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癫狂地大笑着, 即便一刀又一刀深入肺腑他依然在享受这场屠杀的盛宴。
他漫无止境的人生诞生自世界的恨意, 在空余残败凋零的苦水中反复沉溺, 在绝望中颠沛。
“楼止!你大逆不道罔顾人伦!生吃自己的母亲还不知悔改是嘛!可怜她对你这么好?你居然为了一己之私居然做出这么残暴不仁的事!”
“她可是生你养你的母亲,你只不过是她肚子里掉下的一块肉!即便被关着应该也是你割肉喂母才对!”
“而你不仅生吃了她居然还将她的骸骨都粉碎得惨不忍睹!你如何为人!怪不得她的亡魂会成你心魔!她恨你!她恨透了你!要是没有你她就不会死!”
“都是你连累了她!她本可以好好和门主求饶, 而你,忍不了一时口腹之欲竟真吃了她!你以为她是真心想救你嘛?要不是你她也不会被关在山中十余载!”
群愤纷至沓来,听得他却只是嗤鼻一笑, 这些话, 他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可真是无趣……
生命的搏动总在无数个瞬间坍塌的厉害,譬如烈酒滑过喉咙灌进胃里,譬如梦境穿过时间回到过去,又譬如在时至今日他已然清醒地接受了所有的罪孽, 心脏像一颗生满青苔的石头,他永远也无法解脱。
逃下山后, 他逐渐阅尽世事之悲悯, 逐渐明白万般皆身不由己,人们身上的钱皆是违心之举,就连生命也如此脆弱短暂, 故他不再期待亘古,也不再相信所谓的人之常情。
他曾几番斟酌, 关于生命、人伦,关于亲情、友谊,关于相遇、错过,反复思量他得出既定答案,活着本无意义。
他沉默的罪孽是早已被千夫所指处以死刑,可行刑却在无望的明天。
命运不愿他见河流,曾摧毁堤岸却亦有干枯之时;命运也不允他做烛火,沉沉灼烧又在日落的悬崖燃尽。
他是疲惫不堪、流浪的沙砾和灰烬,是世人所唾弃的罪与罚,又怎么会有人可怜自己呢?
可怜他濒临死亡的威胁?
可死亡并不危险啊,这明明是苦痛的腐烂里唯一的救赎。
他的灵魂枯槁而稀薄,用一个虚伪的容器掩饰被虚无腐蚀的暗痕,无尽的永生,多么“悲悯”的诅咒啊……他被母亲生育而存在于这世上,可这副躯体却没有他的生命。
可他是人,人就该活着,这才是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理由。
为了活下去,他开始摈弃所有的感情,他是对的,他都是为了活下去,没人能阻止他活下去,哪怕逆天下之大不韪!
可当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他的面部轮廓却总会混入一副怪诞、悲惨的形象,带有污痕和血迹、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止不住的泪水……
于是少年时常透过镜子里的自己试图看清这一幅皮囊底下的灵魂,他认真地端详、描摹、想象,最后在模糊的视线里察觉到了一种近乎恐怖的害怕之色。
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浅薄、胆怯、迟疑,看清了内心的恐惧、矛盾与虚妄,但可惜的是他一直未能分清所塑造的自己与现实的自己有何意义?
他凝视自己的皮囊,穿透胸腔的心脏,忽地聆听到了内心的痛意。
他想自己应是不怕痛的,无非是青色的血管成了蔓延至全身的伤口,皮肤的纹路固成刀刀划下的疤痕。
痛反而是用吾骨所造之琴弹奏出来的一声绝响,他可以聆听、拨动、欣赏,最终凝成一种歇斯底里的病,缓缓流淌,流淌至终生的漫长。
于是,他放弃挣扎。
要是自己死了就好了……他这样想着。
“不是这样的!”
“楼止不是这样的!”
杀破重围的是悲痛到哽咽的哭腔,似来自山谷的风吹得他赫然幡动。
姜以禾执拗地挣脱着,紧捆的长链下已勒出淡淡的血痕,她不去理会,不顾一切地朝他大喊着。
“楼止!不是这样的……你看着我,不要听别人的!”
