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也听说了禄县的事情,不肯送他们进县,只肯到禄县边上,还好到了半路,江家的人来接了,他们上了江家的马车,心急如焚地往家中赶。
“县太爷没了。”马车夫说了句。
“陆大人没了?”几人惊呼。
马车夫说道:“山匪来的时候县太爷犯了心疾,一下子没了。”沈持:心疾,不会是突发心肌埂塞吧。
人在持续紧张之下,极易突发这种要命的心脏病。
“县太爷的调令来了,哪怕山匪晚来十来天,他就该进京赴任了呀……”马车夫无比惋惜地说道。
来不及细想陆沉的事,就看见马车夫瞟着他,抬起粗粝的手指揉了揉鼻子。
沈持:“老伯你好像有话要对我说?”
马车夫心虚地挥动马鞭啪地抽了声:“沈小郎君……唉,你爹,沈捕头他……被山匪给抓走了……”
一阵劈来的眩晕。
沈持一头撞到马车壁上,他恍恍惚惚地问:“老伯,这是怎么回事?”沈煌怎么会被山匪抓走,他们抓他去做什么。
“马老三说了让你们沈家总坏他的事儿,给你们点儿颜色瞧瞧,”马车夫悲戚地说道:“山匪啊……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只怕沈煌凶多吉少。
江载雪扶住沈持:“他们捉了沈捕头去,不会是要赎金吧?”他拍拍沈持的手臂:“到时候若是有难处,我会跟你一起想办法的。”
“咱们家……”马车夫见小郎君放出豪言,哭得手都在抖:“被土匪索走一千两白银。”
恐怕从此没那么阔绰了。
江载雪脸色煞白:“我爹娘和妹子还好吗?”
“老爷夫人和小姐没事。”马车夫抹了一把眼泪说道。
裴家马车没有来接人,裴惟的心悬着,不知家中境况如何,听闻裴家被勒索,他掩面低泣起来。
无人顾得上安慰他,越近禄县越惴惴不安,不知自己家中是什么光景。
到了禄县,各自急急巴巴地回家。
宅院之中一片死寂。
沈持进门喊了声:“阿娘,阿月。”无人应他。
他跑去堂屋沈山那里,门窗都关着,屋里黑洞洞的,沈持大声拍门:“阿爷阿奶,是我回来了。”
一声呜咽伴随着开门声响在他耳畔,老刘氏从屋里爬出来,满脸泪痕:“我的阿池,你还回来做什么,你留在外头不要回来有山匪呜呜呜呜……”
沈持:“奶,山匪走了,没事了,知州大人在县里坐镇呢,不怕不怕。”
“得……”这时候沈月从黑漆漆的屋子里跑出来,扑到了沈持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但发不出声音:“……”
接着钻出来的是沈知秋,望着他无声地哭着。随后,沈家人一个个从躲藏处出来,坐在地上哭成一片。
沈山最先镇定下来:“阿池,你爹……唉,你爹被山匪抓走了。”
“说是咱们家坏过他们的事,再有下回,就要杀了你爹。”沈文也渐渐缓过神来:“阿池,是帽子妖那事儿吧?”
