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他们便可自行管理,这么短的时间,不好再融入老兵,而这些新兵,经过三个月的相处,也能初步融合。”
她说完,连裴霁曦都诧异地看着她,裴霁曦只当初雪晴是一般聪明,未料她如此通透,一点就明,甚至想到的更加全面。
“那小冬学,你说说,怎么先分工呢?”严奇胜问道。
初雪晴答:“先解决能不能的问题,也就是初步的身体素质,究竟适合什么兵种。再解决好不好的问题,经过训练达到这个兵种的基本要求。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长不长的问题,能不能融入所属队伍的氛围之中,长期奋战。”
初雪晴越说越清晰,忍不住拿了纸笔,画起了鱼骨图,向他们分析了下不同兵种的特点,以及这种特点需要什么样的人才。
这些都是她这一年来跟着裴霁曦,在兵书以及裴霁曦的笔记中学到的,又有韦先生的指导,结合她前世的知识经验,加以整合,便呈现了她笔下这幅鱼骨图所示的训练策略。
她言必,在场三人都沉默良久。
半晌,裴霁曦才道:“冬学,把你说的这些,写清楚一些,另外再列明详尽的计划,去吧。”
初雪晴浅笑应是,便折身去了自己帐子。
方若渊忍不住感叹:“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连你的小厮都有当军师的潜质。”
严奇胜也没再反驳,拿起刚才初雪晴画的鱼骨图,笑了起来:“就是这字啊,鬼画符似的,这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还不如我写得好呢!”
裴霁曦瞥向那张纸,也没忍住微弯唇角。他从严奇胜手中拿过鱼骨图,折好揣向怀中,宠溺笑道:“她才十四岁。”
裴霁曦走出中军大帐,到营地之中,看着正在训练的新兵。
北方的冬雪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大地,新兵们初步整理队伍,行军的脚步仍有些凌乱,踩在雪地上,印出错综的脚印。
暖阳悄现,雪白大地上映着黄色碎金般的阳光,暖化了战争之下那丝悲凉。
一切,都会越来越暖。
裴霁曦对初雪晴提报上来的训练日程略作修改,便让大家照此执行。初雪晴还在木板上详尽列出了每日训练内容,以及时间倒排,就挂在校场正中的演武台旁。
裴霁曦并未让她和新兵一起训练,只是对她道,以后可去明履营训练,那里全是女兵,更加有所侧重。
但却让她观察新兵训练,记录下比较出挑的新兵,并对他们的长处与短处略作分析,并每日向裴霁曦汇报,以备后用。
是日,裴霁曦所请的伤兵到了营中,裴霁曦让他们对着新兵讲一讲之前战场上的经历。
初雪晴刚到校场,就看到这些伤兵。
有的少了两只胳膊,空荡荡的袖子垂在身侧;有的被毁了容,面上都是烧伤的痕迹,可怖的疤痕下黑黝黝的眼睛格外突出;有的则没了腿,在轮椅上被人推着前行……
但是他们并不怯懦,对着新兵讲述自己经历过的战争,甚至毫不避讳地展示着自己的伤口。
对于初雪晴而言,战争只是兵书上的概念,如今看着这些从战场上退下的伤兵,才窥见一斑。
如同这些新兵一般,初雪晴也深受震撼。没有什么比真切的伤痕更有说服力——这就是战争的后果。
她不喜征战,身体素质又不好,之所以说要去舞阳将军营中,也是因为女子在这世道,实在没几个好出路。
如今她才浅浅意识到,这个选择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而距离一个合格的士兵她又差着什么。
当夜,本应向裴霁曦汇报今日情况的她,心神不宁地汇报了几句,便要告退回帐。
裴霁曦见她意兴阑珊,便知今日的伤兵不仅触动到了新兵,也触动到了她。
他叫住了初雪晴,道:“随我出去走走。”
新兵不得随意出营,可有裴霁曦带着,初雪晴在来到潜云坳之后,第一次出营。
冬夜的阴山脚下,阵阵凉风从领口袖口处钻进身体,初雪晴身上的棉袍抵不过深冬的寒意,却忍着没有抱怨。
出了营地,裴霁曦脱下狐裘,披在初雪晴身上。
初雪晴愣怔片刻,忙道:“世子,使不得,这样会冻坏您的。”
“无妨,我不惧冷。”
不知为何,初雪晴从这句话里听到了温度。
裴霁曦带着她顺着一条小路往阴山上爬,在冬雪映衬下,夜晚也带着青色的光。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慢慢向上,谁也没有说话,只有脚下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以及偶尔踩到树枝断裂的声音。
