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她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位御前会议大臣身上经过:“就我看来,这几位王家骑士的忠勇都毋庸置疑,诸位大人若是没有其他疑问,不妨让审问到此为止罢。”
没有人提出异议,于是克雷文爵士等人便在行礼后默默退出了议政厅。
待他们离开后,乔治·胡德才感慨道:“没想到这件事最终会以如此可笑的方式落幕——国王撇下自己的骑士冲到塔顶与篡位者决斗,结果夏荫塔着火倒塌,两个人都死在了焦塔里?凯尔圣大人,你见过比这还要匪夷所思的死法吗?”
“咳咳……事实上,像这样荒诞的情况并不罕见,乔治大人。”凯尔圣学士说,“有些事例甚至距离我们不算久远。例如'不幸者'提比略二世,他在海滩上与妻子一同漫步时被老鹰用乌龟砸死,还有国王陛下的曾祖父,也就是那位'六指的马西穆斯',他在阳台如厕时被刺客从下方用长枪捅穿了□□而死……相较之下,阿利斯特陛下的死因还是相当得体的。”
“该审问的都审问了。”文琴佐侯爵说道,“恐怕我们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不幸的意外。”
瓦里安特公爵冷哼一声:“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该审问的都审问了——果真如此吗?”欧根公爵意味深长地开口,“难道不是还有一个置身于风暴中心,却不曾被传唤的人吗?英格丽陛下,您说呢?”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议政厅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英格丽对于这一幕早有预料,如果她急于自证希瑟的清白,就会落了下风,所以她放任气氛慢慢冷却下来,随后才微笑着开口:“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乌尔里克大人。”
“你的妹妹希瑟·凯洛公爵。”对方直言不讳道,“沃斯派特大人此前得到过消息,据说她和篡逆者德西莫斯曾在私下达成协议,她的百人骑兵队正是为了助力德西莫斯的计划而存在的。”
“噢?这消息倒是新鲜。”她看向里诺侯爵,“沃斯派特大人,莫非你要指控舍妹是德西莫斯的同党?”
“您可真是误会我了,陛下。”里诺侯爵露出了他一贯的神秘笑容,“若诸位大人还记得的话,我只是提出了'德西莫斯王子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为先前'凯洛公爵为何突然带了一百多名骑士南下'的问题提供更多可供讨论的方向,而'凯洛公爵与德西莫斯王子暗中勾结'明明是整个御前会议一致得出的结果,怎么如今就成了我一人的指控呢?对了,尼科洛索大人,我记得正是您第一个提出了假设,没错吧?”
文琴佐侯爵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您也说了,这只是假设而已。如果这让陛下感觉受到了冒犯,请您接受我最真挚的歉意。”
她看见乌尔里克·欧根的脸色愈发铁青——这也正常,里诺侯爵是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不会轻易让自己留下把柄。欧根公爵所知道的一切情报都是文琴佐侯爵告诉他的,而文琴佐侯爵口中的“实情”不过是她们刻意编织的谎言。如果他供出文琴佐侯爵,就会暴露他明知后者是叛徒,却并未告知国王,他本人的立场也会因此受到质疑。
“我接受您的道歉,尼科洛索大人。”英格丽说,“我知道在场的各位大人心中皆有疑虑,但我向诸位保证,希瑟和她的北境骑士们只是为了保护我而来,以免我遭受……谋害。至于是什么威胁了我的性命,我想诸位心中应该都有数。”
说罢,她再度看向欧根公爵:“乌尔里克大人,您还是坚持要让舍妹希瑟·凯洛公爵接受审问吗?”
