿到离京城过于遥远的地方去。
等送匾额的官吏们一走,沈家开始祭祖。
沈山摸着状元及第的匾额,还有黄榜,榜帖,肃然对祖宗叩头敬告:“我沈家世代做善事积德,到了阿池这一代上,终于有出息了。”
说完,他咚咚咚地给祖宗磕头,一个牌位磕三个响头。
沈持在一旁听着,生怕他爷磕出脑震荡来。
沈山磕完,让沈持领着四个孙子又给祖先磕头。沈家不是什么大家族,要祠堂仪式,他们简简单单就算祭过祖了。
沈家祖宗在那边这次要说嘴了,别人都是逢年过节才有供奉,他们今日比之别人白白添了个状元郎回乡祭祖的日子,吃上了猪头肉,在那边能吹嘘好一阵子。
祭祖之后,沈持去探望孟度。
他先去了一趟青瓦书院,得知孟度感染风寒在家中养病,又转去孟家。
孟家在城中一条窄巷中,官轿几乎进不去。左右两旁皆是高大的砖墙,墙头铺有饱经风雨侵蚀的黛瓦,昭显出此处是城内旧宅,从前住的也曾是殷实人家。
找到孟家,是个老仆人来给他开的门,沈持:“我是沈持,听说孟夫子病了我来瞧瞧他。”
“哟,新科状元郎啊,”老仆激动地说道:“快进来。”
孟度坐在堂屋喝热水,除了有点慵懒,病气不算很重。见他来了作势要拜:“沈大人。”
吓得沈持一把将他摁在椅子上:“夫子,别这样。”
“难为你还记得我,”孟度口气幽怨:“一回家就来看我。”
沈持:“学生心里一直记挂着夫子。”
孟度:“你自个儿坐吧。”
沈持看见桌上放着茶壶茶杯,他给自己倒了杯水坐了:“夫子可请大夫看过了?”
“不要紧,”孟度也给自己倒了杯水:“在家喝两天热水便好。”
沈持:“……”
“见过天子了吗?”孟度问他。
“嗯,”沈持说道:“金殿传胪那天有幸面了圣。”
孟度简单明了:“以后为黎民苍生当个好官吧。”
“夫子,”沈持面上浮现出一丝微微的不解:“学生不知到底何为好官,还请夫子点拨。”
孟度忽然坐正了身板,他郑重其事一句一句说道:“做高官,掌大权。”
沈持:“……”
“小时候读史,书中记载很多朝代发生灾荒或是动荡之年,田地荒芜没有粮食,把人当羊吃,什么和骨烂,什么不羡羊②……民不聊生的时候发生的惨事纵然今日从史书中读来依旧令人心肝惧摧。”
“我朝百年来虽也有小疾,但从未成大患,皆是在紧要关头总有一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托住了这一段天下太平,”孟度说道:“前左相薛昧薛公,再往前开国之初有大将军卫翎,都是当朝曾经的国之柱石。你当效他们,他日身处庙堂高位时竭尽所能庇护天下百姓。”
听他说完,沈持起身长揖一礼:“先生的教诲学生谨记在心。”当官,当大官。
孟度自嘲了下:“你小小年纪已是朝廷从六品官了,而我蹉跎半生不过一教书先生,有什么资格对你说这样的话,你当耳旁风得了。”
“夫子最好了,”沈持去拉他的袖子,犹如他当年入学时常常顽皮去抱孟度的大腿那般:“我最喜欢听夫子说话了。”
“状元郎去了一趟京城,”孟度笑笑:“回来嘴都抹了蜜,果然还是京城好啊。”
说着他大笑起来。
沈持:“夫子就别笑话我了。”
孟家只有一老仆,看起来快七十岁了,也不做什么活儿,他到来时候连倒茶都是自己动手。
沈持心想:算着孟夫子今年四多岁的人了,怎么连个家也不成。
当日辞别孟度,从孟家出来的时候老仆人追出来:“状元郎啊……”
有话对沈持说。
“公子他这辈子约摸就一个人了,”老仆人说道:“老仆我来日无多,日后请沈大人多加照拂公子。”
沈持问道:“夫子为何没成亲?”
“唉,”老仆人叹了口气:“沈大人有所不知,当年老爷在世的时候给公子订过亲,后来老爷罢了官回乡孟家门第衰落,人家不肯再认这门亲事,公子心灰意冷,之后再没动过娶亲的念头。”
家学渊源瀚墨留香的孟家,就这样无后了啊。
第94章
沈持从孟家的那条胡同出来, 迎面冷不丁扑来两条影子……哦,是两个熟人在胡同口蹲他,江载雪和裴惟。
他驻足隔着一段距离对二人笑道:“江兄, 裴兄。”
江载雪和裴惟跑过来,一左一右凑近了细细打量他:“嘿嘿, 新科状元郎,沈修撰, 沈大人……”
沈持左右开弓把二人推远一点儿:“岑兄呢?你俩怎么知道我来孟夫子家了?”
“岑兄他在闭门读书,”江载雪说道:“两耳不闻窗外事, 我们许久没见过他了。”
他总觉岑稚得有一股近乎要复仇的勤奋。虽然他知道岑稚是土生土长的禄县人, 家境平淡, 并没有什么仇家。
不过誓要考取功名罢了。
沈持:“……”看来他这次回乡省亲也未必能看到岑稚了。
“我们去没玉村找你,”裴惟说道:“沈夫人说你到书院去了, 我们又去书院找你, 赵秀才说你来孟夫子家了。”他们迫不及待想要见到沈持,算着时辰他该祭完祖了, 立马去了没玉村沈家。
哪知和沈持走岔了。
沈持点点头:“听说孟夫子病了, 我来看看他。”
相似小说推荐
-
术式交换后特级X3(什锦雪球) [无CP向] 《(综漫同人)术式交换后特级X3》作者:什锦雪球【完结】晋江VIP2024-09-15完结总书评数:1296 当前被收藏...
-
乙女游戏摆烂守则(周鸢) [无限流派] 《乙女游戏摆烂守则》作者:周鸢【完结】晋江VIP2025-03-01正文完结总书评数:1142 当前被收藏数:2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