走到半山腰一个开阔的平台,裴霁曦停下了脚步。
从这里往下望,正好能看见营地的通明的火把,火光照亮站岗士兵的铠甲和枪刃,冷冽的微光闪烁着。
偶有巡防的士兵在营地走动,但并不影响营地的寂静。
“带你出来,就是让你跳出来看看军营。这就是军营的生活,枯燥无味,却惊心动魄。”裴霁曦的声音在寒夜中响起,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
他望着前方的营地,缓声道:“我自八岁母亲离世后,就在军营中长大。十岁时,北狄来犯,两军交战之时,我逞强偷偷上了战场,被北狄抓了做人质。”
初雪晴惊讶莫名,从未曾在别人口中听说过世子这段经历。
裴霁曦继续道:“即便我是独子,父亲也没有顾虑我的性命,继续厮杀着。若不是严奇胜将军带队从后方包抄,拼死救下了我,我早已葬身在那场战役之中。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战场上只有胜负,不能有惧怕,不能有犹豫,也不能有软肋。”
初雪晴看着他,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孤单无助的小男孩,在嘶鸣的马蹄与刀枪的砍杀声中呼救,心中莫名发紧,想要去安抚这个男孩。
怪不得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他的经历,似乎一下抹杀一个人的少年心性,强逼着蹒跚学步的婴孩学会奔跑,那婴孩也就真的以为自己会跑了,装也要装着把孩童的无知掩去。
他转头看向初雪晴,“今日你见到的伤兵,甚至是幸运的,更多的人,都埋骨在了黄土之下。这般,你还想走这条路吗?”
初雪晴躲开裴霁曦的目光,良久,答道:“我不知道。”
“你可以慢慢选择。”裴霁曦沉声道,“你于我有恩,我只是不想你走这么难的一条路。”
初雪晴口中喃喃道:“可别的还有什么路呢?”
在大宁,非军籍的女子,大多及笄就出嫁了,除了妓子和尼姑,二十必须婚配,否则还要被罚。也就是定远军开了女子军籍的先河,对军籍女子,倒没有强制婚嫁。
留给她的路,着实不多。
“学些手艺,嫁人生子,哪条路,都比这条路要简单。”
“可女子的价值,就必须体现在嫁人生子之上吗?”初雪晴反问。
裴霁曦愣了一瞬,不想嫁人生子的女子他见过,姑姑手下好多女将,怕嫁人生子耽误军功,不嫁人的有,但都是被逼无奈,大多岁数大了,也会退役婚嫁。
可冬雪一个小小丫鬟,直接质疑此事,颇让人读不懂。
府中的丫鬟,安分守己的,大多不求上进,庸碌度日;心思活络的,勾引不了主子,也要找个靠谱的家仆。
但仿佛在冬雪的世界里,嫁人,从来不是一个必要的结果。
初雪晴没听到他的回答,继续道:“这一年,我跟着世子学到了很多东西,若最终归宿是嫁人,这些东西就都浪费了。 ”
裴霁曦回过神来,温声安抚道:“开卷有益,你学到的东西,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你的抉择与前路。”
初雪晴低声道:“我现在,虽不知自己该走哪条路,但不想走大多数女子都走的路。”
裴霁曦看着眼前十四岁的小丫头,清秀的脸庞上明明还堆着稚嫩,自己竟然和她聊起了嫁人的话题,摇摇头道:“你还小,说这些为时尚早。年纪小,走错了路,也可以回头。”
初雪晴闻言,茫然中闪现一丝清明,缓缓点头,“对,不走,怎么知道会走错呢。”
她转头迎向裴霁曦的目光,声音舒缓却有力:“世子,谢谢。”
她的眸光中带着不同于一般女子的坚定与执着,裴霁曦竟一时看呆了进去,这目光太过刺眼,逼得他闪躲了眼神。
第20章 他用手掌包住她的手
自这日裴霁曦与初雪晴聊过以后,初雪晴便又全心投入到了每日的观察之中。结合她的记录,经与几位参将沟通,选出了各个兵种表现出类拔萃的几人,报与裴霁曦。
中军大帐之中,初雪晴报上了一份名单,“世子,这些人都可以重点培养。”
顿了顿,指着其中一个名字道:“表现最好的两个,一个叫何生,人缘极好,各方面也比较突出;另一个祈允,能力上比何生更胜一筹,但性子上,和谁都合不来。本来这样的人,还是安生做个士兵,可他的确文韬武略样样出色,可惜了。”
裴霁曦摇摇头,“不可惜,不能融入他人,也就无法领兵作战。”
“要不,我找他聊聊。”初雪晴试探道。
裴霁曦诧异道:“聊什么?”
