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搁下了刚才他在她眼中轻易可捕捉到的担忧和关心。
他自觉解释:“刚摔的时候真的疼。”
一身伤都能面不改色的人,站得好好的,强调自己疼。
前几天兵败如山倒的不适感被她刚才掩藏不住的关心情绪所安抚,此时喻明希已经能够安然自得地死皮赖脸。
言秋刚在他的位置上掏包,喻明希现下就势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把她封在里侧。
他转脸,把受伤的地方呈到她眼前。
他说:“受伤了。”
言秋没好气:“我看得见。”
他说:“我看不见。”
“所以你帮我上一下药。”
“……”言秋真希望手边有盐。
擦伤的地方离眼睛近,言秋下手很轻,沾了消毒液的棉签在喻明希脸上一触即离,再触、再离。
空无他人的教室,既熟悉又陌生,窗外秋蝉叫得婉转。
喻明希在心如擂鼓中后缩了点。
“痒。”
说的时候,他仰头望着言秋。
锐利的棱角被光柔化,干净的皮肤、浓密的睫毛清晰可见,双眼里映着窗外的天空、天空下的树和近在身前的言秋。
言秋竟不知一向乖戾的人还能看着这么……纯真,像一只幼兽。
“你……起鸡皮疙瘩了。”他忽然道。
“……”言秋搓搓双臂,“有点冷。”
十月中的天了,不在阳光下,白日里也凉丝丝的。
“你外套呢?”喻明希记得她今天穿了外套的。
“放乒乓球桌边上了。”言秋换了根棉签,他那伤口看着不深,但创面不小,得清理干净点。
她这次下手没再那么小心翼翼,对喻明希来说,疼比痒好忍。
提到乒乓球,喻明希有话说了。
“刚才那俩男的是不是跟你搭讪了?”
“是打球。”言秋手劲儿加码,加得伤者多眨了几次眼。
“打球应该盯着球。”伤者强调。
“你踢球的时候盯着球了吗?”言秋眯了眯眼。
喻明希当没听到,坚持己见:“他们就是在看你。你没发现吗,你上次演出之后,现在好多男的都在看你。”
言秋给他消毒完,再抽张纸巾擦擦手,垃圾全丢他桌上。
“所以,你是装摔?”她居高临下地审视。
“真摔。”喻明希脸一偏,刚清好的伤口给她看。
言秋心中有数了。
“就算他们是真看我,也只是新奇。最多,到下次月考,大家就会忘了。即使路遇好风景,看过之后,大家依然是灰头土脸赶路的人。”她说得冷漠,“哦,可能你不赶路,所以没有这种感觉。”
有了前几天莫名其妙的别扭的铺垫,又经此一役,第一名与‘第一名’这对同桌的关系直接跌入冰窟。
这是坐在他们的周边的同学们的共同认知,他们连着好几天都没见两人讲一句话。
英语课布置英文小品作业,陈春蕾当即拉言秋入伙,并问她要不要顺便带上喻明希,她微笑着摇摇头。陈春蕾见识到了皮笑肉不笑。
杨光觉得言秋没那么和蔼可亲了,有时多问一句她就冷下脸让他自己回去想想。
胡翔伟一向夹着尾巴做人。
韦君君则亲眼见到期间3班那个男生两次来找言秋讨论功课笑声频传,喻明希心不在焉玩手机差点把屏幕搓烂。还有一次一个陌生的别班男生来给言秋送礼物,虽然言秋当场拒绝了,喻明希第二天还是换了个新手机。
在超绝冰感的氛围里,夏城迎来了秋季的一次大降温,同学们纷纷换上了厚衣服,清爽的蓝白配色春夏校服变成了黑白红的秋冬外套。
夏虫休眠,候鸟迁徙,生物天然会创造最适宜温度的环境来保护自己。
除了喻明希,他无视规律,他一花独放,仍然穿着他那些好像批发来的深色短袖穿行于瑟瑟寒风与簌簌落叶中。
于是,他感冒了。
一开始只是鼻塞,又凉了两天,就咳得厉害。有次自习时一室安静,他喉咙里痒得狠了,一下子咳出来,把专心做题的言秋吓得肩膀一抽。此后喻明希喉糖当饭吃,在学校是把咳的次数压下去了,晚上睡觉咳醒多少次只有自己知道。
其实以喻明希的身体素质,不至于因为穿得少就着凉,主要是欠的球多,有次冒雨打完比赛,就随便擦擦,衣服也没换地挨过了晚自习。第二天的球赛又淋了,又挨了个晚自习,这才中了招。
