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海撕一声忍着没喊出来,李默群矮下身去,幽幽道:“还真是副硬骨头啊。”
“全靠舅舅抬举。”
李默群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快别,别给我戴高帽,我受不起。”说话间人已经出了牢房,留下唐山海一个人独坐其间,静待消息。
第二天一早,宋勉照例给他汇报一天的行程,并提到晚上岗村浩一想请他吃饭。
“不去。”李默群一口回绝,“我与岗村什么交情,他是想做黄鼠狼还是想做司马昭?”
宋勉勾嘴一笑,说:“听说他夫人从京都回来了,您不是挺喜欢岗村夫人的吗?”
岗村夫人是名媛圈中的一枝花,长得极美极艳,出身京都名门,颇有见识和学问,再加之日本女人多半要温柔些,赢得官场上一众男人的芳心,李默群便是其中一个。
李默群还在考虑,宋勉又提醒他说:“今晚听说柴田中将也会去。”
柴田是他的顶头上司,就算两人再不和,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碍于情面李默群总算点了点头,道:“那你安排吧。”
晚间车子开到稚园,宋勉为李默群打开车门,刚下车他便觉得气氛不对劲。
平日到了晚上这院子里歌舞升平,在门口都嫌吵,可今晚里面半点声音都没有,安静的如鬼屋。
李默群走进门去,眼睛的余光撇到院外七八个特务,再望向马路对面也有人蹲点。李默群干了一生的特务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他边走边对宋勉说:“我记得我待你不薄啊?”
宋勉为他打开门,恭敬地弯腰往里面一请,“主任,好好玩。”
李默群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宋勉关上了大厅的门,啪地一声犹如枪响,把他往鬼门关里面赶。
他出了一会儿神,一声“李主任”突然响起来,他惊出一身汗,仰起头来周佛海的脸出现在他头上,紧接着是岗村浩一的,还有他那美艳太太的脸。
三个人向他招手,“李主任,快上来,舞姬唱了两轮了。”
李默群两条腿在裤管子里打颤,他慢慢走上二楼,满屋子的贴金镶银晃得他眼睛发疼。
周佛海迎面笑着道:“柴田先生今晚有事来不了了,央了我来作陪,不告而来,李主任不会生气吧。”
“周市长说笑了。”李默群说:“听说你又要高升了,我也不敢生气啊。”
周佛海拉着他进了包厢,两个白面艺妓端着三味线在弹唱,李默群跪坐在榻榻米上,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凉,连对面岗村夫人美丽的笑容,都像是黑白无常在挥动催命符。
岗村浩一为李默群斟了一杯清酒,说:“听说李主任把山海君关起来了?”
李默群望着那杯酒,道:“那又如何?”
“按道理来说,”岗村浩一瞅了瞅周佛海,“是家事,我们不该插嘴的。但是山海君被关了,与重庆政府的电报就断了,误了大事不好啊。”
“你就不怕他是军统卧底?”
岗村浩一邀着自己夫人,大笑着摆手,“他是卧底?怎么可能!就他那个性格做不来卧底的。”
李默群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也不多费这个口舌,只是看着那杯酒出神。
岗村夫人从丈夫怀里挣扎出来,红着脸说:“李主任,请吧。”
李默群看了一眼这个女子,突然明白她也不过是岗村用来开拓人脉的一个棋子。
一个美艳的少妇,真真是比妓女来的更加销魂,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而自己居然就真就载在美人计上。
周佛海见李默群不喝,自己先饮下一杯,说:“主任,这是夫人从京都带回来的,可不要负了人家的美意。”
他又说道:“说也奇怪了,李主任要抓卧底,既然都知道地下党的踪迹了,为何不实施抓捕,反而就盯着唐山海。”
岗村浩一也在一旁附和,“对哦,上次也是麻雀小组的事匆匆了解。李主任,”他看向李默群,“你这样很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啊。”
李默群重重叹了一口气,中国人讲究师出有名,揭竿起义如此,杀人也是如此。
今晚他就要身死,之后按给他什么稀奇的罪名,也都管不了了。
此时那两名艺妓竟然唱起了中国歌曲,三味线声色纯净而忧伤,那两人合唱道:
“...家山呀北望...泪呀泪沾襟...
