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并非只有一腔血勇,她有自己谋划,早就抛开了什么情情爱爱,眼里只有前途,努力往上爬。
登高望远,将来回头去看,曾经的苦难不甘都已经被她踩在了脚下。
王延林说道:“我这就写信送给我父亲,要他集结苏州本地豪绅支援南京,南京若被反贼所破,苏州也会遭遇屠掠。”
王延林的信八百里加急送到苏州王阁老手中,王阁老得知女儿就在南京,心急如焚,且他曾经官居内阁大臣,国难当头,自不必会袖手旁观,连忙动员苏州豪绅,出钱出人,支援南京。
苏州王家的影响力绝对不止在苏州,江南各地也都动员起来,粮船昼夜不停的运往南京。
魏国公这个懦夫起初在龟缩在魏国公府不敢动,等红霞回来,好带着她和肚子的孩子一起跑。
可是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红霞就是不肯回来,都住在城墙上了!
两人就这样耗着,魏国公等红霞下来,红霞等魏国公上去。
就这样僵持着,一直到魏国公听说江南各地支援南京的援军和军粮已到,这才装模作样的登上了城墙,跟守城士兵们解释道:“我没有逃跑,我是搬救兵去了!这些援军都是我叫来的!”
红霞在军帐里听到魏国公厚颜无耻的抢功发言,只觉得好笑,又有些悲凉,她是个女子,名义还是魏国公的女人,魏国公若犯下畏战逃跑之罪,她绝对会被连累。但是她立了功劳,却会被魏国公抢走。
但愿将来有一天,女人的功劳和荣誉会归于女人,而不是当成附庸,归功与拥有她的男人。
红霞情绪激动,顿时觉得裆下一热,红桃大惊:“童姨娘要生了!快叫接生婆!”
魏国公闻讯,跑到营帐,红霞强忍住阵痛讽刺道:“哟,魏国公来了?我还以为你一跑就不回来了呢,以后不叫你魏国公,就叫做魏跑跑吧。”
从此以后,只要魏国公在红霞面前摆架子,红霞就叫他魏跑跑,魏国公就被堵的灰头土脸。
红霞最终还是把儿子生在南京城墙上,取名为徐邦瑞,定国安邦之意。
就在童红霞在产床正挣扎生孩子的时候,千里之外的北京,颐园老祖宗就要出殡了。
灵堂里,正在举行辞灵仪式,一群歌郎正围着棺材唱着悲伤的挽歌: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注:出自《诗经.蓼莪》)
孝子孝孙都在哭,还有专门哭丧的也加入其中,灵堂里,哭声震天,快把瓦片都掀翻了。
挽歌唱毕,阴阳生看着时辰已到,说道:“摔盆!起灵!”
东府侯爷摔了盆,六十四个抬棺人开始起杠,升棺。
因翠微山在城外,路途遥远,棺材抬出颐园之后,抬上了一辆七匹马拉的大车里,并在棺材上覆盖了棺罩。
因张太后叮嘱葬礼从简,一应热闹的排场全部免掉了,出殡的队伍已经能减就减,减到不能再减了。
不过,饶是如此,老祖宗的丧礼依然有国公夫人的气派。
前头奏着哀乐,各色纸扎的小鬼和开路神开道,后面是穿戴青衣白帽的张家奴婢们抬着纸扎的八仙龟鹤、四毛女虎鹿、金山银山、车马、房子、亭台楼阁、厨房猪圈,连厕所都有。
这些纸扎保证老祖宗去了地下也能过上颐园一样的生活,做鬼也是鬼上鬼。
之后便是一顶引魂轿,传说逝者的亡魂坐在轿子里头。
引魂轿后头就是七匹白骏马拉的棺车。棺车前头悬着一面旗幡,写着“诏封昌国公夫人张门金氏之柩”。
再后面是抬着一架架烟花的仆人,一路朝着天空放着花炮,从颐园一直炸到了翠微山,烟花炸裂直冲云霄,就像历劫升天似的,一路上就没有停过。
这之后就是张家家庙的怀恩观道士们,所有长相清秀的道士们全部都来了,演奏着道家的升仙乐曲。
之后,便是张家大小主子们的车轿,再之后,是亲戚们送葬的车马,以及伺候的丫鬟婆子的轿子,浩浩荡荡,粗粗数来,也有上百车轿。
