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是不要命了!竟敢对圣上口出狂言!”鹤丹说。
“如何?大不了你现在就杀了我!”檀棠生回答。
“你以为我不敢吗?”鹤丹说。
二人于愈吵愈烈,起了不小的争执,但彼时的徐让欢无暇顾及。
自始至终,徐让欢没有说一句话。
他只是呆呆看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女人身穿破烂囚衣,胸口血红一片。
绚丽的颜色在她心上勾勒出一朵凄美凋零的花。而那朵花上,插着一把锋利的长箭。
徐让欢舔舔干燥的唇,颤颤巍巍抚上薛均安的脸。
他看着她,不自觉咽了口唾液,微笑着宽慰自己,“夫人,夫人一定是在同孤玩笑……”
“对!一定是这样的!当初放血救母,夫人不也没死吗?”徐让欢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他徐徐伸手,将那把裹着毒液的长箭从女人心口拔出。
血液染红他的手指,他颤抖着将女人抱在怀中,血泪如珠。
“对啊!我夫人,怎么会、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死呢?那可是我夫人啊。我徐让欢的夫人。当朝皇后娘娘。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呢?”徐让欢如鲠在喉。
他耐心的劝导自己。至于这话里虚虚实实,几分真假,自己又信了几分,旁人无从得知。
他温柔的将她抱起,抱在怀里,连自己都没发觉,眼泪已然从脸边簌簌滑落。
面对女人的死亡,徐让欢表现得极为不正常。
时而温柔,时而痛楚,跌宕起伏,好不瘆人。
他就这样抱着她,温柔的亲吻她身上的每一寸伤口。
像是哄小孩般哄她,也哄自己。
“不会有事的。夫人不会有事的。”
“为夫带夫人回家。”
“这就带夫人回家……”
在他眼中,他们的家,是未央殿。
是这冷漠寡情的皇宫之中,唯一一处温暖的地方。
男人失魂落魄横抱着薛均安,将她带回家,即使他知道,她俨然没了气息。
他抱着她,将她放在床上,温柔的陪伴她左右。
届时,未央殿内殿外已被太医们围得水泄不通。
太医们一个接一个,为床上的女人把脉。
可是即使是医术再高明的御医,面对这样一个已经断气的女子,也是束手无策。
几番曲折,为首的太医还算有勇气,上前,朝徐让欢叩拜,“陛下节哀,皇后娘娘她……她已经……”
只可惜话还没说完,就被徐让欢打断,“不会的。”
徐让欢后退两步,用力的摇头,“不会的!”
没等太医继续说些什么,徐让欢又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太医的衣领,拎一件物件儿似的,将太医从地上拎起来,“不。我夫人不会死的。给我救活她!救活她!”
漆黑的瞳孔顷刻间被瞪得巨大,两颗眼珠子几乎要爆出来,徐让欢发了疯似的吩咐太医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许是行为太过火,吓得太医们纷纷低头,不敢和徐让欢对视,更有甚者连大气都不敢喘。
女人彻底离开这个世界的消息这才如回旋镖般击中他的心。
男人难以置信,一言不发站在她身边紧盯着她。
很久之后,徐让欢才无力的松开太医的衣领,宛如失心疯般,喉间爆发出癫狂的笑声。
疯狂的笑声回响在偌大的宫殿内。
男人仰着头,直直跪在地上,痛苦的闭上眼睛。
“滚!都给孤滚!”徐让欢喊道。
太医们面面相觑,连忙离开这是非之地,嘴中小小声,“……是。”
临走前,他们特意为徐让欢关上了房门。
殊不知这一关,就关了整整三日。
整整三日,徐让欢都呆在屋内,没踏出房门半步。
每日,段尧都会来门外,送吃送喝。
可惜,那木门始终没能打开过半分。因为徐让欢从屋内反锁了。
他想,这或许是为数不多的,他能和夫人单独相处的日子了。
直到第三日的傍晚,段尧再次端着御膳房准备的餐食,出现在门外。
段尧看着紧闭的房门,深深叹了口气,俯身,将餐盘放在门外,“陛下,皇后娘娘的死……您不必过分自责。”
“我相信,皇后娘娘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希望看见您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话音落下,里面依旧没动静。
段尧继续说,“人死不能复生,您还得保重身子。”
“还有就是,边疆来报,东边各国对我朝虎视眈眈,欲要强攻。陛下再伤心,也得关心我国的江山社稷不是?”段尧舔舔嘴唇。
“毕竟,皇后娘娘一直期盼一个太平盛世,不是吗?”
