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春认真地看了一遍在场的人,微笑道:“很高兴认识你们,祝大家未来安好。”
洛雪烟想起阮如意对阿春的评价是“一个温柔到想让人落泪的女子”,阿春果然很温柔,阮如意也不出意外地掉眼泪了。
阿春深吸一口气,向往昔的爱人伸出了双手。
谢知微有些胆怯地把两只手放了上去。
阿春笑他:“你怕死吗?”
谢知微平静地摇摇头,笑道:“我怕你只是一场梦。”
手札被烧掉后,他夜夜梦到阿春,每次都结束在他要牵她手的时候。
他从没想过能和真正的阿春手牵着手步入死亡。
阿春催动妖力。
谢知微感觉生命力在飞快地逝去,身体很快被掏空,他变成了春丝树的肥料,可那并不难受,暖和的、温柔的东西充斥在枯瘦的躯干里,就像秋千荡下,紫藤花落了满地,灵魂逃出了病痛的围捕。
阿春的身子也变得透明,她问:“我之前很恨你吗?”
谢知微回道:“嗯。”
阿春释然地笑了:“我现在原谅你了。”
谢知微也笑了。
在消失的前一刻,他看了庄夫人一眼。
威严不见了,她一下老了很多,像是风中的残烛,微弱的火苗哆嗦着,眼看就要灭了。
谢知微想起坠楼而亡的姐姐。她当着庄夫人的面跳了下去,现如今,他也要当着她的面赴死了。
谢知微莫名感到一种报复的快感。
唯有死亡才能解开他们之间的母子命题。
血淋淋的脐带断开,他重获新生,呱呱坠地。
阿春和谢知微消失了。
今安在灵力枯竭,倒在了江羡年的怀里。
目睹儿子死亡的庄夫人目眦尽裂,哭得肝肠寸断。母亲的身份没了,她没有其他身份可以用了。
春丝树焕发出新的生机,冰封的土地开始解冻,粉色的光团落到不寒的尸身上,毛茸茸的小熊们结束了死亡的冬眠,从回春的草地上爬了起来。
春丝线落到庄夫人和她带来的人身上,一圈一圈地将他们缠了起来。春丝果落地,他们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阮如意激动地捧起粉色果实。
只见果实逐渐胀大,慢慢化成蜷缩的婴孩形状,粉色的外皮褪去后,她熟识的小春回来了。
小春慢慢睁开眼,有些懵懂。
阮如意想起失忆的阿春,做好了自我介绍的准备,怎料迎来一句软软的“娘亲”。她热泪盈眶地答应下来,朝着肉乎乎的小脸蛋狠狠亲了一口。
小春得救,除了因灵力使用过度陷入昏睡的今安在之外,无人伤亡。
江寒栖头一次无伤通关副本,洛雪烟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对日后的改命抱有乐观的态度。
如果能拿到噬魂箭的线索,先反派一步抢到箭毁掉,后面就不需要绞尽脑汁地争那几个碎片了。
问题是噬魂箭的线索怎么拿?
直接开口问阮如意要手札?无缘无故的容易打草惊蛇,她又没什么正当理由。可不开口,阮如意又不会把手札拿给他们看。
一波刚平,洛雪烟转头扎进了还没发展起来的另一波里。
“吃饼饼。”圆滚滚的绿色小熊端着筐子,筐子上放了一些煎好的菜饼,两面金黄,筐子中间放了个小碗,碗里装着澄澈的蜂蜜。
洛雪烟看着长得像泰迪熊的不寒,越看越喜欢,问道:“你叫什么呀?”
小熊回道:“小小,因为我长得最小。”
洛雪烟闻言笑出了声,这只不寒确实是她见过的最小的一只,她目测筐子竖着放和它差不多高。她拿起一个菜饼,问道:“这个是要蘸蜂蜜吃吗?”
小小点了下头。
洛雪烟蘸了点蜂蜜,尝了口,菜饼绵韧绵软,入口有草香气,微咸的口感配上甜丝丝的蜂蜜丰富了味蕾的体验。她惊奇道:“这是什么菜做的?”
