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个小兵从城门上快步跑来,抱拳道:“大人,城外来了几个道士,说是归真观的人,他们接到同门求救信,前来支援。”
经城门郎下意识要打发走,听到归真观时怔了下,他不敢得罪国师,多问了两句:“当真是归真观的人?”
“没错。”小兵道,“卑职让他们出示令牌,城门上的八卦镜没反应,应当是真的。”
临安城的护城阵法是国师督造的,各旱门皆设八卦镜,水门放下后有铁栅尖刺,若没有国师发放的令牌,任何有灵力的人、妖靠近,都会被阵法瞬间射成筛子。国师的阵法肯定不会认错自家人,若八卦镜没有反应,这些道士的身份定然是真的。
经城门郎为难,戴淮为了讨好圣上兴师动众搜查逆党,捉住了是戴淮的功劳,但如果开罪了国师,事后倒霉的肯定是他们这些守门的。经城门郎觉得他不能当这冤大头,说:“去请侍卫亲军司中郎将过来,让他定夺。”
中郎将悄悄从城墙上探头,城门外,一行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负剑而立,坦然站在八卦镜下,轻声交谈。他们面容白皙,身形清瘦,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的娇少爷,和行伍的气质截然不同。经城门郎站在旁边,说:“中郎将,我没骗你吧,真的是归真观道士。”
中郎将收回身体,十分犯难。戴指挥使说不许放任何人出去,那么,允不允许放人进来呢?
中郎将想不明白,对经城门郎说:“你们先守着门,我去请示指挥使。”
戴淮正领着禁军挨家挨户搜查容冲,忙得焦头烂额。听到中郎将禀报,戴淮皱眉,问:“看清楚了,当真是几个道士?”
“没错。”中郎将禀道,“他们长得斯斯文文,每个人都配有刻有名字的令牌,腰上别着的捉妖法器新旧不一,各不相同,不像是装的。”
戴淮啧了声,若是普通商贾或者皇亲贵戚,直接回绝了就是,在官家面前都有说法,偏偏是归真观的人。此番容冲逃脱,七分过在国师,戴淮只占三分。如果拒绝了归真观的道士入城支援,岂不是把国师摘出去了?
不行,他可不能给国师当替罪羊。戴淮示意中郎将靠近,交待道:“我脱不开身,你替我去北关盯着,城门只开一条缝,放他们进来,带过来见我。其余人不论何等身份,敢借机靠近城门的,杀无赦。”
中郎将抱拳:“是。”
众士兵合力,余杭门刚支开一条缝,街上百姓见了,一拥而上:“通融通融,我的货今日要出城。”
“你这算什么,我们家今日发丧,死者为大,耽误不得啊!”
中郎将连忙让人拦住百姓,示意那几个道士快点进来。偏偏那几人慢吞吞的,平地扬起一阵风,中郎将被呛了眼睛,忍无可忍拔刀:“都退开,我们奉了皇命坚守城门,敢擅闯者,格杀勿论。”
一通骚乱后,城门重新关上,中郎将拉正身上被挤歪的铠甲,突然一怔:“那几个道士呢,没进来吗?”
城外,士兵们嫌弃地扯掉道士衣服,说:“将军,你总算出来了。”
容冲揭掉身上的匿形符,淡淡道:“有什么可担心,就凭临安那群酒囊饭袋,还抓不住我。”
归真观道士虽然是容冲的人假扮的,用的却是真实的身份。昨夜容冲和妖怪大战时,亲信趁机杀了好几个道士,扒下衣服和令牌,尸体用化尸水融掉。等夜深人静后,他将衣服和令牌藏在鱼腹里,顺着水门漂到城外。接应的人守在河道下游,剖鱼取物,假扮成归真观的道士,骗开城门。凭容冲的武功,只要城门打开一丝缝,就足够他逃出来了。
这身衣服看起来道骨仙风,但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鱼腥味。士兵看着国师的东西就来气,恨不得在上面踩两脚,容冲拦住:“别,我还留着有用。”
“啊?”众士兵不解,“将军,你和苏将军都出来了,还要归真观的衣服做什么?”