语毕,屋内一片寂静。
段尧只得悻悻作罢。
也罢,这几日,他几乎每天苦口婆心的劝解,奈何徐让欢每次都置若罔闻。
这般想着,段尧拽了拽背上的长剑,转身,靠在门边,双手抱胸,紧闭双眼。
没成想,今日的徐让欢许是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终于,他打开了那扇紧闭的木门。
木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光景。
门内,俊美的脸庞尽显颓废,徐让欢眼下泛起浅浅乌青,和削瘦的下巴一起,似乎是在提示段尧,这三天三夜,徐让欢都没合眼,寸步不离守在那具不能复生的尸体前。
“陛下。”段尧见他,先是一顿,而后朝着徐让欢行礼。
“平身。”徐让欢淡淡道。
礼毕,段尧起身,眼神下意识瞄了一眼屋内情景。
只见,屋内一盏灯都没点,只有一束落日余晖透过窗照在阴暗里。
薛均安此刻正穿着新婚那日的红嫁衣,如一个人偶那般,被人梳妆打扮的精致万分,乖顺的靠在床上。
只可惜,厚厚的粉黛可以藏住女人身上的尸斑,却掩盖不了她身上散发出的、死尸的腐烂气味。
没来得及看下去,徐让欢向左一步,完美挡住段尧的视线。
他看着段尧,嘴角浮现出一抹虚无的笑。
四目相对,徐让欢声音空灵,“把那道士找来。”
段尧看着徐让欢的眼睛,一愣,“……道士?什么道士?”
他有些懵。
奈何徐让欢并没有解释,反之,对段尧的话充耳不闻。
说完这句话,徐让欢再次宛如行尸走肉一般,双眼无神的转身,重新回到房间内。
木门缓慢合上,将透进去的光线再度截断。
长发遮住额角,徐让欢垂着眼,口中还在喃喃,“孤要她活。”
“她就不准死。”
次日子时,院内燃灯无数,黄旗飘荡,当中就围着念念有词的老道士。
不远处,徐让欢一袭玄衣黑袍,面无表情注视着一切,心中难免闪过一丝凄凉。
此情此景,仿佛历史重演。
以前,他为了保存母亲尸身,杀人招魂;现在,他为了保存薛均安尸首,杀人招魂。
可笑,实在是可笑。
他垂眼,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不过,也有不同。
不同的是,傅氏确确实实是复活了。
可一次,两次,三次,薛均安却没有一次真的复活。
又一次,新找来的老道士面露难色,步伐缓慢从高台上走下来,战战兢兢在徐让欢面前停下,将头埋得极深,“陛下恕罪。”
“皇后娘娘的灵魂似乎不愿回到身体里……”意识到自己的话无意间戳中了面前这位年轻帝王的软肋,老道士赶忙换了副说辞,“抑或、抑或是,皇后娘娘的魂魄早已转世轮回,不在世上。”
老道士舔舔干燥的唇,头又向下埋得更深几分,“恕老衲无能,无法将皇后娘娘的灵魂招回。”
老道士对面,徐让欢双手背在身后,连一个眼神都没落到老道士身上,他眉目淡淡,淡淡望着高台之上,女人保存姣好的尸首。
要知道,为了保存薛均安的尸首,他重新捡起肮脏旧业,以无数武将后代的血液为祭,这才消除她身上的尸斑无数。
空气静了片刻,徐让欢甩了下衣袖,司空见惯,“罢了。”
他徐徐走上高台,坐于棺边,温柔的抚摸薛均安的脸庞,而后,口中冷冷,“你知道该怎么做。”
闻言,紧随其后的段尧点了下头,随即拔出佩剑,“是。”
手起刀落,又一位无用的江湖术士一命呜呼,丧命于此。
手下的侍卫按部就班将尸体埋下,一切做完后,徐让欢才抱着薛均安的尸体往密室走,与段尧擦身而过之际,徐让欢轻轻留下一句话,“重新找一个。”
段尧不敢不从,“是。”
段尧一直低着头,直到徐让欢的脚步走远,才缓慢抬眼。
望着徐让欢的背影,段尧不自觉叹了口气。
年复一年,两年过去,寻来道士无数,无一能将召回皇后娘娘的魂魄。
也不知道……陛下何时才能接受这个事实:皇后娘娘,再也回不来了。
好在,徐让欢醒悟的还不算太迟。
两年徒劳,最终让他看透了些什么。
起初,薛均安且刚离世的那段日子,他疯魔至极,整日将自己锁在房内,和那具逐渐腐烂且散发着异味的尸体温存。