小小似乎听不太明白,歪了下头,回道:“饼饼就是饼饼。”
“好吧,”洛雪烟被歪头杀可爱到了,又蘸了些蜂蜜,称赞道,“饼饼很好吃。”
毛茸茸的小脸上现出高兴的神色,突然间,小小炸了毛,笨拙地逃走了。
洛雪烟愣了下,转过头,看到江寒栖在身后,他又吓到小朋友了。
洛雪烟拍拍旁边的空地,建议道:“我觉得你下次见到小孩子应该多笑笑。”
江寒栖笑和不笑的时候简直是两个人。
江寒栖席地而坐,无奈道:“我笑了。”
小春怕他,不寒甚于小春,怕到退避三舍的地步。
洛雪烟看江寒栖两手空空,掰了一半菜饼给他,说道:“上面……”
结果江寒栖第一口咬的就是她吃过的位置。
江寒栖边嚼边接过话茬:“上面蘸蜂蜜了。”
洛雪烟脑瓜子嗡嗡的,她想说的不是这个。
江寒栖又尝了下没蘸蜂蜜的地方,认真道:“我觉得这个饼蘸蜂蜜好吃。”
“嗯。”洛雪烟神情复杂地移开视线,吃了口菜饼,决定做个沉默的瞎子。
啃完菜饼,两人离开不寒的小村庄,沿着小径散步。
春丝树架起的结界比凡界更为梦幻。
在这里,天幕是微绿的,就像下过雨的草地,明艳又淡然;云跳脱了白的局限,花有几色,它便有几色,五颜六色聚在一起,犹如争艳的花丛;鸟鸣婉转,不输歌女的嗓音,悠扬中自成春天的乐章。
途经一片肥沃的草地,没有花,全是蓬勃生长的草,绿茵茵的,像个绿油油的厚毛毯。
洛雪烟拉着江寒栖躺上去,肆意地打了几个滚,仰面朝上,转过头,看到江寒栖躺在那儿看着她,勾勾手,怂恿道:“来打滚。”
“不要,”江寒栖有些嫌弃,“像熊一样。”
洛雪烟不以为意道:“熊多可爱,来嘛。”
“不要。”因为不寒,江寒栖最近对熊多了些偏见。
洛雪烟劝了几次劝不动,无奈地撇撇嘴,看了看另一边,感觉再滚下去离江寒栖就太远了,索性滚了回去。
她正闭着眼在晕头转向中欢呼,忽然想来要确认一下两人之间距离,睁开眼,发现她正好滚到江寒栖身边。
洛雪烟停下来,脸对着江寒栖,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感觉他的眼睛格外地亮。她玩心大起,用手虚虚遮住那双凤眸,一本正经道:“不准看。”
江寒栖扯下那只捣乱的手,目光灼灼地盯着红彤彤的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将人揽入怀中。
可那人却没有察觉,仍在咯咯地笑着,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熊,最喜欢在绿油油的草地上打滚。
可惜洛雪烟不是小熊,她装着很多让人读不懂的心事。
江寒栖没忘记洛雪烟对春丝悬赏的热情,但显而易见,她的目标不在春丝身上,所以至今仍在忧虑。
他从她发间取下一根草,顺手用食指蹭了蹭她的脸颊,心想,还是笑起来好看。
视野中跃入一个小灰点,会动,自上而下。
谢知意诧异地往后仰去,离得远了,小灰点的全貌尽收眼底,原来那是一只小喜蛛,绿豆大小,不凑近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她抖开帕子,壮着胆子让喜蛛落到上面,一拿开,小灰点又在空中荡了起来。
谢知意接住喜蛛,用食指在虚空中挑了下,看到小灰点被带了起来,原来是喜蛛被自己吐出的蛛丝所绊。
她想捏断蛛丝放喜蛛自由,抓瞎摸了半天,可怜的喜蛛困在起落之间,始终不得自由。
谢知意不是个有耐心的,三番两次倒弄不来,嗔怪道:“你就不能断了那个线吗?”