令体委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分明看到他喻哥有件校服外套啊,就挂在椅背,可他就是不换上,难道因为他羞涩不愿意中空?也不像啊。
而韦君君私心觉得,喻大佬这是因为持续心情糟糕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她心中隐隐升起一种责任感。
这天,韦君君和言秋大课间去小卖部买饼干,路上被上回送礼被拒的男生跟着了。对方显然没有放弃,忽视言秋多次摆手婉拒的姿态,一路嬉皮笑脸地要聊天。回到教室,言秋脸色不太好,陈春蕾问怎么了,韦君君余光瞥见喻明希这时换了个坐姿,立马抓住机会,幽幽的声音把刚才的事儿讲了一遍,音量不大,但足够周围一圈人听到。
陈春蕾在那骂:“我靠,变态吧。”
“就像听不懂别人的拒绝一样呢,这样可恶的人,就应该吃点拳头……”韦君君低声说着,好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再有下次直接跟老师说吧,他哪班的啊?”陈春蕾拿出班长的气势。
韦君君刚要回答,言秋先开口了:“偶尔一次就算了,如果还有下次再说吧。”
如非必要,言秋不愿意费心思在这些麻烦事上。
然而,晚上放学的时候,她又见到了那个人。
言秋和麦以莎、宁馨正说着小话,那个男生突然从她们身后冒出来:“嗨言秋同学,好巧啊。”
三个人都被吓了一跳,麦以莎低声呵:“他谁啊?认识的?”
言秋摇摇头,对方还在说:“你怎么回家?坐公车吗?坐哪一趟呢?说不定还顺路呢。”
言秋有点恶心,当即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同学,我跟你说过了,我不打算跟你交朋友,甚至也不想跟你认识,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否则我会将你这些行为上报。”
“唉哟,”他还是涎皮赖脸的,“哪里是打扰这么严重,就是碰巧遇到了,聊聊天嘛,同学之间不是要友爱——”
话没说完,他脚腕不知怎么的一拐,整个人就朝前扑去,摔了个狗吃屎。
宁馨眼疾手快扯着言秋和麦以莎往边上一闪。
麦以莎呵呵笑:“大佛驾到。”
一身黑的高个子,一垂眼全是蔑视。那个男生摔得脑子嗡嗡,还没反应过来,喻明希甚至好心地蹲下,轻笑着问他:“还想碰巧吗?”
直白的威胁,用他那咳得嘶哑的嗓音说出来,压迫性翻倍。
那人缩了缩,很快想通了来龙去脉,也不想碰硬茬,当即说:“误会,误会!”说罢又觉得丢脸,赶紧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宁馨:“啧啧啧。”
麦以莎:“变态还得变态治。你们看到了吗,大佛刚才笑得好变态。”
言秋:“……走了。”
走了个尾行,又来了个尾巴。
不过这个尾巴自觉离很远,让人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如果言秋能忽略他那因为不需忍耐而愈渐频繁的咳嗽声的话。
从在学校“抬脚相助”,到跟上同一趟公车,再到下车远远跟随……
拐回家的小坡就在跟前。
这几天雨水多,风一动就算刮了,道旁的“摇钱树”就抖落了一串“小金币”果实,言秋没留意,一脚踩上去。
鞋子上周才刷的。
她蹭地恼火了,猛一转身。
喻明希看着言秋突然调头,气势汹汹朝他走来,树影都被她踩碎,显然来者不善的样子。偏偏他喉咙不争气,这时候痒得厉害,一连串咳咳咳咳得他弓背,真是狼狈。
狼狈还要挨骂。
言秋完全没铺垫,劈头盖脸就是:“你能不能多穿件衣服啊!咳得很舒服吗?”
