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碧城没有动,心扑通扑通直跳。她若拆开了,就证明心里有鬼,如果没有拆开,她真是摸不准李默群的底牌。
这一招太狠了。
“舅舅...”
“别叫我舅舅!”李默群抄起那本支票砸到徐碧城身上,徐碧城退后了两步,捂着额头直发晕。
李默群从书桌后面走出来,徐碧城身形未稳,还想追出去,脚下一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她抓住李默群的裤脚,样子别提有多狼狈。
“舅舅...”徐碧城揪着李默群不肯松手,“小时候您跟我最好了,带我去买吃的,带我去逛街,教我读书写字,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又急又悲,忍不住干呕起来,孟珂听到了声音连忙跑上楼,看到这一幕,过去把徐碧城扶起来,拥着她安慰说:“怎么了?有话不能好好说?”
徐碧城趴在楼梯上恶心不止,她觉得这里每一寸空气都是血腥的味道,让人踹不上气。
孟珂见状不对劲,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徐碧城仓皇点头,孟珂一会儿笑一会儿恼,对李默群说:“孩子有喜了,你少说两句。”
李默群哪有一点舅公的心情,他冷笑说:“身子不好就好好养着,别出了什么事,倒怪我造孽。”
孟珂白了他一眼让徐碧城去客房休息,可她却拉住李默群不放他走,求道:“舅舅,我去看一眼,让我去看看他。”
唐山海连续承受了两轮刑法,李默群也累了,把人丢进牢房里,这才放徐碧城进来。
她那件外套出门的时候忘了拿,只穿了件短袖旗袍,牢里的冷风裹挟的血味迎面扑来,徐碧城挨着墙缓了好久。
李默群站在一边,也不叫人去拉她,淡淡地说:“不能进去,就不要进去。”
徐碧城装作没听到,憋着一口气来到唐山海的牢房门口。
唐山海想到徐碧城会来找他,毕竟两人是肯定要商量后面怎么办的。
可没想到徐碧城来的这么快,而且带着两道泪痕,他事前想好的各种话语都讲不出来了,他要劝徐碧城保持冷静沉着。可看到人,首先慌张的那个却是自己。
“碧城,”唐山海握住她的双手,说:“怎么不多穿一点。”
徐碧城捂着嘴巴,忍着泪水,却怎么也忍不住,十年的卧底生活都抵不过这最后一根稻草。
唐山海以前总批评她感情用事,她现在又要顾不得了。
徐碧城拉住唐山海的手苦笑,“我忘记了,忘在舅舅家里了。”
这是告诉唐山海,她已经接触过李默群了。想跟他打太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但是失败了。
“你回去吧,”唐山海说:“舅舅对我只是有些误会,等他想通了,过几天就放我出去。”
徐碧城抬起泪眼,望着一旁的李默群问:“舅舅,他说的对吗?”
李默群就这么冷眼看着,徐碧城这一问,他勾嘴一笑,转身过去觉得十分荒唐。都什么关头了居然还在演戏。
就在李默群转身的几秒钟,唐山海在徐碧城手心里敲下几个字。
徐碧城几乎是挣扎着逃出76号,此时天色将晚,大雨磅礴,她没有打伞,一步一步走在雨中,心中的众多情绪和她的身体,和她的牙齿一起打颤,咯咯作响。
所有的理性和坚强在慢慢崩塌,她缩着肩头捏紧手袋,大口大口的呼吸。
一个特务跑来拉住她,说:“太太,李主任叫我给你派辆车。”
徐碧城感到一阵可怖和恶心,猛地推开那人,膝盖一软,差点摔倒在地,脚下奋力一撑,跌跌撞撞往前走。她的眼角逐渐湿润了,但不是泪水,而是雨滴。她的脑袋不停的空转,什么也没想,但又好像想了很多,周围什么都没有,但又有很多人来来回回,停停走走。
有于曼丽,有王天风,有朱徽茵,还有陈深,如果这就是代价,那也太大了。
徐碧城指甲深深嵌进皮肉里,她握紧双手,不断告诫自己:他们付出的够了,已经够多了。不能再退让,必须要救人,必须要救人。
这是她重活的意义。
李默群,
必须死。
☆、冤孽
徐碧城知道她身后有人跟踪,所以回趟家换了阿香的衣服才出门。入夜之后天便不再下雨了,徐碧城踏着石板路上的水坑,一辆黄包车从后面赶上她,停在她身边问:”要不要坐车?”
