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沉茜微微眯眼,面如寒霜,发自本能地厌恶这张脸。白衣男子抬眸,精准无误看向赵沉茜。他不像赵沉茜将敌意直白地挂在脸上,反而微微一笑,颔首致意,称得上客气儒雅。
赵沉茜翻了个白眼,很看不上他的虚伪。元宓心里也叹息,到底是太年轻了,一点都沉不住气,心思全摆在脸上。元宓声音柔和,却像风一样,不容置喙穿过城墙,传遍满城:“福庆殿下,你身为燕国公主,却与逆贼为伍,装模作样守城。你的借刀杀人之计,用得越发炉火纯青了。”
元宓的声音穿过海州城,百姓茫然又惊惶,母亲抱紧孩子,老夫妻相互握紧对方的手。小桐正在花园里浇水,听到这个声音怔了下,手中的木瓢咣当砸到花枝上。
随即,赵沉茜的声音响起,她话音不大,却含着她独有的沉静和坚决,此时此刻显得无比有力量:“不及越王。越王假扮国师,在燕朝潜伏二十年,挑唆得燕朝君臣互疑,民不聊生。你行如此小人行径,如今竟然还敢来挑拨海州。我劝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海州不同于汴京,我也不同于先帝和赵苻,我无论生死都会和海州站在一处,城在我在,城亡我亡,而海州军民一心,也不会中了你的奸计,自相残杀,同室操戈。”
元宓扫过城墙上面色严肃、严阵以待的士兵,有些意外。他的攻心计向来无往不利,而今竟然失效了?元宓不信,继续传音道:“一个祸国妖女,说的倒是大义凛然,愿意和海州军民同生共死,可若没有你,海州百姓根本不必死。你们可知先帝为何厌弃她?因为她乃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妖星命格,生来不祥,谁和她走得近,谁就会被她拖入深渊。她的父亲早逝,唯一的弟弟夭折,母亲被废后,三任夫婿皆遭遇横祸,过继的弟弟也被她克得亡了国。如今她又来了海州,你们就不怕被她克得死无葬身之地?不如弃暗投明,归顺大梁,我以越王的名义允诺,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可升你们为一等民,享受和大梁百姓同等待遇。”
程然早就气得不行,冷笑道:“一等人,可真是天大的赏赐。这本就是我们自己的土地,为何好好的人不当,要在你们脚下卑躬屈膝,摇尾乞怜?有人愿意给你们当狗,可我天生骨头硬,见不得儿女给外族当牛做马,为奴为婢。你们一群男人,论智计比不过娘子,就处处造谣娘子命格不祥,刑克亲族,实在可怜可笑。大逆不道也好,离经叛道也罢,反正我只知道我的命是娘子救的,安身之所是娘子给的,娘子不会害我,你们这群北梁男人却未必。我誓死死战到底,宁死不降!”
程然的声音顺着留音海螺,传遍全城。一个女子尚有此等血性,何况男人?战士们心潮澎湃,纷纷举武器呐喊:“死战到底,宁死不降!”
刘麟见城楼上士气正隆,战意盎然,诧异问:“越王,你不是说这两道消息传到海州,必能使军队离心,百姓起义,赵沉茜举步维艰。为何现在看来,她好像没什么影响?”
元宓盯着楼上,他已认出说话的女子是赵沉茜的女官,常年替赵沉茜唱黑脸,好些赵沉茜不方便说的话她来说,两人一唱一和,默契得很。刚才那番话,看起来是程然盛怒直言,其实,字字句句都是提前推敲好的。
元宓笑了,但眼神冰冷,毫无温度,宛如一条雪白的蛇。看来经过赵苻这一遭,赵沉茜长进了许多,至少学会了愚民。元宓收敛了脸上的笑,阴狠道:“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你们现在投降,我可以既往不咎,但要是负隅顽抗,你们无将无粮,撑得了多久?待我攻开城门,所有对大梁不忠之人,一个不留。”
先利诱后恐吓,他来来回回还是这一套,赵沉茜轻笑一声,道:“多谢越王提醒,要不是越王提前传信,我们怎么知道齐军已至八十里外,不日将至呢?越王尽管放心,我们抢收了禾稻,加固了城防,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感谢越王为我们着想,只是可惜,最后被拖得无将无粮的人,应当是你们。”
元宓说了那么多,赵沉茜丝毫不生气,反而笑吟吟地道谢,这份从容不迫杀伤力极大。刘麟忍不住心里打鼓,赵沉茜为何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元宓说赵沉茜晦气,依他看元宓也很晦气,去哪里哪里倒霉。元宓是真的要围攻海州,还是里应外合,拿对付赵苻那一套算计他呢?
