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格是常见的油焖春笋,味道做得很正,倒也没什么出挑。
但最后一格尤为不同,里面没见到笋,只放了一块雪白糯米糕。
一笋三吃,怎么会有糯米糕呢?
老徐很感兴趣,捻起一块咬开。
那糯米糕外层并不是十分细腻,还保留着米粒的颗粒感,倒也不那么粘牙柔韧,反而一咬就断,只是微微有些弹性。
一咬开,里面香浓咸鲜的汁水便涌了出来。
腌笃鲜乃春天必备的一道名家徽菜。素日里满庭芳和凌云阁也爱做这一道汤点,但今日却别出心裁,将其勾芡浓缩后作为内馅儿,芡进糯米糕里。
汁水将外头的糯米糕浸透,像一种咸口的汤团,但内里的咸肉、排骨肉和笋片又增添丰富滋味。
光是这道三吃笋就让两人燃起了对接下来菜肴的期待,然大快朵颐之际,忽然从二楼楼梯上走下来一身着长裙的女子。
并不是人人都认得她,但却让人人都注意到她。
实在是因为此人气质太过独特,平静行走在楼梯上,却不由得让喧闹的食客们逐渐压低声音,进而没了喧哗,只等着她开口。
“欢迎诸位光临凌云阁,重新开张的第一天,能在这里看到诸位,是我们的荣幸。”这人微微一笑,“我是沈记的掌柜沈荔,同时也是凌云阁以后的掌柜。”
老张一下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凌云阁大堂比沈记还要大个三倍。沈荔站在中间,对于窗边上客人们的反应没有那么灵敏。
她只按部就班地宣布着:“......今日是重新开业的第一天,所有菜品一律打八折。折扣持续三天,三天后恢复正常售价。”
“菜单及价格都有些调整,一方面保留了凌云阁善作江南菜肴的特色,一方面也结合沈记的选品和出品进行修改,希望大家用餐愉快,我就不打扰了。”
说完,依然是那副平静的笑脸,扭头又上楼去了。
仿佛作为一名不足十七的少女,手中攥着沈记和凌云阁两大京城闻名的酒楼,对她来说竟然显得无足轻重似的。
老张拧了拧眉。只觉得这个菜虽然好吃,但一下子又有些索然无味起来——这要是菜单真照着沈记的要求改过,那、那他们前面那一番番的夸奖赞叹,岂不是很丢人......?
不对他正想着,便跟老徐目光对上。
哎呀,老徐这家伙多半也是这样想的......
但好酒好菜又做错了什么呢?好吃的东西人人爱吃,实属常。
美食,本就是最公平的。
老张正想宽慰他两句,就见对面这老鬼两眼放光:“你听见没?八折!三天!我非得吃个够本不可!我跟你说啊老张,这三天,咱们这一日三餐都来吧——”
老张:......
老张翻个白眼:“你以为这是沈记?还给你供早餐的?”
像凌云阁、奎香楼这样的大酒楼,为了保证出品,加上每天招待的客人实在太多,一般早上是不会开门的。
这都不是价格的问题,哪怕出再高的价,运转不过来的前提下,也不会开早市的。
老徐听了,居然有一些失望:“唉,早知道还不如去沈记......”
他话音一顿,眉头一挑:“老张啊,要不咱们以后早上也去沈记吃吧?”
老张只得叹气。
抵制来抵制去,抵制了个什么?
抵制到最后,人家都变成一家子了!
凌云阁交到沈荔手里不过七日,沈穹从书院来了消息,说是有事相求。
沈荔拆信一看,才知道这小子又坐不住了。
沈穹听闻北伐大军班师回朝,想在路上凑个热闹,看看将军和兵士是个什么模样。
再说,大军回朝必然是走京城正中的大道,岂不正好要经过凌云阁?