如意和鹅姐跟在一辆装着仆人的马车里,在队伍最后面了,依然能够听见前头的喧嚣之声。
如意这二十一天累的不行,靠在鹅姐怀里打瞌睡,突然,马车暂停,如意的身子差点飞到前头去,幸亏被鹅姐牢牢抱住了。
如意瞌睡被打断,揉了揉眼睛,“又遇到路祭的人家了吧,唉,正是折腾。”
鹅姐扒开车帘看着外头,“是庆云侯府设了路祭,当然要停下来感谢亲家。”
如意叹道:“饶是如此,芙蓉姐姐还生气呢,觉得太简了。我觉得够热闹了啊。”
鹅姐摸了摸如意的头,“你是没见过当年国公爷出殡的时候,那个热闹哟,现在老祖宗出殡,连队伍都不及当年一半,难怪芙蓉会生气。”
如意被扰了瞌睡,索性不睡了,说道:“咱们要去翠微山国公爷墓地了,想当年,我和吉祥还有我娘在翠微山住过三四个月呢。那地方真美,又幽静,有池塘有林地有草地,仙鹤啊,鹿啊什么的,就在那地方散养着,也不怕人,这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鹅姐抱着如意,“是啊,我的小如意也长成大姑娘了。”
鹅姐看着如意,什么看都稀罕,舍不得她嫁出去——哪怕嫁给自己亲儿子也不舍得!
以己度人,想必如意娘也舍不得,唉,怎么好意思跟她开口呢……
送葬的队伍到了翠微山昌国公墓地。通过神道,到了墓穴所在地,早有守墓人打开了墓门,六十四个抬棺人将棺材抬进去,放在昌国公棺材旁边空置的棺床上。
这回墓门彻底封住,再也无法从外头打开了,老祖宗和昌国公永远合葬在一起。
老祖宗入土为安之后,家奴们开始烧堆积如山的各色纸扎,张家人和送葬的亲戚们便就地在附近的祭屋里开席!
一共摆了五十几桌的流水席,把祭屋摆的满满当当,如意和鹅姐都是来翠微山伺候亲戚们酒席茶饭的。
其实以鹅姐如今千户之母的身份,她不用来当差,但是她不放心如意啊,这二十天几乎天天跟着如意,就怕出中间出任何纰漏,宁可自己累一些。
酒席上,酒肉齐备,觥筹交错,如果不是外头的哀乐,以及赴宴的人们穿着素服,简直跟办喜事差不多。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们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这酒一直吃到下午,亲戚们吃完酒席之后,把白绫布或者白绫帕赠给张家,要主家节哀,就各自散了,各回各家。
如意等张家家奴又忙着收拾杯碟,清点器皿装箱,一直忙到天黑掌灯。
翠微山远在郊外,这会子赶回去城门早就关了,所以送灵的张家人和家奴们都留在祭屋里过夜。
如意和鹅姐住在她小时候住过的屋子,一切都是老样子。今天累了一天,许多人倒头就睡了,不过,如意还有一件事要做,她打着灯笼去了祭屋旁边的怀恩观,找观主张道士。
如意嘴甜,开口就是,“张老神仙,今天辛苦了,带着一群道士从颐园一直走到翠微山,又要念经,又要奏乐。”
张道士笑道:“是如意姑娘啊,想不到当年在我这池塘里摸鱼捞螃蟹的小姑娘成了颐园一等大丫鬟,和你一起玩耍的吉祥也成了千户大人。哎哟,好个人才,若不是他即将跟随皇上御驾亲征,忙着操练军队,今天必定要来翠微山送葬的。”
如意说道:“您这里是风水宝地,尽出些能人——说到能人,我就想起你的爱徒五戒,也是个能人,最近他去那里云游了?我们都找不到他。”
五戒给如意娘送了一封信,还有一万两银票,如意娘不肯要他的钱,要还给他,可是找不到人。
张道士听到五戒的名字,顿时脸色大变,他低声说道:“我实话跟你说,你不要告诉别人,这算是张家的一桩丑闻——东府侯爷跟我说,五戒跟他的外室钱帚儿私奔跑了,连丫鬟抹儿都一起带走,还偷了府里好几万两银子。”
如意回到祭屋,立刻跟鹅姐说了五戒和钱帚儿私奔的事情。
把鹅姐惊的瞌睡都没了!“这孩子……胆子真大!”
