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没有情根的怪人,所以做朋友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因为他回馈不了对方给予的感情,就像是把水倒进一个没有底的瓶子,白白浪费。
他不懂江羡年想要什么,不明白即是原罪。
打算离开前,他没有回客栈和江羡年道歉,尽管他知道自己应该道歉。
应该道歉和懂得道歉是两件不一样的事,一个是从道德看,一个是从内心看。
可他的心是空的,徒有其表。
可到底没有走成,影鬼的搅合让他再次见到了江羡年,还得到了她的谅解。他恍惚不知今夕何年,感觉之前做了一场噩梦,然后醒了三天,又掉进了美梦里。
影子离体太久留下了乏力的后遗症。
他躺在床上,稀里糊涂地接受了三份道歉,因为他们趁他偷走影子时翻看了他的游记。
洛雪烟替江寒栖道完歉后就离开了,留下他和江羡年。
磨人的沉默塞在他们之间,沉甸甸的,像是有了实体。
他不擅长开场白,难得憋出一句话,说了不到一半就被江羡年打断了。她把花灯会的告白翻了出来,复述他说过的话,说一句,问他一句当时的想法。
他如实告知,把江羡年逗得前仰后合。听到最后,她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惋惜地说了句:你早点说该多好。
他避开江羡年的视线,自卑道,我怕失去你这个朋友。
他始终觉得没有情根的自己像个怪物。
秀气的小拇指伸到眼下,勾住了他的小拇指,晃了晃,耳边是宛如歌声般的呓语:江羡年要和今安在做一辈子的好朋友,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
他当即接上,小狗。
之后两个人都笑了。
突然,江羡年很认真地看着他,说她想教他七情六欲,问他是否乐意。
他想起本打算在放花灯时许下的愿望:愿得一师,教我识七情,辨六欲。
没放出去的愿望意外实现了。
老道士说过多做好事,自有福报。
他注视着江羡年,觉得这个像猫儿又像海棠的姑娘就是他行善积德修来的福报。
如今,今安在更确信当时的想法。若江羡年不是福报,他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有的,”洛雪烟点点头,故作严肃地比出食指晃了晃道,“所以动心需谨慎,小心万劫不复。”
一旁的江寒栖抬眼看了看她。
阮如意焦急道:“我们赶紧去清水镇吧,我好担心小春。”
在她这个娘亲眼里,小春就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别人拿糖葫芦一哄就拐走了。
“好,不过,”江羡年看向拴在树上的两匹马,问道,“马该怎么分?”
一匹马被绳子绊倒,站不起来,另一匹受惊跑了,没追回来,只剩下两匹马了。
洛雪烟想了想,提议道:“你哥骑马,带着我和如意,你和今安在骑一匹马,这不正好?”
江羡年想着她来御马,蒙了:“可我怕痒。”
阮如意大大咧咧道:“小今骑马,你抱着他不就完了?”
江羡年有些脸热:“可……”
除了父亲,她还没坐过其他异性的马,包括和她一起长大的哥哥。
今安在看她为难,解围道:“那要不你们三个女孩子骑一匹?我跟江兄……”
江寒栖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不行。”
“就这么定了,上马上马,”洛雪烟走到江羡年旁边,拍了拍她的后背,小声安慰道,“没事的阿年,不要想太多。你看我一直坐你哥的马,不也和他清清白白的吗?”
江羡年欲言又止。
今安在没带过异性,认真学习了江寒栖上马抓着手把洛雪烟捞到马上的全过程,有些紧张地看了眼江羡年:“我上马了。”
“嗯。”
今安在骑到马上,把手伸了出去。
江羡年拘谨地握住今安在的手,感觉他整个人僵了一下。她的上马过程没有洛雪烟那么丝滑,相反有些惊险。
今安在用的劲太大了,再加上她配合地跳了下,两人差点双双坠马。前面的三个人都已经坐好了,他们还在手足无措地找着重心。
马等得不耐烦,哼哧了一声,踢了下前蹄。
揪着衣角的江羡年感觉要往边上滑,搂住了今安在的腰。
今安在一下坐得笔直。
江羡年问道:“你怕痒吗?”
