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住了。
书香擦掉血线,抬眼看到眉间多了抹红色。
变成红色了……
书香惊讶地看着血红的莲花,认定少年就是神仙转世,心道他应该是生气了。她一边念咕着“无意冒犯”一边将勺子捅进他嘴里倒米粥。
书香虽然说着畏惧神明的言辞,喂粥的动作却逐渐变得粗鲁起来,像是在故意挑战神明的权威一般。
但很明显,生气的神仙不能拿她怎么办,于是她玩味地笑了出来,享受起凌驾的快感。
管事去白檀处所讨新的“长眠”,进到院落,听到清越悠扬的琴声从屋内流泻而出,伴着风摇竹林的声音,听得神清气爽。
房门大敞,他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隔着一道水晶珠帘,瞧见了抚琴的人。
白檀一袭绿衣,端坐在琴前,指尖起起落落,琴声进到高潮,他忽然按住琴弦,抬头看向管事。
管事局促地行了个礼:“打扰到白先生的雅兴了。”
“无事。”白檀起身,把“长眠”交到他手里。
管事看了眼小纸包,多嘴问了一句:“白先生何不一次多给几包?我每天来都会打扰到您。”
白檀笑了笑:“这东西拿多了容易出事。”
管事愣了下:“这东西有毒吗?”
白檀摇头:“不,是人心易变。你只管按时来就好。”
其实他给“长眠”起了另一个名字——凌驾。
让某人失去意识意味着得到了对他身体绝对掌控权,在这种情况下,欲望与理智之间的平衡是很容易被打破的。
管事告退后,白檀走到古琴前,摸了摸琴身,暗自嘲笑道,哼,雪夜钟琴,庄夫人也算给他下了血本。
面具之下,方净善不爽地眯了眯眼,粗暴地拨了下琴弦。
琴声凌乱,竹林受惊,扑簌簌抖落竹叶。
若非为了将冰魄草的母体铸成剑,他怎么会在庄夫人绊住,被她强留在山庄内为谢知微吊命!
天水山庄虽然在铸剑行业里排不上名号,却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领域混得风生水起——将血肉之躯锻造成剑,而且这件事只有庄主才能做到。
方净善早就呆够了,可庄夫人却推脱说没找到适配那具躯体的矿石,迟迟不铸剑。
庄夫人也知自己理亏,在物质方面极尽讨好之能,昨天他不过是随口说了句“竹林应当配琴声才是”,今日这把价值连城的雪夜钟琴就出现在他的桌子上。
方净善冷笑了一声。
他当初急于卖人情给庄夫人,尽心尽力地将谢知微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那时他是真的想救人,用的药不仅考虑疗效,还综合考虑了病人的接受能力以及副作用之类的因素,尽可能减少谢知微的痛苦。
他现在当然也在治病救人,不过初心已经不在了。
谢知微病入膏肓,本来就没几天活头,其实续命会加重他的痛苦,但他才懒得管那些。
反正庄夫人只想要表面的假象,那他就下猛药配合她,至于谢知微死的时候有多痛苦,和他这个神医无关。
他只负责治,不保证好。
对了,今天还没去探望我那个可怜的患者呢。
方净善的心情瞬间由阴转晴。
在他看来,调节心情的最好方式就是找一个过得比自己惨的人,看他在痛苦中翻滚。
方净善离开自己的院子,迫不及待要欣赏谢知微被病痛折磨的惨相,步子迈得都比平日要大一些,走起来衣摆飘飘。
有人在花园里?
