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再让他像一个黑洞吸食她的注意力。
她不允许自己遇到路旁的美景,就驻足不前。她要去的地方还很远。
晚自习放学,言秋没有跟麦以莎、宁馨一块儿回去,她在教室自习到教学区停电,这是她对自己今日走神太久的惩罚。
教室到最后只剩她一个人,她摸黑找到手机开机、打电筒,收拾书包,锁门离开。
自习“钉子户”不止她一个,校警大叔在楼下甩着手电筒光柱在催促,教学楼倒豆子一样最终倒出来七、八个亮着手机的人。都不是一个班的,谁也认不出谁,但能推想,大家都有着一张眉头沉重、压抑的、不甘的脸。其中多是住宿生,出了教学楼就往宿舍那边走去了,一般外宿生是不会逗留这么久的。
跟着言秋一块儿出校门的只剩一个男生,他要坐的公交车刚好到站,他小跑着上车了。
言秋一个人等在站牌边上。
学校门口鲜有这么冷清萧索的时候,或者说,言秋没试过自己留到这么晚。路灯发黄,夜深风寒,连只飞虫也没有,只有偶尔疾驰而过的车辆藉着冷风把尾气甩到言秋脸上。
她屏息,吐气,在想,她好像因为那个人,做了不太正确的决定。
看了看时间,她估计自己刚错过了前一班车,下一班应该就是末班车了,少说还得等上十分钟。她索性坐下,拿保温杯出来喝了口水,开始背古文。
远方传来改装摩托车发动机突突突的轰响,言秋没在意。晚上车少了,飞摩托的青年喜欢这个时候出动。
可那轰响声随着距离的缩短,变小了,又多了两个青年夹着本地口音的嬉笑。言秋警惕地坐直,余光观察着。
但他们速度不慢,小心地略过言秋身边,坐后头那男人歪腰伸手,捞走了言秋放在一旁的保温瓶。
惊怒的火焰从言秋嗓子眼升到头顶,她一下子站起来。
俩青年很得意,车子溜出去几米慢悠悠停下。
“过来拿嘛,小妹妹。”
言秋紧绷地定住。
最近天气转冷,那个水瓶,是父亲进货的时候特地给她拿的,差不多要一百块。
俩青年调戏一下小姑娘很开心,继续笑嘿嘿:“哥哥不骗你,过来啊,还给你。”
言秋不看他们了,无法掌控风险,只能咬牙吃下闷亏。她拎起书包,打算去学校门卫亭那儿等。
却在转身的一刻听到呼啸的风声,接着是击打的闷响、痛呼、人、车倒地的震动。
言秋的心疯狂地跳起来。
在回头确认是他的一瞬间,可乐从天灵盖浇灌全身,怒火熄了,只剩失控的心脏在咚咚,咚咚。
又一次。
每当她遇上自己难以应付的情况,他都在,他都用最直接爽快的方式在帮助她。
第三十二章 你让不让 他们体力悬殊……
在绝对悬殊的武力值面前,开摩托的小青年嘻嘻不出来了,歪着脸骂骂咧咧突突突地发动车子走了。
言秋本来崭新的保温杯咕噜噜滚回路牙子边,满是尘土。
喻明希回身,躬身,将言秋的保温杯拾起,用手拍了拍灰尘,觉得不够,又用手肘处的袖子褶擦一遍。他还是觉得不够。
言秋从心脏巨震中回神,想问他怎么还在。
只见他皱眉沉吟,留下一句“你等等”,就向着天桥大步跑去。
言秋不解。
而他跑出几步,又调头回到她面前。
“你还是一起过来。”
他跟她说话的时候,会迁就她的身高而低头,因而眼里的情绪向她敞开。
严肃的、不安心的。
言秋想,公车没有十分钟就要到了。
她说:“哦。”
两人一起过天桥,言秋本来落后一步,喻明希偏头瞧着,自己便慢了点,变成隔着一步并行。
