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说他就是吃了不识字的亏,算数都算不好。别人坑他骗他,他都不知道。送我去读书,是想让我有本事,有立足的根本,哪怕我是个女孩子,也能自力更生的。”
“可是...”李立文劝着说,“嫁人也没什么不好,碧城十八九岁就嫁了唐大哥,他们不也挺好的吗?”
“那不一样。”孙漪说,“她家帝好,是幸运遇到了唐先生,那若是没这个运气呢,会被人欺负的。还是要自己要强。”
“怎么会被人欺负呢,我怎么会欺负你呢,不是...我是说,”李立文也不知道怎么说了,笨手笨脚的,孙漪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脸噌地红了,问道:“你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话啊?”
“啊!”李立文头皮一紧,忙不迭说:“不是,没什么,哎呀,”他一跺脚,“我是有话要跟你说,但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孙漪收起她的灼灼目光,低着头说:“我这几天要出去一趟,等我回来,你再说吧。”
“出去?你去做什么?”
孙漪摆弄着那些药,说:“也没什么,反正很快就回来了。”
“那好吧,那我等你。”李立文说:“我等你回来吧。”
几天之后,李小男和唐山海接上头,李小男本想客气客气,唐山海却说:“都是熟人了,我就开门见山。着急要见我肯定是要我帮忙吧?”
李小男和徐碧城对视一眼,笑道:“是我端架子了,确实是有事情要求你帮忙。”
“洗耳恭听。”唐山海说。
“你知道,去年年底驻华美军在北平,□□了一个东北来的流亡女学生吧。”
这是在去年平安夜发生的一个案件,两个驻华美军在东单附近,□□了一名女学生。她们这些学生因为饥饿从东北流亡到北平,本想着这个华北大城市能有读书和活命的机会,没想到却遇到这种事情。现在这案子正由英美联合法庭审理,说也可笑,中国人的事情,居然是英美联合法庭审判。
唐山海说:“知道,闹得沸沸扬扬,报纸新闻满天飞。”
“现在南京,上海,杭州很多地方都爆发了反对饥饿,反对内战的□□。我们得到消息,南京政府恐怕要颁布高压法令,到时候学界肯定会爆发新的一轮□□示威热潮。”
“你怕学生出事?”
李小男点头,“若是在和平年代,学生硬出头是十分危险和没头脑的事,可如今这个时期,当局软弱不作为,若人人退缩,不呼喊出我们的要求,就没有出头之日。”
“我能理解,”唐山海说:“上海治安由警察局和宪兵队负责,若爆发大规模的□□,便由军统上海局和驻沪的第三兵团协助。你是想要我牵制住军统局的人?”
李小男舒了口气,“跟你谈事情太轻松了,的确这样。我知道宗楠现在在南京述职,上海局由你代管,另外,你还要帮我拉住一个人。”
“谁啊?”
“第三团的副团长,许光熙。”
唐山海眯着眼睛想了想,“许光熙这个副团长的分工确实是维护沪上秩序。”
“他当天需要一个理由,不在部队里面。你要帮他。”
唐山海说:“他是你们的人吗?”
李小男靠在椅子上,微微笑了,“这个,无可奉告。”
☆、长城
李小男明白唐山海现在的处境,她做统战工作很有经验了,民盟民革中很多有头有脸的人物,思想工作都是由她来做的,这些人与唐山海一样,都是在夹缝中求民族的生。时间越是紧迫她越是从容,她没有当场要答案,而是照旧让唐山海回去考虑。
这也是因为李小男有足够的自信,以她对唐山海的了解,他会答应的。
深夜,徐碧城辗转难眠,睁开眼睛便看到唐山海站在窗前,手里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站在那儿,入定一般。夏天的月光透亮,她起身给唐山海批了件外衣,轻声道:“你若是不愿意,就说不愿意,我也尊重你。”
唐山海拍拍她的手,“但你明白,我多半是会答应的。”
“你想清楚了。”徐碧城提醒他,走了这一步,就是逐渐脱离了现在的党派。
“我晓得你在想什么.”唐山海看着她说,“我没有背弃什么,我只是面对那些学生,那些没饭吃的学生,我下不了手,真下不了手。”
5月19号那天早上,许光熙应邀带着冯毓秀来唐山海家里做客。李立文是人来疯,他提议说要不要玩牌,许光熙摇了摇头,说不会。他又说要不打扑克如何,许光熙又摇了摇头,唐山海拉住李立文,说:“我这个同学什么消遣都不会的。唯有打篮球还可以的。”
“是吗是吗!”李立文问,“打哪个位置啊?”
