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夫人用食指绕了绕白发,用力一拽,白发断成两截。她丢掉较短的一截,又拽断长的那截,像是在发泄着什么。她问道:“还有白头发吗?”
“没有了。”
“把头发盘起来吧。”庄夫人用手将桌面上的断发扫了下去,再看镜子时,眼中的凌厉不减分毫。
另一个婢女从外面进来,通报道:“夫人,白先生求见。”
庄夫人默了默,回道:“让他去凌波亭等我。”
第147章 狩兔 五指乱晃,影子……
五指乱晃,影子投到水中,被密密匝匝的锦鲤挤成了碎纹,涟漪漫卷高台。
方净善轻蔑地看了眼瓷实的鱼身。
不管哪里的锦鲤都是一样的蠢,只要看到招手,也不管那只手里有没有吃食,互相推搡着往岸上拱,两侧的鱼目跟个摆设似的。
方净善往亭子里走,引诱锦鲤随他移动。他清醒地认识到他在操控它们,就和操控两条腿行走一般,易如反掌。
不过曾经的他只能做到第一件事。
方净善忽然想通自己最初见到谢知微时为何会生出一点恻隐之心。
他不是在同情他,而是在可怜少年时的自己。
要上台阶时,方净善倒退几步看了看凌波亭的结构。
单檐四角亭,里面摆了一张石桌,配了四张圆凳,材质皆为普拙的青石,桌上摆了个微型松柏盆景充当内部唯一的亮色。
方净善有些嫌弃。
凌波亭和庄夫人一样,板正、严肃、老气横秋,缺了些灵动的变通。
方净善收回手,走进亭子。
庄夫人姗姗来迟,一见面就给方净善戴上了医术精湛的高帽,一顿吹捧。
方净善猜庄夫人许是绕道看过谢知微才过来的,她身上有种若有若无的药香味。他开门见山道:“庄夫人,请问我何时才能拿到预定的剑?”
庄夫人故作为难地看了方净善一眼,他直言不讳道:“矿石不会要等到令郎痊愈之时才能找到吧?”
庄夫人被噎了一下,赔笑道:“倒也不会那么晚……”
方净善冷哼一声:“我说过,令郎此次病发是因为相思成疾。治心疾的方子我誊出来交给了你的人。你后来找我求助,说春丝已经迭代了,要走了逆转迭代的法子。拿了这些还不知足,庄夫人难道要指望我到千里之外取前代春丝的心脏呈到你面前?”
他说话的声调越拔越高。
庄夫人讪讪笑道:“自然不是……”
方净善接着道:“我当时给出的承诺是救活令郎。那之后做的其他事,不是分内,是额外之举,庄夫人不会以为我会留在这儿当一辈子的郎中吧?”
庄夫人哑口无言。
方净善用指尖敲了敲石桌,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三天之内,我要拿到剑。”
庄夫人妥协道:“好。”
方净善微微颔首,像一阵风似的离开了凌波亭。
夜深人静,虫鸣阵阵,灯笼阴凄凄地散着昏昏的红光。
洛雪烟躲在假山后,感觉胳膊痒痒的,随手拍上去,抬手一看,蚊子和血糊在在掌心上,她嫌弃地把手往假山上蹭了蹭,看到夜巡的守卫,又把身子往山体靠了靠,同时攥紧了手里的辣椒粉。
她身上就带了两个防身的东西,一把小巧的剪刀,好几包辣椒粉。
洛雪烟进天水山庄前试着找过其他的防身道具,像是烟雾弹、炸弹一类的,结果没想到电视剧里的“老熟人”在民间并不常见,她只好去佐料铺里搞了些辣椒粉,特辣的那种。
守卫离开,洛雪烟暂时松了口气,谨慎地留意起周围的风吹草动。她只有一个人,踏错一步可就麻烦了。
等了会儿,洛雪烟才敢前往下一个踩点的地方。
她感觉脚下这片地好像处处埋着雷,走一步发现没踩雷放松下神经,换腿时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站定时身上汗涔涔的。
洛雪烟趴在树后面,小心地探出头,看到两个守卫,她仔细看了看他们身后的东西,感觉像一扇门。
缚魂索进到了门里面。