他自然不想隔这一步。
他不想忍耐,但还是继续忍耐。她想保持距离,却每每失了距离。
天桥对面有一家便利店开到很晚,喻明希让言秋在门口等一下。
他很快进去又出来。
他买了一瓶纯净水。
言秋的保温杯还在他手上。他来到绿化带旁,单手拧开瓶盖,伸到植物上方,倾瓶倒水冲洗保温杯。
言秋跟着过来,没说话,喻明希知道她在看自己,低声解释:“他们腌臜。”
说完,言秋也没说话。
喻明希闷头,把杯身转着圈冲了个遍,把尘泥和可能存在的汗液都给刷刷冲掉。
言秋还是没说话。
喻明希停手,抬头看她。
这次是期待未被满足的一点儿不悦和委屈。
他盯着她,一定想要等到点什么。
点点笑意在言秋脸上荡开,他如愿以偿等到她开口。
她颇为赞赏地说:“‘腌臜’你读对了,这属于语文考试会出的题,说明你的成绩还有机会提升。”
“……”喻明希扭过头不看她了。
就知道,不该瞎期待。
言秋静静笑开,从他手中拿过剩下那小半瓶水。喻明希立马又回头。
言秋说:“伸手。”
他伸手。
言秋倒水给他洗手。
言秋说:“抬脚。”
他抬脚。
言秋小心地冲了冲他鞋底。
一瓶水利用干净。
言秋说:“好了,都洗干净了。”
本来只是想要一句“谢谢”什么的,这会儿又超出期待了。
喻明希别过脸去,控制自己。
别笑,喻明希,别笑得这么没出息。
言秋没空看他。
安静得只有风的夜,跟他这么待着一会儿,匡匡的心跳声又要冒出来了。
怎么回事啊,言秋,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卖店里飘出烤肠油润的香味儿,言秋心想回去建议父亲也弄个烤肠机。
“你等下。”换她跟喻明希说这话。
然后喻明希就看她买了两根烤肠出来,分一根给他。
“呐,请你吃宵夜。”
喻明希接了。
言秋背过身去,把书包边的侧袋转过来:“帮我把水杯塞回去吧,谢谢。”
喻明希有种奇异的感受。他的家庭背景和经历,让他的见闻胜过许多同龄人。人性逐利,多数人在获利后不会主动想着去回报,而是理所应当地想索要更多,如果要回报,其间也夹着试探、计算和博弈。哪有像她这样的,直接、坦然。
她令他感到与人相处可以是简单的事。
喻明希照她所说,把保温瓶给她放回去了,又觉得她书包看起来也太重了,想帮她拿。
这时,言秋拿手肘戳了戳他。
“你看那辆是吗?”
她指着远远开过来的一辆绿色公交车。
她没说数字,但他当然知道她要坐哪一路车。
他视力很好,仔细一看就看清楚了。
“是。”
话音刚落,言秋已经冲出去过天桥了,一手抓著书包背带,一手捏着烤肠,都稳稳当当的。
喻明希失笑。
他可不止知道“腌臜”,还知道“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没意外,就算起步迟,喻明希也跟着言秋前后脚上了这趟末班车。
除去他们,车上就三位乘客,言秋随便找了个后门附近的位置坐下。
喻明希在她之后,想起那次,她故意没和他坐一块儿。所以他站了片刻,在想,这次要不要、能不能坐她身边。
言秋不知道他站着做什么,于是瞟了他一眼。
想要赢,就不能被对手猜到下一步。喻明希将这话奉为圭臬。
可是,她不是敌人,他又为什么要论胜负?
就让她知晓,就让她看穿。何妨?
