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润抓住捂嘴的手拼命挣扎,忽然发觉手下触感不对。
不是人类的手!
他往下一看,发现是一条长长的泥。
正思索,心口一疼,胡润睁大了眼睛。
殿下……
他心里装着对萧子慕的挂念,眼睛睁得极大,就那么咽了气,手上的困灵丸掉到地上。
身如长蛇的泥巴怪举着胡润的尸体,邀功一般地爬到从暗处走出的方净善身前,上半身扭了扭。
那是一种叫腾土的妖怪,整个身体都由泥巴构成,可以自由遁地游走。
“好孩子。”方净善笑眯眯地夸腾土。
腾土兴高采烈地抬高了上半身。
方净善拾起困灵丸,打开盒子闻了闻,幽怨道:“难怪现在还没长成,原来这些日子一直吃这东西压着。”
他将盒子里的困灵丸倒出来,摸出一个小袋子,将里面的药丸倒在盒子里。
冰蓝色的药丸在里面滚动,外层结了冰霜,有奇怪的异香。
方净善合上盖子,问腾土:“他身上还有什么?”
腾土把胡润从头到脚摸了一遍,找出一张纸,递给了方净善。
方净善展开一看,感觉像是药方,但不是治人的。
他之前常年与药为伴,虽未习医术,却通晓医理,摸透了每味药材的习性。纸上写的方子里没有给人用的药材。
方净善把每个字都认真看了遍,感觉执笔的是个女子。
他喜欢这笔字,不过方子和计划无关,他没留,随手将纸张丢在了地上,然后摇身一变,化身成胡润的模样。
方净善看了眼胡润的尸体,命令道:“吞了吧。”
泥巴裹住尸身,腾土吃掉了忠心耿耿的老管家,钻进了地下。
方净善走出暗巷,走向萧子慕的府邸。路过羊肉汤馆子时,他瞥了下店面,羊汤味勾得腹中馋虫蠕动。
离京前去里面喝碗羊汤吧。
方净善记下店铺的位置,踩过胡润去千机阁时留下的脚印。
那脚印盖了层雪,已经不太清楚了,被他一压,叠了层鞋印。
要去揭锅盖的手卡在半空,江寒栖扭头看向还在砧板上乱蹦的鱼。
主刀的御厨用刀背朝鱼头狠狠劈了下去,鱼尾没了活力,软塌塌地顺着砧板耷拉下去。
江寒栖看了眼厨子,转头问还在忙活着另起一锅的阮义明:“我想熬鱼汤,还有活鱼吗?”
“没啦,”阮义明指了指正在处理鱼的御厨,“最后一条鱼要上容贵妃的餐桌了,你要鱼的话记得跟采买食材的说一声。”
“容贵妃喜欢吃鱼?”江寒栖顺着打听下去。
“可喜欢了,每天都要喝鱼汤,”阮义明把香菇丢进锅里,盖上盖子,“好像还会放药材进去,煮出来的味道不太像鱼汤。”
他第一次闻到容贵妃喜爱的鱼汤时,还以为有人在御膳房煎药,压根想不到那股味道出自一锅鱼汤。
“放药材?容贵妃身体不好吗?”
“挺好的呀,我来两年没听说过贵妃娘娘生病。”
“那药材是补品?”
“不知道,那药材是装在盒子里送来的,我现在都不知道长啥样。话说你不是宣平王殿下的厨子吗?怎么这么关心贵妃娘娘的鱼汤?”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我想攀贵人不行吗?”
