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理,嫁妆是她的,她爱贴谁贴谁去,咱们管不着,可是她都不去娘家兴师问罪,连个道理都不讲,这不就是纵容娘家继续干这种勾当吗?今天以铜代金,明天又送个什么家伙,咱们防不胜防啊!”
饶是芙蓉活到四十来岁,少女时就来豪门大户当差,也没见过这等不要脸面的走人情。
芙蓉蹙眉道:“天下岂有这等放屁的事?嬷嬷从何得知此事?”这可是败坏门风的大事啊!
王嬷嬷说道:“是潘婆子告诉我的,她老公潘达管着车马,周嬷嬷坐着侯府的车出行,或许是周夫人这几年贴娘家贴的太多了,最近的钱有些不趁手,周嬷嬷拿着周夫人的一件珍珠衫,去四西牌楼的安心典当铺,现押了五百两银子,再加上手里的银票,凑成九百多两,这才把两座金八仙捧寿桌屏买回来——其实花不了这么多钱,人家店铺看她着急要,故意开了高价。”
“芙蓉姑娘若不信,可以去安心典当铺打听,那件珍珠衫还没赎回去呢,估摸着等周夫人的收了嫁妆田的春秋租子,才能赎回。”
“或者,去问西府崔夫人,崔夫人因大过年的,家和万事兴,不好将此事嚷嚷出来,有失体面,在周夫人补上了真家伙之后就没有追究。不过,若芙蓉姑娘问她,她肯定会说的。”
王嬷嬷神通广大,耳目众多,这些年和周夫人交手太多次了,随便一掐,就能捏住周夫人的把柄。
其实,王嬷嬷并没有打算将此事捅出来——好歹看待二小姐的面子上,二小姐为人还是不错的,别为打老鼠伤了玉瓶。
现在,周夫人驳回王嬷嬷升如意为一等大丫鬟的帖子,先动了手,就别怪王嬷嬷反手捅她一刀了。
王嬷嬷要么不出手,要么就是大杀招。
她的眼睛要快撑不住了,必须把如意扶上马,送一程。
芙蓉姑娘想了想,说道:“此事不要惊动老祖宗,你把如意升一等的帖子给我,我来想办法。不过,我需要先和崔夫人聊一聊,你和如意暂且等等,这就这两天。”
嫁妆是已婚女人的私产,但周夫人到了连银钱都不够,需要典当衣裳首饰的地步,那就要引起警惕了,典当是败家之相,女子出嫁从夫,周夫人是张家妇。人家不会说周夫人,只会说堂堂张家的侯夫人的衣裳首饰都进了典当行了!
王嬷嬷说道:“劳烦芙蓉姑娘费心,我——”
正说着话,外头花椒说道:“魏紫姐姐来了!”
大少奶奶夏氏正月初一就在屋里养身子,连房门都没出过,今天元宵节魏紫突然进了园子,王嬷嬷心中大喜:难道大少奶奶真的有孕,胎儿稳当了?
芙蓉姑娘也是这么想的,两人迫不及待,一起去门口迎接魏紫,不等王嬷嬷张口,魏紫就晓得其意,忙说道:”我来是为了告诉老祖宗,大少奶奶今天来癸水了,请了妇科圣手来瞧,说不是喜,是月经不调,迟了快一个月,如今吃着乌鸡白凤丸调理。”
听说不是喜,王嬷嬷很失望,她夭折过一双儿女,想着长房最好有两个以上男嗣就稳当了,单是一个瑶哥儿不够。
王嬷嬷问道:“大少奶奶来了癸水之后,可有什么不舒服?”