她的眼泪一颗颗滑落,尽数跌在脚下的泥泞中,泅进细小的微尘。
“你还想救他?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没看清嘛?”
雪娘子有些瞠目结舌,她不理解都到了如此这般她居然还想着救他?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看着脆弱不堪,可偏偏一双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无比,犹如刀剑一般。
楼止,扮猪吃老虎的反派?杀人如麻的侩子手?还是罪恶滔天的坏种?
原文给他赋予的诸多名词中,她能记住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他的名字。
她认识的楼止,顽劣、幼稚、总是吓唬她、甚至算不上个好人,但与他相识以来她就从未见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或许不是正义,但也绝不是罪恶。
“你们一直在拿着他母亲的死逼他,将一切错全推在他头上!可又有谁去追究将他们困在暗不见天日的牢里的人的错!”
“他被逼在绝境时,你在哪?你们这些正义凛然讨伐他的人又在哪儿?”
“他们不是被困了一天两天,更不是一周两周!那是长达两年的阴暗!两年……他才不到十岁,你们要他怎么活!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活下来为何不在之前就将他千刀万剐生啖其肉!反而将他逼入死局后又问道他为何要走上绝路铸成大错?”
“杀了月檀的人不是他,是你!是你和楼明敬!”
她死死地盯着雪娘字,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心中的怒火像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声音字正腔圆句句将她钉在案板上般凛重。
雪娘子扬起巴掌便在她脸上落下一掌,姜以禾被扇的瞬间耳鸣,脸上火辣辣的似被灼烧,唇角当即渗出的血来。
“我杀了她?哈哈哈哈……”
雪娘子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放肆大笑,刺耳的嘲笑生生刺痛着她的耳膜,下一秒,她蛮狠地抓起她的头发逼得她扬起头来。
“她那个贱人还不值得我动手,更配不上我哥哥!”
雪娘子笑得古怪,原本脸色不善的面孔上,渐渐泛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凶恶之色。
“既然你想救他,那便和他一起死吧。”
她手一扔,姜以禾被凌空抛去,身上的铁链骤然松开,她没了依附重重摔落在地。
“咳咳咳……”
她猛地咳出几口血,天地仿佛在旋转般让她视线涣散不清,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身体正不断被蛀空,她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看,濒临死亡的绝望再一次将她笼罩,但她不想放弃。
姜以禾艰难地将自己翻过了身,她匍匐在地,忍着剧痛靠着手臂一寸寸向他挪动。
藏于泥地中的石砾在早已被蠕虫破开的肌肤上显得迟钝,只能拖拽出蔓延不止的血痕来,却也足以让她痛不欲生。
她痛得面容煞白,额头全是冷汗,看着离自己还有些距离的楼止,心脏却像被刀绞了一般。
温热的液体在一瞬间再次涌出,无法抑制的痛席卷她所有的思维,可她脑袋中只有一个不断哀求的回响:
救救他吧……
救救楼止吧……
他该有多委屈啊,谁来救救他啊……
她咬破了唇,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此刻她似乎能体会他当时的绝望了,在众人的簇拥下死去的绝望。
终于,她血迹斑驳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楼止……你醒醒!你醒醒啊!”
他的双目泛着空洞,安静得宛若一潭死水,任凭她如何叫唤都没有一丝声息。
楼止似回到了那时的地牢,阴暗潮湿带着腐木的气味,而他眼前是温婉如初的娘亲。
“敬儿,你怎么了?”她担忧地问道。
楼止有些恍惚,一时想不起其他事来,只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吃饭了。
“娘亲,我——”他欲说些什么,但可话到了嘴边却忽地一顿。
“娘亲,你饿了嘛?”他轻声问道。
月檀温柔地看着他,像从前那般刮了刮他的鼻子,“原来敬儿是饿了啊,可娘亲身上已经没有吃的了,你想吃了娘亲嘛?”
