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秋点点头:“嗯,苏先生让我报名,我没什么把握。”
沈持想了想:“先前书院有几套题目,是夫子们自己出的,据说县试跳不出这些,等我有空了为你抄写一份。”
他原先和沈家一大家子住在一处的时候,除了对爹娘和妹妹沈月,对其他人,甚至沈山和老刘氏,都很冷淡疏离,从不觉得有多亲近。
“阿池哥,你很忙吧。”沈知秋拘谨地说道:“怎好耽搁你的时间。”
他知道沈持要考院试了,听他爷说阿池哥每天都挑灯夜读,万分辛苦。
“不碍事的,花不了多少功夫,”沈持说道:“我回头抄给你。”
他心道:往后,我会尽力扶持你的阿秋。
沈知秋谢了又谢。
到了六月中旬,进士文丛被外放来禄县当县令,他三十多岁,比起上一任县令陆沉来,他少年得志,二十多岁考中进士,被左迁贬官到禄县之前在京城当了多年的监察御史,他生得瘦骨伶仃,据说却有着一身傲骨,说不好听点儿就是怼天怼地,非常会得罪人。又没有人捞,官途只好往下走。
他来到禄县之后,成日在县衙借酒消愁,几乎不处理公务,叫下头的官吏摸不着头脑。
一连消沉大半月,文丛振作起来,开始点卯上衙门值班。
第一天就点名:“沈煌?”
“本官未曾见过此人,为何每月支领俸禄银子?”他诘问县丞王大虬。
王大虬把山匪之事告之:“他是为了禄县百姓才和山匪结仇的,当初陆大人在世的时候,许诺把他调到皂班,许知州也晓得这件事,所以才留了俸银。”
“既这样,让他养好伤之后到皂班来当差吧。”文丛随口一说。
王大虬替沈煌谢过他,又转告沈持,让抽空去谢过文丛。
这日书院放假,沈持换上夏装,穿戴一新,到府衙去见拜谢文丛。照例先见到的是王大虬,老油条拉着他说道:“文大人早年考中进士,文章锦绣拔萃,万不可在他面前卖弄,记住。”
沈持:“多谢大人提点,在下记得。”
王大虬进去为他通报。
过了片刻,他苦着一张脸出来说道:“文大人说不见你,回去吧。”
沈持:“……”
送他出来,王大虬对沈持说道:“大人骤然贬官至此,胸中烦闷,一时不想见人也是有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沈持:“多谢大人宽慰。”
二人走了不多远,听见几名衙役凑在一处悄声议论:“我有个姨丈的姐夫的侄子在秦州府当差,听说咱们文大人在京城弹劾武信侯史家,这才被贬到咱们县来的……”
“武信侯是什么人?”
“被御史台弹劾的,十有九个都不冤,不过势头大,扳不倒罢了。”
“……”
武信侯史家。
沈持竖起耳朵。是不是他爷沈山认识的那个史家。
“武信侯你知道吧,史老将军,许多年前还领兵来过咱们临近的献县呢,”那位家里有七拐八拐在秦州府当差的衙役消息最灵通:“可惜天不假年,听说前些年战死在西南边关……”
武信侯是他战死后天子加封的。
史老将军已经不在人世了。
沈持微微惊愕失神。
“武信侯都死了,”有人不解地发问:“文大人还弹劾他作什么?”找为国捐躯的已故老将军的麻烦,活该被贬官。
那位小灵通拔高了嗓音说道:“听说史家一直是镇守西南边关的,武信侯死了之后啊,万岁又派他儿子去戍守,没过几年,儿子也死在那里了,只得又从史家挑了个能文能武的孙子……”
“文大人弹劾的是武信侯的孙子?”余下衙役一齐发问。
小灵通呷了口水,继续说道:“史家胆大包天,把天子挑的孙子……是少年将领给掉包了,让一个孙女充任去了西南边关……”
时任监察御史的文丛弹劾史家蒙蔽天子,视戍守边关之事为儿戏,由此列出多条罪状,在朝堂上发难。
但不知为何没有撼动史家,却把自己监察御史的官儿丢了,落到禄县来当县令。
王大虬听着眉头越皱越深,末了却对沈持笑了笑说道:“这些都是传言,当不得真。”