“中间那个位置。”许光熙正襟危坐,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也是啊。”李立文又问唐山海,“大哥,你打哪个位置啊?”
“中间那个位置。”他答道,李立文摸下巴道:“那就好玩了,你们两个哪个更厉害?”
“当然是我了。”“季醴厉害。”
许光熙和唐山海互相看了一眼,后者摊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李立文当下起了兴致,“我们家街口不是可以打球吗?我们现在玩一玩?”
“不行!”沈凤珍喝道,“你多大了,人家是在做客的,扯着去玩什么球。”
“没事的。我也很久没有练球了,可能还不如李少爷。”许光熙这么一说。唐山海心头活动,合着你都这么说了,我再不迎战,倒好像我怕了。他漫不经心站起来,看了看时间,“还早啊,可以去的。”
“好啊好啊,走吧。”李立文已经火烧屁股一般冲到房间里面换鞋了。许光熙以眼神询问冯毓秀,她柔声道:去吧,去吧。
他有些无奈,自己还穿着军装呢,正在犹豫时唐山海在楼梯上,招手道:“上来,穿我的。”
李立文出门之前,徐碧城拉住他,悄声说:你可看着点。
“看什么?”
“别让他们打架。”
“......”
他们要去打球,可天气并不好,凉风裹挟着雨滴,黑云压迫整个沪上,眼见就要落下,风暴欲来。
就在前一天,南京政府弃青年学生长久以来的请愿于不顾,颁布了《维持社会秩序临时办法》,禁止10人以上的请愿和一切罢工、罢课、□□示威。这明显是针对着学生运动而来的,消息经过一晚上的发酵,随着电波传遍了大江南北。19号中午,复旦大学内穿着黑白蓝校服的全上海中学、大学生足足有几千名学生聚集在这里。之前复旦已经爆发过学生□□,所以市政府下命令把校园里面的电断了,台上说话的人是复旦大四的学生代表,人称戴文坡,他被台上台下的学生保卫着,被满院子五色旗帜簇拥着,在一块小小的平台上,穿着打补丁的校服声音沙哑如破锣,他呼喊道:
“同学们!
当初我们被外强侵虐,用了整整八年的时间爬出火坑,可抗战胜利,战争并没有结束。
在这个科学与民主的时代,在这个全世界都在走向繁荣的时代,我们号称五强的中国,到处都呈现出倒退的现象。黑暗与苦难笼罩着人间,教育被忽视,学生面黄肌瘦忍受着慢性杀害。
南京政府!”
戴文坡深吸一口气,痛心疾首,“南京政府!声称重视教育,爱护青年,可事实上教育经费在全国总预算中不足百分之四,而军费开支达到百分之五十以上,所作所为导致了现在教育困乏,老师上不了课学生学不了文化,天天为了活命找吃食,忍受着贫血,肺痨的袭击。
同学们,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如此简单的道理,政府居然看不明白。就在一天前!
就在昨天,在南京、天津、北平、昆明被关进监狱的同学还没有得到释放,政府就颁布了《维持社会秩序临时办法》,将学生□□请愿视为违法犯罪,真是教育界的悲哀,是中国的悲哀。我倒要问一句,老百姓的钱到哪里去了!凭什么我们就要忍受着饥饿和战争!”
唐山海等人还没有怎么玩,天上就下起雨来,李立文冲回家里,撇嘴道:“没意思,怎么就下雨了。”
徐碧城招手叫他们过来,说:“快来,听毓秀弹琴,她弹得可好了。”
冯毓秀感觉许光熙在看她,脸上发烫,站起来让开位置说:“哪有,唐太太又打趣我了。”
唐山海换了衣服回来,道:“我记得上达不是很会唱歌的吗?”
许光熙还在系扣子,变了脸色,可众人都在看他,他又不好推辞,说:“会一点。”
冯毓秀有些惊讶,她跟许光熙交往许久,还不知道他喜欢唱歌,便又坐下,问道:“那我弹一个吗?”
“弹吧,弹吧,”徐碧城把唐山海一推到前面,“山海也一起唱。”
唐山海浑身鸡皮疙瘩,他摇头道:“我唱得不好。”
“不行,你不能让许长官一个唱。”徐碧城掐了他一把,唐山海知道她是怕许光熙拘谨,就勉强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