当然了,即使希瑟愿意出席,御前会议也得不出什么结果——欧根公爵也许比希瑟多了二十几年的人生阅历,但她的妹妹可是从七岁起就知道该如何兜售善意的谎言了。何况他并非真的想给希瑟定罪,只是想以此为由占据主动权,在气势上压过她。这种把戏拿来对付阿利斯特也就罢了,她可不会给对方这个机会。
欧根公爵沉默着,英格丽可以看见他咬紧牙关时下颚鼓起的肌肉……是时候给他致命一击了。
“我理解您的不安,乌尔里克大人,毕竟希瑟与您的儿子塞德里茨曾经……”她没有说完,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即可,“但是请别担心,我妹妹与瑟洛里恩亲王婚后感情十分融洽,而且……难道您忘了吗?您的妻子伊莉丝夫人生前与我们的母亲乃是莫逆之交,希瑟更是您从小看着长大的,有如此深厚的情谊在,她自然不会计较那些陈年往事。”
听到亡妻的名字,欧根公爵的神情略微软化——他是一个聪明人,只是陷入了南方贵族的固有思维,但只要稍经点拨,他就会明白谁才是值得他效力的对象。
良久,英格丽看到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我明白了……请原谅我刚才的无礼,陛下。”
她终于赢得了摄政后的第一场胜利。
宣布散会后,英格丽叫住了正要离去的文琴佐侯爵:“尼科洛索大人,请留步,我有些事想和您单独谈谈。”
闻言,对方眼中闪过一丝慌张,但随即用微笑掩饰了过去:“是,陛下。”
其他御前会议大臣陆陆续续离开后,英格丽又遣散了议政厅里的仆从。待大门重新关上,她在首座默默欣赏了一会儿文琴佐侯爵故作镇定的模样,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尼科洛索大人,克莱蒙梭爵士已经找到了篡逆者的窝点,并且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信件……令我意外的是,有几封信上竟然写着您的名字。”
“是吗?”文琴佐侯爵的笑容僵硬无比,像是一块镶嵌在脸上的劣质石膏,“也许篡位者私下拦截了某些贵族的信件,以便窃取内部消息?”
英格丽回以微笑:“很遗憾,那是他与盟友之间的书信往来。”
“英格丽陛下……”对方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请别这样,若是您把我逼得太紧,恐怕您最后也不会好过。”
“何以见得?”
“您和我都心知肚明。”他语气强硬,面色却惨白如纸,“德西莫斯王子亲口告诉我凯洛公爵也投靠了他,说到底,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噢?”她故作惊讶,“尼科洛索大人,难道您手头刚好有可靠的证据可以指控舍妹吗?”
“我——”他的声音仿佛窒息一般,变得嘶哑而虚弱,“我没有,可是……”
“别着急,尼科洛索大人。”英格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有些事情是可以通融的——想必您也明白这一点。”
听到这里,文琴佐侯爵才勉强喘上了一口气:“您的意思是……?”
“西塞罗还很小,在他成长到足以担负起一国之君的重任之前,身为母亲的我自然要代为管理好这个国家。”她佯装忧愁地叹了口气,“可惜我出身北境,在王都并没有多少可靠的朋友。文琴佐家族的血脉中也有一丝亚宁人的影子,您应该也能理解我的感受吧?”
“我……我完全能够理解,陛下。”他的脸庞终于恢复了一丝血色,“北境人都是蛮族?多么可笑的想法啊!您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和那些迂腐的老古板打交道。”
“您的话使我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她微微一笑,“我听闻您的小儿子坎格兰德与西塞罗年纪相当。虽然西塞罗即将被加冕为王,可我也不想让那孩子失去应有的童年。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需要玩伴,如果您的夫人能经常带坎格兰德来王宫拜访,那就再好不过了。”
文琴佐侯爵笑了起来:“这将是我的荣幸,陛下。”
告别了文琴佐侯爵后,英格丽长叹一声,放任自己瘫倒在椅子上。笼络文琴佐侯爵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她打算让祖父接替乔治·胡德侯爵成为财政大臣,军务大臣将由福煦·布雷泽侯爵继任,至于里诺侯爵——他还在她的观察名单上。今日他的表现还算不错,但英格丽想看看他打算如何处理克丽丝多。
雷蒙德则会被擢升为伯爵,毕竟伊薇特接下来会在南方长住,英格丽可不会让那些趋炎附势的贵妇人们把她的小妹视作区区子爵夫人。可惜雷蒙德不善财政之事,而祖父已年过古稀,任期不会太长,她需要一个备用的财政大臣人选……若是伊薇特日后身体能好转一些,或许可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君主的首座是由最精良的钢铁铸造而成的,光滑、坚硬又冰冷,让英格丽很想像猫一样从座位上流淌下来……对了,如果她以后打算在这里长坐,最好准备一张厚实柔软的羽毛垫。有时英格丽能够理解欧根公爵为什么总是眉头紧皱,常年坐在这样的椅子上处理工作,一定让他的腰背酸痛不已。
可惜没有多少时间留给她休息了,下午她还得去一趟教会。虽然她对阿利斯特的身后事没有半点兴趣,但那毕竟是国王的葬礼,有些场面工作还是要到位的。
走出议政厅后,英格丽思索着应该先去书房还是餐厅。她倒不是很饿——初次掌权的滋味足以让她饱腹,但大主教年事已高,思维迟钝,天知道他要慢吞吞地跟她说多久的废话……
“母后?”