今安在回道:“不怕。”
江羡年试探道:“那我上手抱了……”
“好。”
江羡年轻轻圈住腰肢,感觉自己僵硬得像一块木板。
“坐不稳的话,可以靠到我身上。”
于是她往前移了移,慢慢贴近他,逐渐收紧了手臂。
今安在感觉阳光在灼烧着他的脸,脸颊烫烫的,他问:“坐好了吗?”
“好了。”
江羡年的声音头一次不是透过空气,而是借由今安在的身躯传给了他。
他只觉得那声音如此明晰,就好像她成了一个住在他脑子里的小人,说出的字在脑海中回荡好几遍才消散。
他心想,她离得好近,随后感觉天气更热了。
然而在三清镇外游荡的小春却不这么想。
她没有干净衣服换,还穿着脏兮兮、湿淋淋的衣服,头发也湿漉漉地团在一起,寒风穿林过,她重重地打了个喷嚏,朝着三清镇的方向眺望。
寒气越来越猖狂了,镇子里出现了“返冬”的迹象,聚在天上的乌云无言地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她再不去处理的话,三清镇的春天就要被杀死了。
小春犹豫再三,还是走进了三清镇。
临近三清镇,气温骤降,狂风怒号,天上飘起了雪花。
顶着一头半干头发的洛雪烟缩在斗篷的大帽子里,感觉头发上全是冰碴子,沾上皮肤就是一个寒战。她看着镇子上方的一坨乌云,打着哆嗦道:“这算倒春寒吗?”
江羡年自诩耐寒,仍架不住春暖花开到天寒地冻的急速转化,躲在厚披风里,说话时牙齿打战:“这叫倒冬寒。”
阮如意不住搓手跺脚,猜测道:“小春是不是还没到这儿啊?”
“到了,我闻到小春的妖气了,”今安在指了指不远处的水塘,“那边有很浓的妖气。”
阮如意见其他三个人反应,疑惑道:“你们没闻到吗?”
“鼻子堵了。”这是江羡年
“流鼻涕了。”这是洛雪烟。
“……”这是江寒栖。
阮如意打量江寒栖,感觉他像一尊死气沉沉的冰雕,大氅之下,寒气汩汩冒出,哈出的白气也比旁人淡些。
洛雪烟对她笑笑,解释道:“他怕冷,到暖和的地方就正常了。”
今安在提议道:“先上马吧,跟着妖气走。”
第二次上马,江羡年熟练了很多,坐稳了轻车熟路地搂住今安在的腰。
几人循着妖气进入镇子镇子,春丝残留的妖气越来越淡,他们最终停在一家面馆前。
今安在把缰绳交给江羡年,在店前了一圈,确定妖气就是在面馆前消失的。他疑惑道:“难道小春肚子饿了,所以进来吃了碗面?”
阮如意愣了:“可她身上没有银两啊。”
银两在她手里,两人吃饭都是她掏钱。
洛雪烟推测道:“会不会是店家收留了她?等等,小春在普通人面前也是粉发绿眸吗?”
阮如意边摇头边透过门缝朝店里张望:“不是,我进店问下店家。”
阮如意推开门。
他们到镇子上不是饭点,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打盹的店小二猛地清醒,和她对上视线,热情招呼道:“客官,来吃阳春面吗?”
阮如意摆摆手,问道:“请问你有看到一个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吗?”
她在身前比了比:“大概这么高,梳着一对花苞,穿着粉色的裙子。”
店小二赔笑道:“没看见。”
今安在跨进店内,闻了闻,小声道:“不在面馆里。”
两人退出面馆,看到其他三人围着店前的雪堆看。
阮如意挤过去,看了看雪堆,感觉没什么特别的,奇怪道:“这雪堆有什么特别的吗?”
洛雪烟是被驻足在雪堆前的江寒栖吸引过去的,同样没看出门道,捅了捅江寒栖的胳膊,重复道:“有什么特别的?”
