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些了吗?!”徐碧城颤抖着说:“是啊,你大可以走,不满意不喜欢失望了大可以走!
去做你的高级华人,世界公民!国家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有钱啊。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是孙漪,她能去哪儿?她连吃饭穿衣这种小事都要担心,她活不下去了就能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吗?她能出国吗?她有这个能力吗?没有,所以孙漪只能抗争。
她有勇气去跟争取,去直面困难,为自己呼喊,也为许多人呼喊。你呢?吃好的穿好的生活无忧无虑,可你还觉得不满意,稍有不顺就痛恨国家,谩骂国家,就要离开故乡。你好了不起啊。
我告诉你,哪怕再有钱,你的国家不好了,外国人照样看不起你。
现在孙漪是走了,若她还活着,你也半点配不上她!”
唐山海抱住激动的徐碧城,把她塞进房间里面,帮李立文把行李收拾好,箱子扣好递到他手里。两个人站着,良久之后,唐山海说:“我想说的,碧城都说了,你若还是要走,就走吧。”
他转身要离开,李立文叫住唐山海,“大哥,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唐山海顿了顿,轻声道:“你没错。”
他说:“孙漪去世,我也很伤心,他们本该快快乐乐的长大,却在大好年华死去。我也厌恶这个政府,只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若每个人都不站出来,那就真的没救了。”
七月,英国的入学手续已经办好,李立文按照计划出国求学,开船之前,徐碧城发觉他嘴角边的伤口还有些印记,是被自己打的。
她重重叹了口气,对李立文说:“是我不好,我不该打你。”
李立文却摇头,“你打得好,我心甘情愿。”
徐碧城从手袋里拿出那枚崇德女校的徽章,“我很犹豫,不知道该不该给你。”
李立文接过来,将校徽紧紧握在手心,似乎还带着孙漪的余温,徐碧城看着他的样子,不过几个月时间,他像是沉静了好多。她心里难过,对李立文说:“你还小,还会遇到很多事很多人。会得到很多,也会失去很多。无论如何,我希望,希望你能尽快走出来....”
“碧城。”李立文打断徐碧城的话,他望着大海,遥想未知彼岸他乡,轻声说:“我觉得,以后走到哪里,遇到什么人,我都忘不了孙漪,这枚校徽我永远带着,这样很好,她永远陪着我。”
“立文...”
一夜长大,何其痛苦,必要受常人不能承受之痛,若是这样,徐碧城真希望他永远不要长大,永远吵吵闹闹,没心没肺该有多好。
晚间,徐碧城和唐山海两人回到唐公馆,打开点灯更显得这座房子空空荡荡,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很多人来了又走,兜兜转转,唯有他们一直相守。
徐碧城跌坐在沙发上,头靠着唐山海,有无限伤感,“山海,我真的舍不得立文和夫人,他们走了,我的家就又散了。”
唐山海在她额头盖上一吻,柔声道:“我倒觉得,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审问
1948年的春天,唐慕贤出生。大家开玩笑叫了十个月的娴娴,再加上他没怎么折磨徐碧城,一直都乖乖巧巧的,唐山海一直以为会是个女孩。谁也没想到,居然是个小少爷。
当医生跟他说的时候,唐山海还有些遗憾,搞得产科大夫摸不着头脑,其他人家都想生男孩,到你这还觉得儿子亏了。
唐山海特意安慰徐碧城,没事,我们以后再生女儿。
因为就在红十字会医院坐月子,所以冯毓秀来的特别方便,她这个护士工作不忙,一天大半的时间都在徐碧城这里玩。徐碧城安全生产,一家三口和和睦睦,冯毓秀羡慕不已,她比徐碧城小不了几岁,可现在连婚都还没有订。
原因很简单,许光熙因为在学生运动中的不作为,险些被撤职,后来调到徐州去了。分居两地倒是小事,而现在战事吃紧,许光熙随时可能上战场,这样的情况冯毓秀家里怎么也不会同意两人结婚的。
说起这件事冯毓秀就掉眼泪,她跟徐碧城坦言,自己曾想着用家里的关系把许光熙调回上海,哪怕做个闲职,起码两个人能在一块。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许光熙居然生气了,好不容易一个月见一次,结果那次他连火车站都没有出,直接上了回徐州的列车。
徐碧城听完这话,本不想插手别人的事,后又觉得不吐不快,她说:“你以前不说他是抗战英雄吗?既然是英雄,当然为国为民,志在四方,你现在要他卸下责任,跟你过清闲日子,当然不可能了。”
“不是啊。”冯毓秀十分委屈,“我正是因为知道他不愿意打内战,所以才这么建议的,这样他就不用跟同胞在战场兵戎相见了,我这是为他考虑啊。”
徐碧城沉默不语,当初上级因为学生运动的事要制裁许光熙,唐山海出面作保,证明他不是延误时机,而是因为事发突然,他刚好不在部队,没能及时出兵,这才降轻了处分,只是调职。这些李小男都想到了,事先肯定也跟许光熙通过气了,那许光熙仅仅只是个爱国将领吗?
