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红茶太甜了,可能会刺激喉咙,你就用这个吃药吧。”言秋没见过他喝纯水,猜想他不喜欢没味道的饮品,就选了个健康的。
喻明希眼皮不耷拉了,慢条斯理地把药和牛奶都挪到面前,插吸管、拆锡纸,半沙哑的嗓子也不消停:“第一名果然严谨。”
言秋没应声,继续做她的卷子。
喻明希也没计较是谁说的最后一句话,吃药的动静很轻,他不再以生产噪音、打扰他人为乐。日复一日遵守纪律,不知不觉他竟也习惯了融入。
两人都有一种感觉,还是不吵架的好。
晚自习的教室里,主旋律永远是笔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天气转凉以后,电扇的呼呼则被三不五时的咳嗽、吸鼻声取代。这些声音好似单调枯燥,但总能令人心静下来。若以后想起,或许会感慨,一室几十人,全校几千人,或者说,这个时代万万个同龄人,都一同淌进这条单向道的河流里。
喻明希是什么时候开始感到难以忍耐的呢?
牛奶、感冒药以及球场上的体能消耗令他昏昏睡去,几次铃声没有吵醒他,反倒是发梢一丁点被触碰的知觉让他直直坐起。这是身体高警惕性的条件反射。
他的反应让言秋一顿,只是她衣袖蹭到他头发而已。
意识到刚才是言秋,喻明希放松了眉眼间的戒备。他说:“醒了。”
刚醒来的声音,更沉、更沙。
言秋点头,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动作:“你的笔借我一下,我的都用空了。”她习惯三支黑色水性笔混用,没留意到使用进度,今天居然三支都没墨了。
可能是因为吃了药,喻明希觉得脑袋有点沉,或者甚至有点抽,看着她有些怔愣的神态,心中竟然隐隐涌起一阵阵难以名状的潮热来。
为了抵抗这种失常,他又抽了:“你拿了我的笔,我用什么。”
“……”可以和平友好地相处果然只是短暂的错觉,言秋吸气,给出格式化笑容:“你需要用笔吗,你今天都没写一个字。”
互呛成为本能。
“我转笔玩不行啊。”
“你都不拿笔,怎么会转笔。”
“哼。”
哼是哼,也没说不让用,言秋就不管。她在跟陈春蕾她们合英语小品的剧本,她们组是根据目前正在学习的单元的主题内容自己写的原创,每个人写自己的部分,最后再合起来顺一顺。
喻明希醒了,又想着要离她远一点这件事,就紧贴着墙,不可避免地微侧身,就不可避免地看到她,没正眼看,也一直瞥见。
他戴耳机打游戏。她小动作不断,和平时刷题、做笔记的状态不一样,原创英语剧本既有创造性,又有趣味性,或许还有一点尴尬性,言秋改得一时皱眉一时捂嘴笑,还附加托腮、摸头发、喃喃默念等不常见细节。
喻明希悄然把靠近她的左侧耳塞摘下。
她在用气声很轻很轻地练习台词,跟她平时说话的语气很不一样,有点天真的、童话里一样的口吻。
他越听越觉得双脚发飘。
动作多了,夹在指尖的笔不小心就摔了一跤。
“啊……”言秋心疼地低呼,弯下腰去捡。
这可是他们这一桌凑出来的唯一一只笔啊。
拿回来试了试,很不幸,有点断墨了。言秋第一反应是马上把笔芯拆出来,张嘴就想含住笔管吹气,好在反应过来这是别人的笔,及时打住,就隔了一点点空隙用力吹。再试写,好像好了点。再甩甩,好得差不多,能用了。
言秋舒了口气,把笔装好继续捋剧本。
可旁边,喻明希手机黑屏了。
他石化了。
人家往笔管吹气,怎么好像是往他眼睛吹,往他耳朵里吹,往他嘴里吹。
他要被吹得飘起来,脚踩不到实地,一身力气没有用武之地,有虫子在他胸腔里爬来爬去,他无论如何都抓不出来。
她们的剧本不久便落地。两节英语课,全部拿来做课堂展示。
按抽签顺序上场,言秋她们是第二组。第一组发挥平平,到言秋、陈春蕾组一开口,英语老师就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言秋饰演一个大大咧咧的女孩,要和从小就不对付的文弱、敏感的姐姐陈春蕾争夺家产,最终姐妹俩解除误会,冰释前嫌。陈春蕾夹着嗓子捂心口,大家在底下都笑疯了。
喻明希坐得安安定定,只看着那个大大咧咧的女孩子,看她用调整过的、有点稚气又很活泼的声线侃侃而谈,看她昂首挺胸,无限骄傲。
喻明希他们组排在最后。他们偷懒,直接用的《指环王》里的片段。不过有体委和胡翔伟俩活宝的表演的加成,也引来了不少笑声。喻明希一开始就说了不参与剧本写作、不演主角,于是体委就肥着胆子,给他安排了一个要单膝跪下的角色。喻明希饰演的护戒使者跪下,对主角给出承诺:“You have my sword.”
