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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如意(暮兰舟)


因为此时如意在茶楼包间里听吉祥和赵铁柱说即将参加豹子营选拔的机会是怎么来的。
听完之后,如意很为吉祥高兴,经历了多年的苦练和嘲讽,吉祥终于有出头的机会了!
如意把那张纸看了又看,“这黄黑两色套印的豹子栩栩如生,又是明黄色,皇帝御用的颜色,这么大一个郑家茶楼,又不会飞了,可见郑老板的话应该不是假的,吉祥,你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啊,正月十六那天刚好你们两个当差,我想个法子,准你们一天假,安心去天师庵草场参加选拔。”
如意这么一说,吉祥猛地想到自己还有差事呢。
狂喜过后,就要面对复杂的现实,吉祥低着头说道:“你如今在紫云轩当差,正好管着我们这些看门小厮,准个假还是可以办到的,可是……万一我娘她不同意怎么办?”
“我爹出海去了,三年还没回来,家里只有我一个,我娘一直想要我跟着曹掌柜学做生意,将来当管事或者掌柜。为这事,我跟我娘吵过好几回。”
这的确是个问题,如意想了想,说道:“你不要为这件事困扰,这几天安心练功,好好准备参选,莫要分心。其他的事情都交给我,我来说服鹅姨。”
吉祥大喜:“真的?你打算怎么说服我娘?”
其实如意现在还没想好怎么说,但是吉祥等来这个机会太难得了,机会不等人,稍纵即逝,她不想吉祥为家里的事情为难,于是说道:
“我这张嘴,无论游说还是吵架,什么时候输过?再说你十来岁的时候不肯给三少爷当递擦屁股纸的书童,不也是我出了主意,最后果然没有去成?你安心参选,一切有我呢。”

也对,如意这张嘴就没有失败过。
不仅如此,如意说话做事一直都很让人放心。得到了如意这一句准话,吉祥的后顾之忧顿时消失了,一把抓住如意的手,“都说如意如意,如我心意。这次若真让我如了意,我啥都可以给你。”
如意轻轻拍开吉祥的手,“我想要什么,自己挣便是了,还用得着你,你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议定了大事,如意三人出了包厢,去郑侠那里找追回珊瑚璎珞的蒙眼少侠。
然后他们就扑了个空,郑侠说道:“不巧,你们来晚一步,郑纲已经走了,改日再谢吧。”
“他叫郑纲?”如意问道:“郑老板,他是你亲戚么?我们应该去那里找他?”今天被吉祥的喜讯绊住了腿,没能道谢,但不能就这么算了,得改日再谢。
郑侠摇着扇子说道:“不是亲戚,天下姓郑的多的是,我们不认识——不对,我们刚刚认识,郑纲家住西城鸣玉坊,具体住那条街他没说,不过,过几天我们还会见面。”
凡是郑侠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甭管郑纲是谁,迟早都是他的豹子军里的一只豹子。
吉祥问道:“你们是约好几天后见面吗?是那天?我也想来见见这个郑纲,感谢他为我姐找到了珊瑚璎珞。”
如意是颐园的丫鬟,年假过后,正月十五回到颐园当差,就几乎没有出大门的机会了,到时候少不得吉祥代为感谢。
郑侠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找补道:“没有约定,只是我跟着他说,没事常来茶楼坐坐,他答应了。”
如意心想,这个郑纲不留地址,就是不想让人找上门的意思,如此,就不强人所难了,于是施了一礼,说道:“若郑纲来茶楼,还劳烦郑老板代为感谢,这珊瑚珠串是长辈所赠,对我很重要,谢谢他找回此物。”
郑侠笑道:“姑娘口齿伶俐,方才你慌忙爬到戏台上躲避拥挤的人群,还能镇定的在戏台上和伶人们一起演戏圆场,沉着稳重,着实难得。”
如意说道:“他们出来跑江湖,卖艺为生,今天这么冷的天,还穿着单薄的戏衣唱戏,着实不容易,若因中途拉我上去戏台,冷了场,怕是被班主责罚扣钱,我接上一句话就圆了场子,大家的日子都好过。”
打工人同情打工人,为了生活,大家都不容易。
如意一边说话,一边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男子,皮肤白皙,细眉凤眼,气定神闲,看来是个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处境差的人,气质会比较紧绷。
如意直觉,此人不像是个生意人,倒像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闲散公子。
拿着扇子的手,柔韧细腻,指骨修长,没有手茧,郑侠的身体似乎有些孱弱,清清瘦瘦的,但偏偏大冷天的总是挥着扇子扇风——会不会是把自己给扇病的啊!