如意忧心忡忡,“我早就叮嘱过五戒,钱帚儿不可信,要和她保持距离,可是五戒还是陷进去了,我担心五戒吃亏。”
鹅姐说道:“自古嫦娥爱少年,少年也爱嫦娥,论年龄,他们是一对,若是两人出于真心,远走高飞,倒也罢了,至于偷东府的银子,应该是侯爷浑说,那山东菜馆平日里都是钱帚儿打理经营,赚的钱怎么都要算在侯爷钱袋里去?钱帚儿就是带走几万两,这也是她自己赚的吧。”
如意心道:这不是钱的问题,您是不了解钱帚儿这个人……她这种人,肚皮被剪刀扎破了,都能捂着流出来的肠子走几步的狠人,怎么可能为了爱情突然放弃一切呢?
如意隐隐觉得不对劲,两人私奔的结果说服不了她,可是,她也没有其他法子去查证,此事便一直悬着,一直到十年后,听说抹儿敲响了登闻鼓,告西府侯爷杀人焚尸,这才知道了背后残酷的真相。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暂且按下不表,且说如意因想不通五戒和钱帚儿私奔一事,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才合眼。
第二天一早,张家要回灵了,如意又是一大早起来,伺候主子们的茶饭。
饭后,张家宗妇周夫人抱着老祖宗的神主牌位,坐在抬过来的引魂轿里,轿子后面是灵床,两府侯爷一左一右,扶着灵床,灵床里头是老祖宗的遗像,身后跟着怀恩观的道士们演奏哀乐。
之后是张家人的车马轿子等等,原路返回颐园。
东西两府早在国公爷去世时就分了家,各家门,自家户。不过,
老祖宗这些年积攒下来的体己,比如米芾的真迹,还有那对西周双耳青铜杯,已经放在墓穴里成了陪葬品,其他的东西,都是要在葬礼之后分明白的。
松鹤堂,芙蓉拿出了老祖宗的遗嘱,说道:“这封遗嘱是是老祖宗三年前第一小中风康复之后,趁着头脑清醒时口述的,由如意代笔,我、来寿家的,还有王嬷嬷在场,都在遗嘱下有签字画押。遗嘱的印章,是老祖宗亲自盖上去的。”
芙蓉宣读了遗嘱:
所有首饰钗环,银子和金子,皆一分为三,分给三个已经出嫁的孙女,张德华、张言华和张容华。
所有的衣服,分给在颐园伺候的丫鬟婆子。
其余的东西,比如古董字画之类,皆一分二,由东西两府平分。
遗嘱说的很清楚了,芙蓉最后补充道:“张家三位小姐,二小姐已经过世,也没有后代,她的那份就交给周夫人。三小姐已经在皇姑寺出家,她的那份我会和王嬷嬷,来寿家的一起去交给皇姑寺交给她。不知各位有何议?”
西府的人都没有表示,东府周夫人哽咽道:“我女儿都走了,我要这些钱没有用,我愿意把这一份都拿出来,交给在皇姑寺的三姑娘,她拿着这些钱积善行德,积福报,希望我女儿来世少吃些苦,就足够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唉,芙蓉点点头:“行,我们会把二姑娘那份转交给三姑娘。各位,还有什么不明了之事?”
其实两个侯爷对遗嘱都不满。
东府侯爷觉得,他是张家宗子,出殡的时候是他摔盆啊,当然是东府独得老祖宗一切了!分什么分!
西府侯爷觉得,颐园在修缮的时候,西府出了一半的钱!可是老祖宗一走,颐园就完全属于东府了——因为老祖宗是东府供养。
老祖宗应该在遗嘱里头把颐园分成两半,东西两府平分才是啊。
两个侯爷都觉得自己吃亏了,可是老祖宗遗嘱在前,都不好说出口,都在沉默。
芙蓉说道:“既然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按照刚说的话去办。还有最后一件事,我需和东西两府当家人商议。”
芙蓉顿了顿,说道:“太后娘娘下了口谕,命我在老祖宗七七之后回宫,在太后身边当女官。”
张家人都以为芙蓉会在翠微山祭屋里荣养,没想到张太后要召她回宫!
众人顿时对芙蓉肃然起敬,将来张家还用得上芙蓉。
在一旁默默侍立的如意心中大惊:芙蓉姐姐都四十五岁了……难道一辈子都要为张家效力啊!何时是个头呢?