他用的是英音,说起来庄重肃穆,比起陈春蕾的反差只多不少,底下有好些赞叹声。
喻明希下意识看向他的同桌,对方也在看他,用一种认真、专注的眼神,就好像跟他刚才只看着她一样。
对上了他的视线,她甚至笑了。
春天的风怎么秋天才吹到,不然他怎么被漫天的柳絮糊住了脑子。
很糟糕,他的心脏着了火,并且想要跳出来。
展示全部结束,大众票选三支最佳队伍,陈春蕾和言秋她们组当之无愧拿了第一名,而喻明希组荣膺第三,这倒是让体委和胡翔伟感激涕零,他俩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对着四方鞠大躬。
哄堂大笑和掌声同时到来。
言秋也笑着,故意双手伸到喻明希眼前拍,拍得他无处可躲。
瞧他如坐针毡的样儿,言秋有点好笑:“别人给你鼓掌、夸你,你还难受了?”
喻明希确实不适应,皱眉道:“我不需要。”
言秋说:“那你适应‘第一名’,这回怎么不拿‘第一名’了?”
这人有点得瑟,有点得寸进尺。
喻明希眯了眯眼,也笑了。他拿出手机,点了几下,把屏幕亮给言秋看。
“第一名,我还是比较适应你这样子。”
进入言秋眼帘的是一张她的照片——苦大仇深地歪着脑袋,冥思苦想地嘟着嘴巴,头发乱糟糟地被她抓在手里——是他们那次“逃难”后在烧烤摊的时候,他偷拍的。
……她看起来好蠢啊。
言秋深呼吸,再呼吸。
然后她笑了笑,猛然出手。
在这方面,喻明希的反应速度哪会落于人后?“咻”的一下就稳稳收进口袋,还是裤兜,言秋只能巴巴望着,一手抓在他小臂上。
很快,她想起来上次不小心碰到他点头发他都能警惕成那样,立马松开手。
喻明希视线顺着落到自己胳膊上,觉得有点儿空。
言秋这会儿做不出什么行动,但是态度要表现出来。
于是她恶狠狠地瞪他:“哼。”
好幼稚的表情。
喻明希忍住笑,跟她说理:“你不先嘲笑我,我也不会拿出来。”
“那我再也不嘲笑你,你给我删了。”
“空头支票,我不信。”
“那你还是奸诈小贼呢。”
“我又没偷没抢。”
“你偷拍了。”说这话的时候,言秋抱着手臂,眼皮子一抬,丢给他一个嗔怪的白眼。
这又是另一面的言秋了,不是平时淡定狡黠的,不是弹奏乐器时清冷高雅的,不是小品表演里活泼热烈的,这时候的她,更接近于一个……女人。
一个特定的白眼抵得过无数人的青眼。
喻明希对“小贼”评价照单全收。
但没有女生毫不介意自己的丑照存在别人的手机里,言秋对这个可恶的小贼调整为爱答不理的态度。
小贼说话她不听。
小贼给她酸奶她冷哼,但照喝。
小贼邀请宵夜她不去。
小贼叫她也拍他丑照好扯平,她懒得。
下午自习课上红笔突然用空,她做错题集正上头,没控制住“嘶”的一声。小贼霎时摘下耳机问:“怎么了。”
隔壁的陈春蕾也循声看来。
言秋扭头跟陈春蕾小声说:“红笔又用完了,小卖部的红笔真难买。”
学校卖得最好的红笔当属晨光那款,每每供不应求。为此小卖部还搞了限购,这款红笔一人一次只能买一只。买完一只,想重新排队再买一只吧,这批货已经空了。囤不了一点。
言秋下午放学跑去小卖部蹲点上货,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抢到了一支,没成想,回到教室,小贼神神秘秘朝她提溜了下自己鼓囊囊的背包,怪骄傲的。
高深又鬼祟的样儿。
言秋不明所以。四周的人这会儿还没回来,喻明希就不藏着了,低咳一声清清嗓子。近几日他的感冒咳嗽好七七八八,嗓音又回到那种欠扁的调调。
“第一名,你看着——”
随着拉链被丝滑地拉开,拉到尽头,让袋口大大地敞开——
三盒红笔正正杵在当中,为了视觉的冲击,盒口被打开,每盒十二根红色笔杆整整齐齐码着。好像在齐声喊着:“我是不是很厉害!”