“既然文武都可以习得,那性子也可以改。他若真有决心,从习惯改起,一个月,足以树立起一些交流的习惯,习惯树立了,性子自然也就慢慢改了。”
裴霁曦温声笑道:“那你试试。”
午后的暖阳融化了地面的冰雪,初雪晴踩过泥泞的土地,前往校场。
正值士兵自由练习的时间。大多士兵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地练枪或是比武,其中有她看好的何生,正在教导别人如何耍刀。
她冲他们打了招呼,本想直接去找祁允,正在耍刀的郑大勇叫住了她:“冬学,你天天看我们练多没意思,来和我们比上一比呀!”
何生从兵器架上挑了一把刀,替她解围道:“大勇,你是不是手痒了,冬学才多大,你都要弱冠了,要比也和你岁数差不多的比,咱们来比试比试!”
初雪晴冲何生笑过,转而对郑大勇道:“你们之中谁觉得没什么信心了,就都来找我比试,保管你们找回信心!”
众人看她自谦,也都哄笑着,郑大勇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继续练武了。
她穿过人群,找到单独练枪的祈允。
“祁小哥,枪耍地这么好,怎么不去同别人一起练?”初雪晴面露微笑,试探问道。
祈允身材颀长,却略显清瘦,皮肤白润如玉,眉眼间却透着遥不可攀的疏离感。他见初雪晴过来,知道这是世子身边的人,但也没有特别热情,只淡淡回了句:“他们打不过我。”
“他们打不过你,但你可以教他们。”
“浪费时间。”祈允别过头去,不再理她。
初雪晴见他如此傲世轻物,便知为何他不合群。她换了个方式,轻声问道:“祁小哥几次考校都拔得头筹,是奔着做将军来的军营吧?”
祈允漫不经心回道:“自然是。”
“可我看,祁小哥可当不了将军。”
“何出此言?”祈允变了脸色,不悦问道。
初雪晴淡笑道:“将军是要领兵的,可连这些新兵都不理祁小哥,你又如何领的了其他老兵呢?无兵可用,怎么做将军。”
祈允有些不快道:“我将来要领的兵,自然比这些庸才要强得多。”
初雪晴听到他如此评价这些新兵,略有不喜,却未表现出来,只道:“连庸才都不服你,谁会听你的令?”
祈允微皱眉头,问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想问问你,敢不敢和我赌一下。”
“赌什么?”
初雪晴缓缓道:“赌你能不能在三日内收服一个人。”
祈允轻哼一声,道:“一个,有什么难的。”
“好,若你赢了,我便向世子给你讨赏。”顿了顿,初雪晴继续道,“若你输了,你可得听我的。”
“赏就不必了,只是你没有机会赢。”祈允嗤笑道。
初雪晴激将成功,便回去和裴霁曦讲了这件事。
“若他赢了,你这个法子还管用吗?”裴霁曦问道。
初雪晴浅笑答:“他不好赢,凭他这个性子,我和他说了几句话,便感觉他太过恃才傲物,让人不适,其他人恐怕更不愿接触他。且就算他赢了,也算踏出交流的第一步,也不是坏事。”
裴霁曦从书桌上抽出几张纸,点头道:“你倒是驭人有术。”随后把这几张纸递给了她。
纸上是漂亮的簪花小楷,运笔圆润整齐,娟秀而不失挺拔。
裴霁曦道:“这是我今日写的字帖,你按照这个,练练字。”
初雪晴接过字帖,认真看着,道:“这倒不像世子平常的字。”
“专门为你写的,适合女子练习。”裴霁曦轻笑一声,道:“你的字,连严将军都看不上,要知道,严将军可是出了名的胸无点墨。”
初雪晴赧然道:“平常看得多,写得少,是我疏忽了。”
“无妨,多加练习就好。”说着他指了指身旁的窄几,“你就在这练,我好教你。”
初雪晴应是,做到窄几旁,将字帖摆到上方,提笔就在白纸上抄写。
裴霁曦见状,绕过书桌,到她身旁,指了指她握笔的手,“你这握笔的姿势都不对,五指执笔,要擫、押、钩、格、抵,中指这里,要勾住笔杆外侧。小指要紧贴无名指,不接触笔杆,懂了吗?”