山匪打好的主意,被沈持给截胡了。
沈持:他们抓走沈煌,是以此要挟沈家不要再和他们作对?那么,沈煌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还有转圜的余地。
沈持扶起她娘朱氏说道:“阿娘,马老三一时半会儿不会拿我爹怎么样,你放心吧,我会想办法把爹救回来的。”
说这话的时候,油灯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像要顶天立地的气势。
山匪劫掠之后,禄县人家的日子一点点恢复正常。
五月十五日,府试放榜。快到黎明时分,长州知州亲自将红榜放在特备的黄稠彩亭——一块刷着黄漆挂彩绸的木板上,轿夫抬着彩亭,鼓乐手在前面开路,州府的官差在两旁护送,一路敲着锣鼓往禄县来报喜。
前来看榜的学子早早挤在路边等候,锣鼓喧天,短暂地驱散了山匪留下来的阴影。
红榜一放,榜上有名者飘飘如登仙,这下就是童生了,总算有半点儿功名,不枉读那么多年的书。而找不到自己名字的人则万念俱灰,酸溜溜地想着下一年再考。
“丁申年长州府府试案首——”唱榜的官吏扯着嗓子高声喊:“禄县考生,沈持。”
此次长州府府试的案首出自禄县。
“沈持。”多少人齐声重复一遍沈持的名字:“是他,他啊……”
有惊愕之下的狂笑声,也有骂“娘的,我押的是他考中甲榜啊……”的绝望声,还有“阿池考中了,沈家的阿池考中了。”的狂喜声……
沈持并不在场。
他默默地坐在没玉村的家中,想着怎么才能把沈煌从山匪手中救出来。苦想多日,仍旧没有一丝头绪。
官差将喜报送进家门的锣鼓声震出沈家人的几分神志,他们想:阿池考中案首,以后就是童生了,有功名的,打交道的都是贵人,会有门道救出沈煌的……
因此又有几分得意。
沈持面色疲倦,他打起精神接过喜报,应酬州府的官差,招待前来贺喜的乡里乡亲。
好在都体谅沈家出事,只走一遍礼节过场,都知趣地散了。
沈持关起门,对整日以泪洗面的朱氏说道:“阿娘,我很快要回书院念书,不放心你和阿月,你们跟我一块儿去县城吧。”
他想过了,即便沈煌不在家,日子也要往前走,阿月的病要继续治,她七岁了,还得为后头做打算。
主要是沈煌出事之后,他成了惊弓之鸟,生怕山匪再来,不把娘亲和妹妹放在身边不安心。
朱氏没说话。
“阿娘,阿月要在县城看病,你们娘俩跑来跑去的也不方便,我想,咱们在城里租个屋子,娘和阿月住到县城去,娘觉得呢?”
“阿月七岁了,”他又道:“该上学了。”
女子能识文断字,将来出路会更好些。他原先就有这个念头,即便沈煌没有出事,他也会提出来的。
“阿月……去上学?”朱氏觉得沈持癔症了:“女娃儿哪有读书的。”
沈持:“阿娘,江家的小姐,三年前你见过的那位小女娃儿,如今进学了。”
朱氏愕然动了动嘴皮:“可是人家是千金大小姐,咱们……”沈月哪能跟人家江小姐比呢。
他娘认识有限,沈持也无法跟他做过多的解释:“娘,你听我的好不好?”
“县里租房子贵的很吧?”朱氏心疼银子:“从前我和你爹商量着除去束脩外,每个月多给你攒200钱,衣服不能穿太久,饭菜也不能吃的太差,用的也不能太差……不要叫同窗瞧不起咱。”
沈持:“阿娘,真不用,”他炫耀似地说道:“我这几年何尝用你们操心给攒钱。”再说了,他如今是童生了,县中少不得每月发一些补贴。
朱氏:“阿月上学的束脩银子一年得多少啊?”
“我打听过,说是一年下来得六两银子。”沈持说道:“阿娘,我来想办法。”
朱氏斩钉截铁:“不行不行。”虽说她心疼女儿,但也没有让儿子补贴女儿的道理。
“阿娘,”沈持坚持地说道:“阿月以后大了,人家万一欺负她不会说话,她可以写出来啊。”
“这样,不等于能跟咱们说说话儿了嘛。”朱氏听得十分动心。
她想了一想说道:“非要去县城租屋子的话,我先找找有没有缝补浆洗衣服的活儿,这样也不至于家中的花销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
去县城的次数多了,发觉富户竟然还要对外雇人浆洗衣裳,做刺绣什么的。
沈持说道:“阿娘,那些活儿对眼睛不好,你别担心银子的问题,我有办法。”
许久之后,朱氏点了下头,算是应下。
租赁房屋之事由江载雪帮着,很快有了着落。江夫人出面在离江家不远的地方给找了两间屋子,不大,也不临街,在居民区里,也怪安宁的。
沈持看了一眼很满意,虽然租金有些高,但他还是坚持租这套:“方便阿娘带着阿月晒太阳,以后我爹回来夜里归家晚,也吵不到你们。”
朱氏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搬进去之后,沈持着手给沈月找女子私塾。
当朝女子的开蒙比男子更早,七岁就有人收,县中几大家一块儿请了女夫子,在江载雪家中设了一个院子,专门教女学生。
江载雪把这件事跟江夫人说了之后,江夫人为难了:“那女夫子极是严厉,我看阿月又是个极娇惯的女娃儿,我担忧她受不了这份读书的苦。”
“阿娘,这事儿不要瞒着,还是当面问问沈家妹子吧。”江载雪道。
江夫人:“也好。”
沈持听了把沈月叫来:“江夫人说教书的夫子很严厉,要吃些苦头的,阿月肯吗?”
