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长逸皱了皱眉,答:“这是大事,当然要上报。 ”
初学清心中宛如重石砸落,狠狠地沉了下去。
她未料陛下此番做事已经如此不遮掩了,定远军现承担守卫西境与北境的重责,陛下早就忌惮裴霁曦的军权,现下裴霁曦瞎了,定远军不会有一个瞎了的主将,他不需要在北境坐镇了。
西羌人自勐城水战后,对裴霁曦恨意滔天,近年来,裴霁曦也很少去西境巡视,而是交给了祁允带兵。如今陛下让她带裴霁曦去西羌和谈,明显是要把裴霁曦当作一个和谈筹码。
以一个定远侯,换与西羌的停战,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若裴霁曦不愿,那西境之战,他就是罪魁祸首;若他愿了,牺牲他一人,西境停战,定远军慢慢会从裴家过渡到朝廷委派的武将手中。
身旁的桑静榆问道:“这么快又要去西羌了吗?北狄呢?北狄撤兵了就不用去出使了吗?”
吴长逸止住了她的问题:“你只是一个女子,不要妄议朝政。”
桑静榆瞪他一眼,心中腹诽,你面前这位救回将军,止住了战争的侍郎大人,就是女子。
初学清回过神,对桑静榆道:“夫人,你收拾下行装,随我一起去西境。我去找下定远侯。”
吴长逸见她又让桑静榆随行,道了声“你……”,又止住了话头,算了,北境都已经跟来了,西境又有什么区别呢。
初学清去找裴霁曦的路上,吴长逸手下的一个侍卫在暗中递给她一张纸条,她到无人处查看,是三皇子景王的笔迹——“保住定远侯”。
景王志在鸿鹄,却也知晓以国为先,定不愿大宁损失一员大将。她也知道景王一直存着拉裴霁曦站队的心思,可她不忍让裴霁曦牵扯进党争之中。不过,就算没有景王的吩咐,她也一定不会将裴霁曦置于险地。
她按捺心中慌乱,疾步到了裴霁曦营帐,见他睁着眸子,眼神涣散,在擦他的长枪,不禁心中酸涩不已,“裴兄,方才接到陛下急诏,令我前往西羌和谈。”顿了顿,才道,“陛下还令裴兄一同前往西境。”
裴霁曦怔了怔,随即恍然般轻笑,只道:“好,我随你去。”
初学清走近几步,轻轻握住裴霁曦手中的长枪,哑声道:“裴兄可知,此去西境,意味着什么?”
裴霁曦循着初学清的声音抬头,缓缓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初学清握住长枪的手紧了紧, “敢问裴兄,你忠的是谁?”
“自然是大宁。”裴霁曦镇定答。
“是那座上之人,还是大宁百姓?”
裴霁曦皱皱眉,轻轻拍了拍初学清握在长枪上的手,“那学清忠的又是谁呢?”
初学清斩钉截铁道:“我忠的是我心中的道。”
“学清这话,万勿再对旁人讲了。”他缓缓推开初学清紧握的手,“我忠的,是需要定远军守护的万千百姓。可你又怎知,让臣死的,不是这万千百姓呢?何况,本就是我造过的孽,早就该还了。”
初学清无力地松了手,她方才心中有个疯狂的念头,哪怕裴霁曦有一丝不愿去西境的意思,她都会想方设法帮他。
一个国之栋梁无数次战场的厮杀,换来的是成为交易的筹码。这不仅关乎裴霁曦个人的安危,而是整个大宁的荣辱。
可百姓厌战,如果能用一个瞎了的将军,换回西境的太平,谁又会管这个将军之前的赫赫战功呢?