江寒栖瞥了她一眼,又目不转睛地盯着雪堆看,片刻后,他指了指雪顶:“有人挖过。”
江羡年俯身看了看,果然看到挖雪的痕迹,那上面新覆了一层雪,并不显眼,她惊喜道:“真的有痕迹。”
洛雪烟不解道:“挖雪和小春有什么关系吗?”
阮如意接着道:“想不出来,不过小春不喜欢雪。”
春丝和雪?
今安在绞尽脑汁地回忆卷轴里的记载。
春丝克寒气,厌冬雪,讨厌雪,妖气消失了……
他恍然大悟:“可能是小春。虽然春丝克寒气,但寒气也可以反过来压制春丝的妖力。”
江羡年说道:“这么说我们现在找不到小春了?”
今安在点点头,随即看向阮如意:“阮姑娘知道寒气发源地在哪儿吗?我觉得我们可以去那里找小春。”
阮如意面露难色:“不知道。”
洛雪烟想了想,开口道:“其实找不到小春也没关系,我们找猎妖人也行。领头的带着一只巴掌那么大的蝴蝶,这个特征挺显眼的。”
江羡年赞同道:“如此一来,小春的安全就有保障了。”
阮如意刚想附和,感觉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鼻子塞了。
洛雪烟吸了吸鼻涕,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说道:“先找个地方把头发烘干吧。”
五人找到歇脚的客栈时,乌云没能兜住肚子里的雨雪,一股脑吐了出来。雨和雪结成绿豆大小的冰晶,乘上肆虐的寒风,转眼间杀尽红花绿柳,泥途尽冰,雏鸟多死。
客栈掌柜心善,看到三两乞丐聚在门口,不仅没有赶人,还命厨子熬了些热粥分发,又把本打算丢掉的棉衣给了他们。
上楼时,江羡年有感而发:“怪不得连邪道都敬春丝三分。”
洛雪烟好奇道:“如果春丝不驱散寒气,这里的春天永远都不会来了吗?”
今安在回道:“对,洛姑娘听说过无春城吗?”
阮如意抢答道:“我听说过,那座城一年四季都在下雪,现在好像已经变成一座空城了。所以无春城下雪和春丝有关吗?”
今安在回道:“有关。当年那只春丝在不幸被陷阱所困,没能逃出来,错过了驱赶寒气的关键时期,然后无春城就失去了四季。”
江羡年惊讶道:“我以为那里自古以来就是无春之地。”
今安在说道:“我师父年轻的时候还见过无春城的春天。他救下春丝后,惋惜无春城的遭遇,立志编一本妖物百科给妖物归类,让人们知道世上有妖也不尽然是坏处。”
洛雪烟问道:“那妖物百科最后编出来了吗?”
今安在点头:“编出来了。”
阮如意以为妖物百科已经出书了,兴冲冲道:“叫什么名字?我想买来看看。”
今安在笑了笑:“买不到,师父他无偿捐给千机阁了。”
不仅如此,他从小背到大的那本卷轴也捐了出去。
江羡年怔住:“千机阁的基础情报不会是你师父提供的吧?”
千机阁的情报分为两种类型。
一种是记载妖物习性、能力的基础情报,而那些挂悬赏的则是在基础情报之上加上了诸如伤亡、癖好、出没时间一类的具体情报。
千机阁的基础情报对外共享,据说是以某个顶级除妖师提供的情报为基础,辅之以其他除妖师在除妖时的心得编写而成,江家的情报网也是依托基础情报建立起来的。
老道士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变得伟岸起来。
今安在回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洛雪烟虽然不懂基础情报的含金量,但看江羡年的表情也知道今安在的师父绝非凡人,打听道:“你师父尊姓大名?”