高大的少年在言秋身畔坐下,那与她差异巨大的体型把她出去的路都堵满。这是一个即将成年的、极具力量感的男性,他们体力悬殊,他包藏风险,她应当警惕,尽量远离。
然而她感到安全,她舒服地靠在椅背。
一整天的端坐学习和精神自我鞭笞使她疲惫。
刚才又经历了遇到混混的紧张和他突然出现的安心,言秋在紧绷之后松懈开来。
她的灵魂好像飘了出去,在高处,正直地审视着自己和喻明希。
他们吃着一样的烤肠,在相同的年纪,对彼此有一点欣赏和关心,偶尔聊天,经常拌嘴……总的来说,他们不讨厌、不,应该说,他们乐意和对方相处。
一块五一根的烤肠几口就吃完,喻明希的竹签等在手里,等着言秋也吃完了,他一并拿去扔进垃圾桶。
他站起身,迈一步,伸手,就投进去了。他像一张大网一样,给人一种原始的安全感,看他意愿,也可能是原始的侵略感。
这种时候,言秋就会觉得这是一个成熟的男性了。
喻明希坐回来,转头问言秋:“以后还不跟我说话,不跟我吃饭,不跟我玩吗。”
不太是疑问句,更像干巴巴的警告。
言秋马上收回刚才觉得他成熟的想法。
进入拌嘴状态,嘴比脑子快,言秋问他:“你是说怎么个玩法?”
喻明希怔住,耳朵霎时蒸熟了似的烂红。
司机没赶上绿灯,爆着粗口一个急刹车。言秋被甩醒了,察觉这语义的暧昧,急道:“你别乱想。”
“我想什么了,我什么都没想。”喻明希眼睛看去别处,“我就是想说,你一个人走不安全。有时和别人待在一起也不安全,你们都跟软柿子似的,得我在。”
言秋好像听明白了:“你是说,你在才能保护我?”
喻明希抬眉:“不然呢。”
言秋不大赞同:“即便真的如此,你也不会一直在。而被保护不是、也不应该是我所追求的。人得在成长的过程越来越学会保护自己,这是独立成人的一部分。也许你会觉得我面对一些挑衅和危险的时候,跟你的反应很不一样,但这是我从自身的情况出发,权衡之下所做的决定。虽然不爽快,但至少有用,没有给我带来更坏的后果……”
不知不觉就说得有点多,她在和人交流的时候,很少会发表大段独白,她适时停下了。
喻明希侧着头,在听,好像也在想,见言秋好像没有要继续说的样子,他转过来,定定看着她的眼睛。
“为什么,我不能一直在?”他问。
言秋的心又蹦起来。
这是什么问题啊……
“没有人会一直在。”她说。
“那我想一直在。”
“想也不可能一直都在,人总是单独的个体……”言秋试图客观地说理。
“那你让不让?”
别扭的人,坚定起来直白得吓人。
言秋梗住。
“喻明希。”
喻明希讨厌自己的名字,但被她这样软声叫着,他有如过电。
他视线里的热度让言秋没什么底气:“可能听起来很老生常谈,但是,现阶段我必须专注学习,没办法想别的。”
“知道,赶路是吧,不会停留是吧。”
言秋插科打诨:“你确实有点记仇的。”
“言秋。”
别人喊她名字时,多爱拖长尾音,带很多情感色彩,亲昵、严肃、语重心长。但这个一向说话都要懒散拖沓的人,叫她名字却叫得干脆利落,是玉石相击的好听。
“如果我也赶路呢,我也不停,能不能一块儿走?”
言秋未曾想自己会给出神来一笔的回答。
“这个问题我还不能回答你,你过段时间还想问的话,再问。”
结果,两个人都失眠了。
喻明希没有得到回答,自然心有忐忑。刚人家自己一溜烟下车了,把他自己留在车上。这个车又不到珈湖别墅区,喻明希挑了个还算顺路的站下车,夜跑回去。
回到那房子时快十二点了,按他这几个月的作息,挺晚。
琴咏不知发什么疯,在监控看到他进入院子后,把电子锁反锁了。
喻明希打不开门,就不打算开门了。正好一路跑回来的,都不用热身,踩上门廊底下的石墩,一蹬跃起,足够优势的身长让他轻易就抓到二楼阳台的栏杆,再攀上去、进屋,也不是多难的事儿。
只是引发了屋子的防盗警报,惊动了安保和物业经理,琴咏手忙脚乱处理不来,打了几个电话才把警报消除了。等人走了,琴咏去喻明希房门口,换着法子咒骂。
喻明希满心春风涌动,没兴趣管她。
琴咏骂累了,走了。
没了吵闹声,喻明希心里又有虫子爬,有水在晃,有种子在破土,有藤蔓疯长。他静不了一点。
一点了。
言秋睁着眼睛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
她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知道很多的“必须”和“应该”。
但是,“不该”一定是不该吗?