做什么呢?容冲捡起令牌,抚过上面“归真”二字,眸光深沉,缄默不语。
自然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父母出事后,他和大哥疲于应付接二连三的变故,没人顾得上白玉京。白玉京众多珍宝财产,一半充了国库,另一半入了归真观。
霸下印沦落敌手十余年,诸如此类的法宝还有很多,是时候该完璧归赵了。
他出发前就想过营救孟太后的消息可能泄露,自然也会想泄露了该怎么办。元宓想趁他不在海州趁虚而入,巧的是,容冲也想。
区别在于,没有元宓的归真观是一盘散沙,而没有容冲的海州,却拥有天底下最坚强的后盾。
她是他的软肋,然而这根软肋拿出来,却可顶天立地,移山填海。他比相信自己,还要相信她。
赵沉茜翻看最新的人口簿,忽然眼皮跳了下。她抬手抚眼,隐隐生出股不祥感。
“娘子。”门外传来程然的声音,她喜气洋洋跑进门,高兴道,“娘子,您猜谁来了?”
赵沉茜抬眸,惊喜后是惊讶:“离萤?”
程然身后站着一个女子,一身黑衣,媚眼染霜,赵沉茜都差点没认出来。
其实离萤的五官没什么变化,但气质大变,像一坛柔媚的女儿红历经风霜雨雪,岁月沉淀,变成了割喉的刀片白。最重要的是,她脸上有了一道疤,从耳后横亘到鼻梁,再偏一寸就要割瞎她的眼睛。
赵沉茜沉了脸,走到她面前,仔细端详她的面容,问:“这是怎么了?是谁伤了你?”
离萤看到赵沉茜见她第一眼不是厌恶她的疤丑,而是愤怒地问是谁伤了她。离萤眼底发热,知道殿下依然还是殿下,那个不在乎她是妓女,遣散整座青楼,光明正大带她走入皇城,和那些臭男人平起平坐的公主殿下。
离萤得知程然在找她的时候就有猜测,但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放了心,这么多年百感交集,一齐涌上心头:“殿下,真的是你。”
“我就说肯定是她。”一个磊落飒爽的女声从外面传来,赵沉茜回头,看到来人十分意外,“周霓,是你?”
周霓做男装打扮,一把将手里的人扔到地上,说:“听闻海州广纳贤才,不敢称贤,但还有几分武艺。自己造反太累了,还是找座大山靠吧,为表诚意,先递上一份投名状。”
赵沉茜扫过地上被栓成一串的人,问:“这是……”
“一群南方来的细作。”离萤对着赵沉茜轻声细语,扫到地上的人时,顺便变得冷酷无情,宛如在看一堆死肉,“盯了他们好几天了,扮作流民却不入城,在城墙外鬼鬼祟祟张望,一直在和来往商队打探城里的事。昨天半夜他们提了一桶浆糊出门,打晕一看,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离萤递上一沓纸,赵沉茜接过翻了几页,毫不意外:“我那弟弟还是这么愚蠢,想煽动民乱借刀杀人,张贴小报有什么用,那些贫苦百姓哪个识得字?”
离萤用手在脖子上比划,问:“殿下,要杀了吗?”
塞了嘴穿成一串的细作们听到,吓得瑟瑟发抖,呜呜求饶。赵沉茜瞥了他们一眼,轻飘飘道:“杀了做什么,开垦荒地正缺人手,把他们送到山上,告诉二营将士不用手软,尽管给他们安排最重最苦的活。”
细作们听到,呜呜地更大声了。离萤厌烦地踹了他们一脚:“闭嘴,一群脏东西,凭你们的臭嘴也敢污殿下的耳?”
程然看到,轻轻柔柔拦住她:“离萤,交给我吧,你和周将军刚来,娘子应当有很多话要问你们。”
赵沉茜微微挑眉:“周将军?”
周霓坦荡颔首:“没错。师兄死后,我带着他的剑,替他完成未竟之志。我回到汴京,看到很多女子失了清白后,回不了夫家也回不去娘家,只能一死了之。我想不通为什么从没有男人觉得自己失了贞洁,女人却要为此付出性命,便收留这些女人组建娘子军,封自己个女将军当当。”
赵沉茜意外,随后笑了,道:“做得好,你这个将军当得。你们两人就是因此结识?”
“是。”离萤道,“殿下失踪后,我从不相信宋知秋的鬼话,一直藏在汴京找您。后来阴差阳错认识了周霓,就和她一同救助女子。周霓听到海州招人,非说那就是殿下,带我们来海州投奔。”
“那些女子呢?”