他不懂如何把握分寸和力度,好几次差点儿将她的骨头撞碎撞烂,事后一个劲儿不知所措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望着薛均安一动不动的身体,男人眼眶泛红,将她抱在怀中。
“对不起夫人……”削瘦的下巴埋在女人脖间,他小小声说,“孤好想你……”
“好想你……”
他锁住了自己的身体,同时,也锁住了自己的心。
他抱着她的尸体,来到一处在她生前为她打造的宫殿。
精巧华美的门被打开,偌大的屋内,满壁挂着薛均安的画像,以及无数个,以她为原型所制成的人偶。
他站在中央,横抱着薛均安,眉眼温柔的向她介绍,“这里,是孤特意为夫人打造的。”
“只属于我们俩的地方。”他垂下眼帘,“好让夫人明白,孤到底有多爱夫人。”
“好让夫人明白,夫人说不爱孤的时候,孤有多难过,才会下令将夫人一直关押在水牢。”
说到后面,男人的声音越来越小。
“孤错了,夫人回来……好不好?夫人说什么,孤都依你,好不好?”
“求求你了……”徐让欢眼尾猩红。
后来,伴随着招魂术的无数次失败,久而久之,徐让欢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薛均安或许再也回不到他身边的事实。
可是,他不死心。
如果没办法让夫人回来,那孤……去找夫人呢?
漆深的夜里,殿内未点一盏灯。
长箭持于掌心,他独自站在未央殿内,薛均安身边,准备以最惨烈的方式,向薛均安赎罪。
他柔柔的望着她,接着,手中锋利箭头狠狠刺入心脏。
两下,
钻心的痛从胸骨处袭来。
徐让欢闷哼一声,止不住皱眉。
鲜红的血液顺着箭柄,缓缓浸湿羽毛,滴落在地。
他缓慢靠近薛均安,将她搂在怀中,相互依偎。
胸膛传来的痛叫他难以入眠,痛不欲生。
可怪的是,他好似不是肉体凡胎,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自己杀掉。
又一日的清晨,好看的长睫毛扑闪几下,徐让欢睁开眼,低头,看向胸口已然干掉的血液,又看看怀中女子。
缄默一瞬,他拧起眉,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难道……他这辈子,当真再也无法与夫人相见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偶然间,他听闻魔界至尊手中掌握着叫人起死回生的法子。
为了救她,他苦练功法,妄图堕入魔道。
他本就是一身邪魂邪魄,邪术练起来可谓是轻而易举。
而就在他即将大功告成,开启通往魔界的入口时,恍然间,他想起一件事。
混沌的紫色通道外,徐让欢漠然转身,往东宫外的密室走。
对了,孤在这人世间,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做。
东渊国师鹤丹,串通侍卫,故意让檀棠生闯入水牢,救走薛均安,将“红杏出墙”四字扣在皇后娘娘头上。
这件事,曾一度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自薛均安死后,鹤丹就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整日与穷凶极恶的罪人和野鼠呆在一起。
可那个时候的徐让欢对任何事都不上心,一心只想着如何复活薛均安,也就忘记了,要向罪魁祸首复仇。
事到如今,他才终于想起她。
那个心机颇深,能忍善嫉的恶女子。
地牢的暗门被打开,扑面而来先是一阵难捱的恶臭。
徐让欢站在牢房前,一手背在身后,另外一只禁不住抵在精致的鼻下。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打量了下牢狱中的女人。
彼时的鹤丹身着囚衣,灰头土脸,长发打结,头顶时不时还盘旋着几只苍蝇。
看见徐让欢,鹤丹眼睛都亮了,她赶忙从地上站起,双手握住牢狱,急切的往外喊,“陛下,陛下您来了。您终于来了!”