面对如此直白地暴露野心之人,阮义明一下无言以对。他再端详江寒栖的容貌,细看之下顿时感觉接地气了许多。
有这般俗欲,不枉为人。
“祝你成功。”阮义明莫名可怜起还被蒙在鼓里的宣平王,这么好的厨子进宫以后看上了别人。
江寒栖重新把注意力放到隔了一段距离的御厨身上,瞄到砧板边上放着一个木盒,料想里面放的应该就是茯具,记下了木盒的样式。
御厨对鲈鱼的处理和惯常做法没多大区别。
鱼切段,烧锅热油,丢入姜片。鱼段扔进锅里,油飞溅,爆出噼里啪啦的煎肉声。
江寒栖看着无趣,没再管他,揭开锅盖看鸡肉焖得差不多了,撒了把葱花装盘。
隔了会儿,热水倒入了另一口锅里,白气腾腾。
江寒栖眼见御厨打开盒子,往里面丢了把黄色片状物,用汤勺搅了搅。鱼汤的鲜美被奇异的草药味盖住,闻起来略微发酸。
怪异的味道勾起了发烧时的零星回忆,江寒栖想起被洛雪烟灌药的糗事,嫌弃地捂住了口鼻。
阮义明做好饭,没领到新的旨意,闻多了烟火气鼻子发麻,打算去御膳房外放放风。
他整理好厨具,见上进心极强的江寒栖还在遥遥望着那锅鱼汤研究,莫名感到无形的压力。
他是家里托关系送进皇宫当御厨的,在这里面混了两年,还没升职。
他本想得过且过,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不错,可看比自己年轻那么多的江寒栖在苦心钻研晋升之道,不免有些脸热,思忖起自己是否也要投贵人所好,使劲往上爬一爬。
阮义明从江寒栖身边经过时也不见他被惊动,禁不住学猫提着步子借道,悄悄离开了御膳房。
他动了动筋骨,留意起在御膳房门口穿行的宫女们,见她们神采奕奕,叹了口气。
全世界看起来都有野心,就他一个碌碌无为还整天混日子的。
“你好。”
耳边似有和煦春风拂过,阮义明只听了个声,就扬起微笑对着来人。
叫住他的是个皮肤白皙的小宫女,脸上布了层淡淡的红晕,像是白玉映火,泛出些光泽。
小宫女笑道: “我是宣平王殿下的宫女,有事要告知殿下的厨子,能麻烦你叫他出来一下吗?”
阮义明应下来,回到御膳房里,看江寒栖仍在痴痴地看着鱼汤琢磨,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外面有个自称是宣平王殿下的宫女来找你。”
江寒栖感应到心头血凝出的缚魂索在外面,越过阮义明大步走了出去,望见大半天没见到的洛雪烟。
洛雪烟拉着江寒栖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角落,看了看四下无人,对他勾了勾手。
江寒栖弯了弯腰,把耳朵送到她嘴边。
洛雪烟这才把去萧子慕府上遇到的见闻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听到洛雪烟察觉萧子慕妖身和他对上视线,江寒栖边打量她边问:“他有伤到你吗?”
“没有。我感觉萧子慕不想被别人知道他是妖,不过那个管家应该是知情人,我看到他握住了萧子慕的左手。”
“他左手有什么?”
“没看到,他衣袖特别宽,左手一只藏在袖子里,什么也看不见。”
“萧子善也不知道他是妖?”
“对。”
“那看来是后来才化的妖。”
“萧子慕似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妖性,我离开的时候感觉府里的妖气很不稳定,他那时应该在和他的管家想办法压制妖性。”
不稳定?
江寒栖想起萧子善身上的异香和差点失控的自己。
洛雪烟补充道:“还有,我发现萧子善身上的异香和温度有关,温度越低,香气越明显。萧子善是妖吗?”
江寒栖回道:“她身上没有妖气。”
洛雪烟苦恼道:“那异香是怎么回事?莫非真是体香?”
江寒栖反问:“萧跃安之前从没闻到过异香。他封王到现在不过五年,萧子善在五年时间里忽然有了足以让妖发狂的体香?”
洛雪烟感觉体香的可能性大大减低:“是挺奇怪的……话说容贵妃为什么没事?她不也是妖吗?”
江寒栖猜测道:“两种可能。一是隐藏妖气的法子确实管用,她不受任何影响;二则是异香只对部分妖物起作用。我怀疑萧子慕妖气外散和异香有关。”
“萧子善针对萧子慕?不会吧,我看兄妹两关系挺好的。”
“萧子善可能不知情。”
“难道她被人利用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由得怀疑起和兄妹两有不少过节的容贵妃。
江寒栖问:“你跟萧跃安说了吗?”
洛雪烟摇摇头:“他被皇帝叫走了。”
极乐殿正殿明间设了一组多扇座屏,屏心绘有神女飞天图,衣带飘逸,似有风过。
几名神女或持琵琶,或抱古筝,或拨箜篌,和殿内奏乐的女子们交相辉映,天籁乐音绕梁不绝。
容贵妃浑身媚骨直不起腰,依靠在萧临渊身上,手拿酒杯,慢慢往他嘴里送。
萧临渊揽着容贵妃,摩挲着她的锁骨,悠然自得地听着乐声品酒。
太监通报:“陛下,宣平王殿下在殿外候着了。”
萧临渊说道:“叫他进来。”
萧跃安走到极乐殿内,闻到发酵的酒香味,轻微皱了皱眉,躬身问好:“父皇。”
萧临渊对这个意外得来的儿子没什么印象,甚至想不起他的模样,便道:“把头抬起来。”
萧跃安抬起头,看到容贵妃没个正形地倒在萧临渊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他,露骨的视线像舌头一样舔过露在外面的肌肤,不禁一阵恶心。
萧临渊想了想:“你叫跃安?”