元宓彻底沉了脸,他堂堂皇叔,今日被一个女子在两军阵前奚落,岂有此理!他被愤怒把控,一时失去耐性,冷声道:“攻城。”
扈源早已憋了一肚子火,正等着他呢。扈源挥手:“全军听令,守城。”
守城的事无需赵沉茜操心,扈源、魏子尘跟着容冲久经沙场,早有一套完备的战术。魏子尘护着赵沉茜往下走:“知州,城楼刀剑无眼,卑职护您回府衙。”
赵沉茜知道自己待在这里只会耽误战斗,她不善武功,后勤调度等事才是她的战场。赵沉茜和程然走下城楼,回到衙署,等关上门,程然道:“娘子算无遗策,果然猜对了。越王急于求胜,果然下令攻城。”
元宓带着大军急袭,士气疲乏,而海州却以逸待劳,枕戈待旦。元宓命士兵攻城,岂能占了上风?赵沉茜轻叹了一声,说:“他太着急了。第一仗对士气至关重要,要么不打,要打首战必胜。他用惯了阴谋诡计,总觉得一切都由他掌控,殊不知在战场上,人心,才是胜负关键。”
程然想起城楼上的话,至今还气得慌:“他活该!谁让他那样说娘子,我看他才是扫把星!”
赵沉茜笑笑,并不在意:“被男人骂是好事,说明我让他们害怕了。他们气急败坏的日子还长着呢。”
赵沉茜气定神闲,似笑非笑,眸中散发着志在必得的亮光,像一步步靠近猎物的雌虎,美丽又危险。以程然多年的经验,每当殿下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
程然的气瞬间平息了,她收起已经放凉的茶盏,心平气和去换水。赵沉茜想了会,对程然说:“程然,等攻城战结束后,让扈源找一个嗓门大的士兵,对着留音海螺念每日菜谱,仔细描述菜是怎么做的,需要用到哪些原料,然后挂在城墙上一遍遍重复。无论对面如何挑衅,固守城池,一步不出。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的军心经不起动摇。”
程然噗嗤一笑,解气道:“娘子这一招好,我这就去找人。”
程然开门出去,赵沉茜提笔,不紧不慢画出城楼上看到的方阵排布。她笔尖点了点一个地方,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应当是粮仓。看来刘麟很了解刘豫是怎么败的,给粮仓加了这么多守卫,生怕重蹈刘豫的覆辙。
赵沉茜放下笔,对着地图若有所思。元宓连出两招,赵沉茜都接住了。接下来,可轮到她出招了。
第116章 夜袭
是夜, 星垂平野,墨染浓云,刘麟听到有人喊“着火了, 有敌袭!”,猛然从梦中惊醒。他大口喘着气,入眼营帐漆黑, 刀剑冷肃,铠甲挂在架子上, 像一个武士冷冰冰注视着刘麟。
是噩梦。自从父亲海州战败后,刘麟时常做这个噩梦。他擦去冷汗,本想继续睡觉, 但耳边传来抑扬顿挫的羊骨汤饼的五种熬制方法,还贴心地附上契丹话, 一遍复一遍,无穷无尽, 吵得人无法静心。
最重要的是, 刘麟为了显示自己和士兵同甘共苦, 行军以来一直吃的是干粮,如今夜深人静, 被迫听人讲述如何用羊骨高汤熬热腾腾的汤饼,五脏庙不争气地饿了。
赵沉茜真不愧最毒妇人心, 无论他们在城墙下如何辱骂,赵沉茜都固守城池不出,只会在晚上将菜谱描述得更详细一点,通过留音海螺传遍旷野,吵得他们一夜不得安宁。越王用过禁音咒,但禁音咒要消耗法力, 而赵沉茜那边的妖器却不知疲倦,不管他们能不能听到,都兀自叽里呱啦着。
元宓很快就觉得没必要了,他已辟谷多年,不觉得汤饼和干粮有什么区别,掐禁音咒耗神耗力,他被容冲偷袭,受了重伤,正在休养元气,不能将法力浪费在这种无关小事上。
元宓觉得是无关小事,但对底层兵卒可不是。他们每日听着海州士兵变着花样换菜谱,而自己却风餐露宿,节衣缩食,怨气不知不觉滋生。刘麟苦笑,便是他深夜听到羊骨汤饼都忍不住犯饿,何况兵卒呢?