芳姨听了也笑:“沈少爷这些日子都潜心研学,为乡试苦读。难得有个机会放风,掌柜便遂了他的心意吧。”
她这样说,也是看出沈荔有答应下来的意思。
沈荔无奈一笑:“他是铁了心要出来,就算不让他来凌云阁,也会去其他铺子里。”
相较之下,还不如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人安心。
回朝之日,除了沈穹如约而至外,沈记常客乔裴自然也在,此外还有几日没来的楼满凤,也一起坐在大堂里。
叫沈荔有些吃惊的是,太子李执也来了。
“周将军风采卓然。”李执温和道,“孤素日少见,心痒难耐,还要多谢沈掌柜体谅。”
据他说,周钊是他父皇最为赏识的武将,亲手提拔上来,君臣关系亲密无间。
周钊在外带兵打仗,有时情报传输滞后,没有按照皇帝吩咐作战,也没得过半分怀疑怪罪。
此番回京,自然也有宫宴奉上。
按说,他只需在宫中等候周钊进宫就是,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不过,果然还是不愿错过来沈记的机会啊。
太子端起茶杯,送到唇边饮下一口。
今日既然是来一睹大军风采,话题便始终围着这位周将军不放。
“我听闻他见多识广,从南至北,没有他没去过的地方!”
沈穹道:“据说这位周将军原本是江南人士,因父母亡故被外家接到燕北小住。”
他那声口跟说书似的,抑扬顿挫:“偏偏就在小住期间,北戎骚扰燕北边界,嚣张至极。这还得了?周将军立刻就地参军,随燕州守军立下赫赫战功,那时不过年十四呢!”
沈穹对这些英雄人物的来历一向头头是道,也不知道在书院里和同窗整日聊些什么:“有了功劳,圣上又有意栽培,便又南下平土司之乱,同样顺利非常。”
楼满凤跟他对着干:“运气好而已!”
沈穹可不怕他:“就算平定土司是运气好,击退乌国总不是了吧!”
他说的是周钊从岭南回京,又马不停蹄被派去西北护卫边境,将大庆朝百年来的死对头乌国一口气打出边境线三百里。
沈荔倒是很清楚,毕竟周钊是这游戏的男主之一,他的身世能力必然是万里挑一。
再说,周钊的个人支线她是打过的,虽然最后拿了个惨烈的be......
“掌柜的。”
芳姨忽然到她身后,小声道:“楼家送来帖子,说是魏夫人要办赏花宴,专程请您过几日去北安侯府上赏花。”
沈荔点点头:“帖子收下吧,回去我们再详说。”
就在这时,邻窗的道路上一阵喧急的马蹄声。
这时候没有水泥,用青石板铺路都很奢侈,一时之间黄土飞扬。
街边的小贩们娴熟地从一旁扯了厚布,先罩住自己的摊位,再好奇地伸长脖子探看。
大庆朝也算法治严明,等闲纨绔是不敢当街纵马的,何况这是京城。
想必是什么大人物进京,又或是什么紧急要事吧!
沈荔几人也相当好奇,想必这就是那位大胜回京的周将军了。
于是纷纷将木窗支起,探头向下看去。
暗沉黄土之中,一道银光闪过。
众人定睛看去,只见健壮马背上一个绛红身影,肩披银甲,长发高束,发尾迎风飞扬。
眉眼俊朗之余更多了征战沙场的杀气与豪气,比起京城的公子哥们,略显粗犷锐利,端的是飒爽英姿,矫健无双。
那人也十分敏锐,顺着打量的目光抬眼望过来,毫无犹疑,立刻锁定了凌云阁二楼的小窗。
一见窗口沈荔的面庞,忽的眼神一凝。
“这便是班师回朝的周钊周将军了!果然好生英武!”沈穹抿了口茶,满目兴奋。
楼满凤也看了一眼,撇嘴道:“岭南毒障、西北苦寒,果然是锤炼人风骨的去处......”
言下之意任谁有了这番经历,都能风采出众,不是他周钊格外优秀。
太子含笑:“那便禀告父皇,送你去锤炼一二,如何?”