洛雪烟紧张地扒着树干,盘了下计划:唱《镇魂曲》控人,找到江寒栖,先把他救出来,再去捞其他人。
《镇魂曲》完整唱下来至少能硬控一刻钟,但洛雪烟不确定身体能否扛得住。万一像之前那次唱几句就吐血,别说进去是进去救人了,她进都进不去。
拜托了身体,看在我平时早睡早起好吃好喝伺候的份上,千万要扛到《镇魂曲》结束。
洛雪烟照例跟老天爷祈祷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紧张地吐出了第一个音节,一只鸟掉了下来,落到她脚边。
她用脚尖碰了碰无辜的麻雀,没有飞走,《镇魂曲》奏效了。
半句唱完,洛雪烟观察着守卫的反应,丢了块石头出去。石头坠地,成为了鲛人歌喉的俘虏的守卫们毫无动静。
她稍稍放松下来,又唱了一小段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洛雪烟唱着歌来到地牢门口,看到守卫还在睁着眼,觉得自己像歌舞剧的主角一样,不由得尴尬地移开视线,推了下门,发现门没上锁。
她摸了摸守卫的腰间没挂钥匙,走进地牢,看到门口坐了个虎背熊腰的人,手边一碗酒,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拿东西吃的动作,停在嘴边,食指和拇指之间空空如也。
洛雪烟俯身找到腰带上的一大串钥匙,取了下来,继续跟着缚魂索往里面走。这时她的腿有些发软,脚下传来被刀子捅穿的痛楚,体力在飞快地消耗,伴有耳鸣的症状。
撑住,马上就要唱完了,不可以断掉。
洛雪烟暗自鼓劲,扶着牢笼外的铁栏杆前进。她感觉有东西从嘴里流了出来,用掌心刮了下。
是血。
最后一段路走得格外艰难。
洛雪烟感觉每个关节像是生了锈,走起来似乎能听到嘎啦嘎啦的刺耳声,艰涩无比。吐出的血也越来越多,手不够擦,抹到沾着泥的下摆上,深深的红渗入灰蓝色中。
看到江寒栖时,洛雪烟艰难地唱完最后一个音节,几乎要站不住,紧紧抓着栏杆才没让自己跪倒在地。
太好了,四个人都在!
洛雪烟粗略地打量了一下四个人,身上没有伤痕,看起来不像受到虐待的样子。
她精疲力尽地靠着墙,把手往裙摆上蹭了蹭,看了下锁孔的形状,挑了一把捅进去,没开,又试了一把,还是没转动。
由于体力透支,洛雪烟的手抖得很厉害,对不准锁孔,只能捏着下面一点点往里送。开锁慢就算了,她的运气也一如既往地差,试了整整一串才找到正确的那把。
洛雪烟打开牢门,朝着江寒栖就去了。膝盖打了下弯,她站不住,摔在稻草上。
服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洛雪烟艰难地撑起身体,有些恼火,她不喜欢被身体反过来支配的感觉。
好在江寒栖触手可及,她爬起来,坐到他旁边,点了下他的额头,解除了《镇魂曲》的摄魂状态。
洛雪烟拍他的肩膀喊道:“江观南,醒醒,该越狱了。”
见江寒栖没醒,她又拧了下他的胳膊,着急道:“别睡了,起来跑路了。”
洛雪烟本来还胸有成竹,看江寒栖这样渐渐感到慌张。
为什么还不醒?难道受重伤昏过去了?
洛雪烟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看到袖子上有干涸的血,掀起来看了看,发现伤口已经被包好了,而且那个地方还是他自己划出来的。
人在危险的环境里着急起来会加快时间的流速。计划卡死在第二步,救人希望渺茫,一刻钟的时长限制忽然变得紧迫起来。
洛雪烟急出一脑门的汗,上手拍江寒栖的脸,摇他的肩膀:“快醒醒!没时间了!”
她又用力掐上人中,威胁道:“江观南!你再不醒我就要灌你辣椒粉了!特辣的那种!”
不会白来一趟吧?