隔着老远,方净善就看到了一个鸡窝似的糟糕的发髻在花丛中动来动去。他放轻脚步,随着鸡窝移到花丛边上,一张雪白的小脸慢慢出现在眼前,双颊上贴着两块扎眼的绯红,看着像是过敏。
他认得这张脸,她抢走了最后两份柿子酥。
洛雪烟被突然冒出来的面具男吓了一跳,差点把修剪花枝的剪刀抡过去。她后退了一大步,把剪刀拿到身前,警惕地端详面具男。
她看到面具上的描金白檀,觉得心脏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附在脊骨上的恐惧活跃起来,上蹿下跳,引起一阵心悸。
她看到狗也是这种反应。
洛雪烟本能地厌恶面具男的视线,忍着不适开口道:“少爷在屋子里,门在那边,公子请。”
她偏过脸,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原先还有点将信将疑,听到声音后方净善确定她就是那个甩脸子的无情路人,轻声笑了笑。
有意思,冤家路窄。
他把少女从头到脚看了个遍,疑心她出现在天水山庄别有用心。
单看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就知道主人平日不怎么操劳。
他联想到初见时她披的那件白斗篷,猜想她之前衣食无忧,很有可能是被别人伺候的主儿,然而她现在却在天水山庄做养花女。
到底是为何而来?
洛雪烟伸了许久的手也不见面具男挪个步,转头发现他还在透着面具上两个黑漆漆的洞看着她。
不加掩饰、明目张胆的两道目光扎到脸上,像被长满倒刺的舌头舔到,刺痛过后,感到了残留的粘腻,闻着有些腥臭。
洛雪烟被盯得有些烦了,咬了咬下唇,换上了担忧的神情,佯装贴心道:“公子是,看不见东西吗?”
她故意在中间顿了下,装作迟疑,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像是在可怜和惋惜。
“不,能看见,”方净善的目光在少女泛红的颊上扫了扫,“多谢姑娘指路。”
方净善绕过少女,径直走进谢知微的卧房。
猛药见效了,连日卧床不起的病人今日下床到桌边吃早饭,惨白的脸上浮现出一点血色,嘴唇也从青紫变成了浅淡的红。
欣喜之余,方净善遗憾地想,离开前许是见不到病人受苦了。
谢知微热情邀请道:“白先生,要来一起吃吗?”
方净善摇头,在谢知微旁边坐下,扯过他的一只手把脉,问道:“今日感觉如何?”
谢知微笑道:“好多了,多亏白先生的药。”
脉象好转不少,看来他脱身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方净善松开手,开口道:“那就好,你娘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谢知微的嘴角落下去一些:“嗯……”
方净善看了眼站在边上的婢女,见她额头红肿,挑了挑眉,不经意问道:“话说公子最近招新人了吗?”
“啊?”
方净善对上疑惑的目光:“我看打理花园的姑娘面生,之前没见过。”
谢知微问彩蝶。
彩蝶回道:“确有此事,那姑娘是今早进来的,负责照顾花草。”
方净善问道:“她叫什么?”
彩蝶想了下:“好像叫翠花。”
方净善噗嗤一下笑出来了。
翠花,好土的名字,用假名也不知道起个好听点的。
谢知微感觉白檀对少女颇为上心,担忧道:“翠花姑娘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如果冒犯到白先生,我代她向先生赔个不是。”
庄夫人对先前那批婢女的责罚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负罪感。但是往事如覆水难收,他弥补不了那些婢女,只能把对她们的愧疚转移到新招的婢女身上。
他想让她们都好好的。
“不,她人挺好的,”方净善想到折腾人的绝妙点子,“我想借用一下她,到我那边打理花草。不知公子可否割爱?”
“当然可以,”谢知微欣然同意,对彩蝶道,“彩蝶,你告诉翠花姑娘一声。”
“多谢公子。”
第146章 抗衡 前往竹苑的路上……
前往竹苑的路上,洛雪烟默不作声地给面具男比了一路的中指。
她为了空出时间探索天水山庄的地形,一入职拼命干活,干到一半,面具男一脚插了进来,让她立马收拾东西到他院落除杂草。
洛雪烟愤愤地瞪着前面的背影。
她很少遇到刚见面就心生反感的人,面具男是其中一个。
洛雪烟低头看空中的红线。不过他住的地方离江寒栖他们更近些,找起人来比谢知微那边方便许多。
她试着扯了三下桃花手链,希望能得到一些即时的回应,然而期待又一次落空了。
他们到底遇到了什么?