魏紫说道:“小腹有些坠痛,平日来癸水也是如此,没有什么大碍,等过几天走干净了,就带了瑶哥儿进园子给老祖宗请安。”
“不过,大少奶奶今天精神很好,心情也好,魏国公府那边派了婆子来说,魏国公夫人身子这几日好多了,可以下床走动,也能些吃了东西,昨天中午和晚上,都吃了整整一碗饭,要大少奶奶莫要牵挂。大少奶奶说过几天就去魏国公府探望她二姐姐。”
魏国公夫人就是大少奶奶的二姐。庆阳伯夏家的三千金,大小姐是夏皇后,二小姐是魏国公夫人,三小姐就是张家的大少奶奶。
魏国公府是世镇应天府南京的,不过,这一代的魏国公太年轻了,承袭爵位时还是个孩童,无力担任镇守之职,所以先帝命年少的魏国公到京城国子监读书,另赐了府邸,顺天府北京也有个魏国公府,就在西城,离张家还算近,马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
大年三十时,魏国公夫人病的下不了床,没能进宫朝贺,大少奶奶夏氏很是担忧二姐的身体,如今闻得二姐正在顺利康复,人逢喜事精神爽,也就不在意自己没有怀孕,是月事不调,空欢喜一场了。
芙蓉说道:“我知道了,大少奶奶这回不是喜,估摸老祖宗会有些失望,你先回去,我来回老祖宗。”
“好,那我先回去了。”魏紫当然乐意,有喜事大家当然争着抢着回,遇到这种不开心的事就想着躲着,也就通情达理的芙蓉姑娘会把这棘手的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芙蓉去了老祖宗那里回话,屋里只有王嬷嬷和魏紫。
王嬷嬷问道:“瑶哥儿还好吧。”王嬷嬷向来重视长房的传承,每次见到魏紫必定问张瑶。
魏紫说道:“今天清早大少爷就抱着他去祠堂祭祀,没睡足觉。祭祀结束后东府开宴,请祭祀的张家族人们吃酒,侯爷又要大少爷抱着瑶哥儿轮桌认亲戚,瑶哥盹急眼了,席面上又多是陌生人,瑶哥儿当场哭闹了一阵,大少爷就把他抱回来了,我喂他吃了半碗蒸鸡蛋羹,吃着吃着就睡了,估摸至少睡到下午。”
王嬷嬷听了,很着急,“侯爷没照顾过孩子,没个轻重,这么小的孩子,话都不会讲,着急认什么亲呢,张家族人多,一群人齐聚在一起吃酒,还不知其中有病没病,万一腌臜了瑶哥儿,生了病,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芙蓉已经去老祖宗那里回夏氏月经不调的事情,这里没别人,魏紫就直言道:“可不是,大少爷也心疼瑶哥儿,稍劝了侯爷两句,说哥儿还小,认生,先别抱出去。”
“侯爷就不高兴了,说,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把你抱出去认亲戚了,我还用筷子沾了酒给你咂了一下,你那时候哭成什么样,现在不也好好的?”
“侯爷非逼着大少爷把瑶哥儿抱到宴席上去,一旁周夫人也不出言劝谏,就这么干看着,我一个奶娘,没有说话的份,只能眼睁睁看着瑶哥儿受罪,哎哟,那个心疼。”
这话说的,王嬷嬷更恨周夫人了,还想再捅她一刀呢!
芙蓉去老祖宗那里回话之后,就冒着风雪去了西府,崔夫人因瞧不上周夫人这个大嫂的做派,也不想和庞大的张氏族人们寒暄应酬,清早去东府祠堂祭祀之后,就推说身子不舒服,回了西府躲清净。
芙蓉来西府,崔夫人请她坐在西面一排椅子上坐下,问,“你吃了饭没有,待会跟我一起吃中饭吧。”
芙蓉说道:“多谢夫人,只是老祖宗那边我走不开,待会还要回去的。”
崔夫人问:“老祖宗身体如何了?一清早听说老祖宗头晕,不能去祭祀,连今年的元宵节家宴都取消了,要我们各府单独过。我一直挂念着,想进园子瞧瞧,又怕扰了老祖宗的清净,就没去。”
芙蓉把院判大人关于消渴症的话又说了一遍,“……虚惊一场,老祖宗吃了饭之后,三小姐陪着打八段锦,瞧着还好,夫人不必多虑。”
崔夫人点点头,“八段锦是个好东西,自打王嬷嬷教会了三丫头,三丫头打了三年,长的高,身体也好,希望老祖宗能早日康复。”
芙蓉瞧着差不多了,就说道:“我今日来夫人这里,是打听一件事,为了不伤这个小姐的体面——”
芙蓉伸出两根手指头,比了个二,“我不会轻易跟别人说的,就是那庆云侯府送的金八仙捧寿桌屏……真的假的?”
崔夫人一怔,原本她只是私底下找了大嫂周夫人,家丑不可外扬,这怎么搞得连颐园都知道了?
不好直接把潘达夫妻供出来,芙蓉说道:“周嬷嬷拿着周夫人一件珍珠衫去典当,被人瞧见了……免不了刨根问底,这事就传到我耳边了。大家都说的真,但我没有亲见,事关重大,我不好冤枉人,所以,来夫人这里求证。”
崔夫人见芙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况且,芙蓉是老祖宗的人,背后或许有老祖宗的授意?她不好替周夫人隐瞒,把实情说了,“……真家伙换回来之后,我就要仓库造册入库了,还是有些不放心,就把近年庆云侯府送的礼单对照着库房里还留下来的东西又检查了一遍,以免人家再送错。”
芙蓉问:“还有送错的东西吗?”