心里的时钟啪嗒啪嗒地读着秒,洛雪烟心急如焚,心一横,抡圆了手,甩了下去——
“啪。”
江寒栖的头歪到一边。
洛雪烟彻底绝望了,沉重地叹了口气,把他扶正,摸了摸他的脸,开口道:“对不起,我该走了。”
她恢复了一点体力,看了看其他三个人的情况,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外,锁上了门。
洛雪烟抽出钥匙,记下它的特征,还给看守,离开了地牢。
时间卡得严丝合缝,她刚拖着无力的双腿走到隐蔽的地方,就听到守卫那边传来了动静。
洛雪烟靠着树干缓缓坐到地上,擦掉溢出来的血,看着从树叶间隙漏下的月光,有些沮丧。
她以为找到人就结束了,没想到仅仅是个开始。
洛雪烟低下头,看到肆意绽放的明黄小花,想起肉嘟嘟的小脸。
小春……
无梦之夜,方净善睡得却并不踏实,夜半惊醒,再无困意。他披着衣坐了起来,掐指算了一卦,没算出凶险。
方净善走到院子里,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挂在天边,时逢十五,满月盈华。
他引颈浴光,屏息凝神,徐徐吞下太阴之华,以意投到气海穴,如此六咽之后,满取达成,白玉狐狸耳坠焕发出盈透的白光,温柔的白藤色掠过那双慈悲目,转瞬即逝。
耳朵捕捉到一丝声响,方净善静心听了一会儿,踱步走出院子,来到通向地牢的必经之路上。
月光下,沾满血污的少女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她白得像月亮的法相,圣洁,透亮,唯一可惜的是,血弄脏了她。
方净善笑意盈盈地看着惊恐占据了白净的小脸,心想,他抓到一只不安分的兔子。
先入蛇窝,后入虎口。
洛雪烟怀疑自己最近犯了水逆。她一只手攥着辣椒粉,另一只手握紧剪刀,死死盯着面具后面那双含笑的眼睛。
“翠花姑娘好雅兴,这个时间出来散步。”
什么意思?
洛雪烟怔了怔,思索片刻,试探道:“公子不也是吗?”
“有兴趣到我屋里坐坐吗?”
又要作什么妖?
洛雪烟皱眉,往后撤了几步:“没有。”
“那我喊人了。”
洛雪烟不情不愿地回道:“……有。”
方净善让少女先走,侧头看了看她的左手:“你手里拿了什么?”
“剪刀。”
“拿剪刀做什么?”
“剪罗里吧嗦的嘴。”
方净善默了默,绕她身后,看了看另一只手:“这又是什么?”
少女急忙拉开距离,不爽地瞪了他一眼:“辣椒粉,看到多管闲事的眼睛就撒一把。”
方净善一笑而过,扫了眼少女的体型,纤细,羸弱,看起来不像会打架的,用剪刀和辣椒粉防身从侧面证实了这一点。
那么血又是从哪来的?
看来时的路是去过地牢,但没有一点打斗的声音。
而且,她虽然有意识地在暗处躲避,却并没有被人追赶的急切,更多的是怕惊动旁人的小心。腿也瘸了……
难道是在半路上摔了一跤?
方净善嗤笑,嘴挺毒的,身体倒是个傻的。
少女忽然回头用剪刀对着他,不过并没有举到前面,只是竖在自己前面,不满道:“看够没有?”
方净善收回目光,暗自跟了一句:脾气还不小。
洛雪烟故意站在原地,等面具男走到前面去才跟了上去,剪刀尖一直对着他。方才她亮出剪刀不仅是因为不怀好意的打量,也是为了试探面具男对她的态度。
他出乎意料的大度。
这种大度许是源自对自身实力的绝对自信,就像人不会介意蚂蚁撞到自己的鞋上。
他到底想做什么?
