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与他无关,他只想保证他离开后棋子有足够的精力在山庄里兴风作浪。
指尖触到桃花手链,方净善想看看精细的绳结,捏着手链转了转。
少女反手给了手背一巴掌,把手缩了回去。
方净善错愕地看着她,以为控制失效了,然而那双眼睛依旧暗淡,像蒙了灰的宝珠,打手背之举只是出于保护的本能。
方净善试探道:“把手链给我。”
少女的上半身往后倾了倾,右手藏得更靠里了。
方净善来了兴趣,像逗鱼似的晃了晃五指:“把手链给我。”
被催眠的少女竟然显出一丝愠怒。
看来用妖术也打不断一身的反骨。
方净善打了个响指,白玉狐狸不再晃动,少女倒在床上,他没收剪刀,离开了屋子。
回到竹苑后,方净善提笔开了个药方,命婢女照着上面的方子煎药,给少女送去。
他想起少女疑神疑鬼的模样,叫住走到门口的婢女,嘱咐道:“看她醒了再送,送去的时候当着她的面把药喝一口。”
婢女这些日子一直负责照顾他的起居,不免有些吃味:“白先生为何对翠花如此上心?”
又是请吃烤全羊又是送药,还提了个让人试药的要求。
可她看翠花也不领情,虽然说的话令人费解,但看倨傲的神情也知道是在冷嘲热讽,没大没小的。
方净善把玩剪刀,看都不看她一眼,淡淡道:“病人需要偏心。”
婢女不悦地走开了。
方净善打开沉甸甸的包袱,里面全是些奢华的珠玉宝石,一个物件代表一次善举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包袱的重量就是善人的重量,沉如累赘。
方净善享受积攒善意的过程,却不喜欢负重前行,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清空包袱,抛弃无用的纪念品。
方净善翻了翻,摸出一把镶着宝石的袖珍匕首,拔出来看了看,锋利的刀刃足够割开喉咙。
他把匕首和剪刀放在一起,发现匕首比剪刀更为小巧,便留了下来。
方净善在纸上写下谢知微的名字和住所,包住匕首,封进信封里,随后又叫来婢女,让她送药的时候把信捎过去。
他吩咐完,把包袱给了婢女,温和道:“这些送你了。”
笼罩在婢女脸上的乌云散去了,只见她高兴地接过包袱,羞涩道:“谢、谢谢白先生。”
惊喜到连话都不会说了。
方净善看着婢女的神情变化,感觉她像没脑子的锦鲤一样,看到吃的就拱上来,即使喂她不需要的废物也会感恩载德地摇头晃尾,无趣至极。
“不必客气,这段时间承蒙姑娘关照。”
听起来温文尔雅,但面具后面的脸却是一副蔑视相。戴面具就这点好处,不用做脸上的戏。
屏退掉竹苑的所有人后,方净善拿出龟甲,把铜钱放进去卜卦。掷了三次,卦象列在纸上,揭开了未来命数的一角。
运势中等,有惊,无险,有阻挠之人,不过大体能够如愿。
阻挠……会是那个人吗?
方净善凝视卦象。
不知何时起,他的计划出现了一个碍事者。那个人持续影响着计划的进程,甚至改变了命数的走向。
他曾在蕴灵镇埋下死劫的种子,可那人逃开了,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要尽快除掉他。
方净善把卦象丢进火里,看着火舌舔上未知的命运,将它焚成了灰烬。
彩蝶走后,一个方脸姑娘顶替了她的位置。
这次谢知微没有问她的名字,也没有使唤她,两人唯一的互动在抗拒和规劝之间循环往复。
闹过一次后,庄夫人再没探望,谢知微便把方脸姑娘当成了庄夫人的替身,她让他做什么,他就抗拒做什么。
拉锯战进行到喝药这一环节。
方脸姑娘将难闻的药汤递了过去,恳请谢知微喝药。谢知微充耳不闻,盖着被子用后脑勺无声地抗议着。
方脸姑娘知道谢知微心肠软,跪在地上,把药举过头顶,垂着头楚楚可怜道:“少爷,求您喝一口吧,你不喝夫人会责罚我的。”
因为执行了庄夫人的指令,彩蝶并没有被辞退,只是调到别的地方当婢女。交接工作时,她把应对谢知微的话术一并教给了她。
事实上,庄夫人没有对她说过责罚一类的话。
谢知微不应,她添油加醋道:“您不喝,奴婢会没命的,求少爷可怜可怜我。”
哪知谢知微忽然爆发了。他掀开被子,撑着身子坐起来,抬手把药打翻,碗碎成几瓣。他颤声质问道:“可怜你?我可怜你,你可怜我吗?”
