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按管家说的走了侧门,出了府, 有些不安心,便绕到正门看了看。
正门围了几个巷子里的住户, 冲着叶家大门喊着:“叶氏,你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还不赶紧从水云巷搬走!我们水云巷住的都是干净人家!你别污了我们这的名声!”
“都说了商人满眼都是钱,名声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 能干这种事, 会是什么好人家吗!果然商人是没什么家风的!”
“对,赶紧搬离水云巷!别脏了我们水云巷的名声!”
叶家管家开门出来劝大家离开, 有激动的人,直接往管家身上扔鸡蛋和烂菜叶,管家一身狼狈, 慌忙又躲回了府内。
桑静榆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可她就是不愿意看到他们这么欺负孤儿寡女, 忍不住上前与那群人理论:“人家要生孩子是喜事, 你们在这给人家填晦气干什么呢!”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 大声嚷嚷着:“她就是那个抛头露面给男人看病的女医!”
“怪不得帮着叶家说话呢!都是一丘之貉!”
有人小声反驳:“可她是初尚书的妻子,初尚书是大功臣。”
“就是因为她, 初尚书才有了污点,哪家官员的妻子像她一样不安于室呢! ”
一时间人群的矛头都冲向了她,她有些百口莫辩,平时伶俐的口齿到了如今竟然不知如何反驳。
在她茫然无措之际,来了一队官兵,迅速抓住带头闹事的几个人,那几人连忙告罪,但也被押走了,这样人群才散了去。
原来是柴富贵带兵来解围,柴富贵受杨若柳嘱托,最近留心着叶家周围的情况,看见此地有异,便带人来了。他与桑静榆打过招呼,便匆忙押着那几个闹事的领头人走了。
桑静榆颓然走出水云巷,垂头踩着脚下已然被踩凌乱的白雪,污雪正像这一场闹剧一般,把她救出新生儿的喜悦都冲散了。
巷子出口,立了个人影,她抬头看去,那人背着光,看不清脸,可高大身影伫立在那,熟悉的身形,让她一下就认了出来。
“你怎么在这?”桑静榆脱口而出。
“路过。”
“从京畿大营路过水云巷?”桑静榆忍不住反驳。
吴长逸深深看她一眼,见她无碍,折身要走。
桑静榆连忙跑上前,拽住他的胳膊:“你跑什么?”
“我没跑。”
“你跑了!”桑静榆一出声,忍不住哭了出来,“你就是跑了!你知道我腿短,跑得慢,你就得等等我啊!”
吴长逸见她落泪,一时慌乱了起来,想要为她擦泪,又觉不合情理,手抬了抬,又缩了回去。
桑静榆拿手蹭蹭眼泪,见他不来安慰自己,更加难过,干脆嚎啕大哭,边哭边抱怨:“什么人啊,我还看见那群人里有我治过的病患呢,病好了就骂大夫啊?那下次看病别来找我!”
吴长逸见她如此放声大哭,忙捂住了她的嘴,可手心碰到那抹柔软,又被灼烫一般收回了手,无奈道:“你小点声哭,别人看见该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
一提到这个,桑静榆更加委屈:“你没把我怎么着吗?你都多长时间没理我了!”
吴长逸把她拽到巷子里,巷子里空无一人,有冷风穿过,他站到风口,挡住向她吹来的寒风。
吴长逸静静看着她,但也不敢碰她,就这么守在她身旁,看着她抽抽搭搭,声音由大变小,直至渐渐变成几不可闻的呜咽,等她哭了会平静了,才问她:“你签了和离书了吗?”
桑静榆顿住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吴长逸见她沉默,心底似被堵了一块巨石,那本来对她的担忧现在显得如此可笑,距离他逼着初学清写下和离书,已经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他将最后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桑静榆,不敢找她,不敢催她,可如今她竟反过来怪自己不理她。
他嗤笑了两声,“你让我怎么理你?就这么名不正言不顺的去纠缠一个有夫之妇?让别人的臭鸡蛋烂菜叶都冲着我来吗?”
