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话并没有对着廖婷婷说,而是对着带她来的嫡母瞿氏说。
瞿氏自然不敢嫌弃魏桃用过的口脂,只得点头答应。
廖婷婷容色极为清丽,肤白貌美,原本上什么样的妆都合适。
今天为了赏花宴,穿了一身淡淡的桃粉长裙,眉眼画得也不算浓艳,而是有些清淡。
这时嘴唇上抹这一道杏桃色,整个人容色一亮,更显得气质极佳。
郑梦娇上手帮忙涂的,廖婷婷还没看见,沈荔却立刻笑起来称赞道:“果然是个漂亮的小姑娘,这颜色很适合你今天的装扮呢。”
郑梦娇扭头看向旁边自家好友。薛依依正努力地正在她的小本子上奋笔疾书,力求速记一下这女孩儿的形貌,回头才有素材可用。
于是郑梦娇亲身上阵,跟沈荔一唱一和:“沈掌柜说这颜色适合她今日的打扮,照您这么说,不同的打扮还有不同的口脂了?”
沈荔含笑点头:“这是自然,素日我们穿衣,不也会挑颜色吗?”
“其实若是更正式些的宴会,着宝蓝正红一类庄重颜色,那么配水红色、正红色口脂都是可以的。不过姑娘今天穿得素淡,杏桃色就比正红色更适合了。”
这些夫人小姐又岂是愚钝的,只需一点便明白过来。
以前未曾想到这一点,因为市面上并没有其他颜色的口脂,就连大红色的色纸上唇颜色都会变浅一调,更何况粉色橘色系?
不过眼前有了更多选择,便将沈荔团团围住:“沈掌柜,您手里要是还能做些今日这样的口脂,有什么颜色都先往我府上送一套吧?”
“沈掌柜,那小木盒子也很是精巧,我想着您再雕些纹样,还能卖得更贵一些呢。”
“有你这样的吗?还撺掇别人卖更贵些——”
沈荔笑道:“今日有缘遇上诸位,又得各位亲眼,口脂才做得起来,自然要给些折扣。”
“就像咱们沈记的会员制一样,诸位要是有意,不若先留个名字地址,日后便是口脂作坊的会员,永远能拿到最低价。”
永远能拿最低价!
没有什么比折扣更吸引消费者。即使原来不大想掏钱的,这时都有些心动了。
十两银子的定金,于她们不过一张手帕而已,有什么给不得的?
况且人人都给,你不给,莫不是囊中羞涩,不如别人吧?
如此氛围之下,给定金的愈发多。
沈荔也不是随口许诺,这毕竟是魏桃的赏花宴,能来的,身份地位财富,总要有一项。
这样的人买奢侈品,难道是一个一个买?
那自然是一套一套往家里运啦!
这样一来,即便给最低价,她又岂会少赚?
沈荔一路顺着人堆收钱,直到最后两人面前才停下。
抬头一看,哎呀,居然是她大伯母周际。
“周夫人。”沈荔亲亲热热叫她,“周夫人不来一支?我看您今天的打扮,也很适合这颜色呢。”
周际老早就看见她来,起先沈荔没人搭话,她还暗自高兴。
毕竟是个商户,哪能轻易搭上这些自恃身份的贵妇小姐?
想她在京城扎根多年,也是近来才有了机遇,因着北安侯夫人上门求娶,才堪堪有机会到这赏花宴来......
想到这儿,周际不免眉头一皱。
——竟又是托了沈荔的福!
她虽攀比心重,一向不愿沈蓉输给沈荔,但却又耐不住是个聪明人,很知道眼下不能明晃晃得罪沈荔,于是勉强笑道:“自然,自然,做伯母的是一定要支持荔荔的。”
周际话音一落,便感觉到周身视线怪异起来。
怎么了?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强撑着叫婢女给了沈荔十两银子。
倒是沈蓉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不免轻叹。
若说沈荔开口时还没叫她大伯母,众人皆不知双方关系便罢了;
偏偏娘自己叫破,也不知是想显示亲近,还是为何。
总之,一下叫人都知道,她是沈荔的大伯母了。
但问题来了,既然是大伯母,为何刚刚沈荔来时,没有上前替她交际周全,打开局面?