方脸姑娘把头埋得更低了些。
谢知微发疯一般地把床上的东西丢到方脸姑娘身上。
说丢也不准确,他表情凶狠,扯着被子的一角想抛出去,可架不住浑身无力,抛不出去,最后推了下去,被子软绵绵地堆在脚边,像极了窝囊的他。
谢知微乖顺惯了,不会发脾气,只是一个劲地对方脸姑娘喊:“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
架没吵起来,咳嗽先找了上来。
方脸姑娘听到似是要把肺咳出来的咳嗽,担忧道:“少爷您别动气。”
“你走!”
谢知微一边捂着嘴,一边弯腰推她,像是柳枝推石头,枝叶过于柔软,推过去和挠痒痒似的。
“少爷……”
“走!”
方脸姑娘看他情绪激动,怕惹出什么乱子,退出去向地位稍高的人请示。
谢知微泪流满面地看着碎瓷片,拾起来,攥得紧了些,感到些许疼痛,但没有割出血。
一了百了的念头像流星一样划过,留下看不见的星轨,撞进了亲情的漩涡里。
“我儿,你死了让娘怎么办?”
咒语又开始发作了,泪涔涔,汗津津,苦哈哈。
谢知微不是舍不得庄夫人,他只是同情心泛滥,看不得人受苦。
他是个善良的人,善良到对自己有些苛责。
谢知微一直相信世间的苦难遵循着某种平衡,将每一次病发视为替世人挡灾,以此苦中作乐,宽慰自幼受病痛折磨的自己。
然而好心肠的人不总是快乐的,他不知道自己的出路在哪。
谢知微的手慢慢松开,瓷片落地摔得更碎了。
他开始幻想一场意外降临,一场能让他毫无防备地死去的、合理的意外,结束他纠结又痛苦的短暂一生。
谢知微抱膝坐在床边,紧紧地团在一起,像是子宫中的胎儿。模模糊糊的,他看到一条鲜血淋漓的脐带从腹部长出,逐渐延展,伸到了门外。
原来脐带不曾被剪断,他仍然是庄夫人的一部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那姐姐呢?已经死去的姐姐也会有脐带吗?
无人回答。
他兀自将头埋了下去,像一朵即将凋谢的花。
微雨,细风,日昏昏,这种天气最适合送别。
道不尽的情抽成雨丝罩在绘着红梅的伞面上,墨花了,一道淡红滑了下来,像是梅花淌出了血泪。
伞面倾斜,白檀面具的唇边笑含着悲悯,其下的两道目光淡淡地扫了眼庄子,眼帘半垂,挂在伞柄上的流苏散开,红梅开向庄重肃穆的铜门,洒下几滴血泪。
“白先生这边请。”
轿夫候在简易的轿子旁边。那轿子两侧以粗竹为挑,中间安了个竹椅,上方临时张了个棚遮雨,比寻常花轿要小许多。
天水山庄在半山腰上,山路险峻,有的地方路窄,纳不下四人抬的花轿,只能勉强容下两人抬的竹轿。
方净善敛了伞,弯腰步入竹轿,坐定,看到侍奉自己多日的婢女站在送行的人群后面不舍地望着他。
他漠然地移开视线,在闲杂人等里寻找那张红肿的脸,看了个遍,了然昨日一见即是永别,便无趣地平视前方。
婢女回来说少女喝完药,也收下了信封,没提过程。
方净善猜测整个过程并不太平,因为婢女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想或许那碗药并没有进她的肚子里,那把匕首也没有到她手里,她带着病大闹一场,就像对着他一样。
他觉得她像一尾叛逆的锦鲤。
别的锦鲤为了他手里少得可怜的吃食打得头破血流,她在水塘中央叨荷叶茎自娱自乐,尾巴甩得金欢。
