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帝一把将书案上的奏折挥洒到地上,奏折零零散散落在殿内,初学清的脚前也落了一本。
她募地想起,曾经她也是违抗了景平帝的命令,惹得他用砚台砸她的头,最后是崔溪来为自己涂药。彼时她觉得那是景平帝担心自己的安危,不忍自己承担过多。
如今想来,恐怕只是因为破坏了他的计划。
可当初的景王扔砚台,仍能控制角度,不轻不重地砸到她,既能威慑她,又不伤到她。如今他当了皇帝,扔这么多本奏折,竟一本都没能扔到她身上。
“收起你那点心思,朕一直怕你被别人算计,如今可好,你倒开始算计朕了!初学清,你太让朕失望了!”景平帝被气得咳了起来,面上被咳嗽震得通红。
等他止住了咳,只吐出一个“滚”字。
初学清说不清失望的是谁,退出了大殿。
她也未理官署里堆积成山的政务,告了假,便径直回了侯府,去看裴霁曦。
如今她几乎住在了侯府,甚至拉着桑静榆也住了进来,生怕裴霁曦出什么意外,再去找医师来不及。
经过两日调养,裴霁曦也未再发高热,只是伤口仍需仔细护理,加上伤口位置不好,桑静榆嘱咐他要卧床静养。
初学清回去时,裴霁曦正坐在床沿,欲穿上鞋。
初学清忙上前,把他刚刚套在脚上的鞋脱了下来,她指责道:“静榆都说了你要卧床休息,怎的还想要下床呢?你如今身子还未恢复,有什么需要就对我说,我帮你拿。”
裴霁曦面色有些发红,闪烁其词道:“不用你,我自己就可以。”
“你自己可以,但要在床上才可以,不能随意下床。”
裴霁曦面色更红了,低声道:“那你帮我叫下轻风。”
初学清耐心道:“轻风可以做的我也可以做,需要我做什么呢?”
裴霁曦皱了皱眉,忍耐道:“没事。”
就在初学清疑惑之时,轻风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夜壶。她这才恍然大悟,为何裴霁曦顾左右而言他。
她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我去看看静榆的药煎得怎么样了。”
庭院中的积雪才刚被清理干净,天空中竟又开始飘起了小雪。这雪不来则以,一来就不忍走了。
她立在庭院里看雪,看着不断飘落的雪花,恍若回到刚进侯府那个时候。
那个跌跌撞撞挣扎在这个世道里的小姑娘,怎么都不会预料到如今自己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从被人牙子折磨,到在侯府做奴婢,其实已经是天差地别的待遇,知足的,像腊梅一般,也能过得自得其乐。不知足的,像霜华一般,勾心斗角想要得男主子青睐,最后被发落出府,也未能遇见良人,就此蹉跎。
可就算是不知足的,想为自己挣个前程,也只是把目光局限在男主子身上,从未想过自己有别的可能。
像她这样,挣扎出既有的命运,磕磕绊绊到军营,发现自己不适合当兵,又跌跌撞撞闯入官场,自己想想,都觉得是传奇。
如今这世道,其实已经比当初好很多了。
只是如今她的迷茫,来自于一直以来的引路者。
如果这些,都不可避免地靠肮脏的手段和阴谋得来,那她的初心,是否依然如故,是否能无愧于心呢?
正在她沉思之际,轻风走了出来,大声道:“初大人,您怎么不披着大氅就在这看雪呢?您可别把自己再看病了,侯爷让您赶紧去屋里暖暖呢!”
初学清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去看着熬药,竟不知不觉在这雪里待了许久。
她回到屋内,才发觉自己的手都冻僵了,于是围着炭盆烤着手。
火星噼啪,她一不小心被火星燎到,“嘶”了一声,只见裴霁曦瞬间光着脚下了床,跑到她身边,紧张地问:“你被烫到了?”
初学清怔了怔,反应过来,连忙道:“你怎的下床了!赶紧回去!”