沈月慢腾腾地发出模糊的音节:“肯。”
她虽然口齿不清,但沈持还是听懂了。
“阿月这么聪明,”沈持说道:“一定很会读书的。”他领着沈月去见江夫人:“阿月不怕累的。快谢谢江夫人为你介绍夫子。”
阿月很乖地给江夫人行礼,她知道别人听不清楚她说的话,安安静静地看着沈持。
江夫人拉着她的手:“你以后常来我家玩,和阿雨一块儿上学。”江载雪的妹子名唤江载雨。
沈月自是求之不得。
奔波数日, 沈持总算安顿好娘亲和妹妹。
府试之后,按照当朝规定,案首和甲榜学生每月能从府衙领取六斗米, 有了这一进项,娘仨不愁口粮了。
朱氏背着沈持在一家绣坊找了个帮工的活计, 每日拿绣样子回来刺绣,工钱不算多, 但好歹不用坐在家中哭哭啼啼了。
回青瓦书院上学的头天晚上。
“阿娘,”沈持对朱氏说道:“我爹的事, 我心里头打算着呢, 阿娘莫急。”
“阿池, ”朱氏愁眉不展:“是娘没用,让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作难了。”
持轻摇头:“阿娘说哪里的话。”
朱氏强忍着眼泪, 笑着让他和沈月去睡觉:“你俩明日都要去念书, 早些睡吧。”
撵走儿女,她坐在窗前, 就着月光做绣活儿。今晚外头亮如白昼, 省了油灯钱。
沈持回屋后, 觉得窗外格外亮,侧耳倾听片刻,才知街肆上有大批的衙役挑着风灯在巡逻,给县中百姓壮胆儿。
县令陆沉过世之后, 长州知州许寻暂时接管禄县。这次禄县的富户乡绅之家全都遭了劫, 被抢走约有上万两银子, 还有一些个爱财如命的,当晚不肯舍财,死在山匪的刀下, 成为城外荒坡上新添的几座坟茔。
失了财,死了人,民心惶惶,许寻一边安抚县中百姓,一边给秦州府写信求助——山匪来一次没空手回,必然还会来第二次。
你瞧他们还抓走了沈煌,叫沈家不要再坏他们的事,可知这次对禄县的抢掠绝不是一锤子买卖。
得更加加强戒备。
长州府调派来的几百快班衙役们,把县中的富户、乡绅之家看护起来,日夜轮值。
沈持在屋中晃悠了会儿,他睡不着觉,起身穿戴整齐,偷偷溜出家门。
县衙之中灯火辉煌,人影瞳瞳。
沈持对守在门口的衙役说道:“在下沈持,想拜见许大人。”
衙役低头一看来者是沈持,知他新近考取了府试案首,态度可亲,接过名帖说道:“沈小郎君稍后,小的这就给你通报。”
不大一会儿,县丞王大虬从里面出来:“沈小郎君,快请。”
沈持阔步跟随他走进室内,跨进厅中之前,他理了理衣衫。
屋里的长书案前端坐着一个四旬上下的男子,瘦脸狭长眼,穿当朝正五品墨绿色绣凤凰的官袍,想来是长州府知州许寻,沈持恭敬施礼:“许大人。”
“本官忙的焦头烂额,”许寻打量他一番客气地说道:“还未腾出手来恭贺沈小郎君高中案首,快快请坐。”
“多谢许大人,”沈持寒暄两句便开宗明义,他说道:“在下这次来,是来求大人救救家父的。”
许寻的面色一正,他摆摆手叫旁人出去,而后揭开油灯的罩子拨了拨,把屋中照得更亮堂。
“坐过来。”他对沈持招手,用犹带着几分对待小孩子的语调说道:“沈小郎君,本官知道你父亲被山匪抓走一事,不是本官不救,是毫无头绪啊。”
那些山匪盘踞在献县的献山里,山脉绵延数十里地,进山的路全是密林阻隔……山匪的老巢易守难攻,要想从中救出沈煌,难如登天啊。
“许大人,”沈持郑重地说道:“在下有一拙计。”他思忖良久,或可以一试。
“你说说,”许寻没当回事地说道:“你有什么良策?”十一岁的小子,能有什么办法对付老练的山匪。
沈持:“大人,这次山匪抢去上万两银子,却没有一粒粮食,他们很快会再度来的,这次未必是抢掠。”
而是采买粮食,甚至酒肉等吃喝享乐之物。
如人一旦暴富,守着巨额银两,保管会生出诸多享乐的心思来,只要一起心思,他们必然要下山去找人间烟火,花花世界。