既然是大伯母,为何此前京中人从未听闻过这件事,以为两家都姓沈只是出于偶然?
又为何,沈掌柜开口时只称周夫人,不称大伯母?
几厢巧合凑到一起,结论呼之欲出:沈记,跟沈家不和啊。
自家娘亲自诩聪明,却忘了沈家对于在场众人而言,又跟商户有什么区别?
总归都是低到看不见的小官,人家哪会在乎沈家的颜面,当即看起笑话来。
更何况,以荔荔的本事能耐,到底看的是谁的笑话,还不好说呢。
沈蓉一口气没叹完,一支小圆木管递到她眼前。
她抬头,沈荔冲她轻眨眨眼:“没想到能在侯府见到姐姐,这支就送给姐姐了。”
沈蓉目光凝滞片刻,没忍住,微笑起来:“却之不恭,那姐姐就收下了。”
沈荔故作恼怒:“我和姐姐是什么样的关系,怎么说得上却之不恭?”
众人看在眼里,虽已猜测沈记与沈家不和,但又看沈荔给沈家留了半分颜面——虽下了周际的脸,却哄得好沈家大小姐。
既有态度,又有分寸。
如此行事,不能说不灵透圆滑,对她的欣赏又多了一分。
魏桃总揽此局,此刻低声嘱咐丫鬟几句,又抬头笑道:“诸位,日头渐升起来了,一会儿这小花园里可要热起来,咱们不如先移步正厅吧。”
这群姹紫嫣红的姑娘们便随着魏桃离开,倒是沈荔被她身边的侍女引去了另一处。
“沈姑娘,二书房到了。”
沈荔问:“是魏夫人让你带我来这儿的?”
那丫鬟笑了笑:“是,夫人说沈小姐若愿意,便推门进去;便是若不愿意,便由奴婢带您回去。”
沈荔还没说话,里面的人却忍不住了,从侧边推开窗子便探头出来。
一张俊美面孔上,又是急又是恼怒:“雀云,你瞎说什么呢!怎么能——”
但看向沈荔,又立刻换上笑脸:“沈姐姐,快进来快进来!”
方才雀云说,这是二书房。
既然是二书房,显然不是北安侯本人惯用的书房。
府上又只有楼满凤一个小少爷,那么这二书房里等她的会是谁,自然有所定论。
沈荔走进书房。这房间面积不小,四面墙全是高高直入房顶的木架,摆着满满的名家典籍。
虽然楼满凤自己不爱看书,但楼家自然会为他准备最好的条件。
文房四宝,也都是大庆朝最上等的几处产地直供,可谓侯府严选。
窗边还有两盏小桌,一桌摆了盆栽,一桌配上一对椅子,便是待客之处。
沈荔便和他在此对坐下。
她从没见楼满凤有如此安静的时候,往日总是叽叽喳喳,像只小鸟,嫩黄色翅膀抖动着飞来飞去,跟在她身边说话,又或者和后院的小孩子们玩闹。
今天却格外沉静。
沈荔看着他。
她目光并不灼热,平静如深潭,但楼满凤却被看得心跳不止。
仿佛觉得,自己的心思,全被她看穿了。
说来也奇怪,原本他并不在意这些,场面、气氛、听话听音,他从不管,一向直抒胸臆。
喜欢不喜欢,想要不想要,都能信口直言。
哪怕这之前,他也能直接了当对沈荔说,要培养感情,再订婚做夫妻。
但在沈荔身边时间久了,楼满凤渐渐就不常开口了。
他绝非一个敏锐的人,并不能很快明白原因,直至那日周钊回城,楼满凤才有所体悟。
在此之前,无论是乔裴待遇特殊,还是李执进退有度,他都没有放在眼里。
只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同,不像那整日阴沉沉的乔裴,也不像也不像一肚子坏水的李执。
既然不同,那就有不同的路子可走。
只是尚未摸到门道而已。
周钊却又不一样。
他和自己相似,也是直来直去之人,但在沈掌柜面前却也游刃有余。
什么话都能说,什么话都接得上,这不只是因为他敢开口,而是他能开口。
这就是他该走的路子吗?