她一着急,食指划过的弧度过大,小灰点飞了起来,她惊慌地隔着手绢一抓,展开看了看,手绢上印上了暗淡的灰点。
谢知意丢掉粘着喜蛛尸体的手绢,感觉食指上仍有蛛丝触感,净了下手,坐回梳妆台前,拾起丢在桌上的眉笔,把另一边的眉毛仔细描出了形。
她第一次给自己描眉,紧张得手都在抖,好在落笔还算完美,远山黛端在明亮的眸子上,勾出了少女青涩的媚态。
谢知意满意地对镜自赏了一会儿,约摸时间差不多了,离开了天水山庄。
新交的朋友早已候在山下。她叫关萍儿,比谢知意年长一岁,家中经商。
两人相识于一场商会。
庄夫人带谢知意去开眼,关萍儿随着父亲学经商的门路,两人同时开口要最后一块酒酿桂花糕,惊讶地看了看对方,就这么对上了眼。
关萍儿家风开放,出入自由;谢知意却很难找到出门的机会,推了好几次约,此次趁庄夫人不在家才得以下山应邀。
许久未见,关萍儿先是给了谢知意一个扎实的拥抱,然后拍了下她的肩膀,故作恼怒道:“你可真难约。”
谢知意难为情地笑笑:“我娘在家不让我出门。”
关萍儿问道:“你娘明天才回来吗?”
谢知意补充道:“明天下午。”
关萍儿看了看她的手,邀请道:“我要先去染个指甲,你要不要一起?”
谢知意小声道:“我娘不让。”
关萍儿继续劝诱:“碰水就掉了,留不到明天的。”
谢知意回道:“还是算了吧。”
关萍儿看出谢知意心动了,撒娇道:“好妹妹,陪我一起吧。”
她牵起谢知意的手,看了看葱白似的手指,接着道:“你这双手配红指甲多好看啊。”
谢知意有些动摇,但最终没有明确地答应下来,和婢女一起上了关萍儿的马车。
尧城偏僻,距离隔断了潮流的涌进,它就像一个死板的老人,总是恪守旧时那些老掉牙的东西,这样老人注定和年轻人玩不到一起。
关萍儿带谢知意去的地方叫榕城,在尧城隔壁,是个相当有活力的地方。
谢知意很少出门,挑开车帘目不转睛地盯着景致的变换,感觉自己像脱壳的蝉,陈旧的壳子留在尧城,新生的翅膀充满活力,借风展开,可以飞到任何一个地方。
于是她也发出了蝉鸣,不过是清泉淌石半的笑声,不告夏,报喜,她心中的喜。
关萍儿笑她没见过世面,谢知意也不生气,开玩笑道:“所以才要关姐姐带我出来开开眼嘛。”
尽管当时一个劲地拒绝,可目睹关萍儿染指甲后,谢知意难免眼热,眼巴巴地看着店员将捣碎的凤仙花涂满指甲。
关萍儿趁热打铁:“喜欢就过来试一下,又不会掉块肉。”
谢知意到底还是加入了染指甲的少女行列中。店员调配花液时,她问了又问:“这个碰水能洗掉吗?”
店员演示了一遍水洗后的效果,谢知意这才松了口气。
太阳落山,谢知意又回到了山脚下,和关萍儿挥手道别后,她感觉自己做了一场梦,梦里的她是寻常的少女,会染指甲,会穿艳丽的衣服,会在席间说笑。
但这一天的经历的确不是梦,红色的指甲和好友送的衣服证实了这一点。
谢知意美滋滋地和婢女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屋里点着灯,映出一个人影。她迟钝地发觉其他下人的反应有些怪异,预想到谁在里面,心里咯噔一下,停在门口不敢推门。
“进来。”
如无波古井般的声音扯下蝉的双翅,笨重的壳套上轻盈的四肢,自由的灵魂摔了出来,粉身碎骨。
谢知意看了看手上没来得及洗掉的红,转身要逃。
“你想去哪儿?”
庄夫人已经在门口了,她逃不掉了。
谢知意将手紧握成拳,勉强镇定下来,一五一十地把一天的行程说了出来,当然,她隐瞒了庄夫人不喜欢的部分。她心想,如果只是和朋友聚一下应该能应付过去。
“关萍儿?你怎么能交那样没脑筋的朋友?”