“我终于等到您了!”鹤丹的情绪颇为激动,口中唾液横飞,险些溅到徐让欢身上。
被徐让欢一脸嫌恶的躲开了。
“您一定是来放我出去的,对吗?”鹤丹呼吸急促,而后又觉得自己失了礼数,赶忙用脏乱的头发遮住自己被毁的半张脸。
她埋着头。
不……不能让陛下看见我丑陋的模样。
可徐让欢是真的不在意她,更不在意她说的话,以及她的样貌。
他只在意,如何羞辱她,如何让她承受与夫人同等甚至加倍的痛苦。
仿佛没听见她的话,徐让欢自顾自道,“孤信任你,再加上你也是女子,不会对夫人行无礼之事。这才将此事交给你来做。结果,你就这样辜负孤的信任?”
话音落下,鹤丹心下了然。
他不是来救她出去的,而是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双手颤抖着从栏杆上滑落,鹤丹瘫坐在地上,而后又跪地,用力将脑袋往地上砸,“陛下饶命,陛下饶命!臣这样做,都是为了陛下着想啊!”
“哦?”徐让欢慢条斯理蹲下/身,笑眯眯望着她,“孤倒想听听,怎么个为孤着想法?”
鹤丹抿抿嘴,双手撑地,抬头看他,“那女子对陛下出言不逊,不知悔改!况且,况且她不仅不自我反省,还妄图再次对陛下行刺,”
鹤丹的眼珠滴溜溜转着,“甚至,甚至还和别的男人苟且!陛下留着她始终是个祸患!臣是为了陛下好,这才除掉这个祸患!”
“祸患。”徐让欢一字一顿重复,“你称孤的皇后为什么?”
他冷笑一声,“祸患?”
鹤丹心中“咯噔”一下,猛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咽了口口水,连连摇头,“不、不是。方才是一时情急。臣并没有对皇后娘娘不敬的意思。”
“是吗?”徐让欢依旧在笑,皮笑肉不笑,“你当真没有对夫人不敬吗?”
“孤也是蠢,居然事到如今才看透你的把戏。”徐让欢自嘲的笑了笑,“孤交代你,让你看着夫人,不让她离开水牢半步。于是你就自作主张,挑断她的手脚筋?鹤丹啊鹤丹,你可真有本事。”
说完,徐让欢的笑容阴去,冷冷打开牢房的门,缓步走了进去。
男人居高临下,像看一条狗一样看着鹤丹。
鹤丹慌慌张张,赶忙爬到徐让欢眼前,抱住他的小腿求饶,“陛下,陛下恕罪,臣做这些,都是因为太爱陛下了!陛下难道不懂臣的心吗?”
她当然知道,这绝非是她表白的最佳时机,可是,错过了现在,她怕她再也没有机会同他表白了。
“孤应该懂吗?”徐让欢面无表情。
鹤丹带着哭腔,“自从陛下第一次从他人手中将我救下时,我便深深的爱上了陛下,这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想着陛下,陛下您不也是爱我的吗?否则又怎会将我一个东渊来的小臣留在身边,亲我信我呢?”
她徐徐抬起头,见徐让欢没有开口的意思,便继续说,“我知,我知陛下对皇后娘娘有情,陛下是因为觉得对皇后娘娘愧疚,所以不愿意和我在一起的,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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