当然,满满当当的背包里,不止有这三盒红笔,还有目测十盒左右的其他颜色的彩笔叠在下方,为了簇拥顶上那三盒。
“你……配货了?”言秋惊怔。
喻明希很满意她的反应。
“嗯,我跟小卖部阿婶打商量,1:3买的。”
“可是……红笔不是几分钟就卖空了?你怎么可能顶着人群拿到三盒?”言秋难以置信,毕竟自己辛辛苦苦,就抢到了一支。
他勾了勾嘴角,拽拽地笑:“上货不是一次性上完的,那个柜台下面的柜子里,还有存货。”
言秋服气地点点头,但只看着他,没继续说话。
喻明希难得直爽:“给你了。”
言秋笑说:“好,但我只要红笔,多少钱,我给你。”
“不要你钱,但是有一个条件。”
就知道他费了心思雪中送炭,哪能这么大度。
“什么条件?”
喻明希说:“你加我微信。”
微信兴起了快一年,终于开始从老牌软件企鹅那里抢占到市场份额,现在中学生们虽然使用重心还是在企鹅,但不少人都开通了微信并加了部分同学。
“我还是比较爱用Q。”言秋诚实道,那里的收藏夹有很多她用惯的表情包。
喻明希不服了:“我看到你前几天加陈春蕾了。”
言秋无语:“是她加的我。”
“那我就想你加我。”
言秋撇嘴:“不给算了。”转身坐好,懒得再搭理他。那一转头十分潇洒,马尾刷地飞起来。
鬼使神差地,喻明希抬手握住了她那飞花般的发尾。
飞花般热烈绽开、又柔软地收束的发丝在他手中。
言秋如惊鸟回头,劳损的发绳在这时断裂开来,她蹙眉,手插入发根一梳,喻明希手里的花就飞走了。
柔顺的长发落在她肩头,喻明希好像看见阳光下的湖面,微风荡起层层浅浪,金光粼粼。
失控的心跳刺激着他的耳膜。
喻明希,你要死了。
言秋是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要保持距离的呢?
言秋一边梳理被抓乱的长发,一边斜眼白那个抓乱她头发的人,理顺了,在笔袋里找到一根备用的发绳,重新把头发绑起。
喻明希似有点可惜,“唉”了声:“不非得绑啊,晚自习没人管。”
言秋低声说:“那你也别管。”
喻明希闷声转开。
片晌,到底还是把藏在书包里那三盒红色笔一把抓出来,放到言秋桌肚子里。
言秋看过来。
她把头发扎得整齐利落,圆润而小巧的鹅蛋脸,清秀疏朗的五官,淡然沉静的神色,是那个理性自持的第一名。
喻明希不作声,面上难掩失落。
理性自持的第一名回身,从书包里找出自己的手机,开机,打开绿色社交软件,摆在桌面上。
难掩失落的第一名顿时坐直。
看着他狭长的眼睛都睁得有点圆了,言秋低头压了压想弯起的嘴角,问他:“你加不加?”