“倒是没有发现。”崔夫人说道:“不过,人情来往这种东西,你也是明白的,都是倒来倒去,你送给我,我送给她,她送给她,礼物不会一直堆在库里,基本收下来,倒手就送出去了。”
“咱们张家家大业大,亲戚朋友,门生故旧,婚丧嫁娶,红白喜事,过生日送粥米,置业升官什么的,一年到头,大大小小的人情都要送礼,庆云侯府送的东西在库里就剩下十几件。”
“闹得我现在也忐忑不安,就怕万一我送出去的礼物里,就有庆云侯不小心送错的。若真有,人家只会认为是我们府里鱼目混珠,谁能怪到庆云侯府头上去。”
对此,崔夫人很是头疼,这就好比你在屋里发现一只蟑螂,你总是会担心是一窝蟑螂,你就找啊找,怕找到,又怕找不到,总之忐忑不安,一直为这事悬着心。
芙蓉说道:“其实我跟夫人想到一处去了,一件金桌屏不算什么,偷偷的补上去,亡羊补牢,还来得及,倘若之前庆云侯府送的礼就出了问题,咱们没及时发现,送给了别人,那就把咱们张家的脸面丢尽了。
崔夫人说道:“如今,我只能管好我西府的事情,西府库里的东西,我已经命人彻查清点了一遍,东府那边……是大嫂当家,就不关我的事了。”
芙蓉忧心忡忡,“二月十八就是大小姐的好日子了,东府那边,一应人情来往,都要过周夫人的手,这周夫人贴补娘家,都贴补到典当自己的珍珠衫了,唉,想当年周夫人十里红妆,这才几年,就到典当的地步,这是败家之相啊,叫我如何不焦心。”
崔夫人宽慰芙蓉,说道:“大小姐的嫁妆,王嬷嬷早就打理好了,有稳妥的人看着。人情往来,还有腊梅在一旁辅佐周夫人呢,腊梅是个妥当的。”
芙蓉心道:这有什么用呢?诸葛亮也没能阻止刘禅败家啊。名臣无明主,竹篮打水一场空。
芙蓉满腹心事的辞别了崔夫人,回到松鹤堂。已经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丫鬟们都很高兴,都说今天的菜好。
今天颐园大厨房预备了元宵节家宴的菜,结果家宴取消了,大厨房就按照丫鬟们的等级,将宴席菜分了分,当然好吃。
芙蓉的份例是四个菜,不过她心事重重,没有胃口,给小丫鬟们分了,她只是用茶汤泡了饭,佐餐是一叠腌渍的胭脂萝卜。
花椒进来说道:“芙蓉姐姐,老祖宗找你说话。说,怎么一上午都没见到芙蓉啊。”
芙蓉忙漱了口,去暖阁见老祖宗,这里地底下烧着地坑,暖烘烘的,摆着两支半人高的大花瓶,花瓶里全是各色的梅花。
老祖宗拿着一把剪刀,在修剪梅枝,“听花椒说,你去了西府。”
“是。”芙蓉说道。
咔嚓一下,老祖宗剪下一枝败枝,“什么事情啊,下那么大雪还往外头跑。”
芙蓉内心焦虑又矛盾,老祖宗一把年纪,深居颐园清清静静养老都不行,总有这些那些事烦她。
但是,周夫人出了这么大纰漏,大小姐婚期将至,老祖宗为了把大小姐推向定国公夫人的位置,甚至动用了宫里太后娘娘的关系。定国公府是百年勋贵家族,又不是外戚,这门亲,来之不易,老祖宗对大小姐寄予厚望,不能出任何差错。
芙蓉权衡利害关系,决定告诉老祖宗实情,“老祖宗,您先坐下,我慢慢跟您讲……”
芙蓉把金桌屏事件说给老祖宗听了。
老祖宗脑子不犯病的时候,是个清醒睿智的老太太。
老祖宗重重的叹了口气,“都哄着我,但凡我问个什么,都说好。也就你陪伴我几十年,敢跟我说实话——你先悄悄的派了人,去安心典当铺,把那件珍珠衫赎回来,别让人瞧见了。然后,把大太太和夏氏叫来,我有事情安排她们婆媳去做。”
老祖宗有召,别说下大雪,就是下刀子也要到。
婆媳两个都是坐车到颐园门口,然后坐着四个轿娘抬的暖轿到了松鹤堂。
老祖宗在佛堂拣佛豆,就是拿起一颗豆子,念一声阿弥陀佛,放到一边,然后拿起一颗,不停地循环,直到把所有的豆子都念完,这就是拣佛豆。
老祖宗面前摆着一匣子豆子,每念完一颗,就把佛豆装进旁边的匣子里。