楼满凤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想做沈荔身边那个能开口的人,而不是只能呆呆地听着她跟乔裴言谈默契,看他们两人兵不血刃地拿下奎香楼,自己唯独能做的,却是搬出魏家。
跟个呆瓜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书房里并无人说话,只有外头隐隐的鸟鸣断续传来,将桌面两盏茶惊出浅浅涟漪。
一盏茶后,楼满凤才幽幽道:“沈姐姐,若我有朝一日建功立业,比那周钊更厉害、更有建树,是不是能与你有更多......更多机会?”
楼满凤的表情很真挚。
他这人情绪浓度很高, 喜怒哀乐都是大开大合,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很少有这样平静却认真的神情。
沈荔的指腹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又抬起,指了指旁边碟子里配的绿豆糕。
虽说只是为了家里小主子招待客人不那么寒碜,而送上来的几样茶点之一, 但这侯府做出来的绿豆糕,味道也着实不错。
沈荔问他:“侯府的绿豆糕, 比起沈记的绿豆糕,如何?”
楼满凤作为沈记忠实食客,自然是吃过不多见的沈荔手作绿豆糕。
他不假思索道:“自然是沈记的好吃。”
“那么你觉得,是因为绿豆品质不够高,还是做糕点的水不够清甜,才有了味道上的区别呢?”
诧异于他的问题, 楼满凤洒脱一笑:“沈掌柜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自然不会替自家厨师找借口, 只是手艺不好而已。”
沈荔点头:“是啊, 那世子,又何必顾虑?”
楼满凤一愣。
“想要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众人景仰,这是人性,无可厚非。若是你想做,去做就是了。”
沈荔的话音很轻, 却清清楚楚落在了楼满凤心里。
他本不是个反应很机敏的人, 除了他感兴趣的事物, 一切外物都很难入他的眼。
但这时的他,却敏捷地体味到了沈荔话里的意思。
——不要表现得像是为了得她芳心, 才选择去建功立业一般。
叩问己心,难道没有她,以楼满凤自己的本心,就不想做楼知怯那样的将军,军功满身,受人尊崇?
又或者,去做魏桃那样智珠在握的商行之主,抬抬手指,就是几十上百万两白银的交易?
也许世间有那样并不在意建功立业、不欲立己立人,心思豁达之人,但楼满凤清楚,他并不是。
正因为不是,所以崇敬父亲的伟绩;正因为不是,所以钦佩母亲的筹略。
正因为不是,所以对举手投足间,既肖父又肖母的沈荔,怀了不可言说的爱慕之心。
所以,又何必用她做借口?
明明是他楼满凤有野心,难道羞于直言,却非要拉上沈姐姐做挡箭牌吗?
只是沈姐姐心慈,没有将话说的那么难听,但其中含义却不言自明。
楼满凤脸颊登时一热。不用沈荔说,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形容必然狼狈,面庞通红。
他敢发誓,至少开口前,他似乎并没有想到此处。
毕竟也是读过书的人,知道以别人为借口来遮掩自己的欲望,是很不体面的行为。
但内心深处,十几年的人生长河铢积寸累,难道没有堆垒起那样的想法?
即便只是一瞬?
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即便是纨绔,也有纨绔自己的圈子。
若说书生圈子讲究寒窗苦读,武将圈子讲究沙场拼杀,那么纨绔圈子就讲究一个肆无忌惮。
谁最无能,谁的家世最能撑得起他的无能,谁就是最有脸面的纨绔。
他楼满凤在纨绔圈子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懒散惯了。
人人都恶他无能,却又羡他有这个家世,足够他无能。
突然要找些门路立起来,做个合格的侯府世子,岂不让人耻笑?
要是沈荔亲口允了,他哪怕中途易辙,也算师出有名。
为了心上人博取前程,总不是那等为了清高名望,否定旧日自己的虚伪之辈。
但这样遮遮掩掩,难道就不虚伪了吗?