桑静榆红着眼睛,看着他,想要解释,又不敢乱说。
吴长逸见她还不反驳,攥紧拳头,大步离开。
桑静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知道方才的哭闹,都是自己的无理取闹,可在他面前,她就不自觉会发小脾气,想来,其实是因为吴长逸虽总与她斗嘴,但每每她发火,吴长逸都甘愿受着,让她也习以为常。
就是这种习以为常,让她忽视了吴长逸的感受。她总是忘记,现在是世人眼中的有夫之妇,而她的犹豫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到了吴长逸,她不就是女版的陈世美吗?
桑静榆失魂落魄地回到了侯府,碰见轻风,无精打采地问了轻风几句裴霁曦的情况,便去客房补觉去了。
轻风见她这样疲累,顿时心生愧疚,觉得自己帮着侯爷和初大人瞒下了罪恶,自己也是罪恶之人。
轻风气自己是非不分,又气侯爷识人不清,还气初大人祸害了一个又一个,像他一样,好好守着自己的媳妇,好好过日子不好吗?招惹完叶馨儿这个女子,又招惹侯爷这个男子!
想到这里,轻风气呼呼地跑去正屋,看到初学清正在给裴霁曦倒茶喝,便直冲冲走过去阴阳怪气道:“初大人,您媳妇累了一晚上才回来,您不给媳妇沏杯茶,在这沏茶干什么呢?”
初学清听出他语气的揶揄,抬头笑笑,“我去看看静榆。”
待初学清走出去,轻风看看在床上躺着的裴霁曦,想要奉劝两句,又觉得这事他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裴霁曦缓缓坐起身,看了他一眼,“这次又没回成邺清,你这邪火也冒出来了?”
“我那是邪火吗?侯爷,您得认清楚人,那是初大人,不是冬雪,他们长得是像,哪怕初大人是冬雪姐妹呢,我都赞成您,可她是男人啊!”
裴霁曦眉心一蹙:“你胡言乱语什么。”
轻风气急败坏:“最好是我胡言乱语!”言罢转身走了。
裴霁曦看着莫名撒气的轻风,无奈笑了笑。
轻风走时忘记关门,裴霁曦起身走到外间,看着外面飘着的小雪,轻咳了两声,咳嗽带着后背的伤口跟着疼痛,他恍惚间看见了初到侯府的冬雪。
被泼了一身水,还小心翼翼地下跪,不敢抬头看他。
经年流转,她已经是在敌营都不曾弯下膝盖的大宁重臣,好在,他还能看见她,能守着她。
而大宁重臣初学清,进屋看到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桑静榆,上前问道:“叶馨儿怎么样了?”
桑静榆看见她,“腾”地坐了起来,“叶馨儿生的是范英彦的孩子!就是你们中药那晚的事!”
她把叶家得来的消息,完完整整向初学清复述了一遍,又说了自己在叶家门口的遭遇。
初学清叹气道:“是我连累了她。”
“你怎么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呢?”桑静榆挪了挪身子,靠近她,挽住她的胳膊,“你还真不嫌自己担子重,馨儿是自己的选择,她可以像你一样忍着,但她找了男人,她也可以和那男人成亲,但她选择自己生下孩子。”
“可这个世道,很难容下她这样的女子。”初学清是在说叶馨儿,但也是在说她自己,她见过许多特立独行的女子,可这个世道对女子,总是更加苛刻,她也不得不抛却女子的身份,才能得来现在这般模样。
桑静榆只道:“我理解她,我相信她可以扛过去,只是替女子不值罢了,莲觅出了本诗集,却不敢用真名,我行医救了那么多人,他们反过来攻击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桑静榆又郑重看向初学清:“如今这世道,已经比从前好多了。寒门多了出路,奴仆也可掌管自己的身契,那我们女子呢,何时才能堂堂正正做自己,而不是冠着夫姓的一个附属品,一个连名字的没有的某氏呢?”
初学清沉默片刻,她知道最后这一关,是最难走的,可她心里,已隐约有了打算,“快了,不会太久。”
桑静榆将头靠在她的肩上,“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初学清缓声道:“静榆,和离书,你快签了吧。”
门外,本一心向桑静榆检举的轻风,刚到门口,就听见了“和离书”这三个字,他头脑发懵,完了完了,初大人向媳妇摊牌了,初大人要打破世俗和侯爷在一起了。
桑静榆仍旧不放心她:“可是……”
“如今有陛下护着我,你放心,我有要做的事,你不签和离书,只会拖累我。”
桑静榆仍未作答,可门外的轻风已然崩溃。
这下真完了,有陛下护着,初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侯爷完了!