说着拽着他的手臂拉他到了床上,可裴霁曦仍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初学清将他按到了床上,自己则坐在床边,将手缩到袖子中,“我没事。”
裴霁曦却掀起她的衣袖,拉开她的手心,看到她手心之上有个被火星燎出的红点,好在不大,他拿起床旁备着的药膏,轻轻往她手心上涂了一点。
初学清感觉手心痒痒的,没忍住缩了回来。裴霁曦的手很暖,被他握住手,让她感觉比被火星燎到还要灼烫。
屋子里很暖,她的脸也被热得通红。
裴霁曦轻轻攥了攥拳,方才手掌内冰凉的温度似乎仍停留在上面,只是握紧却空空如也。
正在两人气氛难言之际,轻风进来了,急道:“初大人,桑大夫被叫走了,说是叶老板难产,请她去帮忙了!”
初学清不可思议道:“你说谁难产?”
“叶老板!杨掌柜的老板,叶氏!”轻风边答,边观察着初学清,因这消息实在骇人听闻,叶老板并未成婚,唯一有传闻的对象,就是眼前这位,可看初大人这表情,不像是预先知道的,难道是初大人一夜风流,叶老板偷偷产子?可若真是如此,怎么会请桑大夫去呢?不怕正妻一气之下,让叶老板一尸两命吗?
初学清未注意到轻风提溜乱转的眼神,只不解为何这么长时间没有叶馨儿的消息,如今竟直接蹦出个孩子,这在当世,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轻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出口:“初大人,叶老板这孩子,和您没关系吧?”
初学清诧异了一瞬,摇摇头。
裴霁曦不悦看向轻风,他不怪轻风不知初学清身份,可他怪轻风质疑初学清人品,如此荒谬之事,竟然能扯到她的身上。
“桑大夫临走时,嘱咐说侯爷该换药了。”轻风接着道,他看初学清的样子,不像知道有这个孩子,似乎也没有惧怕的样子,只是震惊,看来这个孩子,应当不是初大人的。
初学清应声道:“我来换吧。”
“桑大夫也说您会换药,和她生活这么长时间,您也算半个大夫呢!”
轻风准备好换药的东西,就退出了房间,去端熬好的药汤。
“裴兄,先褪去衣物吧。”初学清的声音,在空空的房间响起,让裴霁曦颇有些不自在。
明明桑大夫也是女子,让她换药时,裴霁曦就觉得没什么。可如今让初学清给他换药,他就觉得面上发热。
他故作镇定地缓缓褪下衣物,露出精壮的上身。他身上疤痕纵横,似功勋一般贴在虬结的肌肉上,上面覆盖着薄汗,在烛光的映衬下,熠熠发光。
初学清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身上,那道道疤痕,如今只是浅淡印记,她却仿佛看到了他受伤时的疼痛。
她目光灼灼,似带火星,让裴霁曦没忍住垂下头去。
第127章 你知道我是谁吗?
初学清缓缓靠近裴霁曦, 坐在他身后,她的手一圈圈解下他的绷带,像虚虚环住了他一般。他的伤口还未长好, 几道缝针被血色覆盖, 显得狰狞无比,她心疼道:“静榆让你不要下床,你却不听医嘱, 如今伤口又流血了。”
她的气息洒在裴霁曦后背上,让他的肌肉都不由自主跳动了一下。
她清理了伤口, 洒上药粉,又轻轻包扎好, 还欲帮他把衣服穿好。
裴霁曦躲了躲,“我自己来。”
初学清就在一旁看着他穿衣, 那目光让人无从躲避。
裴霁曦清了清嗓子,“今夜, 你好好休息, 别再守着我了。”
初学清这两夜都是在外间塌上凑合着睡,裴霁曦昏迷时还好, 可如今清醒了,总有三急的时候,实在不便。
初学清也未考虑到这个, 只道:“没关系, 如今我也不忙, 还是先顾好你的伤。”
“怎会不忙?新政施行, 你是牵头人, 况且年后诸国来朝,即使此事归鸿胪寺负责, 这些邻国还是你更为熟悉,他们免不得要你参谋,你还是先忙公务吧。”
初学清垂下头,想到大殿上散落一地的奏折,还有那人的叱责,忽觉有些无力,她苦笑道:“忙,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忙。”
裴霁曦从这声音听出她的异样,轻声问:“学清,你有心事?可是因此番我遇刺之事?”
初学清沉默良久,才道:“若我一直走的路,并不是如表面一般光明坦荡,该如何呢?”