如意对郑侠很好奇,这样的人拐弯抹角的和宫里的张公公搭上关系,还能拿到印着豹子的名帖给吉祥和赵铁柱,应该不只是普通茶楼老板的亲戚吧。
不过,纵使如意心中有万分疑问,此刻也不便久留——如今她大了,郑侠是外男,她不好在这里待太久,于是如意说道:“我还要给一个长辈拜年,郑老板,告辞了。”
吉祥和赵铁柱都拱手告别,郑侠说道:“正月十六,早点去天师庵草场,去晚了,老张怕是不高兴,我那天要是得空,说不定就去旁观你们参与比试。”
吉祥忙道:“我们一定好好表现,不辜负郑侠大哥的举荐。”
三人刚出了茶楼,迎面走来一个清秀的少年,生的是唇红齿白,一双横波目,那少年拿着一对珊瑚手串,递给如意:“还给你。”
如意认出是自己爬戏台时,打赏给戏台上的柳氏和陈季常的,“这是……你是戏班里的人?”
那少年笑着点点头,“正是。”
说完,少年唱了一句柳氏的念白,“要打到九十九岁,我还要与他算账!”
如意恍然大悟,“啊!你就是戏台上的柳氏!方才就是你和陈季常把我拉上去了!”
跑江湖唱戏,戏台的女性角色多是男子抹了脸反串的。
少年笑道:“我叫河东——因会演《狮吼记》,扮作河东狮吼的悍妇柳氏有些名气,就都叫我河东。这珊瑚手串是姑娘扔到戏台上的,现在还给姑娘。”
如意忙道:“既然是打赏,那有收回的道理,你们拿着吧。”
河东坚持要还,说道:“你本就买了座位钱——中间那个位置是其他位置的双倍,要花二十个钱,后来还时不时给赏钱,已经足够了。”
“这珊瑚手串是那时候姑娘差点被人挤倒,情急之下拿出来的,我们虽然是身份低贱的戏子,但不会做这等乘人之危之事,这折戏唱完,听说姑娘进了茶楼,还在附近,就过来将珊瑚珠串还给姑娘。”
见柳氏,不,是河东坚持要还,如意就接下了,问道:“你们要在这里唱到几日?演的真好,我有一个小姐妹也爱看你们的戏,改日一定再来。”
河东说道:“唱到正月十八,护国寺庙会结束就散了。”
告别了河东,如意三人上了马车,如意这回坐在车厢里了,把珊瑚璎珞重新戴在发髻上,手串也重新戴在手腕上,又打扮成一个红彤彤的红包模样,说道:
“都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吃了饭再去石老娘胡同给来寿家的拜年。”
如意不喜欢在别人家做客吃饭——要动心眼子,当差也就罢了,谁叫她干这个呢?但是差事之外的应酬,她一向懒得去。
在家里躺着多自在啊!
一说到吃,赵铁柱就来劲了,说道:“离这里最近、最有名气的菜馆就是棉花胡同山东菜馆的分店,不如我们——”
“你闭嘴!”如意不等赵铁柱说完话,就立刻严厉阻止,“都不准去,离钱帚儿远一点,京城一堆馆子还不够你吃的?”