断不会一直躲在山里面。
这是人性。
谁见过某人一夜暴富之后光守在家里数钱,不吃不喝不花天酒地的。要是这般无欲无求,也不会抢掠他人。
“对,”许寻挽了挽袖子,他看着沈持说道:“沈小郎君说的极对,他们抢掠走那么多银子,不会不挥霍,至少这几日不会少了买酒买肉,大吃大喝……”
沈持:“大人英明。”
“只要他们下山,”许寻眼神幽暗,竟一本正经跟他商议起给山匪设计的事来:“本官手底下颇有几个武功高强之人,拿住他们不难。”
据献县县令管复写给他的信中来看,这伙山匪共聚集了二十来个人,还未坐大。
“过几日,五月二十五是财神爷的生日,”沈持说道:“往年到了这一日,人人都要去庙中拜财神,是县中最热闹的日子,在下想,那一日山匪说不定会重来禄县。”
这次不是抢掠,或许会浑水摸鱼来采买物资。
“可是沈小郎君,”许寻不解地说道:“即便山匪下山,定然不会带着你父亲……”
沈持抬眼定定地看着他:“大人想进山剿匪立功吗?”
许寻呵呵淡笑:“山匪扰我长州境内日久,不铲除本官对不住百姓啊。只要有胜算,本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沈持起身对着他深深鞠一躬:“多谢大人肯施以援手,在下会铭记大人救家父之恩。”说完,他道:“山匪掠走万两银子,定然不会手提肩扛,而是靠马车运到山中的,大人,只要咱们派出探子找到车辙,顺着追过去,说不定能摸到山匪的老巢。”
好一阵静默。
“沈小郎君思虑细致入微,”许寻感概道:“叫本官想起一个人来。”
沈持:“此事牵连家父,在下心如火焚,日夜殚精竭虑,大人谬赞。”至于许寻想起的是什么人,那是他的事,与自己无关。
“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的贺俊之,”许寻说道:“自小便是这般明察秋毫,胆略过人。”
大理寺少卿贺俊之是当朝酷吏,大名如雷贯耳。
沈持:“在下微末,岂能与贺大人相提。”
许寻笑了笑,带过姓贺的话题,说道:“那么,本官明日便不叫衙役日夜不停巡逻,在禄县做出放松的姿态来。”
“而献县那边,本官会佯装调集衙役过去,让他们加紧巡逻。”
为了让山匪下山不去献县,还来禄县,要放松县中的巡逻监视。
“大人行事周密。”沈持说道:“在下拜服。”
二人分头依计行事。
次日,许寻这边,撤了日夜不停的衙役巡逻,取而代之的是调集了许多商行,开始售卖财神爷生日相关的酒水,吃食,玩的等物品。
好似山匪那件事从此揭过去了,禄县如从前那般该干嘛还干嘛。
处处又是一派悠哉详和的生活。然而在暗处,探子日夜来往献县,盯紧了山匪的动向。
时隔将近二十天之后,五月中旬,沈持回到青瓦书院。
这次下场府试的内舍班学生,不少人考中府试,见面全是彼此恭贺之声。考中府试的学生,不再留在内舍班,而是要升到上舍班,为后年的院试做准备。
搬东西换去上舍班的学生都很雀跃,除了沈持。
他也没有哭丧着脸,通身非常冷静平和,叫挚友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书院只有一个上舍班,教室在书院东边单独的小院子里,极是幽静,几乎听不到蒙童哼哼唧唧的斗嘴声。
上舍班的学生年岁参差大,从十一二岁到二三十岁,但无一例外,全是童生身份。
沈持的桌椅被放在头一排,还是和裴惟做邻桌。上舍班的夫子们不教什么课,多数时候不过作为答疑的存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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