赵沉茜这一招用心昭然若揭,但阳谋高明之处就在于,哪怕他们看穿了她的用意也无计可施,只能加倍约束士兵,严管军纪。刘麟这几天憋了一肚子无名火,他们进攻,赵沉茜龟缩在高城深堑后,不理不睬;他们想要休息,她大晚上来扰人清梦,让人不得清静。要打不痛痛快快打,要休息不能好好休息,刘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别提多窝火了。
这个蛇蝎妇人,难怪她摄政那几年,无论南燕北梁,都又惧又恨地骂她妖女。她出招刁钻狠辣,睚眦必报,但要是骂她不择手段,又无法指摘什么。
汤饼已经说到如何下锅了,刘麟实在忍无可忍,披衣起身,出去散口气。
齐军营地淹没在黑暗中,显示出一股刻意的寂静。不远处海州城墙上两团火炬熊熊燃烧,宛如地狱恶犬的眼睛,伏在深不见底的旷野,不动声色注视着他们,极具压迫感。然而它嘴里却絮絮念叨着汤饼做法,滑稽又诡异。
刘麟知道父亲战败就是因为火烧粮仓,因此对火的管控很严,天黑后除了巡逻士兵,不允许任何人点火。他环顾一圈,皱起眉头。
中军营帐边怎么那么多明火?既不安全,还暴露位置,万一敌人夜袭怎么办?刘麟沉着脸上前,冷不丁道:“站住,你们在做什么?”
正在烤烧饼的巡逻士兵们连忙站起来,面色讪讪,领头的都头道:“参见陛下。小人并非故意触犯军规,而是实在太饿了。粮草库发的饼放了太久,有一股霉味,小人想着烤一烤会好吃些。请陛下恕罪。”
刘麟当然知道军粮味道不好,但是,他身为皇帝都能忍,为何他们不能?刘麟冷戾道:“既然知道触犯军规,还敢明知故犯?领军棍四十,即刻执行。”
其他人一听,纷纷求情:“陛下,饶了都头吧,他也是怕我们饿肚子。越王命我们绕营巡视,一更一替,每个营都要出人,我们下半夜可以休息,但都头还要带另一队巡逻,明日攻城照旧,稍有怠慢,越王就要重罚。这种时候打他军棍,这是要都头的命啊!”
刘麟听到他们口口声声说奉越王的命,心头邪火更甚。连一群士卒都知道搬出越王压他,他这皇帝有什么脸面可言!
这次征战名义上是刘麟御驾亲征,但军中大事都听越王安排,连攻城都是越王安排好了,临时派哨兵来通知他,但搬运辎重、填埋厕坑等琐事,却一股脑丢给刘麟。
刘麟知道自己在迁怒,但他乃是大齐皇帝,御下不严,何以立威?他冷冷瞥了都头一眼,道:“笼络人心,求情脱罪,罪加一等,领军棍八十。”
士兵听了大急,都头忙拦住他们,低头抱拳:“小人遵命。”
巡逻士兵们忍着气,给刘麟行礼后继续巡逻。刘麟看着他们明明不忿却又不得不顺从的样子,心道这就是权力。
可是还不够,他要做大齐真正的皇帝,一呼百应,天下归顺,而不是跟在北梁人身后看眼色。刘麟走了一圈,心火散了些,睡意上涌,回帐营休息去了。不远处巡逻的士兵瞥见刘麟回营,气得不轻:“他倒是去睡觉了,我们要饿着肚子守夜,都头要挨八十军棍,明日还得替他们卖命攻城。输了是死,赢了没饭吃,不也是死。”
“少说两句吧,万一被听到,我们也得挨军棍。”
士兵愤愤不平闭嘴,按照越王的要求,他们还得去马厩、工坊绕一圈,夜深寒重,何况还饿着肚子,没人愿意白费功夫,所有人心照不宣在主营旁打转,熬着时间,只等接班。
终于,换班的时间到了,但下一班人来迟了片刻。前面的士兵挨着饿等人,接班的士兵深夜被叫起床,双方都怨气冲天,不免发生口角。拉扯间,忽然外面铜锣齐鸣,火炬遍野,似乎有千军万马从黑暗中杀来。
不知是谁最先喊:“有埋伏,容冲带着伏兵杀进来了!”