黄包车夫戴着帽子,压得很低,但徐碧城仍能辨认出来,“老陶。”
陶大春把车杆放下来,让她坐上去,调了个头往东边跑去。徐碧城坐在车上,陶大春脚力不错,拉的飞快,凉风吹拂着徐碧城的鬓发,让她从浑浑噩噩中,清醒了几分。
等四周人少的时候,他说:“你们也是大胆,没有掩护,就跟地下党接头。”
徐碧城听得出来这里面的责怪,她募地冷笑,“若是给你们说了,说不定把人抓去给戴老板献殷勤。”
现在日本跟重庆政府做什么勾当,别人不清楚,她还不清楚吗?
日本人让唐山海给重庆沟通:一是承认满洲国,二是与汪伪政府和平共立,进而达到汪蒋共流,三是开放通商和口岸,允许日本驻军,并进行赔款,如此种种不再细说。唐山海和徐碧城当初拿到这份草拟电报时十分震惊。二人都是学过历史的,纵观过往几百年比这个更加屈辱的条约恐怕没有几个。好在重庆政府还剩几分骨气,告诫唐山海能拖则拖,既不拒绝也不答应。太平洋战争爆发,重庆政府找到了这个机会,一面利用日美之间的矛盾,争取最大的美援,一面利用中国的地域辽阔超长战线,死拖日本。
陶大春回头看了徐碧城一眼,她血色全无,黛蓝小褂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比不久前竟瘦了许多,他低声骂道:“你就任性吧,我看是纪律给你强调的太少了。”
陶大春并没有恶意,若真是遇到了王镛,他也不会真的把人截了奉送给戴笠,可徐碧城现下就是听不得任何再来指责对与错,她现在只要结果,如何救人。
她心里这么想着,这股劲儿却在看到宋勉那一刻泄气。
陶大春把她送到一处小旅馆,乖乖侯在门口望风,按照规定他不能进去,也不知道里面接头的人是谁。旅馆的招待领着徐碧城进了房间,在门口碰到了蓝胭脂,后者抱着手臂靠在墙上淡淡地看着她。
徐碧城没忍住,哽咽着叫了她一声,蓝胭脂轻轻叹了口气,拉过徐碧城说:“进去不管宋叔叔怎么说,你都不要顶嘴,服个软,认个错,我们一起想办法救人。”
蓝胭脂推开门,徐碧城梗着脖子,直愣愣站在那儿,宋勉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倒了一杯茶,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你怀孕了,先坐下。”
徐碧城由蓝胭脂扶着坐下,蓝胭脂坐在窗户边,以防有人跟踪窃听。
“我看你是不觉得自己错了是吧?”宋勉说。
徐碧城仍旧梗着脖子,不说话也不表态,蓝胭脂暗中踢了她一脚,徐碧城才松了口,“于理来说,我们是不遵守纪律。”
“于情来说,你们没错是吧?”宋勉把后半句话给她补齐了,堵得徐碧城哑口无言。
“好了,别说了,你们来是打嘴仗的吗?!”蓝胭脂往窗外望了望,说:“现在风声鹤唳,你们要商量就快些。”
宋勉说:“周佛海知道了吗?”
“知道了,”徐碧城说:“人就是在市政厅附近被抓的,他肯定知道。”
“给他通通气,敲敲边鼓。”宋勉递给她一份文件,徐碧城接过来,“这是什么?”
“他家幼海小少爷在日本激进的很啊。”宋勉说,“你留着,他若不愿意碰硬石头,就拿这个给他看。”
徐碧城打开文件,里面贴了一些照片,是周幼海参加读书会的影像,还有课表以及在刊物发表的宣言。
“我知道了。”徐碧城把东西装进包里。宋勉顿了顿,说:“李默群在始终是个不安分因素,前段时间戴老板给我下命令,”他似乎想了想措辞,接着说:“伺机刺杀李默群。”
徐碧城心头一紧,宋勉见她面色不好,正色道:“其实这个计划早就再实施了,你也知道,上策是他能为我们所用,中策是他跟军统互不干涉,下策才是杀了他。”
“我能明白,”徐碧城发觉自己吞咽有些困难,她咳嗽一声,说:“我早有此觉悟,大义灭亲。”
蓝胭脂转过头来,望着徐碧城知道她现在心中很乱,便对宋勉说:“要不改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