裴霁曦暗自猜测,她恐怕是因此次遇刺,与景平帝起了龃龉,其实他也怀疑过自己遇刺是景平帝的安排,既要威慑他,又不能伤他性命,还能名正言顺让他继续待在京城,想要这个目的的,看上去就只有君主了。
他知道景平帝对初学清的意义,所以也未妄加揣测,可如今看来,就算自己不提,初学清也会这般想的。
裴霁曦安慰道:“用兵之时,为打胜仗,谋略先行。我已数不清自己在作战时用过多少谋略,但无论如何,以心中的标尺为先。”
“心中标尺,如何衡量呢?”初学清讷讷问。
“你也知勐城之战,我备受非议,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士兵踏入战场,命就不属于自己,三万西羌士兵不是葬于我之手,而是西羌不义之战的恶果。若我以战之名牺牲勐城百姓,此为恶;可我只是用兵法谋略屠尽西羌士兵,此为战。”
初学清抬起头,她知道裴霁曦是怎样的人,他懂得上兵伐谋,却不屑用卑劣手段取胜。可她以为景平帝也应是如此,只是想到那兄友弟恭背后的龌龊算计,想到他假惺惺许她为后,想到熊熊烈火下的先太子别院,想到裴霁曦身上的伤,就无法再正视自己一路以来辅佐的这个人。
裴霁曦看到如此茫然的她,没忍住,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虚虚环住,“路有很多条,无论你选哪条,我陪你走。”
初学清抬头看向他,他目光里承载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此刻的心跳为之怦然。
这眼神,哪里是有疾的样子。
两人之间一直未挑破的那层屏障,似面纱一般隔绝着他们,可那面纱却又轻薄透明,他们能清晰见到彼此的样子。那层面纱,掀不掀开,似乎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此刻他搭在她肩上的手,像是放开了一个怀抱,让迷途的她,有个栖息之地。多日以来的失望与愤懑,一直盘旋在心头无法疏散,可裴霁曦几句抚慰之言,如流水般轻轻流过她心头,将那些乌糟心事一一抚平。
有知己如此,有挚爱如此,算是这污浊世间难得的一丝清明了。
她终于,还是缓缓靠近了那个怀抱,将手环在他的腰上。
她肩上抗的东西太多了,可她从不敢轻易卸下重担,也不愿把苦楚透露给别人,一路以来,即便有闺蜜、有恩师、有君主,她仍旧习惯自己默默抗着,可现在她所追随的君主,轻易让她树立已久的信念崩塌,她忽然扛不动了。
而此刻裴霁曦的怀抱,就这么敞开来蛊惑着她,让她没忍住靠了上去。
知己也好,挚爱也罢,一个拥抱,都是可以的吧?
裴霁曦感到面前人的接近,他肆意的心跳就这么乱了节奏,他隐隐觉得初学清知道了什么,却不忍再让她繁杂的心事上多添一件。她若不提,他便不说,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拢紧了环着她的手臂,手掌轻轻抚着她的头,让那些隐忍的情谊,借着安慰的名头,难* 得放肆一下。
只是“哐当”一声药碗砸在地上的声音,打破了如此和谐的氛围。
门口的轻风怔怔看着拥抱着的两人,忙乱道:“是我不小心,药怎么洒了,我赶紧再去熬一壶。”
初学清松开裴霁曦,看见了慌忙逃跑的轻风。
她知道他们的行为的确不寻常,她先前一直不敢坦白,是怕经年寻觅,让他的执念变为了占有欲,可两人之间的窗纸几乎要破了,却从不见裴霁曦对她提任何要求。
她转头看向裴霁曦,轻声问道:“裴兄,你知道我是谁吗?”