楼满凤被他打趣,依然自得:“话不能这么说。岭南有岭南的好,京城也有京城的底蕴嘛。孔圣有言,因材施教。我这样的人,呆在京城便是了。”
乔裴坐在另一侧,只是默然地扫了眼底下周钊的面容。
长相还算周正,就是太糙了些。
身强体健,有些武艺傍身,都不算什么令人倾心的优点。
加之言行粗放,想来与她聊不到一块去。
乔裴垂下眼帘,无波无澜地看向手中的茶盏。
不如他。
楼下,周钊的副将也忍不住出声:“将军?”
不是还要入宫复命吗?怎么忽然停在路中间了?
周钊收回目光,扬鞭道:“走吧。”
数年不见,没想到还能在京城重遇。
倒是长大许多了。
沈荔也同样目光一滞。
系统这狡猾的小玩意,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开启了好感度显示,疝气霓虹灯管一样的特效在周钊头顶跳着舞。
荧光粉的数字在黄土银甲上十分亮眼:[32]
才见面,就已经突破30大关了。
第52章 叙旧
不知道是不是大军回朝那日, 凌云阁的菜式吃得满意,总之李执那之后又连着来了好几天,比他妹妹李挽还要勤快。
沈荔偶尔会想, 宫里御厨眼睁睁看着自家太子每天在外面吃饭,会不会委屈得掉眼泪?
但也只是偶尔想想,毕竟李执是大手笔,每次一来至少点个四人份的菜。
他比李挽出宫要自由许多, 帮妹妹带一些吃食回去也是应有之义。
据说还有其他人的份,沈荔就没有多问了。
这天他也照样来了, 到店时已是中午,客人繁多。
毕竟是太子,从正门进太引人注目,万一有两个认得出他的官员在,还扰得大家都用不好饭。
好在沈荔接手凌云阁后,专修了一个从侧面就能上三楼的楼梯, 楼梯用布帘罩住, 保证不泄露半点隐私。
至于凌云阁里原来的员工, 倒没有太多的变动。
小厮、跑堂、账房、大厨, 都还是原封不动地在自己岗位上工作,只是受了芳姨她们一些培训。
譬如眼下就有小厮很机灵地上前,小声道:“爷,您随我到后门来。这道楼梯专给三楼的客人用,走前头啊, 保不齐有人不长眼冲撞了您呢。“
太子笑了笑, 也应了他的好意, 从后门上到三楼去。
二楼和三楼全都是包厢。沈荔来了之后,将三楼的包厢改成了专供VIP和女客的隐秘包厢, 更加清幽安静。
因为凌云阁可用的面积更大,沈荔还专门做了夹层,阳台往里又用一道门隔开。
如此,楼下的路人抬头也看不见包厢里的情形了。
走道边隔几步就是一株盆景,小而精致,清新自然。
李执从中走过,只觉得青草之气淡雅扑鼻,没有用花,反而更加雅洁。
“沈掌柜的品味一向很好。”
他似是闲聊一般,那小厮也不紧张,乐呵呵的:“是啊,沈掌柜来了以后,凌云阁虽说没大改,但小小的变化倒很多。我们私下也说,平时走来走去地传菜也不那么慌乱了。沈掌柜还特意教我们,说这叫、这叫......动线?”
李执饶有兴致地听着,对此很感兴趣。
他从小生长在皇宫大内,虽然大庆皇室礼教不那么森严,也常出宫玩耍,但这些细枝末节的民间小事,对他依然有着别样的吸引力。
但没等他开口回话,位置已经到了。
李执伸手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坐着几个熟人。
一见他来,纷纷起身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李执一抬手,众人又坐下。
“沈掌柜这些日子好像都在凌云阁这边,没去沈记?”李执问。
沈荔正坐在窗边,就着刚制出来的糖酥核桃喝茶,闻言点头道:“是啊,好不容易接手这么多优秀的大厨,我总要偷懒给自己放几天假才划得来。”
沈记那边也调过去了两个凌云阁的厨子,出品的口味都是再三斟酌调整过,保证以凌云阁厨子的平均水平,也能做得大差不差。
为此,沈荔废了不少脑筋,又要定新菜单,又要教人,抽空还要亲身上阵。
累了好几天,才终于得空来蹭一蹭乔裴定的包厢。
李执的目光落在眼前这桌菜上。
他、楼世子、乔裴、再加沈荔,一共四个人,这一桌却有碗碟大大小小二十道菜,不可谓不丰盛。
对皇太子来说,自然也只是一道简餐而已。
不过他在这儿泡了几天,深知这一桌人的德行。
乔裴是个能吃一道菜不会点两道的,天天往沈记报道,也没见增添多少营收。
楼满凤虽然能说的上一句奢侈无度,但沈掌柜手艺太对他胃口,他在这儿每道菜是必吃完的,因此也只点个刚刚好的量。
沈荔自己就更不用说了,跟乔裴是一道路数。
李执眼睛一眨,问道:“看来还有客人?”