喻明希哪是软脾气,立马呛声:“你管呢。反正我跟你们又不一样。”
他记仇,言秋也憋着气。
“我不想管啊,可是你很吵,我的耳朵闭不起来。”
“呵,我咳你就嫌吵,人家贴你身边骚扰你就能忍。”
“我忍了吗,我本来就要解决!”
“你那叫解决?语气比平时跟我说话好一百倍,能管什么用?”
“对,你的方法最有用,我谢谢你行了吧?”
“受不起!”喻明希气笑了,“我也没想着帮你,我就是见不了长得跟□□似的人在我眼前晃。你爱看你看。”
回家洗完澡、再擦头发的时候,言秋还觉得太阳穴青筋突突狂跳。
怎么就能跟人吵成这样。
言秋有点烦。
她坐到书桌前,逼自己静心做题。在物理专项训练中浮沉了一个小时左右,她的燥火成功地转化成了对物理知识的淡淡埋怨。睡前查阅聊天软件的信息,有点意外,体委给她留言了。
体委虽然跟胡翔伟是差不多欢脱的性格,但少了咋咋呼呼的成分,比较有边界感。言秋忽然回忆起那天在足球场,她情急之下拍了他一下,力气不小,还挺不好意思的。
体委跟她说的事儿却毫无意外地,是关于他喻哥的。
“呃,第一名,冒昧打扰您一下。是这样的,我感觉最近您跟喻哥好像有点不愉快,喻哥看起来挺不开心的,在球场上疯狂上强度。说起球场啊,”他话说得丝滑,“本来喻哥很挑的,之前很多球我们叫他他是不来的,但是上次他为了找我帮忙拿晚会门票,又找人提前放他进场,应了我这儿、还有校队那边的好多比赛。从现在到十一月中,估计每周至少三场。这几天不是下雨么,队员冒雨打球,好几个感冒了,喻哥也是,但他现在是主力,每场都上,感觉他症状都加重了……”
言秋逐字看完,到最后,沉沉地吐了一口气。
那头,体委发完信息后有点忐忑,不知道自己话的分寸是不是适度,自己会不会多此一举了。直到一个多小时后,十二点半了,他才收到第一名的回复。
“那天体育课,我好像拍了你一下,下手有点没轻没重,抱歉啊。”
体委疑惑了。
什么意思?到底看没看他上头说的那堆话?
但是秉承着对成绩的崇拜以及对喻哥的眼光的崇拜,他只能顺着说:“啊不用不用,没事没事……”
睡着之前,体委突然想通了。他喻哥看上的人,当然也一样高深莫测啦,当然啦!
早晨的校园笼罩在缕缕秋雨之中。
喻明希踩着早读铃声到校,如今是他每次要劳烦言秋起身让道,言秋比他自觉得多,不用他出声,就主动站起,把自己椅子往桌底推推,给同桌留出一条轻易便可通过的过道。
礼貌、客气,且疏离。
但擦身而过时又并不严格遵守异性间的社交距离。
他身上携带着外头凉凉的湿润,轻轻地掠过言秋鼻尖。
他来时的雨比她出门时的大。他身上有清凉的药物的味道。
好歹,今天知道穿长袖了,即使全班只有他一个人穿的是单衣。
言秋自认不是扭捏的人,课代表在上头结束了领读,开始自由阅读时间,她便一分钟不耽误,从书包里找出个小袋子,抓着伸到喻明希眼前。
喻明希木然地移动视线,就看小袋子,不看拿袋子的人。
言秋搁下袋子,在他未打开的书本之上。是给他的意思。
“感冒药。”她言简意赅。
喻明希眼皮子垂下,只看着小袋子,不做其他反应。
不知道是最近他头发长长了还是怎么的,有点搭下来的时候,言秋想起了好友常说电视剧男主“顺毛好乖哦”。
言秋低声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喻明希里侧的手,在凳板上压得指尖都发白,就为了忍着,显得冷淡一点。但是这会儿她都说了两句话了,还给他拿了药。女孩子主动求和了,不是他没脾气。
所以手松了,修长、坚硬的指甲盖又恢复了血色。