“那是,”沈持略略走神,施礼道:“在下告辞。”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在想史家的事,有的没的。
后来他爷沈山也听到了史家的一些风声,摇头叹息:“他们胡说八道,史家怎么舍得送女娃儿去戍守边关。”
至于史家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晓得。
六月底,青瓦书院快要放长假的时候,孟度带来了个好消息——当朝大儒王渊的得意弟子,贞丰四年,今年是贞丰十二年,也就是八年前开恩科时的状元郎,现任国子监博士,邹敏,即将在八月初赴秦州府贡院讲学,计划驻留三个月之久。
秦州府学子都想法设法要去听他讲学, 哪怕预计花费不菲也在所不惜。
孟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为青瓦书院要到十个去省城贡院旁听邹博士讲学的机会。
沈持是上次府试的案首,自然要占一个。
岑稚、江载雪和裴惟虽未能如县试那般稳稳钉在甲榜, 但也取得了比较靠前的好名次,又占去三席。
余下六人, 也都是夫子们精挑细选出来的。
得知要去秦州府贡院听课,他们一开始很忐忑不安。
孟度后来说了一句话:“各县、州府的才子云集贡院, 你们去见见别人的学问深浅,才知自己的不足。”
“再说了, 也就三个月的时间, 入冬后你们就回来了, 有什么好犹豫的。”
“资费盘缠全都由书院出,你们不要有后顾之忧。”孟度近来出手格外慷慨。
沈持他们在他的劝说下终于下定了去贡院旁听邹敏授课的决心。
敲定此事后, 青瓦书院开始放长假。
沈月所在的女私塾也随大流停课放假, 为了更好地让沈煌下地活动筋骨,一家人回到没玉村。
沈持给沈山老两口, 大伯、三叔, 还有家里的小狗旺财都买了东西, 沈家人欢天喜地,都说阿池有出息了。
得知沈持要去秦州府贡院听国子监博士邹敏讲学,沈山觉得孙子师从名师学习,考中秀才的事稳了, 激动得一夜都没睡着觉。
大房和三房有眼馋有小九九, 同样一夜没睡。
他小婶子张氏跟沈凉咕哝:“阿池要是去省城贡院, 一走仨月,那青瓦书院食堂的好处,是不是就占不着了?”
每次的饭菜、纸、墨、灯油……好家伙, 算下来不得好几两银子。就阿秋在苏家私塾这几样的花销,一年少不得五六两。
这等好事,沈持一走占不着了,他们沈家得填个人上去吧,不能白白便宜别人。
大房的杨氏也私下里向沈文抱怨:“书院的食堂赚很多很多银子,都是阿池给赚的,他这一到贡院去,都留给别人得了。”
沈文是个老实人:“你可别跟着三房给阿池找不快,以后他中了举人老爷,沈家都得仰仗着他。”
别叫沈持寒心。
杨氏委屈地说道:“老二躺在床上不能动,老二媳妇顾不过来,每次有事我二话不说就过去帮忙照顾沈月,我怎么让阿池寒心了。”
沈文:“这就对了,咱本来是长辈,该疼小一辈的。”
杨氏不满地哼了哼。
大房和三房都打上了青瓦书院食堂的主意。妯娌俩先到老刘氏跟前吹风:“阿娘,咱们沈家的生财路子,可不能落到外人手里。”
老刘氏:“那可不?阿池去省城贡院,那份好处不能抹了。”
俩妯娌狠命点头。
杨氏说道:“阿大和阿二在苏家私塾念书,念不出什么来不说,还平白花了吃饭、买纸买墨的银子,一算倒不如去书院念书呢,等七月底我给他哥俩儿去书院报个名,不去苏家私塾念了。”
“阿秋死心眼,我前年就想让他转去书院念书,他不肯,”张氏也道:“不知道苏秀才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等阿大和阿二去了,”杨氏说道:“阿秋说不定就肯了,他们哥仨儿相互壮胆儿。”
沈家人为沈持去贡院听课的事开心,又为阿大他们仨换去书院的事发愁,每日的说话声充斥着大房九岁的沈莹和三房六岁的沈知朵的耳膜。