见这对婆媳来了,老祖宗停止拣佛豆。
婆媳行了礼,她们心中都七上八下的,这大冷的天,先是取消了元宵家宴,又突然召她们来见,着实摸不着头脑。
“你们坐。”老祖宗的语气很温和,还亲切问:“路上冷吧,来,喝些热茶。”
老祖宗在辈分上是太婆婆了,又是太后娘娘的亲娘,但是老祖宗很少依仗辈分来拿捏儿媳或者孙媳,是个极省事的,就是周夫人这样的糊涂人有时候干出些颠三倒四的事情,老祖宗也从未出言责备过,都是耐心讲道理。
只是,今日的气氛有些诡异,婆媳都有些紧张,连手中茶是什么滋味都没有品出来。
一盏茶后,老祖宗说正事了,依然是和颜悦色,说道:“我在佛前许愿,保佑太后娘娘身体健康,保佑皇后娘娘早日生下龙嗣,我愿每天拣佛豆,一直到四月初八浴佛节,把所有的佛豆煮成粥,送到粥场,散发给吃不上饭的穷人,以累积福报。”
夏皇后是大少奶奶的大姐姐,至今没有怀孕,没有生下皇嗣。一听这话,大少奶奶夏氏当然说好,“都说心诚则灵,老祖宗的诚意一定能感动佛祖,如愿以偿。”
老祖宗叹道:“可惜我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又得了消渴症,大夫要我时不时走动,不要一味静坐,每天佛豆数不了几颗,佛祖岂不怪罪?”
老祖宗看着周夫人,“你是张家的长子长媳,是张家宗妇,今天还替我带着张家族人们在祠堂祭祀。”
周夫人顿时心慌意乱,难道……
老祖宗缓缓的说道:“你最有资格替我拣佛豆,从今儿起,你每天拣一匣子佛豆,无论是在你的东府,还是在我这里的佛堂都行,只要心诚,那里都一样。”
一匣子佛豆!得拣一整天啊!
周夫人忙道:“可是我……我在东府主持中馈,这——”
“这都好说。”老祖宗打断道:“如今夏氏嫁到咱们张家也有三年了,生了瑶哥儿,瑶哥儿有魏紫带着,我放心。夏氏,你也该为你婆婆分忧了啊,当家理事,孝敬公婆,照顾小姑,执掌中馈,这些日子你婆婆要替我拣佛豆,你就辛苦一下,帮你婆婆执掌中馈吧。”
周夫人还想辩解什么,老祖宗说道:“不会白让你替我拣佛豆,我有件礼物送给你,芙蓉——”
芙蓉捧着一个包袱,递给了周夫人。
周夫人打开一瞧,顿时像个冰雕一样僵在原地:正是她典当的珍珠衫!
于是,夏氏这个新当家主母当天就上任了,批准的第一个帖子,就是升如意为一等大丫鬟!
作者有话要说:
本台消息:
东府人事变动,大少奶奶夏氏空降CEO。原CEO周夫人就地解职,拿到了n+1的赔偿——一件珍珠衫。
颐园物业行政人事主管如意,晋升物业副经理,一只脚已经踏入了高管层。
颐园物业东门小保安,吉祥和赵铁柱,请假考编考公。
第九十六章 贺高升美酒开夜宴,众好汉竞技天师庵
且说如意升了一等大丫鬟,消息下午传出后,颐园相熟的人都来贺喜。
如意在紫云轩一会料理事情,一会接待贺喜的来客,忙的脚不沾地,到了晚上,终于完事了,如意冒着风雪去了大厨房,她要赴宴——胭脂红霞花椒三人凑了份子钱给大厨房的严婶子,做一桌好酒菜,恭贺如意高升。
如意刚坐下,菜就上齐了,严婶子还送了一盘如意爱吃的柳叶鲊,“不要钱,恭贺你高升。”
如意忙起身谢了,红霞执壶,倒了酒,递给如意:“就你来的最迟,罚酒一杯。”
谁不喜欢升官发财呢?如意心情好,罚酒也喝的很开心,“好酒,一股荷花的清香,就像到了夏天似的。”
红霞笑道:“这宫里御酒房酿造的荷花酒,过年的时候我从姨爹家里厚着脸皮要来的。我们今天四个人把这一坛子都喝完,不喝完都不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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