难道就不狼狈了吗?
这一问如石破天惊一般,点在楼满凤脑海里。
好在,他绝非不敢面对自己的人。
若是一叶障目,便将叶子丢开;若是目不见睫,那就与能见他、知他、教他的人,再走近一些。
楼满凤抬头,眼睛极亮,明亮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
小世子容色动人,一笑起来,就如皮毛最为顺滑的火狐一般明艳靓丽:“多谢你,又指点我一次。”
沈荔手指摩挲茶杯:“是阿凤自己想得开。”
她话里虽然留了余地,但直来直往,意思很明确。
若是寻常男子,被这般驳了面子,哪里还会有好脸色?
如此洒脱,如此胸襟......
她饮下一口茶,一手托腮,在窗外日光下欣赏楼满凤红晕未退的妍丽侧颜。
的确是个很乖的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附着耳朵在外边听,楼满凤跟她的谈话刚告一段落,就有人敲门请她去魏桃所在之处。
等她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除了魏桃并没有别人,先前那些百花齐放的娇客,一时之间都不见了。
“有几个小姑娘嚷嚷着想去府里的湖边看景,我就让管家带她们去了。”魏桃说,“我年纪大了,就不跟她们闹腾了。”
楼满凤上来就是一通甜言蜜语:“娘,您这是什么话?任谁看了,您也是待字闺中的年纪——”
沈荔险些被他呛到。
若说魏桃的容貌,的确保养得宜,说是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但她那一身气势巍然,若非当家做主多年,是养不出来的,跟待字闺中四个字一凑,多少有点幽默过头。
不像她,魏桃反正是听习惯了,任由他在旁边捶着腿,招手让沈荔在自己身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沈荔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两人相视一笑,都知道这是谈生意之前必要经过的一番折腾。
果然说了几句天气、花园、女孩们的衣裳之后,魏桃便直接切入了正文:“方才我见你拿的那口脂,似乎是很新鲜的玩意儿,此前我从未见过?”
沈荔抿唇一笑:“魏夫人过誉了。只是我偶尔想用些别的颜色,却无甚可用时,不免觉得苦恼,才想着做出这一只来。”
这事全然只是她一时兴起,当时也并没有借此谋利的打算,故而沈蓉也只是雇了几个人,时不时做上一支给她送来而已。
如今家里也不过十只出头,只有她手上这一只是杏桃色的,其余都是常见的大红色和水红色。
魏桃也不扭捏,直接道:“我魏氏商行想从沈掌柜手里进一批这样的口脂,不知开价几何呢?”
沈荔沉吟片刻:“如今倒是能生产三种颜色,单支三两银子。若是成套买,八两银子。”
说到这定价,就不得不说这口脂的成本和沈记、凌云阁如今的营收了。
受技术限制,口脂是纯天然的,所有的油脂来自熬制出来的植物精油,香气也是纯天然的花香果香,颜色更不用说了,采取的都是最天然的染料。
因此,在手工上的成本是相当高的。如果后期能够略微规模化生产,大概能把每支的成本降到一两银子左右。
就算定价三两,也不过一支赚个二两银子而已,甚至比不过市面上最昂贵的红纸。
照这么说,价格似乎可以再定高一些,但沈荔没那个想法。
这是因为在接手了凌云阁之后,她仔细估算过自己每一天能到手的流水,以及系统进度条的情况。
首先按人头数算,沈记每天三百名客人保底是有的;
凌云阁那头原本六七百名客人也够,只是沈荔重装之后,把客流量压在五百人左右,尽量保证了顾客的体验感。
不过凌云阁是老牌名家酒楼,菜单虽然调整,价格却没降,人均消费反而更高。
三五好友来聚会,轻易整一桌菜,四荤四素一汤一甜品,也要二三十两银子。
总的一算,大约就是每天八百个客人的流量,人均消费十两到三十两的都有,弹性很大。
不过芳姨按着账簿匀了匀,每天的营收大约是一万五千两,纯利却不过一千三百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