沈莹看见沈月背着书包很神气,羡慕地说道:“要是我们也能去上学就好了。”
她也想像沈月和哥哥们一样去念书认字。
沈正听见,哼了声道:“上学有什么好的,天天往那里一坐跟听天书似的,时不时还要挨夫子的手板子……”
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莹听着眼圈红红的,跑到后院的角落里低声哭泣起来。她娘杨氏骂道:“一个丫头片子上什么学,好好学针线才是正经。”
三房的沈知朵听见大伯娘杨氏的骂声心里难受:“大娘说的话我不爱听,阿月也是小丫头片子,二叔二婶怎么送她去上学。”
看看沈月这次从县城回来,梳着蒲桃髻,穿着新式样的衣裳,举手投足浸染一股书香气,像出身富贵的大小姐,和她们全然不同了。
沈知朵拿起镜子照了照,心中蓦地自卑起来。
张氏神情黯然,说道:“那是你二叔家发达了。”
能给沈月出得起那笔束脩银子。
沈知朵不说话,捂着眼睛低声啜泣。
夜里,沈月连说带比划把这件事告诉了沈持,她说,要是三姊妹能一块儿去念书就好了。
“你们私塾的女夫子还收学生吗?”沈持问她。
沈月点点头,吃力地说道:“女先深她愿意……看到女……都束……”
女先生愿意收更多的女学生。
沈持笑了,脸上的少年气张扬:“好,哥哥知道了。”
在家歇了两日,有人上门来找他,想求一只会憨叫的蝈蝈。沈持已经是童生,今非昔比,经他点药的蝈蝈的身价也跟着水涨船高,登门者带了丰厚的礼物,不止8文一只了。
老主顾推托不得,沈持只能应下。
次日他起了个大早,跟着沈山到麦田里去捉蝈蝈。露水深重,爷俩坐在田垄上看麦浪,旺财追着细小的风撒欢。
沈山:“等你八月份去了省城贡院,得机会打听打听史家怎样了,我竟不知道史老将军他早就战死沙场了。”
老将军的儿子也没了,听人家说只能把孙女送去戍守西南,可见这些年过的不如意啊。
想来令人唏嘘。
禄县到底不如省城消息灵通。
“我会的。”沈持说道。
祖孙二人又坐了会儿,他又道:“爷,阿莹和阿朵也想去念书。”要让沈莹和沈知朵去念书,得先说动沈山。
让沈山跟大房和三房说。
不然,大房和三房是不会同意让女儿去上学的。
“想的美,”沈山张飞翻脸——吹胡子瞪眼:“她俩女娃儿读什么书,咱家的银子没地儿搁了?去扔那个钱。”
沈持:“爷,女娃儿念书也有用。”
“你看县城里头好多女娃儿在私塾上学呢。”
搬出城里人来一压,沈山语气没那么硬了,他揪起一根狗尾巴草在嘴里咂了砸:“阿池,不怕你怨你爷偏心,这几年阿大、阿二和知秋哥仨上学,时不时从你奶手里要钱,零零碎碎的,一个人一年十两银子都打不住……”
饶是这般,也没给他读出什么名堂来。沈山对那仨孙子有些失望。
更不要说再让俩孙女去上学了。
“阿月能去念书,”他说:“结交富家的小姐们,是享了你和你爹的福,阿池。”
沈莹和沈知朵没学上,是她们的父兄不争气,怪谁。
“爷,”沈持朝旺财招招手,叫它不要跑远了:“阿莹和阿朵念私塾的束脩银子,我出。”
沈山“咯嘣”一下咬断了狗尾巴草:“没这个理儿。”
别人家中都是女娃儿干农活、做针线,补贴家中男丁读书考功名,等男丁光宗耀祖之际,女娃儿们依仗门第嫁个好夫婿……男丁出头了送家中女娃儿去上学之事闻所未闻,他一时半会儿还没法松这个口。
“爷,阿月自个儿挺孤单的,就当让阿莹和阿朵去跟阿月做个伴儿好不好?”沈持苦心相劝。
“今儿你就是说出花儿来,”沈山搓搓手,起身去给他抓蝈蝈:“我也不同意。”
沈持只好暂时作罢。
他往地里那么一钻,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只青头蝈蝈:“阿池,拿着。”
沈持捏着它的脖子拿在手里一瞧,肚子大、翅膀小,“大肚小鞍,一叫半天。①”,一看体格就是只能持久鸣叫的好蝈蝈,忙用草串了,系牢靠。
日头上来的时候,沈持微微出汗。