“都带来了。因带着兵刃,怕守卫误会,我便让她们在城外扎营了。”
赵沉茜看了程然一眼,程然了然,行礼说:“我去安置。”
赵沉茜示意两人坐下,亲手为她们斟茶,离萤忙要起身:“殿下我来。”
赵沉茜拦住她:“你们来海州,是来投诚昭孝皇帝的女儿吗?”
离萤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殿下的才干,和那个狗皇帝何干?”
“那何必还称我公主呢。”赵沉茜说,“如今我靠自己白手起家,招贤纳才。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我为好不容易招来的皇城司指挥使和将军倒茶,你们不受,莫非是看不上这茶吗?”
离萤愣住,周霓看着赵沉茜眼眸,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好茶。”
赵沉茜轻笑,一切尽在不言中。她看向离萤,亲手将茶递到离萤面前:“你可愿助我重建皇城司,刺探情报,体察民情,潜察远方事,决战于千里之外?”
离萤没想到赵沉茜什么都不问便给她这么重要的职位,受宠若惊道:“可是程然和殿下更亲近,皇城司至关重要,应当留给她。”
赵沉茜笑道:“我用人只论才干,不论亲疏,要是那年我没出事,我本来就打算提你为皇城司指挥使的。你心细如发,观察入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将我身周安危交给你,我十分放心。”
离萤惊讶,眼眶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赵沉茜拿出帕子替她拭泪,离萤忙转过身:“殿下不可,我容貌丑陋,别脏了殿下的帕子。”
赵沉茜将她扳过来,不容置喙道:“哪里丑?这道刀痕无损你的美貌,是上天怜你出淤泥而不染,为你颁发的勋章。”
这是离萤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出淤泥而不染。她在汴京时,哪怕她已赎身那么久,她走在皇城司里,依然有人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视她。她恨透了男人那种视线,后来她被宋知秋的杀手追杀,脸上挨了一刀,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从此脸上却有了一道狰狞的疤,离萤不觉得难受,反而轻松无比,终于没有男人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她了。
但现在,救她于水火的公主告诉她,她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心细如发,观察入微,可靠可信。从没有人夸过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有这么多优点。
赵沉茜用含笑又坚定地目光看着她,再一次端起茶盏,递到她面前,似乎她不接,就会一直等着她。离萤咬住嘴唇,捧过茶盏下跪:“谢殿下。”
赵沉茜扶她起来,嗔怪道:“还叫我殿下呢?”
离萤含着泪点头,像笑又像哭:“是,娘子。”
第113章 细作
沙盘旁, 战旗遍布,刘麟负手看着海州,问:“越王, 你确定现在海州可趁虚而入?”
“确定。”
说话的男子声音倦怠,大热天他披着一件大氅,毛领簇拥在他颈边, 衬得他下颌苍白纤薄。元宓握拳在唇边,低声咳嗽, 说:“我已得到可靠消息,容冲要去海州救赵沉茜的生母,苏昭蜚同行, 他们是修道之人,可以日行千里, 但孟氏决计撑不住,一来一回, 少说要月余。赵沉茜刚苏醒, 连海州人都认不全, 谈何打仗?这是天赐良机,错过了这次, 再想拿下海州,就难了。”
刘麟问:“为何?”
“我对赵沉茜还算了解, 她治理内政确实有些能耐,而且常有一些奇思猛招,让人防不胜防。昭孝帝养出那么多蛀虫蠢材,将燕朝国库几乎挥霍一空,她都能支撑六年,慢慢积攒起回旋之力, 不可小觑。容冲有兵无钱,赵沉茜有才干却无根基,如果容冲和赵沉茜联手,如放虎归山,一旦壮大,就难以收拾了。必须趁他们还弱小时,斩草除根。”
刘麟挑眉:“越王似乎很确定临安杀不了容冲。”
元宓轻嗤:“就凭他们?一群消耗品而已,能拌住容冲脚步,不断削弱容冲,他们的使命就完成了。大梁兴国之计,在于攻城略地,一统江山,可不是和那群蠢货玩心计。”
刘麟了然,看起来越王的潜伏任务已经结束,接下来他会主要留在淮北,替北梁统一北方。
当年越王在汴京煽动内讧,让燕朝朝廷陷入漫长的清算斗争中,他则趁机让北梁调兵,一举拿下金陂关,汴京再无险可守,京师震动。越王在宫廷里不断制造恐慌,燕朝皇帝生畏,因此仓皇南逃,将汴京拱手让人。可以说,北梁有如今的疆域,功不在于兵卒将领,而在于越王。
越王立此奇功,如果他此番再拿下海州,拔掉容冲这根肉中刺,那么北梁下一任皇帝,将再无争议。
若北梁新君继位,权力归一,是否还需要傀儡皇帝替他们统治汴京呢?这个想法飞快从刘麟脑中闪过,他没有深想,面上依然恭敬顺从,问:“依越王高见,这一仗该如何打?”