芙蓉说道:“老祖宗的葬礼太过简薄了,但国难当头,只能如此。老祖宗生前是个大慈大悲之人,乐善好施,遇到贫苦之人,舍钱舍米,自不必说。”
张家人纷纷附和哀叹道:“正是!老祖宗是个大善人,见不得别人受苦。”
芙蓉等的就是这些话,说道:“老祖宗对别人尚且如此,对颐园伺候的家奴们更是关怀备至,每年年底,颐园服侍的人都是双倍月钱,夏天有降暑补贴,冬天有炭补。”
一旁如意心道:这个……这个是分明是王嬷嬷定的规矩……芙蓉姐姐把这些算在老祖宗头上是要做什么?
芙蓉说道:“老祖宗对服侍的人好,服侍的人也都尽职尽责当差,回报老祖宗的恩惠。老祖宗自打从宫里搬到颐园,就一身的病,这么多人精心伺候着,不知道多少次把老祖宗从地府门口抢过来,都希望老祖宗长寿。”
“可惜,人的寿数自有天有定,老祖宗还是走了。老祖宗走的这二十一天来,颐园的人操持着葬礼各项事务,还要伺候亲戚们和外头吊唁人的茶饭,这么多事情,忙而不乱,体面的将老祖宗送走。”
“他们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所以,我在进宫之前,还要为老祖宗做最后一件事。”
听到这里,如意隐隐猜到了芙蓉说这一席话的原因,难道……
果然,芙蓉说道:“颐园服侍的家奴一共一百八十六人,来自东西两府,都是经过层层选拔,确认可靠才会选入颐园当差。他们共同服侍了老祖宗十年,又一起送走了老祖宗,可谓是劳苦功高,老祖宗生前是个大善人,对陌生人都舍钱舍米,何况是对身边伺候的人呢?”
“我想着,老祖宗走的时候太匆忙,来不及说出如何安置颐园这些家奴。但是,以我对老祖宗的了解,定是会大发慈悲,放了颐园家奴,这些人,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老祖宗是被侯爷气死的,两个侯爷,一个心狠手辣,一个好色昏聩,都是不是好东西。芙蓉一想到颐园那么多好颜色的丫鬟,一个个青春年少,花朵似的,她进宫服侍太后之后,鞭长莫及,就再也罩不住这些姑娘们了——尤其是如意,在东府老爷那里是“留了名”的,这个老色鬼肯定不会放如意。
自从那年帮红霞脱身之后,如意每年都送芙蓉两包进上的蒙顶甘露茶,芙蓉既喝了她的茶,就不会白喝的,想法子放了颐园的家奴,给如意这样的姑娘一条生路。
芙蓉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家当家人还能说什么呢?
芙蓉要进宫当女官,陪伴张太后,张家将来还要指望芙蓉呢,不得听人家的话?
何况芙蓉早就在话里设了个套,老祖宗是个大善人,不同意都不行。不同意就是阻止老祖宗行善、就是逆了老祖宗的意思、就是不孝。
何况,一个萝卜一个坑。如今东西两府都不缺使唤的人,别人不可能把差事拱手让人。
这一百八十六人回到各自府里,该如何安置他们?白养着他们,一下子多出这么多张吃白饭的嘴,这又是个大问题,所以东府两府当家人都同意了,让颐园家奴自己选择。
选择出府的不用给赎身银子,随身的东西都可以带出去,出去多念着老祖宗的好,记住是老祖宗的恩典即可。
颐园,因老祖宗颐养天年而聚,也因老祖宗驾鹤西去而散。
第一百五十八章 宴席散各自有归处,接孩子邻居又团圆
紫云轩,如意在这里发放最后一个月的月钱,如有选择出府的,连同放奴文书和身契一起给了。
如意管着颐园除松鹤堂和大厨房以外的所有人,一共一百二十五人,大部分都选择了离开。
比如管着洒扫的辛婆子带着儿子辛丑走了,如意的好帮手秋葵也走了——后来,如意才知道秋葵嫁给了辛丑,一家人在花鸟市盘了个铺子,做着侍弄花草的买卖,小富即安。
秋葵和辛丑如何看对眼、什么时候看对眼的?如意完全不知!
如意感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彼此都是对方人生的匆匆过客,人家小两口有自己的故事。
当然还有蝉妈妈,如意和她在承恩阁相伴了十年,就像母女似的,如意不放心蝉妈妈独自一人在外头生活,要蝉妈妈跟她一起出府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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