当他捧着一把饵料坐扁舟行至荷叶边上打算投喂时,她不分青红皂白地甩他一脸水,嗖地一下潜到水底。
因为小舟前行引起了层层波澜,扰了她玩乐的兴致。
对于这种恣意妄为的锦鲤,方净善向来会更宽容些。为此他引开了对她虎视眈眈的另一群锦鲤,留下相对平静的水塘,供她快活游戏。
“走吧。”
庄夫人一声令下,竹轿悬空,送行的人潮顺着山势缓缓淌下。
苦涩的药汤灌到嘴里,满了出来,从嘴角滴落。
洛雪烟擦掉漏出来的药汤,又喝了一碗水,缓了下苦劲,抓起两方糖块丢进嘴里,嘎啦嘎啦地嚼碎了。
她听着破碎声,回想起婢女颐指气使的嘴脸,用舌头把最大的碎块推到后槽牙,使劲咬了下去。
昨日她因低烧昏睡,被婢女摇醒,要她喝来路不明的汤药。
她不依,婢女强迫。
她知道婢女背后的人是谁,直接把碗摔了,躺回了被窝里。
婢女气呼呼地把一个信封丢到床上,她照扔不误,懒得听婢女跳脚,把被子蒙到头上当鸵鸟。
婢女自讨没趣,很快离开了。
她下床带上门,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傍晚,穿好衣服去后厨买借了个炉位,要了点热食,坐在炉子旁煎药。那药是她从山下带来的,她在天水庄子里只信得过自己。
洛雪烟收拾修剪花圃的工具,戴上斗笠,披上蓑衣,出门先探了探口风,得知庄夫人不在山庄后,直奔谢知微的小院子。
她剪了把花,走向屋子,在门口被谢知微的贴身婢女拦了下来:“站住,你要进去做什么?”
洛雪烟笑道:“听说少爷喜欢花,我觉得这些花能让他开心一些。”
她昨晚在后厨听下人说闲话,知道谢知微和庄夫人吵了一架,躲在屋子里不愿意见人,院落中的婢女都被他拒之门外。
贴身婢女回道:“把花给我吧。”
洛雪烟躲开她的手,接着道:“还是让我去送吧。少爷不认识我,看着面生兴许就不会动气了。”
贴身婢女看了她一眼,默默让开了路。
洛雪烟光明正大地走进屋子里,看里面一个服侍的都没有,笑了笑,走到最里面,望见谢知微坐在书桌前写东西。
谢知微抬起头,洛雪烟举了举手里的花,说道:“少爷,我看院子里的花开得正好,特地摘了一些送你。”
谢知微打量红肿的脸,感觉面生,问道:“你是?”
洛雪烟回道:“我叫翠花,之前被白先生借走了。请问这些花插哪?”
谢知微指了指柜子上的空花瓶,说道:“放那里面吧。”
少女捧花的身影钓起沉在混沌记忆之潭的倩影。
忆者收杆,感受到另一端的厚重,眼看倩影破开幽绿的潭水,逐渐明晰,他抓住倩影,放到了装满笔墨的鱼篓里,用狼毫蘸取,倩影变成了白纸上的一个个黑字。
沉迷在渔获喜悦中的他并没有发现饵料抓起嫁接刀,悄声绕到他的身后——
“想活命的话就配合我。”
毛笔摔在地上,鱼篓倾倒,倩影逃回绿潭,水面只余一圈寂寞的涟漪。
书香例行喂完米粥,从怀里掏出个滚烫的鸡蛋,剥了皮,放到消下去一些的巴掌印上慢慢滚动。
少年面白,那巴掌横在半边脸上,像是白瓷被打碎了一块,露出狰狞的红里。
下手真狠。
书香看着巴掌印,替少年感到肉疼,不禁放柔了滚鸡蛋的力道。
张开的手覆在巴掌印上,她注意到红印比自己的手看起来还要小,愣了愣,目光下移,在修长的手上逡巡片刻,心想那只手大到似乎能盖住她的脸,不由得疑惑起来,拿下鸡蛋,抓着腕骨放到红印旁对比。
对不上,那红印看起来像是女子的手扇出来的。
书香转头看了看江羡年和阮如意,觉得两人的位置好像没变动,疑虑又大了些。
难道是夫人让人用了刑?