...人生呀谁不...惜呀惜青春...”
李默群捏着小小的酒杯忽然一抖,一滴溅在手上,他整颗心呼地一沉,含泪仰头饮了下去。
两天后天还未亮,徐碧城接到电话,她匆匆穿了衣服赶往李公馆。
那里乱作一团,76号的人,宪兵司令部的人,特工总部的人挤满了一屋子,孟珂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手中夹着一根烟,已经烧到屁股,她却没有丝毫反应。
徐碧城从众人中走到孟珂跟前,叫了一声:“舅妈...”
孟珂眼睛发直,死盯着地面道:“你还有脸叫我舅妈?”
“舅妈什么意思...”
孟轲心寒至极放声大笑,她站起来,摇摇晃晃,双眼赤红,“什么意思?你舅舅死了,唐山海就要放出来了吧。”
徐碧城眼睛也红了,宋勉听到消息从书房里面窜出来,来到徐碧城身后,只听孟珂声音沙哑,“徐碧城,我不管你是哪头的,我只问你,我待你好不好?”
“舅妈,你别激动...”
“我不激动!”孟珂高声打断徐碧城的话,咬牙切齿:“我只问你一句,我们对你好不好?”
徐碧城道:“...好...”
孟珂猛地扑过去揪住徐碧城的衣领,她比徐碧城高一些,从上往下盯着徐碧城,眼珠子几乎要夺眶而出,徐碧城扶着浑身发抖的孟珂,带着哭腔劝道:“舅妈,你冷静些。”
孟珂却不听她的,用尽全身的力气,朝徐碧城重重扇了一巴掌。
徐碧城顿感天旋地转,头磕在木质沙发的一角,宋勉连忙过去想要拉她起来,徐碧城却推开他,心里百般滋味,她捂着额上的伤口,看着眼前发疯的孟珂要命似得朝她扑过来,若不是宋勉领人按住她,徐碧城早就被孟珂撕碎了。
孟珂又哭又笑,指着徐碧城道:“徐碧城,你早晚要遭报应的!”
徐碧城听到这句话,头越发眩晕,从头凉到脚,几个特务抬着盖着白布的尸体从二楼下来,她只看了一眼,如同受到莫大的刺激,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徐碧城难得的梦到了孩童时代,李默群在教她写字,教她如何应付家教,又不被父母责罚,而客厅中外公和父亲在看账本,母亲和外婆在饭厅摆饭。
这样的场景叫她好好回忆,她是决计想不起来的,却总是会出现在梦中,那般真切,那般甜蜜。
夜来幽梦忽还乡,总道世事最无常,少年壮志,失落在何方。
她睁开眼睛时,唐山海正握着她的手,靠在病床边睡着了,徐碧城抬手想去摸摸他的头,却带着下身一阵剧痛。
火石电光间,徐碧城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捂着小腹,一种巨大的空虚向她袭来,要拉她进万劫不复的黑洞。
唐山海听到声响,猛地起来,正对上徐碧城不可置信的眼睛,那其中有失望有震惊也有悲痛。
他也红了眼眶,将徐碧城拦在怀中,想了很多安慰的句子,但都一句句哽在喉头。他平日口吐莲花谈笑风生,到了此时却这般笨拙,他紧紧抱着徐碧城,一滴泪掉下来,挂在徐碧城的眼角。
他说:“...碧,碧城..,我们还年轻...”
徐碧城喊不出来,哭不出声,只会干掉眼泪,孟珂那句报应久久在她脑海中,萦绕不散。
她咬着唐山海的手臂,终于冲破谜样的禁锢,放声大哭,若有报应,冲她来便好了,关孩子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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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商
翻过年的春天,徐碧城小产后唐山海悉心照料,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现下身体已经大好,本想抽些时间多陪陪她,却在这时接到消息:汪精卫旧伤再次复发。他的日本主治医师建议汪精卫去名古屋帝国大学附属医院进行救治。周佛海接到电话要立即赶往南京,徐碧城知道汪精卫这一去就没命再回来,政局朝夕即变,实难捉摸。她建议唐山海一定要想办法跟着周佛海去,不然触摸不到变革的脉搏,会非常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