初雪晴听的云里雾里,不得其法,手指凌乱的调整了一下。
裴霁曦见她听不明白,便上手调整她的手指,指尖轻触她的手指,调整她的握笔姿势。
可初雪晴从没用过正确的姿势写字,觉得别扭极了,刚调整完,没一会又乱了。
裴霁曦无奈,用手掌包住她的手,让她感受五指不同的力道。
裴霁曦的手温热厚实,初雪晴的手却稍显冰凉,一冷一热,紧贴在一起。
方才还只是指尖碰触,这下两个人的手紧贴着,初雪晴觉得脸颊开始微微发烫,手心越来越滑,手背贴着他的手掌,也开始逐渐升温,不自觉缩了下手。
裴霁曦这才突然意识到此举不妥,忙松了手,清了清嗓子,道:“就是这样,你自己练吧。”
走到书桌后,想坐下,又觉得帐内闷热,平复了下情绪,道:“我出去看看,你今日要把字帖都抄一遍。”
说着不等她回答,便径直离帐。
他走后,初雪晴长呼一口气,不敢深思方才的感受,赶紧照着帖子写字。
可写着写着,不自觉看向自己的手背,仿佛上面贴着什么东西。
她轻叹一声,甩了甩手,继续练字。
三日之期很快过去,初雪晴特地等到夜间操练结束,才去找祈允。她和裴霁曦说过之后,裴霁曦也跟着她,想要看看她如何改变祁允。
他们找到祈允时,祈允正独自坐在演舞台边沿上,低头沉思。
初雪晴继续上前,裴霁曦停在不远处,一身玄衣,隐在夜色之中。
远处有好些士兵围着何生,笑笑闹闹,与祈允这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清冷的月光映照在祁允脸上,让少年的面色更填寂寥。眉眼间冷冽之气稍减,却仿佛霜打的茄子,失去了精神气。
她坐到祁允身旁,还未开口,祁允感受到她的到来,稍稍向外折身,离她远了些,却没有起身离开。
初雪晴对祁允淡笑道:“看样子,祁小哥是还没有找到同盟吧?”
祁允瞥她一眼,道:“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初雪晴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话锋一转,道:“你可知主帅、副将、士兵在军中都应该做什么?”
祁允疑惑抬头,半晌答道:“自然都是上阵杀敌。 ”
初雪晴摇摇头道:“主帅负责把控方向,确定战略;副将负责执行战略,选择正确的方法;士兵负责执行军令,冲锋陷阵。”
顿了顿,她又道:“你武功兵法都不在话下,可即使这样,一个人也赢不了一场战事。真正决定一场战事的,是一个军队,而职级越高,越要顾虑整个队伍。”
她指了指远处和士兵畅聊,开怀大笑的严奇胜,问道:“你可知,严将军武艺高强,谋略却略有逊色,为何做到了将军之职?”
祁允不自觉被她引领,问:“为何?”
初雪晴回想着裴霁曦对她所描述的严奇胜,道:“因为他最重“义”,他在战场上不轻易抛弃任何一个战友,能够不顾自身性命,营救战友;对牺牲的战友,他亲自到对方家中,把对方的父母当成自己的父母孝敬。在士兵心中,他不仅仅是将军,更是兄弟。”
祁允皱眉问道:“一定要和士兵做兄弟才行?”
“不一定,每个将领都有自己的驭人之术,但无论哪种,都要和自己的兵有基本的战友之谊。太过高高在上,难免让人心生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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