吉祥有些心疼他的好哥们,出来一趟不容易,就说道:“分店那有总店做的好吃,故弄玄乎搞什么八卦图,还不好好写字,全都是长横短横的标记,怎么,不懂八卦就不配吃饭了吗?还忒贵,不值得。咱们就去西四牌楼山东菜馆的总店吃去——今天我请客,反正那里离石老娘胡同还近。”
今天早上鹅姐刚给了吉祥一包银子呢。
吉祥请客,又不用自己掏钱,如意就没有反对,于是大家一起在山东菜馆吃了中饭,瞧着时辰差不多,来寿家的应该也吃完了,就驱车赶往石老娘胡同。
来寿家的从大年三十开始就没有去颐园,这些天一直在家里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不需要时刻奉承老祖宗,也不需要和管家媳妇们斗嘴斗心眼子,舒舒服服的过着老封君的生活,养的是红光满面。
这三年来,来寿家的一点没变,有钱且老公不在身边,或者干脆死了老公的女人看起来就是显年轻,时光好像都怕她们,碰上了都绕路走似的。
来寿家的依然坐在炕的右边,左边的位置还是空空的留着。算起来,她老公来寿流放边关也十五年了。
瞧着来寿家的通身气派,居然和老祖宗差不多。如意送了年礼,一匹上好的红闪缎,来寿家的要丫鬟接了,给了如意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厚红封,“一年又一年,这是今年给你的压岁钱。”
如意收了红封,又是大过年的,自然是一堆好话,“十二天不见,嬷嬷好像比以前更年轻了,这皮肤,这气色,告老返童似的,这是吃了什么仙丹了。”
“瞧这个小嘴,十二天不见,越发甜了。”来寿家的笑道:“就是什么都不用操心,每天早睡晚起,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把瞌睡睡足了。一日三餐有我的宝贝孙子陪着吃,我一高兴,能够多吃半碗饭,那有什么仙丹,五谷家常饭最养人呐。”
来寿家的一番话,如意深有所感,同样是吃饭睡觉,在自己家里就是觉得舒坦,虽然四泉巷拥挤逼仄的环境在主子们看来如同贫民窟一般,但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如意还是喜欢待在家里。
这来寿家的住着三进的大宅院,比四泉巷可好多啦!只会更舒服,难怪越养越年轻。
如意喝茶,尝出味道来了,“哟,这不就是三年前,我第一次来您家里时喝的蜜饯金橙甜卤茶嘛,还是那个味道,看来三年了,您老人家里还是同一个厨子。”
来寿家惊叹道:“哎哟,你的嘴巴甜,舌头也尖啊,这都能尝出来?确实是同一个厨子熬出来的蜜饯金桔甜卤子做的甜茶,你喜欢,就带一罐子蜜饯金桔甜卤回去。”
如意忙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这次得用个大一些的罐子,否则带到颐园里都不够分的。三年前您送给我的那一小罐子很快就分完了,好多人都没吃上,我那时候只是个三等丫鬟,怕得罪人,我就要吉祥去外头买了相似味道的金桔甜卤,谎称就是嬷嬷您给的,狐假虎威,哄的好多人以为我和嬷嬷您很熟,都不敢欺负我。”
如意现在想想,以来寿家的能耐,她以前那点小心思根本藏不住啊,只是来寿家的心胸宽广,不和她一个小丫鬟斤斤计较,愿意借给她一点东风,没有戳破罢了。
这也是如意年年给来寿家的拜年的主要原因。
来寿家的笑道:“我就说嘛,就那么一小罐金桔甜卤,顶多能冲十几二十来杯茶,怎么后来颐园能说上话的都说喝过我家的甜茶?原来你是个小妮子捣的鬼,滥竽充数,拿我的名号做人情,小小年纪,鬼精鬼精的。”
现在两人都把这事当成笑话讲,就是不计较的意思了。如今如意的翅膀渐渐硬了,来寿家的无心插柳柳成荫,在颐园有个强援也不错。
来寿家的吩咐丫鬟,“春花,要厨房装上一大瓮金桔甜卤,送到如意姑娘的马车上去。”
丫鬟春花应下,去准备了。
如意打趣道:“三年前是一罐,今年是一瓮,明年过年嬷嬷要家里的厨子多熬一些,我得带上一缸回去。”
来寿家的也笑道:“你不怕把马车车轮子压坏了,我就敢送你一缸。”
两人说笑寒暄,气氛渐渐融洽起来,来寿家的话锋一转,“你放假在家,去给曹鼎夫妻拜年了没有?”
如意说道:“我家和曹鼎家没有人情来往,倒是我鹅姨带着吉祥与曹鼎夫妻互拜了年——没有去家里拜访,就是在外头一起喝了茶。曹鼎夫妻忙的很,天天赶场子似的赴宴,有时候晚饭还要吃三顿,鹅姨知道他们夫妻的难处,就只是请他们喝茶,消消食。”
来寿家的问道:“东府宝庆店要换掌柜了,你知道这件事不?”