楼止一时愣住,他眨巴着眼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急忙解释道:
“没有,娘亲为什么会有那种想法?我怎么吃了您呢?”
可她却收回手,脸上的笑一时冷了下来。
“那这是什么?”
她撩开衣袖,洁白的手臂上赫然缺了一处,血淋淋地沾湿了一地,而她像是血池里盛开的一朵白莲。
“娘……娘亲?”
他惊愕得瞪大了眼,下意识退后了几步,可那一滩的液体却像是缠上他般竟不断向他的方向流去。
“敬儿,你忘了,是你吃了娘亲啊。”
“娘亲好疼好疼,疼得快死了,救我,救救我敬儿……”
她的身体夸张地扭曲着,一张脸痛苦到了极点,蹒跚地向他走来。
“你为什么不听话?我不是让你藏好嘛?我不是让你藏好嘛?为什么还要被别人找到?”
“我好疼……好饿,这里好黑我不想再待下去了!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我应该幸福的,没有你,我应该过得很幸福的,我不该生下你,不该……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
她崩溃大哭,甚至跪在他面前狠狠地磕下头。
楼止被吓得说不出话,尽管这样的话他曾听过无数次,但却是第一次从她的嘴里听到。
他以为……娘亲是爱着他的。
就算他再奇怪,她也应该是爱着他的。
爱是什么,他不懂,应该是不抛弃吧,但此刻她却在害怕地恳求自己放过她……
他蹲下,慢慢将她扶起,不禁苦笑:“这些话,您应该早些告诉我才对。”
他总觉得冬天是神明纺织的一层纱,那如梦似幻的雪遮掩着世间最丑陋的真相,人们总说,不要活在悲观中,可人生于苦难之水火无情,生命怎能在岁月中称得永恒。
他曾看到过青山亘古,流水之绵绵不绝;也曾听到万物啼鸣,风过之萧萧寂寥,但仍有嘶吼声如百鬼夜行,仍有啜泣声在雨中飞溅,而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错误。
他的人生没有被任何人赋予意义,也不配拥有意义。
“这次,不要再手下留情了。”
他像从前般跪伏在她腿上,露出脆弱的后颈看得月檀眼神一暗,当即张开血盆大口朝他咬去!
“楼止——”
一声叫喊,他的眼前似流沙般逝过无数过往,他置身其中动弹不得,他想他是悲观的,但纠结之余却也有点点柔光于他身侧徘徊。
这片刻的决绝不知深浅,落在眼前的巍峨大山之上,当他再次睁开眼,看见的是希望他活下去的眼睛。
霎时,拨云睹日,原来他仍渴望有人能将他的破碎缝补。
“楼止,不是那样的……”
“这不是你的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心中已然藏着千言万语,可见他无声淌落的晶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抽泣着平复语气,如视珍宝般捧着他摇摇欲坠的脸。
“月夫人希望你活下去,即使粉身碎骨她也不会后悔的,她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也是。”
“就像,你也愿意拿出性命救我一样……”她看向他胸口一处空缺的地方,泪水落的更厉害了。
“若是因救你而死,她会恨你吗?不,她只会感激,幸好啊……我的阿止还活着,还能长大,还能有好多好多的未来……”
“月夫人每一次割肉时都没有哭,只有看见你时才会红了双眼,她舍不得你,替你委屈,埋怨是自己没照顾好你,楼止……月夫人真的很爱你的。”
“还记得她最后和你说了什么嘛?她给予了你生命,却不赋予你意义,因为……你是因爱而诞生的孩子,被爱便是你存在的意义。”
而爱,不在你之甘霖,应先是我肯为你繁芜的春。
他像是终于从凛冬的噩梦中醒来,执着与他眼中的“月檀”如炊烟般彻底弥散,至此他的世界只剩下她。
她的眼眸是绿意澎湃的山林,是他生命里的淤青,永驻于灵魂之中。
呼一口浊气,铃一曲离别,而后遮眸,周遭翻涌,蝉鸣又入耳,荒唐梦一场。
“姜以禾……”
他轻轻地唤着她,看着她身上触目惊心的红心尖骤然被戳出血泡。
姜以禾靠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将他拥入怀中,拍着他的后背,凑近他的耳畔安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大大的房子,低低的墙,四面通风的窗户,下雨时我会为你撑伞,你饿时我会为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
“楼止,你跟我走吧,我保护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姜以禾的手无声坠落。
而恢复清醒的楼止却立马让雪娘子慌了神。
“不好!他又要夺回意识了!快!杀了他!让哥哥出来!”