英格丽回过神——是西塞罗,他一路小跑到她身边:“您也要去用餐吗?”
“嗯,一起去吧。”英格丽心中不免有些内疚,这几天她忙于夏荫塔的计划,已经很久没关心过孩子的日常生活了,她牵起他的手,“这几天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希瑟姨妈一直在教我画画。”西塞罗愉快地回答,“姨妈好厉害啊,她画的夜莺是我见过最栩栩如生的。”
英格丽对此并不意外,她的妹妹从小就展现出了惊人的绘画天赋,不过她很高兴见到西塞罗和希瑟亲近起来,她知道这孩子过去有些畏惧她——希瑟威名在外,而西塞罗又讨厌习武,很害怕她一来就强迫自己学习枪剑骑射。
“瑟洛里恩叔叔人也很好,他在教我怎么弹康特勒琴。”西塞罗继续道,“他还说我学得很快,再过一段时间我就能演奏给您听了。”
康特勒琴啊……她也很怀念故乡的旋律:“我会拭目以待的。”
他们先是穿过一条走廊,随后步入了落英缤纷的小花园。
“母后。”西塞罗突然开口,“父王他……是您……”
英格丽的胸口一紧,但面上仍毫无波澜:“怎么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最终摇了摇头:“不,没什么……我可以在王宫里养一只小猫咪吗?瑟洛里恩叔叔说他在白盔堡里就养了一只猫,叫毕特,让我有点羡慕……”
她感到如释重负:“当然。”
“如果我养了小猫……它们会死吗?”
“当然不会。”她明白西塞罗为何会这么问——阿利斯特认为养猫是女人的爱好,会让自己的儿子失去男子气概。他曾经当着西塞罗的面,命令猎犬咬死他养的小猫。从此西塞罗就再也不自己养宠物了,只是偶尔带上一点面包屑或香肠,偷偷去王宫的外围喂养野鸟和野猫,“不光是猫,兔子、金丝雀、小刺猬……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可以,不会再有人伤害它们了。”
“其实狗也不错。”西塞罗小声回答,“我知道它们本性不坏,只是被命令去做了坏的事情……也许有一天,我会鼓起勇气摸摸它们的脑袋,而且不会发抖。”
他们携手走出了小花园。
“母后。”西塞罗问道,“在得知父王的死讯后,如果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感到解脱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是一个很坏的孩子?”
“不,西塞罗。”她说,“这只意味着你的父王是一个很坏的父亲。”
就像阿利斯特自己的父亲一样。
第78章
直到安德里·亚伦伯爵走进国王大厅,希瑟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真正见到对方——自从玛丽昂夫人成为了阿利斯特的情妇后,就一直是宫廷内众人瞩目的焦点,而她的丈夫亚伦伯爵本人存在感却低得可怕。
这完全不合常理,所有人都知道玛丽昂夫人是有夫之妇,也知道亚伦伯爵是她法律意义上的丈夫,但很少有人提起这件事,就连希瑟自己也不例外。他就像是一层薄雾,客观上确实存在,实则虚无缥缈,无人关心。
“英格丽陛下。”亚伦伯爵谦卑地向摄政王太后屈膝行礼。
希瑟记得对方应该只有三十多岁,但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老得多,鬓发斑白,脖子上的皮肉因为松垮而下垂,形成了一条条沟壑,手背和锁骨上长着暗淡的老人斑,让人很难不误以为他已经年过半百了。
不仅如此,安德里·亚伦既未身着华服,亦未佩戴珠宝,浑身上下只有一件朴素的深色长袍和一双旧布鞋。比起贵族,他看着更像是一位生活简朴的修士。
“起身吧,亚伦伯爵。”英格丽微微颔首,“不知你今日请求觐见是为了何事?”