面具男走进屋里,里面没亮灯,像一张静静张开的巨口,黑黢黢的,等候着猎物上门。
洛雪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在台阶前前止步,开口道:“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吧。”
面具男被阴间的巨口吐了出来,重新涂上了阳间的月华。他立于台阶上,低头看着她,很长时间没说话,像个戴面具的偶人。
洛雪烟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他耳朵下的白玉狐狸的,摇晃中,时间错乱了。
某一个时空的月吞掉了当下的月。
一只手从黑暗中探出,离她越来越近,五指渐渐合拢,并成狗头的形状。
五只眼睛和血盆大口同时张开——
“地牢里的那些人是你的朋友吗?”
圆月明亮如初。
洛雪烟打了个寒战,用力抓着剪刀,对上阴凄凄的白檀面具。
面具男又问:“你知道他们为什么长睡不醒吗?”
洛雪烟沉声道:“你做的。”
面具男意味深长地发出一声轻笑,接着道:“我可以给你解药,帮你隐瞒今天的事。”
洛雪烟愣了愣,不相信他会有这么好心。
面具男补充道:“不过凡事皆有条件。”
洛雪烟问道:“你想要什么?”
面具男想了想,回道:“明天中午陪我吃一顿饭。”
洛雪烟狐疑地看着他。
面具男笑道:“只是一顿午饭,不必多想。”
洛雪烟问道:“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
不挑明目的的邀约一律视为无底的陷阱。
“很重要吗?”
“不挑明的话随便你喊人好了。”
与其被动走进不知深浅的水潭里,洛雪烟情愿跳入明处的火坑里,谁知道谭底住了什么怪物?
面具男沉默半天,回答道:“我在天水山庄住得不舒服,所以临走前想给这里制造点麻烦。”
“为什么选我?”
“你长得像麻烦精。”
洛雪烟提了口气,微笑着压了下去,垂在两侧的手各送了一个暗戳戳的中指给面具男。
方净善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少女。
她虽站在低处,但背挺得很直,下巴微微昂起,带血的嘴角往下撇着,平白生出些可笑的傲气。
他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少女张口就来:“叶晔。”
方净善默念了一遍,了然少女又在耍他,又问了一遍。
她不服气道:“就是这个,不信算了。”
方净善看到少女晃了下,很快站稳了。他开口道:“回去吧,明天上午不用过来,中午记得过来吃饭。”
怕少女不来,他提醒道:“不来就去地牢陪你朋友吧。”
洛雪烟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病痛放过了羸弱的身子,肢体一下变得很轻,肌肤感到一种晒过太阳的暖意,软融融的。
一冬未见的阿春在紫藤花下荡秋千。
她上身穿着赤缇色的褙子,下面配了条青白色的八破裙,头发全都盘了上去,露出一截粉白色的颈子。
秋千飞到半空时,八破裙的裙摆悉数张开,像是半开的花骨朵迎着风,风钻进花苞里,使它迅速膨开;秋千落下时,花苞又瘪了下去,这时又像一张饿扁的肚皮。
紫藤花前面就是一片广袤无垠的夜空,莹澈的天幕上嵌着小而闪的星,那些星绕着圆月旋转,像是一群围着篝火的人。
天幕之下沉着无数盏明灯,闹哄哄地聚在一起,亮闪闪的一片。
谢知微喊她:“阿春。”
阿春用脚刹住了秋千,回头看他。
她的脸带着一点幼态,杏眼,圆鼓鼓的腮帮子,圆而翘的鼻尖,饱满的唇瓣,就连下巴尖也是圆润的。
她见到他,眼睛霎时间亮了起来,一对梨涡大方地分享着主人的欣喜。
“谢郎!”
阿春跳下秋千,抱着他的脸啄了一口,痴痴地笑。
谢知微的面皮薄,兜不住笑,一笑,十颗白牙露了出来,眼睛挤在了一起。
和阿春相处的每一刻,他的快乐都是发自内心的。
阿春邀请道:“要不要荡秋千?”
谢知微大声地回应道:“要!”
于是两个人爬上了秋千架。
谢知微没荡过秋千,上得有些狼狈,感觉怎么安放身子都不对劲。他抓着绳子,僵硬得如同坐在身下的秋千板。
阿春比他放松多了,随便往上一坐,要多肆意有多肆意。她看着爱人笨手笨脚地调整好位置,笑道:“我要荡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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