可能会有歌功颂德的诗文,和供人膜拜的雕像,但也是仅此而已。
“裴兄,”初学清定定看着裴霁曦,坚定道,“即使众人皆认为这是捷径,但是我不会走这条路。”
裴霁曦摇摇头,“学清莫要感情用事。”
“这不是感情用事,真走到这一步,那是大宁的耻辱。”
裴霁曦叹口气,放下手中长枪,“谈不上耻辱,你应该听说过,多年前的勐城水战,我屠尽西羌三万士兵,无人生还,如今,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初学清眸色黯了黯,只道:“那是一个将军守城的职责。”
裴霁曦垂眸片刻,似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道:“有人和我说,我不只杀了三万人,我还毁了三万个家。”
初学清眼眶泛红,她咬紧牙冠,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颤着声音道:“那这个人,定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不,”裴霁曦否认道,“她只是心怀天下而已。”
初学清被悔意缠绕,曾经那些意气之下的刻薄言语,像钝刀一般割在心上,她讽刺着以前的自己:“那不是心怀天下,是不在其位的颐指气使罢了,裴兄不应放在心上。”
“学清,不必多言了,既然是陛下急诏,就赶紧出发吧。”
初学清咽下心中酸涩,“我帮你收拾行囊吧。”
裴霁曦不由笑道:“你自己怕是还要尊夫人给收拾行囊吧,放心,虽然为兄现在瞎了,这些小事还是难不倒我的。”
少倾,众人收拾好行装,在营地口集合。
冷风忽起,卷起地上还未压实的积雪,四散空中。绵延浩瀚的山野,似是借着冬风的悲鸣,送别这片土地上的战神。
初学清立于马旁,见裴霁曦牵着他的坐骑“流光”自远处而来,墨语跟在他的身后。
他身披玄色大氅,身姿傲然挺立,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逆着风雪走来。
他一直是这样,处变不惊,哪怕是赴死,也是一片慨然。
初学清压下心中的纷乱思绪,走上前去,对裴霁曦道:“裴兄还是坐马车吧。”
裴霁曦摇摇头,“无妨,老马识途,我这匹马,也经历了不少风雨,只要你们带好路,我自然跟得上。”
墨语在一旁道:“还是让我跟着将军吧,路途遥远,多有不便。”
裴霁曦拒绝道:“你现在的身份,不是能说走就走的。你放心,我已无大碍了。”
初学清沉声道:“我们会照顾好侯爷的,一定会让他平安回来的。”
流光在一旁晃动着脑袋,发出轻轻的“嘶嘶”声。
初学清上前轻抚流光头上的白色鬃毛,这么多年过去,流光依旧矫健壮实。流光似是见到了故人,尾巴一甩一甩的,扭扭头蹭着初学清的手臂。
桑静榆见了,也上前要摸马,初学清赶紧制止了她,“流光怕生,夫人小心。”
吴长逸闻言道:“既然怕生,怎的这马就不排斥初侍郎呢?”
初学清愕然片刻,忘记了此刻的自己不应知道流光,但流光曾载着她与裴霁曦一起驰骋,即便物换星移,流光依旧没有忘记她。
裴霁曦听到他们的对话,也问道:“学清怎么知道我的马叫流光?”
第44章 那刺客持剑欲刺向初学清
桑静榆在一旁解围道:“我在望北关待了这么长时间, 连谁家几口人都知道了,这马的事迹还是我讲给夫君听的。我夫君骑术了得,莫说侯爷的马, 野马他都训得呢!”
裴霁曦并未发现异常, 只叹道:“想不到学清一介文臣,骑术如此了得。”
初学清垂下头,道:“师父教的好罢了。”
只是“师父”就在眼前, 流光认得出,可师父却认不出徒弟了。
吴长逸不屑地瞥了眼垂着头的初学清, “就会点骑术,还值得拿出炫耀一番。”
桑静榆闻言不服气道:“什么叫就会点骑术, 我夫君此番是不是立了大功?朝中那么多大臣,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应声, 只有我夫君,提着脑袋出使, 又兵不血刃地完成和谈, 试问哪个男人有我夫君这般本事。”
裴霁曦应和道:“学清的确是有勇有谋,难得的栋梁之才。”
吴长逸抿抿嘴, 虽然没说话,但心中又在暗骂自己多嘴。
初学清有些赧然,低声对桑静榆道:“夫人倒不必如此自夸。”
桑静榆反驳道:“怎么了, 我夫君就是厉害, 比某些天天在京城里待着的武将强多了。”
初学清拍了拍桑静榆的手, 低声斥她:“够了。”
一旁的吴长逸已然变了脸色, 不悦地驾马离去。
裴霁曦笑笑:“初夫人真性情, 学清也不必自谦了。你二人的感情真好,真是羡煞旁人。 ”
桑静榆心情不顺, 顺嘴就怼了回去:“羡慕什么,你自己也找一个呀。”
“静榆!”初学清提高了声音,正要说什么,裴霁曦止住了她:“无妨,初夫人性情豪爽,这才几月,就把我定远军的人心都收买了。 ”
“她哪是性情豪爽,这是口无遮拦。”
“初学清!”桑静榆不悦噘嘴道,“我一直夸你,你一直贬损我是不是?”