他偏过脸,好像看她,又没完全看。
“说什么。”
他开口的时候言秋又闻到了那股子凉凉的药味,比刚才在他身上闻到的重一些。
这个药味挺熟悉。前段时间父亲操持家事太辛苦,事后重感冒大半个月,咳得天天要去做雾化,那时就是这个气味。
言秋眼神比喻明希定得多,直接看他,不用掩饰。看他的别扭,看他装酷但因态度软化而放松、不再下撇的嘴角,看他硬而直的轮廓线、高挺的鼻骨和绒绒密密的睫毛、黑黑顺顺的额发产生的反差。
昨晚话说得那么冲,今天他还是起大早去医院了。
言秋说:“这是我结合经验选出的最有效果的感冒药,不用谢。”
轻快的、微微上扬的尾声。
喻明希没忍住转向她。她倒潇洒,说完也不等他反应,自顾自开始看书了。
啊,没看到。
她刚才说话的时候,应该是眼睛亮亮的,有点小骄傲、又狡猾的样子。
一定很好看。
像体委说的一样,他们最近球约不断。
今天下午他们去外校踢了场足球赛。算天公作美,中午之后天就放晴了,不再是前几次淅沥冷雨,球员们踢得酣畅淋漓。
晚自习开始了一会儿,他们才回到学校。
今天发下的数学练习卷被大大摊开在桌面,言秋已经做到第二页,又被填空的最后一题卡住,正冥思苦想。喻明希要回座位,她都没舍得起身让道,就坐着,手扶凳板颠了几下,整个人扁扁地被夹在椅背和桌沿之间。
喻明希看着,怕她真扁了,及时扯住她椅背一侧的杆。
“我没那么胖。”他嗓音沉沉地说。
言秋觉得耳朵有点麻:“哦。”
然而坐下后,蠕动着要把自己挤扁的变成喻明希了。
言秋因为做题,上半身歪到右侧她同桌的方向,手肘已经越过桌与桌的缝隙。她同桌就挪啊挪,在极度有限的空间,好像想产生无限的距离,就差把自己拍扁贴墙上了。
言秋大概算出了个答案,喘口气,扭头看他:“我就有那么胖吗?”
不是她非要注意他沉默的动作,可他的体型在那摆着,她只要睁眼,余光就无法不看到动来动去的身影。
闻言,喻明希一顿,表情有点古怪地说:“要么你挪回去一点。”
“哦。”言秋一下就坐直了,把自己的卷子和草稿本端正地移回自己桌面上,绝不侵占他人的一丁点领地。
喻明希瞧着她神色冷了点,犹豫片刻,还是快速解释:“刚出汗太多。”
言秋有点没明白,又看过来。
喻明希闭了闭眼,放弃挣扎的样子:“身上有气味,不好闻。”
今天是代表学校比赛,有统一的队服。又因为不是官方的大赛,预算有限,球服的材质很差,把他身上都沤臭了,换回自己的衣服也还是觉得有味儿。
“……”言秋一怔,难得感到惊奇,而后抿嘴笑起来,甚至还下意识上手捂了捂嘴唇,挺乐不可支。
喻明希这会儿脸皮不厚了,甚至有点恼羞成怒:“你笑什么。”
鼻音还很重,说起话来嗡嗡的。
言秋肩膀都抖了。挺不可一世的一个人,还会因为这点小事别扭成这样。
眼看他就要面壁自闭了,言秋管理自己,收起笑。
“你吃第二顿药了么?”言秋挑了个一个友好的问题问他。早上他吃了一次药,下午因为有球赛怕犯困就没吃,晚上再不吃,疗效就差了。言秋是个有始有终的,当然得提醒他。
喻明希斜眼看她。
“嗯?”言秋坚持表达友好,不把他的沉默当冷淡。
喻明希淡淡地摇头。
言秋就知道。
喻明希侧目,观察着她的反应,只见她从桌肚子里变出一小盒纯牛奶,伸长了手推到他里侧的桌角,跟早上给他的感冒药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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