“是。”萧跃安冷漠地和生父对望着,感到可笑。
亲生父亲竟然不能肯定地叫出儿子的名字。
萧临渊接着道:“朕记得你儿时用笛子吹过《羽衣》。”
“是。”萧跃安没想到萧临渊还记得他吹过《羽衣》,惊讶之余,对淡漠到形同陌路的父子情起了一丝侥幸。
他八岁那年,为给萧临渊庆生,在宴会上吹奏了练了许久的《羽衣》。
萧临渊一句简单的夸奖让他这个不受宠的孩子兴奋得一夜没睡。
萧临渊问道:“现在还会吹吗?”
萧跃安回道:“儿臣这些年不曾放下笛子。”
“那正好。”萧临渊张嘴接过容贵妃拨好的葡萄,向一旁的宫女打了个手势。
萧跃安看到呈到眼前的托盘里躺着一支白玉笛,不解道:“父皇这是何意?”
“贵妃听说你会用笛子吹《羽衣》,想听听看。你可别让贵妃失望。”萧临渊吩咐完,看容贵妃展颜,点了下她的鼻子逗她再笑。
萧跃安惊得眼睛睁大了一瞬。
他再怎么不堪,也在安平国的皇子之列,可父皇竟让他为容贵妃吹笛。那他和善月坊调教出来的宫廷乐手有何区别!
“父皇,儿臣认为……”
容贵妃看了萧跃安不从,眉眼一垂,抱着萧临渊的手臂委屈道:“陛下,宣平王殿下似乎不愿吹。要不还是算吧……”
萧临渊用力一拍桌子,果盘酒杯飞起落下,一颗葡萄掉下桌子,滚进萧跃安的视线里:“让你吹个笛子还委屈你了!”
萧跃安辩解:“儿臣只是……”
萧临渊脾气一下上来了,不信管教不了一个没用的废物儿子,又重重拍了下桌子,指着萧跃安道:“别废话!吹《羽衣》是朕的口谕,你从,还是不从?”
握紧的拳头微微发抖,萧跃安深吸一口气,把傲骨屈了起来,猛地松开手,恭敬道:“儿臣遵旨。”
白玉笛横放,嘴唇贴到冰凉的笛身上,十指就位,气息放送,悠扬的笛声像一只灵活的鸟儿凌空而起。
容贵妃边哄萧临渊边端详玉树临风的萧跃安,一口吞下两颗饱满多汁的葡萄,甜腻腻的汁水糊在嗓子上,致使发出的娇笑也似淋了糖浆。
贪婪成性的狐妖看上了猎物的孩子。
安平国迟早亡国,毫无疑问,萧跃安就是她的囊中之物。
洛雪烟问江寒栖:“话说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江寒栖答道:“给鲈鱼做手脚,加快进程。”
洛雪烟惊道:“你还嫌慢啊?”
萧子善的异香,萧子慕是妖,让容贵妃显形,三件事堆一块节奏起飞,前两件事谜团太多,还没理出什么头绪。
“嗯。”
皇宫局限太多,找洛雪烟一点也不方便,他想赶紧结束走人。
“早点结束也好,该准备过年了。”洛雪烟坐马车的时候看到有人摆摊写对联,快过年了,大街小巷起了年味。
江寒栖听出洛雪烟的话语里带着些许期待,问她:“你很喜欢过年吗?”
“喜欢呀,可以停下来歇一歇了。”洛雪烟期待书里唯一一次大团建已久,天南海北地走了这么长时间,她想停下脚步感受下慢悠悠的烟火气了。
这个年一过,剧情的节奏就会慢慢快起来,几乎没有驻足休息的机会。
风雪交加,洛雪烟挡住眼睛,愤愤地说:“这雪怎么下个没完!”