手机屏幕亮了亮,有新信息提示。
言秋不自觉屏息,就像很平常地、没什么期待地、不紧不慢地点开查看。
然后她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小小声、又无法压抑地“呜——”。
屏幕亮着,对话框里,人一说:睡不着。
言秋把被子都抱成一条了。
不知道回复什么,又不大舍得不回,言秋从团作一堆的被子枕头中抬起头,单一的白色光源的照射让她眼睛异常透亮。
又多了一条信息。
人一:过段时间是过多久?我现在就想再问。
言秋把自己塞进被子堆里。
好开心啊!
喻明希等了几分钟不见回,以为她已经睡了,正准备起身去打一下电脑游戏,或者打一下沙袋,就见一条新信息弹出来了。
YQ:我不知道,反正不是现在。
喻明希一下子倒回床上。
这人怎么能这么敷衍!
人一: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YQ:就是不知道。
YQ:那你别问了。
人一:可是,睡不着。
言秋手掌压在心口,脑子里冒出了furry这个单词,知觉也像是摸到了毛茸茸、暖呼呼的物体一般。
不多时,喻明希收到了言秋发过来的一段……英语听力音频和原文。
老实说,她确实具有令他躁动的天赋,也掌握扑灭躁动的方法。
YQ:我打算听着这个音频睡。
等等……她的意思是,她也睡不着?
因为他?
喻明希伸手一抓,捞起枕头压在额头上,手用力搭在枕头上,好像有什么难以扑灭的东西在脑袋里冒出来。
刚才爬楼时小臂添了一道擦伤,但他感觉不到了。
人一:好。
打开那个音频之前,喻明希给言秋改了备注。
Paracetamol.
对乙酰氨基酚,常见的解热镇痛药,又名,扑热息痛。
遍地金黄的银杏落叶把夏城渐渐带进了冬天。
人们换上厚厚的冬装。夏城处在尴尬的纬度,没有暖气,教学楼也没有装空调,夏热冬寒。为了抵御极具穿透伤害的湿冷寒风,教室长期门窗紧闭,强行闷出勉强保暖的温室气体。高二氧化碳低含氧量的空气使人昏昏欲睡。
言秋最近不喝酸奶了,改喝雀巢咖啡提神。咖啡一瓶要五块钱,比酸奶贵不少,好在不会因为温度的变化影响口感。一小瓶言秋慢慢喝一天,将将够用。
咖啡特殊的香气浓郁持久,喻明希不用喝,光闻着,想到是沾在她唇边的气味,他就能醒一整天。
事实上,这个所谓的“过段时间”的时间,没有喻明希想像中难熬。
他从未认为自己的品性里有“言出必践”这一项。但他开始真正地学习,为了那句未被应承的“一块儿走”的询问。他不愿意被言秋定义为停滞在原地的景物,他能跑能跳,她要去多远,他都能跟上。
不过,他从初中开始就没怎么听过课是事实,不要“第一名”不难,可真要望他的第一名项背,绝非一日之功。
过去轻看的知识,当他真正投身其中,便重塑了认知。他虽有资本,但也的确过于傲慢。
开学不过三个月,喻明希感到自己正在开启一段不同于以往的、好像不那么无趣的、一点也不糟糕的、全新的人生。
坐在后头的韦君君日日观察,眼见两人之间的粉红泡泡愈发绵密均匀,她预感自己的画作很快要开启新的篇章,她动力满满,一边期待猛猛肝,一边翻阅着之前的成果细细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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