“已经开始打了。”元宓盯着沙盘,轻轻将一枚旗子,插到海州城内,“上兵伐谋,其下攻城。最高明的战争是从内部打起,让他们人心溃散,不战而降。”
刘麟谦逊道:“鄙人愚钝,不解其意,请越王赐教。”
元宓淡淡扫了他一眼,说:“陛下贵为大齐天子,赐教不敢当。道理其实很简单,无非三步。”
“第一步,遣细作入城,把持舆论,动摇军心。”
刘麟心里冷笑,他一个傀儡,便是穿上龙袍,又哪敢不敬北梁人?元宓这话未免太虚伪了。不过,刘麟却真心佩服元宓的攻心之法,能将阴招使到这个程度,也是种能耐。
刘麟好奇问:“可是,探子来报,细作在城外就被抓了。”
“那是赵苻的探子,何况,我说了我只派一波人吗?”元宓拢了拢斗篷,唇色浅淡,眉眼淡漠,容貌宛如仙人,却说着最阴毒的计谋,“太平盛世时,公主高高在上,愚民心甘情愿追捧她们,但若落到乱世里,皇家的女眷,却最适合成为泄愤对象了。”
夜晚,虫鸣声都静了,东厅却依然灯火通明。程然端了姜茶来,轻轻放到赵沉茜身边:“娘子,歇歇吧。您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今天一早就不断批文议会,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娘子要多注意休息,莫熬坏了自个儿身体。”
赵沉茜接过姜茶,揉了揉肩膀,眼睛依然在公文上:“招商、落户、分田的政令都刚刚推行下去,大事小事层出不穷,我哪敢休息?”
“那您也要注意自己身体,再这样下去,便是铁打的人都熬不住。”程然走到后面给赵沉茜捏肩,说道,“娘子,地里占禾已开始孕穗,有些长势好的甚至已经抽穗了,照这个进度,十月中下旬便可收第一批粮。您为海州军购置的产业已陆续开业,回易收入会越来越多。以前您嫌弃人不趁手,凡事亲力亲为,如今离萤、周霓都来了,皇城司渐入正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发展,您也该松口气,别总逼着自己。”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赵沉茜不语,她在朝廷被恶心惯了,凡事总是下意识往最坏处想。她深知其他政令都是锦上添花,粮食才是重中之重,所以她花重金引来占禾秧苗,并广招流民垦荒种田。这些消息是瞒不住人的,不止她知道第一批稻苗即将收获,她的对手们也都知道。
如果这时候海州遇到战争,禾苗被踩踏,收成定然大减,而她却允诺了流民少税甚至无税,到时候收不齐军粮,军队和流民一旦起了冲突,事态就无法控制了。
程然见赵沉茜忧心忡忡,问:“娘子,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这段时间程然在衙署和田里奔波,十分辛苦,赵沉茜不愿意给她泼冷水,暗暗将忧虑压在心里,对程然道:“要收成了,这是好事,这段时日辛苦你了。是我对不住你,你自从到我宫里,没享过什么福,全在奔波劳累。”
“娘子这是什么话。”程然道,“我反倒要感谢娘子,给我机会走出宫闱,看到广阔天地。能亲眼看着稻子长出来,我唯有高兴,怎么会嫌累?”
赵沉茜心中既愧疚又感动,拍了拍她的手,说:“接下来两个月辛苦你继续盯着田,别生事端。只要秋税收上来,我们就能松一口气了。”
“我明白。”程然说,“我盯着呢,不会让人钻空子的。”
她们两人正在说话,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步声,赵沉茜心神一敛,已经听出了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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