刘麟入睡不久,昏沉中被人吵醒,听到耳边闹哄哄喊:“陛下,不好,我们中计了!容冲早有埋伏,已经将我们营地包围了。”
刘麟的睡意霎间清醒,他衣袜都来不及穿齐,匆忙掀开帐门,只听得外面到处都是锣鼓,火把连绵如蛇龙,看着宛如十万天兵,从天而降。
刘麟想到第一天赵沉茜意味深长的“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宛如当头棒喝:“难怪她一直守城不出,原来在唱空城计!海州城内根本没有兵,大军早就被容冲带出来了,故意绕到我们身后伏击!”
更糟糕的是,这时候海州方向也传来战鼓声,锣声掩盖了海州开城门和行军的声音,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被两面夹击。大齐只剩他一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刘麟惊慌过后马上下定决心:“命大军列阵,撤!”
刘麟刚走到中军帐营就撞到一个传令兵,传令兵冲撞到刘麟并不请罪,反而理所应当道:“陛下,你来得正好,越王命你带兵整队,进攻海州。”
刘麟憋了一晚上的火终于爆发,他毫无预兆抽刀,将传令兵捅了个对穿。他拔刀,任由鲜血溅了他一脸,对着乱作一团的士兵阴戾喊道:“结阵,撤退。”
元宓听到士兵说容冲绕到他们后方偷袭,嗤之以鼻,一来他并未接到归真观传信,容冲不可能这么快回来,二来容冲要是在场,不可能任由齐军在阵前叫骂赵沉茜,这定是赵沉茜的声东击西之计。元宓等一场酣畅淋漓的战事已经太久了,今夜海州军终于钻出龟壳,正好趁机一举歼灭,攻入海州城。
然而他却疏忽了,一山不容二虎,一军不容两帅,在他以为中军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时候,刘麟却认为今夜先机尽失,与其被里外夹击,不如保存实力,来日再战。
军令不一,指挥冲突,而对面却如夜豹扑食,神兵天降。身经百战的海州军迅速将齐军分割,齐军各军阵间沟通不畅,顾此失彼,再加上多日休息不好,很快军心瓦解,兵败如山倒。
元宓站在战火中,看着四周人仰马翻,士兵如鸟兽散,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哪怕他不顾伤势,杀了再多敌兵,也无法以一己之力扭转战局。
连燕朝皇帝都被他玩弄于手掌,这群目不识丁、贪生怕死的兵卒竟敢不听他的话?元宓气急,勾动伤势,只觉气血翻涌,捂住胸口重重吐了一口血。北梁亲信忙护住他,劝道:“越王,快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元宓环顾四周,问:“刘麟呢?”
士兵面露尴尬:“齐皇似乎已经走了。”
元宓被气笑了,好一个刘麟,可真是“忠心”。他早就和太后说过此人野心甚大,不堪大用,没想到才刚登基,就敢不听宗主国的话了。元宓面无表情擦去唇边的血,阴狠道:“撤。”
城外喊杀声持续了一夜,赵沉茜也守在府衙里,一夜未睡。天明时分,离萤带着浑身是血的周霓回来,下拜道:“娘子,我等幸不辱命,得胜归来。”
赵沉茜心弦一松,浑身都像虚脱了。这时候周霓退开,让出身后的人:“娘子你看,谁来了。”
赵沉茜看到风尘仆仆的苏昭蜚和他身侧的妇人,心头剧震,眼眶不受控盈出泪意:“娘!”
孟氏看到赵沉茜,也热泪滚滚,哽咽难言:“我儿,你受苦了!”
第117章 奔赴
孟氏坐在屋子里, 看着赵沉茜快堆到地上的公文,说:“战事刚了,你还有许多事情做, 给我办什么接风宴?不必麻烦了。你去吃饭,我留在这里给你收拾收拾,瞧瞧你的桌子, 都乱成什么样了。”
“娘,您歇着就好。”赵沉茜按住孟氏, 说,“你和容大哥、奚檀姐许久未见,他们有心为你接风, 你就不要推辞了。何况,苏昭蜚和将士们紧绷了这么久, 护着你从临安赶到海州,不得给人家办一场庆功宴松快松快呀。”
程然奉着热茶进来, 轻手轻脚放到孟氏身边, 说:“是啊, 娘娘,要是这等琐事还要劳烦您动手, 我何处自容?那些公文娘子还没看,我不敢动弹, 等娘子批复完了,我会收拾的。”
孟氏听到顺便给苏昭蜚办庆功宴,神态这才放松下来:“真的不给你们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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