“为我罪孽深重的妻子玛丽昂。”他双手交握的模样也像是一位信徒, “我请求您宽恕她。”
“噢?”她的姐姐看起来有些意外——其实希瑟心里也是如此,会原谅妻子出轨其他男人的丈夫可不多见,亚伦伯爵究竟是真心为玛丽昂求情,还是想以此为借口对她落井下石? “你应该知道,你的妻子玛丽昂背叛你成为了国王的情妇……即便如此, 你也希望她获得宽恕吗?”
闻言,亚伦伯爵长叹了一声:“您也许不会相信,但我心中对玛丽昂并无憎恶,唯有悲悯……多年以前,我生了一场重病,几乎一只脚踏进了死亡的泥沼。我希望自己能在天父光辉的沐浴下度过剩余的生命,便让家人将我送去当地的教堂,那里的修士和修女们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主教也经常为我祈祷——接着,奇迹发生了,我的病情居然逐渐好转,身体慢慢恢复了健康。”
“我相信这一定是天父的恩赐,它有感于我的虔诚,以其伟力驱逐了侵蚀我肉体的病魔。自那以后,虽然我没有放弃家族姓氏,但一直在苦修中净化自己的灵魂,每日在固定的时间进行祈祷,只穿粗麻的衣物,严格遵守斋戒,摒除自己对于世俗物欲的贪念……就连我与玛丽昂的夫妻生活也是如此。为了信仰,我将自己的身心献与天父,使得玛丽昂年纪轻轻便守起了活寡。”
原来如此……难怪他的相貌如此苍老,而且打扮得像是一名修士。
“天父赐予我第二次生命,绝非是为了让我成为逃避责任的懦弱之徒。”亚伦伯爵继续道,“陛下,玛丽昂犯下大错,我身为丈夫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何况,她到底不曾真正害人性命。我请求您施舍一些宽容,不要对她处以死刑。我愿意放弃家族姓氏,与玛丽昂一同在修道院度过余生,并且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不遗余力地帮助她摆脱内心的魔障,洗涤灵魂,用劳作和帮助他人来赎清罪孽。”
听完他的话,英格丽沉思了片刻:“你的信仰之心令我印象深刻,亚伦伯爵,我可以答应你,放她一条生路。”
比洛克西爵士愣了一下:“陛、陛下?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无妨。”她做了个手势,“此外,玛丽昂与国王还育有一女,我要求你把她也带去修道院抚养。”
“天父在上,我发誓会引导她成为一名善良、谦恭、勤劳的修女。”
亚伦伯爵离开后不久,英格丽也从王座上起身:“我想和我的姐妹单独待一会儿,你们不必跟来。”
“是,陛下。”
英格丽挽着她的手走出了国王大厅,迎面而来的微风令人感到舒适。英王堡是希瑟有生以来见过最宏伟的城堡,国王大厅更是金碧辉煌——若这世间当真存在众英灵齐聚的不朽殿堂,或许就是如此吧。但希瑟不喜欢待在里面,英王堡的国王大厅太古老,也太大了,她能听到风穿过窗户缝隙时的声响回荡在整座大厅,仿佛是岁月的幽灵在大厅里徘徊游荡。
“没想到亚伦伯爵竟然会给玛丽昂夫人求情……”希瑟有些感慨,她和英格丽事先做了诸多假设,但唯独没想到这一点,“对了,玛丽昂买来的那个孩子呢?”
“我派人把那孩子送回他的亲生父母身边了。”英格丽倚在她的手臂上,疲惫地叹了口气,“你真的这么快就要走?我本来还想在国葬结束之后,和你一同回蒙哈榭庄园小住一段时间呢。”
“别急着给自己放假,陛下。”希瑟调侃道,“国王的葬礼结束后,还有西塞罗的加冕典礼和夏丽仙宫的重建呢。我敢保证您这大半年跟乌尔里克大人见面的时间比他跟自己儿子见面的时间还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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