第一句话就是对好友的贬低。
谢知意反驳道:“萍儿人很好的,她……”
庄夫人轻蔑地笑了笑:“你怎么知道她不会在你背后捅刀子?朋友这种东西是最不可信的,只有家里人才能靠得住。”
这时她发现谢知意的婢女手里拿着东西,把包装一拆,一套艳丽的衣裙落了下来,像是好几只花蝴蝶的尸体堆在一起。她捡起衣服抖开看了看,皱眉问道:“这衣服是你买的?”
谢知意无措道:“不是,是萍儿送的……”
庄夫人厌恶道:“难看死了,她送这个肯定不怀好意,就想看你出丑。哪有小姑娘穿这种颜色的裙子。”
谢知意反驳道:“榕城那边很流行这个的。”
庄夫人恨铁不成钢道:“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把裙子丢到地上,对侍女吩咐道:“拿去丢了。”
谢知意抱起衣裙,大声道:“娘!这是我朋友送的,您怎么能说丢就丢。”
庄夫人抢裙子时又看到了染红的指甲,这一下更不得了,她抓着谢知意的手腕抓狂道:“这是什么!你所谓的朋友就教你做这种事!”
谢知意挣脱不开,硬着头皮解释道:“娘,榕城的女孩子们都涂这个……”
庄夫人歇斯底里道:“我含辛茹苦把你养大不是为了让你落风尘的!”
一语定罪。
谢知意为一颗再寻常不过的爱美之心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跪祠堂、被禁足、罚检讨、一个真心朋友。
禁足期间,谢知意感觉自己灰扑扑的,也许是因为萌动的少女心被捅死了。完成课业之余,她什么也不想做,终日盖着被子在床上躺尸,想着许多段失败的友情。
被子里渐渐逸出一股霉味,只有她自己能闻到,找不到来源。
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是腐烂灵魂发出的味道,她内里发烂了。
但禁足也不完全是风平浪静的。
体弱多病的弟弟偶尔会偷偷过来探望,给她塞几包小零食,或者分享一些他自认为有趣的小玩意。
谢知意讨厌这个弟弟,因为庄夫人的好脸色只会给他。
谢知微给多少,她如数奉还多少,后面动了歪心思,故意把小东西收集起来,摆在庄夫人面前揭露弟弟的逾矩之举。
可庄夫人没有罚他。
谢知微那时发高烧,她整日在他身边照料。
惩罚结束后,庄夫人对谢知意的管教更加严苛,不仅对她交的朋友挑三拣四,还对她的穿衣打扮指手画脚,挑剔她外表上的缺陷,否定她千辛万苦拿到的成就。
谢知意慢慢意识到天水山庄变成了困住她的牢笼,而且笼子在不停地收缩,她早晚有一天会死在笼子里。
她开始寻找脱困之道,闹了许多次,然而得到的只是变本加厉的管束。
难道我今后的命运就是困死在这里吗?
深夜无眠时,谢知意总会回想起游玩前遇到的那只喜蛛。
她感觉自己就像那只喜蛛,庄夫人扯住了那根看不见的蛛丝,所以她逃不掉了。
后来,谢知意参加了一场喜宴,新娘十六岁,她十五岁。
席间有宾客感慨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泼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谢知意深受鼓舞,回家后就开始搜刮合适的相亲对象。
她虽然想逃,但没有急切到昏了头,心知这一嫁关系到后半生的幸福,她要为自己寻一个好夫君。
许是天意,一个月后,合适的结婚人选出现了。
那人相貌俊朗,为人忠厚,家世显赫,从择婿的角度看,他是嫁女儿的不二之选,所以庄夫人没有阻拦谢知意和他接触。
几次相处过后,两人对彼此生出些好感,顺其自然地走到一起,开始商量谈婚论嫁的事。
男方家里没有异议,只差庄夫人的点头。
偏偏庄夫人就是不松口,起初用沉默吊着两人,后来挑起了准女婿的茬,怎么看怎么不顺心,最后撕破脸搅黄了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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