第129章 她想要将那隔在两人间的薄纱扯掉
今冬的京城, 似乎格外的冷。灰云遮日,积雪半融未融,一层薄薄的冰覆在地上, 街边商铺的垂檐上挂着一排冰凌子。街上人烟稀少, 出来的人也都小心翼翼走着,生怕被滑倒。
东青街上的仁道医馆,病患没有往日那般多。
有一穿粗布衣的大妈进了医馆, 问了句桑大夫今日坐诊没。
还没等学徒回答,就有另一个大妈赶紧把她拉了出去。
“你咋还找桑大夫看诊呢?”
“我的病一直是桑大夫瞧的, 她医术好,不找她找谁。”
“唉, 你是最近没出门吧,你不知道桑大夫都好几日没坐诊了么! ”
“为啥?”
“前一阵子那个商户叶氏未婚产女, 你知道吧?还有,叶家商铺那个女掌柜, 之前是被人掳走失了清白, 还生了个野种,被休出门的, 如今竟然大咧咧去当掌柜了,到现在才被人发现,叶家商铺一个接着一个关门, 你没看现在东青街都冷清不少么!”
“那和桑大夫啥关系?”
“她们呀!都是一类人!桑大夫和杨掌柜关系好呀, 替杨掌柜说了几句话, 就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呢!说她给初大人丢脸!还有他们医馆里那个妖女, 莲氏, 竟然是当初害得苏家公子丢命的那个歌姬,如今还不要脸出了诗集, 刚开始那些个文人不知道,追捧那个诗集,后来才发现是莲氏写的,这可丢老人了,竟然追捧一个歌姬写的诗词,如今那个歌姬也躲起来不敢在医馆待了。”
“诶,我就是找桑大夫看个病,她人在哪啊?能不能去初大人府上找她啊,我这病等不起啊!”
“闹事的太多,还有小混混故意找她看诊,进去就脱了衣服让她看伤的,官兵管了几次,可是架不住别人口舌啊,逼得桑大夫已经好几日不坐诊了!”
“那我赶紧去初府找她吧!”
“你可别去初府了!初大人都和她和离了!如今她都回娘家了!”
“咋回事?初大人不是和桑大夫感情可好呢么!”
“感情好是一回事,可这桑大夫也太过出格了,实在配不上咱大宁的功臣啊!也就是初大人良善,才能和离而不是直接休妻。就桑大夫那个作派,都够休她好几回了! ”
看病的大妈听到这,气得“呸”了一声,“你咋这么说,好歹都是桑大夫给看过病的,我看桑大夫就是顶好顶好的女子!”
说罢,也不理这个嘴碎的人,赶紧去桑府寻桑大夫去了。
除夕这日,初府里,宋家人早早忙活起来,虽然如今府上只有初大人一个人,但是也得布置得热闹些,不能显得太过凄凉。
初学清看着宋家一家人忙里忙外,觉得自己与这和谐的氛围格格不入,便对宋大叔道自己今夜去友人家中守岁,不回来了。
初学清离府后,宋大娘没忍住对宋大叔道:“如今夫人也不在,初府真是一点热闹的样子都没有,难怪初大人不想在府里待呢!可惜了,多好的一对璧人呀!就这么被唾沫星子给拆散了。 ”
宋大叔低声斥责她:“你少说两句,人家的家事咱们少掺和,口风严点,别对外人说三道四的,初大人是咱们恩人,给儿子找了书院,得空还亲自辅导他,多好的人!”
“我也没跟外人说!我就是可惜他们小两口!”