初学清看桑静榆生气了,忙笑着道歉:“是我口无遮拦了,夫人莫怪。”
几句吵闹,把前路的阴霾驱散了几分。
只是前路,依旧遥远。
一行人疾行上路,初学清本来顾及裴霁曦的眼疾想慢些走,可流光似是在跟她的马较劲一般,一路都紧随着她,两匹马儿你争我赶地向前奔,每每转向的时候,初学清都会刻意放慢速度,提醒着裴霁曦。
直至暮色四垂,他们才赶到北鸣驿,投宿馆舍之中。
安排客房时,初学清特意住在了裴霁曦隔壁。
用过晚膳,她到裴霁曦的房内,点燃烛火,将桌椅都靠墙放好,又将裴霁曦的行囊放置于窗边矮塌上,收拾好东西,还沏了壶茶。
裴霁曦听到初学清忙前忙后的声音,不禁笑了:“学清,我是习武之人,即使目不能视,耳力也尚可,照顾自己不成问题,不用你这么费心的。”
初学清倒出一杯茶,确认茶杯没那么烫,才递给裴霁曦,道:“我答应了墨语,要好好照顾你的。对了,我临行前向军医讨教了下,你身上的伤最好每日继续涂些药,以防日后阴天下雨的时候受罪。等会你洗漱完,我再为你涂药。”
裴霁曦接过茶杯,慢慢啜饮,“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在军营中,也是想起来才用些药膏,现在基本不用了。”
“不妥,既然军医让你每日涂药,自有他的道理,怎能不遵医嘱呢?或者我让静榆再来给你瞧瞧,你若信不过我,让她给你上药。还有你的眼疾,静榆正在驿站的后厨为你煎药,一会还得喝药。”
裴霁曦摸索着桌沿,将茶杯放上去,笑道:“军营里都没人这么管我。”
初学清看着他摸桌沿的动作,心中一涩,道:“你回去的时候,定会比现在更好。”
裴霁曦坦然道:“学清,你知道的,我此行,是做了赴死的准备。”
“但有我在,这种事情就不会发生。”初学清坚定道。
裴霁曦不想她为难,如今自己成了累赘,莫不如把他这个累赘变为她和谈的筹码。
初学清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对了,我让他们赶紧给你送热水来,我帮你把换洗衣物放到浴桶旁,你……自己可以吗?”
初学清周到得让裴霁曦有些不自在,只得答道:“自是可以。”
初学清脑中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一些晦涩的画面,垂眸道:“那……我一会再来给你上药。”
言罢初学清慌乱地走了出去。
初学清闔上门,长舒口气,背靠在门上,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又惯常地带入了丫鬟的角色。
桑静榆自远处看到的,就是初学清面红耳赤地靠着门,她走过去戏谑道:“这是看见什么不该看的了吗?”
直到桑静榆发出声音,初学清才意识到身边有人过来,忙道:“胡说什么。你不是在煎药吗?这么快煎好了?”
桑静榆气道:“就记着他的药,驿站里有厨娘,你还非得让我亲自盯着啊?这究竟你们是夫妻,还是咱们是夫妻呀?”
初学清忙捂住她的嘴,把她拽到旁边的房内,阖上门道:“求你可别再胡言乱语了。”
桑静榆拍掉她捂着自己的手,低声道:“瞧你这出息,一见到他,就又变成丫鬟啦?”