此时洛雪烟最担心的是除江寒栖以外的三个人。
截止到目前的剧情线,反派没拿到噬魂箭,江寒栖无论如何也死不了,可其他三个人都是凡人之躯,命丢了可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而且,她想不到能把江寒栖困住的情况。
如果几个人真的面临生命危险,他怎么可能坐以待毙?别的人他可能见死不救,但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跟自己绑定生死结的江羡年送死。
洛雪烟盯着缚魂索沉思,没注意面具男停了下来,一头撞上他的后背,鼻子一酸,疼痛直冲脑门,顶出了泪花。
她疼麻了,往后退了几步,捂着鼻子等疼劲过去。
“抱歉,我没想到姑娘走路不长眼睛。”
面具男的嘲笑无异于火上浇油,洛雪烟气笑了:“没事,公子的背硬得非同常人,感觉像是背肌劳损,出于健康考虑,我建议您最好找人推拿松松筋骨。”
她暗自补充道:括号,欠揍。
方净善笑道:“谢谢,我会认真考虑的。”
“接下来就麻烦姑娘除一下院中的杂草了,”他指了指院中的花草,看了洛雪烟一眼,语气有些微妙,一听就像是装了一肚子坏水,“你应该知道山庄的规矩吧?”
洛雪烟警惕道:“什么规矩?”
方净善回道:“下人没做完手头上的事是不能吃饭的。”
洛雪烟狐疑地盯着他:“怎么可能有这么过分的规矩?”
“过分?”方净善眼珠一转,望向打扫房间的婢女,叫她过来,问道,“你说,我有没有在骗她?”
“没有,”婢女看着洛雪烟怯生生道,“山庄里的确有这条规矩。”
洛雪烟听完只想对整个山庄翻个大大的白眼,活该生意不温不火,对员工刻薄的地方是走不长远的。
方净善“善意”提醒道:“马上就要到午时了,姑娘若想按时吃午饭还是尽快动起来为好。”
洛雪烟这次直接笑出了声。她走来时已经闻到了饭香味,他卡着饭点派活,摆明了是想耍她。
她笑眯眯问道:“您住在敦煌吗?”
方净善愣了下,问道:“敦煌是什么地方?”
洛雪烟依旧微笑:“是个盛产箭矢的地方,感觉您很像那里的人。”
嘴瘾过完,洛雪烟怨气冲天地钻进了草丛里,看到壮如牛的杂草,再度心梗。她估计这地方至少半个月没除过草,杂草长得比原住民都茂盛。
她一遍默念“我是来救人的”一边反复深呼吸。
花园没有高大树种,只有盆栽和花草,很难提供大块的阴凉,洛雪烟只能顶着毒辣的日光拔草,感觉泛红的地方经不住晒,有些疼。
她抖了抖之前擦手的毛巾,翻到干净的那面,遮住了下半张脸。
没多久,有人来送饭,洛雪烟眼巴巴地看着托盘进了屋内,忽然想起来自己身上不缺存粮,一拍脑门,找了个隐蔽的地方盘腿坐着。
送饭的人走远,她确认附近无人后,慢悠悠地啃了两张油饼。
面具男存心跟她作对,她有心赶工也做不完活,还不如偷摸填饱肚子,她这身板可不是能逞强的料。
吃完饭后,方净善非常有闲心地走到院子里围观养花女拔草,特意撑了把油纸伞,假惺惺道:“辛苦了,今天的太阳可不小。”
洛雪烟回敬道:“看来您今天中午的菜里放了不少盐。”
方净善寻思了一会儿,没想出话外之意,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洛雪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根据您牙缝上的菜叶判断出来的。”
方净善还真下意识地舔了下牙缝,忽然想起自己脸上戴着面具,嘴都没露出来,她怎么可能看到牙缝。
他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沉了脸,半晌没说话,再看蹲在地上的少女,觉得她像杂草一样,直挺挺地矗在那儿,无用又碍眼。
不过,就是坚韧的生命才有意思。被压折的杂草不会倒下,淋到雨露又会立马挺立起来,它的生命力是无穷无尽的。
他喜欢玩弄杂草一样的人。
午后,洛雪烟彻底摆烂,坐在地上机械地除草,忽然听到面具男叫她。有个托着餐盘的人站在他身后,上面只有一只碗。
方净善和善道:“今天先到这里吧。我让厨房给你熬了白粥,你在我这里吃完再回去吧。”
洛雪烟不确定道:“你是说我接下来可以不用干活了?”