裴霁曦怔住了,有些话卡在喉头,翻来覆去,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对他而言,只要她不愿坦白,他就永远不会揭穿。
“你是冬雪的兄长,亦是我的挚友。”
桑静榆赶到叶家的时候,只见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外端着,有个婆子不小心把盆洒了,血红的颜色铺在积雪之上,迅速把积雪融化,一片白色上的鲜红,显得格外刺眼。
有个男人在屋外来回踱步,她仔细辨认了一下,是桑静榆继母的侄子,也是初学清的同僚,吏部侍郎范英彦。
范英彦见她来了,躬身行礼:“拜托桑大夫救救馨儿。”
桑静榆顾不得猜想,径直要进屋,范英彦却又添了一句:“桑大夫,孩子和初尚书没有关系,您不要误会,孩子是我的。”
桑静榆没理会他,忙进屋看了看叶馨儿的情况,胎儿过大,稳婆已经换了好几个,还是生不出来。
杨若柳和叶馨儿继母在屋内帮忙,给叶馨儿擦着汗,不停安慰她。
叶馨儿满头大汗,面色苍白,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她看见桑静榆来了,哭着道:“桑姐姐,救救我的孩子。”
桑静榆拿出准备好的药丸,塞进了叶馨儿嘴中,“你快别说话了,把力气集中到下面。”
桑静榆的话音调很高,她医人时,和平常笑闹的样子大不相同,颇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威严,在场忙乱的人有了主心骨,都听着桑静榆的吩咐忙碌着。
桑静榆见过许多在生产关头没熬住的女子,即便医术再高超,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女子生下来,身体上要遭的罪本就比男子多了许多,这世道对女子还诸多掣肘,叶馨儿这个孩子,经过今日,总是瞒不住的,不知她还要面对多少流言蜚语。
可叶馨儿死死咬着牙关,眼神中流露出的坚韧,让人动容。
桑静榆却只能残忍道:“馨儿,必要时,我只能保住你的性命。”
叶馨儿眼中溢出泪水,她摇着头,“救我的孩子。”
桑静榆却道:“你腹中的,尚是未知,但你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能把自己的命,绑在一个未知之上。”
叶馨儿痛得咬破了自己的唇,颤抖着挤出一句话:“求您,尽力……”
桑静榆知道她终于接受了自己的提议,“你放心吧,我会尽全力的,你好,它才能好。”
经过一夜,当孩子的声音终于响起的时候,门内门外的人,都松了口气。
叶馨儿看了孩子一眼,是个白团子一般的女孩,她虚弱地笑了笑,便昏睡了过去。
桑静榆看她们母女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这会好奇心才被勾起来,她悄悄拉走杨若柳,轻声问:“杨姐,好长时间没见馨儿,怎么竟是在养胎?她是什么情况?”
杨若柳看看昏睡的叶馨儿,无奈道:“当初叶老板和初大人中了药,我将她送回家,恰逢她表兄来她家中探望,叶老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就让她表兄和她……唉,可有了孩子,按说该成亲了,可叶老板又不乐意成亲,范大人天天来,她也未松口,孩子出来是瞒不住的,真不知今后该怎么办。”
“是她想继续从商,范大人不允吗?”
杨若柳摇摇头,叹道:“范大人只是提了一嘴,成亲后最好把生意都交出去,免得他为官遭人口舌,叶老板就不干了,哪怕后来范大人改口允她从商,她都不成亲了。”
桑静榆怔了怔,想到当初问吴长逸的场面,他也是提了一句,成亲后不要抛头露面行医,给家中女眷调理身体即可。那时的她,也是义无反顾离家出走,云游四海。
她理解叶馨儿,何况,她与吴长逸青梅竹马的情分,她尚能割舍。叶馨儿只是与范英彦一夜荒唐,有了瓜葛,让她为了这个孩子成亲,孩子的父亲还不认可她的行事,还不如自己抚养孩子长大。
有丫鬟询问叶馨儿的继母,是否要把孩子给范英彦看看,她继母这才想起来门外还站着个人,于是让她们把孩子抱到外间,让范英彦进来看。
范英彦终于看见了孩子,小心翼翼看着,也不敢上手抱,因他身上有外面的寒气,连靠近都不敢,只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孩子,露出傻傻的笑容。
他又轻声问着:“姑母,馨儿怎么样了?”
“太累了,睡着呢。”
范英彦朝里间看了看,终究还是没敢踏进去。
第128章 初大人要打破世俗和侯爷在一起了
外面还下着小雪, 白茫茫一片,似是清雪涤荡人间污浊。
桑静榆和叶馨儿告辞后,往府外走去, 可叶家的老管家却请她走侧门出府, 桑静榆知道这是怕叶馨儿生子的事情外露,可她入府的时候着急,直接走的正门, 现在估摸着消息也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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