“我只是……”初学清讷讷道,“他现在……需要人照顾。”
桑静榆轻哼一声,“我就是看在他瞎了的份上,先把夫君让给他几天。等我把他医好了,趁早让他哪来回哪。”
初学清闻言,莞尔一笑,“谢谢你,静榆。”
裴霁曦自打看不见后,耳力愈发好了。他听到桑静榆在门口调笑初学清和他像夫妻,两人回屋后的话便听不到了。
自冬雪离开后,他也逐步培养轻风做些别的事情,身边渐渐少了人伺候。他本就独立,也不习惯身边有人鞍前马后,即使看不见,也适应着自己做事。如今初学清这般照料,倒让他觉得不妥。
而且看来桑静榆也有些不满,都开起了这般不合时宜的玩笑。
他洗漱完,自己囫囵抹了药。然后便拿出包袱里的刻刀与木块,抚摸着木头的纹路,用刻刀,沿着脑中的记忆,一点点在木块上刻出规律的线条。
这么多年,他已形成了习惯,刻木头、石头、玉石……一有空闲,手中便要忙碌起来。
初学清端着药汤又来到裴霁曦房内的时候,就被告知他已经涂了药。
房内烛火微弱地摇曳着,昏暗的烛光下,裴霁曦衣衫整洁,在桌旁坐着,手中拿着刻刀,桌上摆着一个木块,木块旁散落一堆木屑。
初学清坐到他身旁,担忧道:“裴兄在刻什么?你眼睛还未恢复,这样容易伤到手。”
“随便刻点东西,你放心,我经常刻东西,即便看不见,也不影响我拿刻刀的手感。”
初学清又问:“伤口恢复得如何,还是让内子来看看吧。”
裴霁曦想到桑静榆方才的玩笑,看来初学清就是这般操心的性子,温言拒绝道:“伤口都已大好。”
初学清将药汤递给裴霁曦:“那先把这药喝了,治眼疾的。”
裴霁曦接过药,似是尝不出药的清苦一般,一饮而尽,才道:“今日舟车劳顿,你又一直忙着照顾我,还是早些休息吧。”
初学清见他不需自己照顾,心中反而莫名失落,“裴兄为大义随我出使,我自是要照顾裴兄周全,万莫如此客气了。 ”
就在初学清寒暄之际,忽听裴霁曦大喝一声“谁!”,便猛地拿起随身佩剑,立于初学清身前。
只见两个蒙面黑衣男子,皆手持长剑,破窗而入,两把长剑刺过来,裴霁曦闻声持剑挡开,顺势一挑,逼得两人后退几步。
初学清片刻后反应过来,急忙用衣袖扑灭桌上烛火,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对于常人而言,由明转暗,需要时间适应。可对于已经瞎了的裴霁曦而言,有没有烛光照亮都是一样的。
他循着两名刺客衣料的窸窣声向前攻击,其中一名刺客肩膀被刺,手中武器被挑。另一人听见同伴呼和,忙向前刺去。可暗中实在难辨方向,这一刺被裴霁曦轻松挡去。
武器相撞的锵锵声,桌椅翻倒的哐啷声,还有刺客被伤的闷哼声,无一不挑动着初学清的心绪。她极力地隐蔽自己,知道此时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添乱。
混乱中脑海闪过以前数次裴霁曦挡在她身前搏斗的画面,每一次他都竭尽全力地保护着她,可她却一次次成为他的负累。
待慢慢适应了黑暗,两名刺客也能大致看清裴霁曦的身形,可裴霁曦身手矫健,丝毫不受黑暗的影响,他们其中一人又已受伤,眼下情况实非对手。
未受伤的那名刺客,看见裴霁曦身后躲着的初学清,便顺势转了攻击方向,绕到裴霁曦身后。
裴霁曦察觉他的意图,一手拿剑刺向已受伤的那人,另一手顺势拽住正欲袭击初学清的刺客,手指如镣铐一般钳住那人手腕,用力已扭,嘎达一声脆响,那人手腕被扭断。
可那刺客显然是训练有素,只一闷哼,便不再管受伤的地方,持剑用力往前,欲刺向初学清。
第45章 凭我让她做桑静榆而不只是初夫人
裴霁曦迅速折身, 用剑挡住那刺客,只听噗呲一声,是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那刺客也受伤了。
只是裴霁曦分身乏术, 另一受伤刺客见他又要保护初学清,又要应付二人,便趁次间隙, 挥剑上前,裴霁曦一时难以分身, 只得用左手空手去挡,剑刃刺到了他的左臂, 他却未管,拔出刺客身体里的剑, 再挥向另一人。
二人皆在黑暗中被裴霁曦制住,眼见刺杀失败, 二人抽出怀中备好的匕首, 皆刺入自己的胸膛。
初学清忍住瑟瑟发抖的身体,找到火折子, 点燃了桌上烛火。
她在舌战群儒的朝堂上没有怕过,在天子威严的怒目下没有怕过,可唯有面对裴霁曦的安危, 她总是控制不住的害怕。怕他出事, 还怕自己又连累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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