现在他已经被逼到上战场的关口,按照他的性格不可能做内战的罪人。可他又不接受冯毓秀的提议,是不是因为还有其他的任务,还有其他的使命,还不能离开华东战场。
这些想法,徐碧城不敢跟冯毓秀说,如果许光熙真是军事战线上的一颗钢钉,是李小男统战的结果,那就是绝顶机密了。
4月,华东战场攻坚战打响,南京政府在华东的军力更甚西北,本来对华东一带信心十足。可没想到潍县失守,华东战场被盘活。华东野战军势如破竹,在孟良崮一战中国军猛虎之师74师被困,名将张灵甫战死。外媒报纸称这场战役打得惨烈而勇猛,□□将领陈毅更是军事奇才,能在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
前方战事正酣,后方情报斗争也愈发猛烈。上海是众多情报的发散中心,避无可避。果然孟良崮战役之后,总统大发雷霆,下令军统要从沪杭情报网入手,把□□的卧底一个个都揪出来。这道命令首当其冲就是上海局,宗楠整天抓耳挠腮跟唐山海抱怨,怎么在退休之际出了这种事,军队打不好仗,就是技不如人,跟后方情报有什么关系。现在要他抓□□,他去哪里找□□啊。
“□□上海市委整天神出鬼没,他们情报部门在暗,我们在明,确实不好办。”唐山海说:“既然怀疑是军情泄露,那南京应该首当其中啊,去国防部作战厅查啊。”
宗楠夹着一根烟,嗤笑一声,“你以为国防部那些人是好惹的?毛人凤敢动他们一根手指吗?不还得拉我们垫背。”
“这样吧,山海,这事就交给你...”
“不行啊。”唐山海知道宗楠又要撂挑子,赶紧说,“局长,我因为那次学生运动事情停职查看了半年,好不容易回来。现在毛人凤只让我管后勤总务,我可不敢再违逆他的意思了。”
“屁话!”宗楠骂道:“毛人凤真不是个东西,还是戴老板好啊,他若还在,我们的情报工作怎么会干不过□□!”
“哎哟,我的局长啊。”唐山海坐到宗楠身边,“你可少说两句吧,他是个笑面虎你又不是不知道。”
宗楠重重地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跟你说,去找情报处还有电讯处的几个处长过来,我要开会!”
晚上,徐碧城和周幼海碰面,倒也不是什么任务,李小男吩咐就让他们在一条弄堂口的馄炖摊吃饭。
这样的事情不是望风就是盯梢了。
“今天有大事吗?”徐碧城问。
这条弄堂她曾经来过,里面一个小公寓是□□情报上海站的据点,上个月她就是在这里,由李小男当入党介绍人,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宣言上。
“我也不清楚。”周幼海吸了口汤,称赞道:“这个还不错,你多吃一碗?”
“好呀。”徐碧城说,“我再来一碗。”
“那是不是有新同志入党了?”她问。
周幼海环顾一圈,弄堂内外只有三三两两的路人,情况一切正常,他才低声说:“听说也是名老同志了,拖了好久,已经给我们传递了好多情报了,到现在才入党。”
“是哪条线上的?军情?文化?还是经济?”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组织很重视。”周幼海说,“中央的领导亲自过来给他当入党介绍人。”
徐碧城有些诧异,“这样安全吗?”
“安全。医生办事你放心。”周幼海回头看到弄堂深处那栋小公寓电灯闪了三下,他把钱放下,对徐碧城说:“走吧,我们去路口清理一下。”
徐碧城跟在周幼海身后,来到大路的街口,左右勘察一番确认没有异常之后,发出了信号。
几分钟后,一辆车从弄堂里面驶出来,车窗紧闭,徐碧城看不清里面坐的人,可周幼海却在阴影里默默地敬了个军礼。
徐碧城双腿一靠,跟着敬了个礼。这时车窗摇下来两公分,里面的人动了动,徐碧城看出来了,那也是个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