沈荔点头:“是个大食量的客人呢。”
什么样的客人,能跟当朝太子、宰相、北安侯世子同桌吃饭?
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答。楼道里厚重的脚步声慢慢靠近,木门一开,一张神采飞扬的俊脸出现在门口。
仿佛有些眼熟?
李执想,这人生得英武不凡,唇厚鼻高,眉眼却很锋利,俊朗之余,可见气势非凡。
不过他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人?
反而是楼满凤半眯起眼:“周......将军?”
对了!是周钊!
李执反应过来,却扭头向沈荔看去:“沈掌柜和周将军认识?”
否则怎么会轻易将人请来?
否则周钊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赴约?
沈荔颔首:“童年旧识。”
周钊一笑:“不如说,是被你从小指使抓鱼掏鸟的童年旧识?”
沈荔虽说没有这样的记忆,却知道这是实在发生过的事,做出一副恼怒状:“你再说?”
周钊立刻求饶:“我不说,我不说,我哪得罪得起你啊!”
乔裴的目光也扫过来。
他不像李执和楼满凤那样,把好奇摆在明面上,只余光看了眼男人的长相。
不如他多矣。
周钊在沈荔对面坐下,面前同样是一壶清茶。
只不过他面前的点心是肉馅儿咸口,沈荔这头除了糖酥核桃,则是自己手作的奶油蛋糕,同样是焦糖核桃风味。
包厢里两张桌子,一方一圆,方的是窗边小桌,圆的是正中间的大桌。
一共就这么五个人,沈荔和周钊在窗边的小桌,剩下的楼满凤和乔裴就一并在圆桌边坐下。
李执走到圆桌边,特意挑了离乔裴最远的位置坐下。
虽说非礼勿听,但是沈荔和周钊没有要压低声音的想法,自然是不怕他们听的。
三人便默不作声地边吃边听起来。
“一别十年。我原以为要等我回家乡时才能再见你,没想到你却到京城来了。”
周钊饮下一杯茶,笑着说。
周钊的线沈荔是打过的。这人虽然是将军,但另一层身份,则是玩家自己的青梅竹马。
这很正常,每个乙女游戏里都有个青梅竹马,不过周钊性格......略独特些。
寻常的竹马角色普遍都是阳光开朗大男孩,周钊却格外肆意飞扬,说话做事很是强势,长相又太俊美。
再加上杀伐果决的气质,叫人看了有几分邪性。
跟他青梅竹马的身份凑在一起,反而组合成了强烈的吸引力。
至于他的个人线,主场不在京城,也不在他们两人的家乡,而是在云开军驻守的北边烟州。
背景很是宏大,涉及到大庆对外的纷争和边疆军民的生活,以及作为大庆边疆守将,周钊自己的取舍。
没记错的话,纠葛极其复杂,基调也有一些沉重,是最容易打出be的两人之一......
按说应该是这样的。
但眼前这个......
沈荔端着茶盏,就看见周钊左手在桌上轻轻一按,她盘子里的糖酥核桃立刻飞弹而起。
纷纷扬扬在半空中的一瞬,他筷子一转,精准地夹了一颗,放进嘴里。
一咬开,便是浓郁的核桃香,混着糖酥外层的甜脆口感。
再品一口茶,用茶叶的清香温润,冲淡那浓郁的坚果油香。
美味的冲击下,周钊舒适地眯了眯眼,像只晒着太阳的大猫——鉴于他身上不怒自威的气概,不是小猫,而是大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