“只差最后一点点了!门主很快就要醒了!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数百道利器齐刷刷朝中围攻去,而楼止只是将怀中之人轻轻抱起,凭着自己破败不堪的身体毅然决然杀入重围。
第47章 47章
“听说了吗?御妖城出了大事!”
“这谁不知道?说是城里出了个惊天命案, 在一个林子里发现一大堆尸骨!不仅是妖的就连人的也有!”
“是啊是啊!听说仙盟百家都要向那妖王讨要说法呢好不容易消停几年眼下怕是又有闹起来了...”
月余而过,彼时已至立秋,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的老裁缝在铺子前被几人谈论声吸引。
“可不是嘛我还听说——”
还没等他开始搭上话, 转眼便来了位客人。
“老板, 裁制几件女子秋衣。”
老裁缝抬头看去,发现是镇上新来的大款, 立马笑脸相迎。
“呦!是这位公子啊!前段时间我都说了该入秋了不用买这么多夏衣, 你看, 这不就白花银子了吗?”
“大款”朝他抛去一袋子银子,神色自若道:“要最好看的。”
捧着满满一袋子, 老裁缝顿时笑弯了腰。
“还是上次那尺寸对吧,公子放心这几日一定给您送上府!您家娘子还真是好福气能有您一位出手阔绰的相公!”
“也不知夫人的病好些没?”
老裁缝整理着新到的绸缎,有一句没一句地找着话, 见他不搭理也早已习以为常, 忽地一瞥见他正看着不远处的告示看得出神。
“噢那个啊~公子还不知道吧,那御妖城里出了命案,闹得沸沸扬扬现在都在找一个瞎子,叫楼止,公子可得小心一点啊。”
“大款”收回视线, 拎着几包药渣不打一声招呼便离开了店铺。
“公子慢走哈!五日后就将衣服送过去!”
新来的伙计看不顺眼他目中无人的气焰,不由得咂嘴一句:
“这公子好大的威风, 居然一句话不多说!”
老裁缝敲了敲他的头, 凶道:“人家初来镇上,性子冷了些也正常,你是没瞧见那晚他抱着满身是血的娘子来镇上求药有多天可怜!”
小伙计揉了揉头, 好奇道:“师父,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家娘子伤得重可他看起来也不轻啊,现在他是没事了,可我听说他家娘子可一直没醒呢,都快一个月了...”
小伙计越想越玄乎,在脑袋冒出更可怕的念头之前被老裁缝又一敲头打断。
“这是人家家事!少打听!再说你没瞧见他日日为他娘子找药啊,还有这衣裳也是尽挑好的买,无论他是什么人,只要给咱们银子的那都是好人!”
集市的喧沸在脑后淡没,他径直走到那面公示墙前,看着上面的悬赏不由得皱紧了眉。
“想不到他们速度这么快...”
楼止喃喃自语着,从御妖城出来后他可是沿途做了不少陷阱和烟雾弹,可刚到新地方也不出两月居然又将告示贴到这儿来了...
他将斗篷戴上,随手一挥便将那张牛皮纸化为灰烬。
秋风萧瑟,屋檐的角铃响得寂寥,从窗柩吹来的风溜进脖子里,凉得姜以禾一阵战栗,
意识渐渐回笼,她浑身疲惫不堪,就连张开眼皮都费了不少劲儿。
她目视着天花板,大脑持续放空,像似久经失修的齿轮被卡顿着一点点恢复运转,她长长吐了口浊气,恍然生出一种今夕何夕的顿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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