江寒栖拍掉洛雪烟头上的雪,想起他的生日总是和大雪绑在一起,从没遇到过晴天。他安慰道:“离春天不远了。”
离一年中最难熬的那天也不远了。
洛雪烟睁开眼,见江寒栖淋了满头雪,眉毛上也沾了雪花,笑他:“你眉毛白了。”然后她伸出手,从他的眉心摸到眉尾,轻轻用食指拂去白雪。
江寒栖看洛雪烟头上又积了些雪,忽然在想今朝同淋雪的人是否能陪他走到共白头。
“洛雪烟。”
“嗯?”
“你头发也白了。”现在的诉说和未来的许愿凝聚在一句话里。
江寒栖看身边人手忙脚乱拍雪,突然笑出了声,极轻的一声。
洛雪烟一头雾水:“你笑什么?”
“没什么。”
阮义明在外面冻得遭不住,正要回御膳房暖和,转头看到颇有上进心的年轻厨子和找他的小宫女十指相扣着走过来,那张冷脸挂着暖春一般的笑,多了几分人情味。
宣平王的厨子不仅想攀贵人,还看上了他的小宫女!
好大的胆子!色胆也大!
阮义明看了眼江寒栖,寻思了下自己那鹌鹑蛋一般大小的胆子,忽然和自己和解了。
不升职就不升职吧,至少人是安全的。他如此宽慰自己。
雪飞云起,满目萧条,重白压枝弯。
忍冬站在鹤羽殿的殿前看雪落的景象,想起她父亲的第一口棺材就是雪做的。
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雪硬是抹去了他的铮铮铁骨,只留了个人形给她。
她跪在街头,抱着“卖身葬父”的木牌,浑身的关节早已僵硬,动都不能动。
她没钱买丧服,雪赐了她一身,就是有点冷。
太长时间没吃饭,她没力气叫卖,眼皮也睁不开,耷拉一半,只能看到眼前一小片雪地。
手指受冻,关节肿胀,整个手掌发热,一动就疼。
冻死也好。
她浑浑噩噩地想,感觉一点盼头都没有,人生一眼望到头。
皇帝的猜忌抹掉了一个世代忠良的武将世家。
家人在流放途中死了一大半,一到越冬又染了要人命的风寒,剩下的人陆陆续续死去,撑了许久的父亲也死了。
剩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死了算了。
“醒醒。”有人在叫她。
她费力地撑开眼皮,看到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穿着一看就知道很贵的大氅,蹲在她面前,尊贵到不像是会在这条破败街道上出现的人。
她张开嘴,打算报出早就想好的价格——棺材铺里最便宜那口的棺材所需的钱财,和他做交易。
她希望他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可以接受她和棺材一样贵,否则她还是买不了棺材给父亲下葬。
不过是花了点力气想把木牌给他看,结果她头晕眼也花,一栽跟头,进了他的怀里。
大氅,好暖和。
这是她失去意识前冒出的最后一个想法。
再醒来时,她身上盖了很厚很厚的被子。
她心想地府的阴差还挺好心的,知道她是被冻死的,特地让她体验盖被子的感觉。结果一眨眼,眼前又是那个少年。
“吃东西吗?”
她学过基本礼仪,知道吃饭不能狼吞虎咽,但饭菜太香了,而她又太饿了,没上手抓已经是她最大的礼貌了。
她饱餐一顿,有力气谈价,张口就报了那口棺材钱,问少年是否接受。
他愣了愣,有些苦涩:“皇兄知道你们一家是被冤枉,叫我来接济你们,对不起,我来晚了。楚将军的棺材我托人去定制了,你不要担心,好好养身体。”
她脑子还有点钝,没反应过来少年的身份,问他名字。
“萧跃安,萧子慕是我皇兄。”
她只知道萧子慕,不知道他还有个叫萧跃安的皇弟,将他的名字在舌尖滚了又滚,脑子才记下这个陌生的名字。
萧跃安给她父亲买下越冬最贵的棺材,选了块风水宝地,风光地葬了。
相似小说推荐
-
末世穿海岛文打脸重生女主日常(甜茶不甜) [穿越重生] 《末世穿海岛文打脸重生女主日常》作者:甜茶不甜【完结】晋江VIP2025-01-19完结总书评数:30 当前...
-
问刑(桐木成林) 两年前,逍遥王爷长乐王忽然挥刀斩青丝,再次堕入空门。
两年后,绣衣使李希言奉皇命去抓离家出走的小皇子瑞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