停了多日的雪,在除夕这日,终于还是落了下来,纷纷洒洒飘飞在空中,随着风起舞,又打着旋落下。
初学清紧了紧身上批的大氅,凉意随冬风直逼入骨,她踩在新积的雪上,一个个脚印留在身后,像是在平整的雪地上作了幅画。
她一路走过东青街,除夕没几家商铺营业,但好歹都挂着大红灯笼,只有叶家的商铺连灯笼也未悬挂,门前的积雪已经很厚了,恐怕还是上次下雪未清理的。
路过了仁道医馆,医馆如今也关着,桑静榆已经很久没有去坐诊了,医馆的病患也越来越少,也就靠其他几个男大夫支撑着。
各家各户的欢声笑语都锁在了大门内,街道上,只有整排的大红灯笼透出了些年味。积雪落在红灯笼上,艳红上一抹纯白,格外显眼。
初学清就像是热闹上的这抹白色,形单影只,格格不入。
快走到兴定街时,从街角跑过来一个娇小身影,跑到了初学清面前,海棠红的大氅下,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是桑静榆。
桑静榆拉住初学清的手臂,气喘吁吁道:“我在初府没找到你,就知道你定是要去侯府,还好堵到你了。近日天寒,你本就体寒,要注意保暖,我给你开了几副养身子的药,记得喝了。”
她将手上捧着的几包药塞到初学清怀中,仍在嘱咐:“天气这么冷,你出来怎么也不坐马车,别不好意思麻烦宋大叔,冻着了可怎么办。”
初学清捧着药包,终于在这凄寒天气感受到一丝暖意,笑了笑,“莫说我了,你也没有坐马车。”
“诶,我要是坐马车,目标不就太大了嘛,还怎么偷跑来看你!”桑静榆跺着脚取暖,“今年不能陪你守岁了,我得赶紧回去,不然我爹发现了该揍我了,老头子力气可大了!你……好好的啊!”
初学清点点头,拂去桑静榆肩上的落雪,“快回吧。”
桑静榆小跑着离开,跑了几步,又扭头朝初学清挥了挥手,茫茫白雪中那抹鲜动的海棠色,让这冬日都添了不少生机。
初学清继续往侯府走,却未看见,一旁小巷中,她们惜别的一幕全落到了吴长逸眼中。
吴长逸紧紧攥着身上佩剑,明明她们和离了,可静榆仍旧不忘在寒冬给初学清开副药。
可他有什么办法,若不是初学清身有隐疾,恐怕自己如何也比不过这个人。
想到这里,他继续跟上桑静榆的身影,如今这世风,她自己出来太过危险,他必须得跟紧了。
初学清进到侯府,轻风本来还因为年节带了一丝喜气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她笑了笑,问轻风裴霁曦在哪。
轻风随意指了指庭院,就躲到厨房去帮忙了。
庭院之中,挺立的松树隐隐在覆盖的白雪缝隙间透出点深绿,八角亭也如同被带上一个白帽,大片积雪的地上,有一个身着玄袍的青年,在满天飞雪之中,飘然舞剑,冷剑在他手间翻转,穿梭在片片雪花中,如同银蛇一般自在。
裴霁曦感觉到有人来了,停下了动作,剑尖在地面一点,顿了下来。
他看向廊下,初学清笔直的身形裹在大氅之中,隔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似是在他们之间挂了一层帘幕。
他大步走过去,还未开口,就听到初学清责怪他:“才刚养好伤,怎就开始舞剑了?”
“用进废退,我是怕自己的武艺生疏了。”
“那也要顾惜自己的身体。”
裴霁曦的眼睫上,覆盖了一层霜花,趁得眼眸更加明亮。初学清从怀中掏出帕子,帮他擦掉那层霜花。
裴霁曦一动不动,任那只手在自己脸上作乱,在自己心上作乱。
“一个人的年夜饭不好吃,今夜我陪你守岁可好?”初学清轻声问着。
“好。”
“就在这八角亭中吧,在漫天飞雪里烫一壶酒,你我痛饮一场如何?”
裴霁曦摇摇头,“不妥,你怕冷,还是在屋内吧。”
“那就在正屋,开着窗,正好能看见八角亭。”初学清笑笑,声音温软动听,似乎少了往日的低沉与沙哑,更添一分柔软。
裴霁曦被这声音蛊惑,点头应允。
很快,轻风将饭菜都端到正屋,温上一壶酒,道:“这几道是宫里赐的菜,哦,其中两道是原本赐到初府上,李公公听说您在这,又转过来送到侯府的。因侯爷受伤初愈,李公公特意吩咐没让您出门跪迎。对了,宫里传话,明日正旦大朝会取消了。”
裴霁曦疑惑道:“可有说为何取消?”
“没。”轻风答,“咱们这位陛下,本就与众不同,要不然也不能推行新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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