如意揣度着来寿家的是什么意思,她们都是西府的人,肯定管不了东府的官店,所以,来寿家的肯定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来问这件事,那么,就是有人托付来寿家的说情了。
如意说道:“知道一些,东府的人在争夺宝庆店掌柜的宝座,至于最终鹿死谁手,咱们西府的人坐着看结果便是了。”
来寿家的说道:“那个白杏白掌柜把宝庆店搞砸了,东府侯爷嫌他无能,周夫人的奶娘周嬷嬷亲自来我家里,找我说情,想要我跟老祖宗说一说,再给白杏一次机会,侯爷肯定会听老祖宗的话。”
“我想着,大过年的,跟老祖宗讲这些烦心的事情,还是别触这个霉头,那白杏能不能赚钱,与我何干?又赚不到我钱袋里,就应付了几句,端茶送客了。我得在家里过完十五,才回去颐园陪老祖宗。”
难怪,来寿家的趁着过年,在家里躲清净呢。
如意说道:“正是,各家门,自家户,各管各的事。”
如意心道:是我和鹅姨给东府长房的夏收魏紫牵了线,把他们夫妻介绍给了曹鼎夫妻。关系已经在那里了,能拉就拉一把嘛……
两人说笑了一会,如意告辞,“时候不早,我先回去,就不打扰嬷嬷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了。”
来寿家的按照礼数,自是虚留一下,说道:“吃了饭再走嘛。”
其实每个人过年都不想和一起当班的人吃饭——关系再好也不行,来寿家的当然也不例外,但留客是礼仪,不得不说一句。
如意推辞道:“嬷嬷家有好厨子,我也想留下来尝尝味,只是今天天气不好,怕待会下雪路滑,我先回家吧,以后有机会再领您家的饭。”
晓得来寿家的怕冷,如意坚决不让来寿家的送她,“嬷嬷留步,今天没有日头,刮着北风,还有风沙,嬷嬷仔细保养身子,别出来了。”
如意出了门,吉祥赵铁柱驾着马车在外头等,吉祥说道:“方才有个丫鬟送来好大一瓮蜜饯金桔甜卤,说是来寿家的送给你的。”
赵铁柱口水都流出来了,“如意,回去给我尝一碗呗。”
如意说道:“行,干脆今晚你就在我家里吃饭吧,我娘也想留你。”
赵铁柱高兴的挥起马鞭,“那还等什么,赶紧家去!”
马车缓缓驶出石老娘胡同,隔着车帘,如意看见有个穿戴着重孝的人骑着马迎面而来,那人背上还绑着一张招魂幡,在风沙中飘扬着。
回到了四泉巷,晚上九指一家三口,吉祥和赵铁柱都在如意家吃饭,很是热闹。
次日,正月十二,早上如意依旧在窗外吉祥吼吼哈哈的练功声中醒来,她睁开眼睛,吓一跳!胭脂穿着一件新衣裳坐在炕边做针线呢!
如意拥着被子坐起来,“胭脂啊,你起的真早,还有,你怎么一大早来我家了?长生呢?”
“长生外头堆雪人玩呢,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至于为何我今天来的这么早——”胭脂放下针线,爬到炕上,坐在在如意身边,“你细瞧瞧,我今天有什么变化?”
如意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着胭脂,“啊!你穿了皮袄!真好看!”
胭脂高兴的站在炕上转圈,“皮袄又轻又暖又漂亮!昨晚回家,我爹拿出这件皮袄,说是从我娘的嫁妆箱子里翻出来的,是我娘的遗物,就给我穿上了。”
其实这件出风毛缎面貂鼠皮的皮袄是九指拿着老舅郑纲给的钱,悄悄的去成衣铺子给胭脂买的,花了四十两银子。
走百病那夜,一起去的女人人人穿着皮袄,唯独胭脂没有,九指很惭愧,觉得亏欠了女儿,他晓得女儿懂事,肯定不同意他花大价钱买皮袄,于是假装说是从亡妻的箱笼翻出来的遗物,哄着胭脂穿上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胭脂所有的月钱和打赏都留着给长生治病,舍不得给自己花钱,昨晚得了皮袄,高兴的连觉都没有好生睡,次日一大早就起床了,带着长生来到如意家里,想和好朋友分享喜悦。
如意没起床,胭脂就坐在炕上做着针线等她。
如意也为好朋友高兴,拍手笑道:“这件皮袄很配你,而且一点看不出来是旧的,就像新的一样,皮袄可暖和了,你穿着它,我们一起去护国寺庙会看戏去,上回的戏还没看完,我打听过了,《狮吼记》会一直演到正月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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