她感觉今安在的师父是原著里的背景板大佬。
今安在的笑意淡了些,遗憾道:“师父没告诉我。名字很容易成为执念,他不想我被执念所累。”
有次他问老道士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人。
老道士朝虚空中抓了一把,摊开手,向他展示空空的掌心,笑道,想你成为风,从尘过,不染尘。
而名字就属于尘的一部分。
小春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两只手握着鸡蛋大小的雪球,指尖泛紫。
体内的妖力正在排斥冰雪,她恨不得丢掉手里的脏东西踩个稀碎,搓上百遍手,但这是保命的家伙什,为了隐藏妖气只能抓着雪走。
脚底打滑,小春没站稳摔到冰上,刚想喊疼,看到一双棉鞋在余光中经过惊觉自己在隐身状态,只好把疼呼声咽了下去。
两只脚冻僵了,其中一只没有鞋,脚背上粘了一片树叶。
她在林中用妖力给自己做了一只叶子鞋,但进小镇顾及藏妖气,收了妖力,叶子一点点掉光了。
仅存的鞋子上糊了一层淤泥,裙子脏兮兮的,娘亲梳的头发也乱了,还要紧紧抓住最讨厌的雪。
小春嘴一瘪,两颗泪珠在半空中开出明黄色的小花,掉到雪上,迅速枯萎了。
不能哭!就快到了!
小春深吸一口气,抹掉眼泪,艰难地爬了起来,看到一个大家伙在半空中扑闪,吓得蹲了下去。
那只蝴蝶可以闻到她的妖气。
捉香在头顶上打转,小春捂住嘴,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它。
捉香飞得更低了些,差点碰到头发,她团在一起,连眼睛都不敢露了。
静止的时间随着哨声流动起来。
小春感觉有人站在她前面,她露出两只眼睛,清楚地看到棉衣边缘翘起的毛毛,小心地向后挪动。
男人对捉香的异常举动感到奇怪,但等了许久也没感到春丝的妖气。
他转头看到街边是家酒坊,挂着桃花酒的招牌,误会春丝是被带着花香的酒气吸引过来,无奈地叫回捉香,训了一顿,转身走了。
小春目送他走远,心有余悸地站起来,快步朝反方向走去。她进入一条小巷,走到尽头,又拐了一个弯,来到一个荒废的宅子。
宅子上空堆着冰蓝色的云,看起来像是倒垂的冰柱,冰柱下端直指宅子中央,孕育雨雪的乌云不断从冰柱内分离,飘向镇子。
门上挂了把生锈的锁。
小春抬起手,五彩缤纷的丝线缠上锁,爬上门扇,开满了鲜花。
门开了,一大坨积雪涌了出来,像是山洪暴发。
寒气入侵已经到了后期,即将要发展成春丝处理不了的“永冬”。
小春见状不敢再耽搁,举着手往里走,丝线斥满庭院,红黄蓝绿粉,交错中,春意如海浪一般掀起,杀气重重的百花和积雪厮杀,为她开出前路。
三清镇是最后一个寒气盘踞之地,驱散完这里的寒气,她就可以完成身为春丝的使命。
小春心知驱散寒气时会自动生成结界,她在这个过程中是绝对安全的,可那之后就没有雪了。
坏人还在镇子里,她迟早会被抓。
被抓就被抓吧。
小春毅然决然地摔碎雪球,放出了春丝的全部妖力。
春天的结界就此张开,残冬遭到围捕。
与此同时,今安在若有所感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抬头看到五颜六色的丝线在云间穿行,惊呼道:“我看到春丝线了。”
今安在又一次抬起了头。
江羡年跟着仰头望天,还是只能看到堆在一起的乌云,像一大坨灰色的年糕。
“这边。”今安在发话,拐进了一条巷子里。
江羡年看向今安在的背影,疑心那双大眼睛是天人的明镜所化,所以他才能看到常人见不到的春丝线。
“你闻到春丝的妖气了吗?”洛雪烟扭头问江寒栖。
跑了这么久,按理说他们离春丝越来越近,可她还是没闻到那股令人上头的香气。
江寒栖推测道:“没有。春丝驱寒时有结界,妖气可能传不出来。”
阮如意好奇道:“话说你们用灵力也看不到小春放出的线吗?”
洛雪烟遗憾道:“看不到。”
“好吧,”阮如意看着今安在,心里有些发酸,“看来今安在是天选之人。”
她这个娘亲眼馋小春施法驱寒的奇观已久,可始终看不见小春的妖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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