方净善点了点头。
“算数吗?”
“算数。”
洛雪烟收拾好东西,雀跃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手。
方净善又道:“屋内有洗手的地方。”
洛雪烟说道:“不用,我快饿晕了,现在就想吃粥。”
她走到端托盘的人面前,用眼神询问方净善的意见。
方净善肯定道:“当然可以。”
洛雪烟端起白粥,搅了搅,嘴挨到碗沿,仰起头——
眸子狡黠地一挑,对上期待的目光。
洛雪烟放下碗,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白粥,说道:“比起我,我觉得有东西更需要这碗粥。”
方净善顺着问下去:“什么?”
洛雪烟走到花丛前,将碗倒扣过来,用勺子刮了刮内壁:“您院子里的花该施肥了,我愿忍痛让出这碗宝贵的白粥。”
方净善还没说什么,她抢先邀功道:“公子不必谢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方净善沉默了许久,突然爆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姑娘真是有心了。”
“那是,”洛雪烟自信回道,脸上透出骄傲,把碗放回到托盘上,“我回房休息了,公子不用送了,回见。”
说完,洛雪烟拿上工具,脚底抹油一般地溜了。
开玩笑,她可是曾经被江寒栖整过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看不穿他那点小把戏。
她从头到尾没跟面具男提过过敏的事,他却用白粥献殷勤,里面肯定放了东西。
方净善屏退了下人,望着一片狼藉的花丛,白粥盖在土上,像是恶心的呕吐物。
那是他特地吩咐厨房在里面放了块除过膻味的羊肉熬出的粥,单凭味道是闻不出来的。
方净善捏着下巴反思方才的对话,感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他处处给她挖坑,她却像一只弹跳力极强的兔子一样,掉到坑底,腿一蹬,飞出来,还不忘还一记飞踢,一点便宜也没让他捞到。
方净善不由得更好奇少女到天水山庄的目的了。
他想给兔子设下陷阱。
方净善绕着花圃踱步,想看她这么长时间除了多少草,没想到在竹林前看到两个用杂草堆出的神秘符号,一个长得像扭曲的蛇,一个长得像竖着劈掉一半的葫芦。
两个符号下面是一个箭头,指着竹林,也就是他卧房的方向。
他皱眉看了半天,始终对不上号。
铜镜中映着一张刻薄的脸。
细看之下,眼角细纹横生,两道笑纹刻在鼻翼两边,眼皮略显耷拉,凌厉的剑眉为步入衰老的脸庞添了点精气神,眉目之间含着一丝阴郁,唇瓣薄得像是用刀过一般,锋利得很。
庄夫人严肃地端详着镜中的脸。
她老了许多,时间远比她想象的残酷。
年纪增长,她的精力也下降了不少。之前早起连轴转还能熬大夜,现在离了午间的小憩不能活。
替她梳头的婢女忽然开口道:“夫人,有根白头发。”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掷到庄夫人头上,没有砸出血窟窿,只是留下了一个红印。她平静道:“拔了吧。”
说完,隐秘的紧张在内心迅速膨胀。
明明不在乎,但庄夫人的目光还是聚到了婢女手上。
她感觉头皮的某个地方一空,像是开了个微小的口子,焦虑扒着白发的根部从那里溜走了,心顷刻变得空荡荡的。
庄夫人向后伸出手:“给我。”
她接过白发,揪着一端,另一只手顺着发根捋到根部,看了看头发的长度,很长。
她想它应该陪自己走过了好多个春秋,按照交情,她们应该成为亲密无间的同伴;但它投靠岁月背叛了她,所以她们变成了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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