正想着,书香回过头,看到少年睁开了眼。与上次不同的是,她这次喂完了粥,手上只有一个热乎乎的熟鸡蛋。
金莲红了,瞳孔也红了,书香还没来得及反应,被一只冰凉的手掐住了脖子。
“唔。”
江寒栖听到江羡年的声音,控住无生的妖性,把书香往墙上一摔,冲出关到一半的牢门,拽开门,借势抓着守卫的手臂,过肩摔后将胳膊卸了下来,顺手抽出长刀,反手掷向前来支援的守卫。
江寒栖和刀一起冲了过去,刀钉入一个守卫的肩膀,拳头打到另一个守卫的肚子上。
两人双双倒地,他抓起其中一个扔出去,扫清最后一道障碍,感应到千咒在附近,召了过来,提棍走出了地牢。
洛雪烟挟持谢知微去地牢。
人质听到她要救人出乎意料地老实,甚至可以称得上窝囊,为了配合半个头的身高差还贴心地给她找了角度,方便她举刀架在脖子上,还帮她喝退救援的护卫。
快到地牢时,人质问了一句话:“你们顺利逃走后能不能杀了我?”
洛雪烟头一次听这么离谱的要求,疑心谢知微想让她放松警惕,把刀往里收了收,抵到他的脖子上,冷冷道:“老实点。”
人质又问:“如果我不老实的话你们会杀了我吗?”
洛雪烟觉得谢知微是个平静的疯子,心里发毛,不再搭他的话,专心看路,同时暗自祈祷着面具男信守承诺,她赴约有赌的成分在。
洛雪烟没想到江寒栖那么快杀了出来,瞧见熟悉的身影时愣了下,难以置信道:“江观南?”
话音刚落,江寒栖闪现到洛雪烟身边,干脆利索地解决了跟来的一众护卫,接过劫持的活,问道:“你怎么在这?”
他将洛雪烟上下打量了一番,感觉她好像憔悴了些,脸色很差,但眼睛依旧是亮的,精神似乎也不错。
洛雪烟看了看躺在地上呻吟的守卫,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皮了一下:“来当你的强。”
江寒栖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洛雪烟问道:“阿年他们呢?”
“在这。”刚醒不久的江羡年姗姗来迟,看到躺了一地人,脑子还是蒙的,问道,“现在需要做什么?”
失散多日的五个人终于聚到一起,洛雪烟兴高采烈地回道:“跑路。”
三天的做工经验在逃跑中派上了用场,洛雪烟领着四人从后门离开山庄,指了条下山的近路,介绍道:“这边山路难走,但是下山很快,出去就是驿站。”
领头的护卫举刀步步紧逼,威胁道:“不许动,放开少爷饶你们不死。”
“阿年,封门。”
江寒栖召出缚魂索挡在门口,逼退护卫。
江羡年趁机挥剑释放剑气,寒冰剑气冻结细雨,慢慢结出一道冰墙。
今安在拉弓射掉暗箭,水莲绽放又化水,涌向冰墙,助它定了型。
江寒栖丢掉嫁接刀,劈晕谢知微,扛到肩上:“走。”
跑了没多远,洛雪烟感觉腿上长出了鳞片,脚里的尖刀又刺了出来,痛彻心扉,雨天加重了《镇魂曲》的后遗症。
她腿一软,跌进了湿漉漉的怀抱里。
“今安在,”江寒栖单手搂住洛雪烟,把谢知微交给今安在,横抱起洛雪烟,蹙眉问道,“怎么轻了?”
“喝粥喝的。”洛雪烟收紧上臂,将手搭在江寒栖的肩膀上,侧肋倚在他身上。她之前跟江寒栖做过实验,这种靠法是最省力的。
江寒栖知道她在做什么,开口道:“不用调了,怎么舒服怎么靠,你又不重。”
洛雪烟窝在他的怀里,听到这句话,攒了几天的委屈涌上心头。她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坚强。
洛雪烟偏了偏头,轻轻贴上他的脸。
肌肤相接,心尖微颤,她忽然发现肌肤一直在想念着冰凉的体温,像是倦鸟思念栖木。
刮大风时,谢知微总会不自觉地想象坐在马背上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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