喻明希不失落了,他没压着嘴角,又轻声提了一遍要求:“你加我。”
言秋说:“把码打开啊。”
他感冒好后,嘴唇恢复了健康红润的血气,嘴角怎么翘都鲜艳极了。
看到他在那暗爽,言秋竟觉得自己也……暗爽了。
加了,还不算完。
“不说点什么吗,这么空的聊天界面。”
这人,合着他没有手指么。
想是这么想,言秋还是大方地动了动手指——给他发了个黄色微笑脸。
“……”他又有意见,“第一名,也太不友好了。”
他们俩都是沿用老头像老昵称,懒得想新的。所以他现在是在指责她使用一个跟他的头像一样的表情,不友好。
言秋说:“我折现给你算了。”
喻明希又竖起手掌,一边输入了什么,然后言秋的屏幕跳出了两个龇牙笑。
“我更不友好,抵消了。”
这一通操作,让言秋都呆了呆。
不知不觉中,刚才还半空的教室已经被吃饭休息的同学们陆陆续续回来填满了,晚自习快开始了。
磨叽太久了。
意识到这一点,言秋不禁敛眉。
马上就要期中考了。
别啰嗦了,言秋。
“嗯?”喻明希在问她对于这个安排有没有意见。
言秋压低声音:“嗯。我看书了。”
十一月初,几日急冲冲的暴雨伴随一中的学子们度过了期中考试。
言秋常穿的几双运动鞋都泡得可以养鱼了,每晚下自习回去,都跟麦以莎和宁馨手挽着手撑一把打伞,满脸麻木踩着一深一浅的脚步,一步一吱声。
在这样湿闷的天气里,改好发回来的答题卡也是潮潮的,言秋的心情不是很爽朗。这次的排名比上回下降了,在班里也排在了第二名,当然班里第几没多重要,重要的是,按照整个学期的成绩来统计,她能在下个学期就回到3班的可能性比较低了。
纠错复盘完毕,她发现自己对于少见的题型应变能力还不够,课后积极去跟老师询问意见,晚自习的时候也在教室外面跟刘加程探讨,上课了一会儿才回位置,喻明希有些哼哼唧唧的,言秋下意识就想开口说研究题目耽误了,但她及时打住。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一年一度的校运动会在期中考之后到来。
漫天的欢呼和振奋的广播口号里,言秋感到有些焦虑。
7班男女生比例均衡,大大小小项目不缺人参加,唯独3000米长跑这一项,实在是烫手山芋。所以要抓壮丁。言秋倒是好说,反正也不需要怎么花时间练习,体委问到,她就报名了。
体委是懂策略的,言秋这头一应下,他只需把目光轻轻柔柔地飘到他喻哥身上,不用多言,他喻哥就拽拽地说:“也写我名吧。”
体委:“得勒!”
韦君君在后面星星眼。
胡翔伟一看,清清嗓子:“内什么,体委,我也试试呗?我1000还可以,上赛场说不定还能突破体能。”
体委一把搂住胡翔伟脖子:“伟哥!你也是我哥!”
“去去去去去你的!”胡翔伟在体委的臂弯里挣扎着,偷偷瞟着隔一个过道的韦君君,然而对方已经埋头奋笔疾书,丝毫不关心他的勇气与坚韧。
“唉……”言秋在卫生间换装时,低低地叹气。
很不巧,长跑碰上了她的生理期。本来报名的时候她算好,校运会是经期末尾,不会有什么影响。然而一向准时的经期,这次竟推迟了三天,今天正是量大的时候。
但她身体素质不错,也不痛经,所以不想临阵脱逃。反正就是填充一个名额,不是要争名次,不是倒数就行了。
这么想着,她给自己打气,洗了把脸,便出去检阅。
男子3000米正在进行中。大概已经跑了三分钟,前后参赛者的差距已经超过一圈。
遥遥领先的两位,是他们年级比较有知名度的体育生,两人连身材都很接近,175左右的身高,标准的结实倒三角,小腿粗壮。他们匀速地奔驰,脸不红气不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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