他对庄稼地里快捷如春燕点水般,双手轻轻一扣一翻捉住一只蝈蝈的沈山说道:“爷,够数了。”
“你回吧。”沈山催他。
沈持拎着一串蝈蝈往家走,路过药铺,进去买了一些朱砂、松香等物,回去点药。
后头两日,老主顾们来取蝈蝈,熟识了,话也多起来。沈持挑沈山在家的时候,故意问人家家中的女眷是否上过学,读书认字否。
“女儿家也是要读书的,不过,咱们小门小户的嘛,上几天学认得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了。”
“是啊,能识个字算个帐就够了。”
话题后来有点跑偏。一老主顾话多:“咱们穷乡僻壤不比京城人家的女子,家中是文官的要继承家学渊源,学得满腹经纶做才女,吟诗作赋的;家中世代习武的,要练一身武艺熟读兵书,用得着她的时候还得出征边关……”
这不说的是武信侯史家的事儿嘛。
县令文丛阴差阳错把京城史家的事带到了禄县,近来议论的人挺多。
沈持:“……”
沈山听得烦躁。
第37章
等老主顾们闲聊完一走, 沈持故意带着憾意大声说道:“爷,看样子女娃儿还是不要读书了,你看史家的女娃儿饱读史书, 却不得不去戍守边关,不如当个睁眼瞎在家安安稳稳的好。”
史家发生了什么变故外人不得而知, 但他们敢让女儿换上戎装去领兵,他心想:那小女郎一定是文武双全, 胆识过人。
不会是个草包。
不然就算史家敢送,朝廷也不会用这么个小女郎。
沈山立眉瞪眼, 作势要揍他:“不许说这样的浑话。”
小崽子你当我听不出你说的反话。
沈持嘿嘿一笑跑开。
点药的朱砂没了, 他跑到村头的药铺, 想买一包,掌柜拿出来之后, 他瞧着颜色不如先前的鲜亮, 拿手指抹了抹,亦不光滑:“掌柜, 这朱砂好像不比之前的货好啊。”
不过他也不是配药用, 就给蝈蝈点药来说, 好不好的没什么妨碍。
就这么随口说说。
“唉,”掌柜的叹了口气:“沈小郎君好识货,你大概不知道,上好的朱砂产自西南的黔州府, 这阵子朝廷在那边用兵, 暂时运不出来, 眼下只有这些次等货凑合卖了。”
沈持心中长叹,不知能说些什么:“……”
还好这不是生活必需品。
过了几日,沈月告诉他, 他爷把仨孙女叫到堂屋,给她们讲了史家女将镇守边关的故事,还领着她们去镇上买了笔墨纸砚,说了一番她们听不太懂的话。
沈持:“爷这是同意阿莹和阿朵去上学了。”
沈月听了高兴地跳起来。
给老主顾点完蝈蝈,七月行半。
有件事沈持想了很久,那就是几月前山匪之事过后,他猝然萌生习武的念头。
但彼时手头的事情太多,只能深深压在心底。这期间说服自己放弃又蠢蠢欲动往复数次,终于在这天觉得非行动不可了。
他去紫云观找邱长风,道长似乎又道骨仙风了些——瘦了。而且还很大的火气,不知是被谁给惹到了,见了沈持,白眼一翻:“你来做什么?”
“我下个月要暂时离开禄县去省城的贡院听邹夫子讲学,”沈持说道:“来跟道长道个别。”
“空手道别?”邱长风还在气头上。
“城北有一家江南菜馆,”沈持早有准备地说道:“各色江南菜一应俱有,道长要不要去尝尝?我请客。”
邱长风:“有好酒吗。没有不去。”
“……”
沈持闻到了观中一股刺鼻的味道,比较熟悉,是硫化汞——朱砂被加热的味道,他给蝈蝈点药的时候也会产生类似的极轻微的气味:“道长,炼丹炉炸了?”
邱长风没好生气地“嗯”了声。
他好不容易打定主意想炼一锅丹药,可开火没几天炼丹炉炸了,险些没把他给炸飞,这丹是炼不成了。
也不知是禄县的风不行,还是水不行。
沈持:“……”
很正常吧,他记得火药不就是炼丹炸炉的意外发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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