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方向?我们大家都一样!”姜培生提高了嗓门。
“他们烂,你就要跟他们一块烂吗?”婉萍问。
“不然呢?我本来就是他们中的一份子。”姜培生撑着桌子,说:“安稳?哪来的安稳?婉萍,你就是太理想主义了。你想让我做清流,但我告诉你清流没活路。饿死的、冻死的人多了去,可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得让我活,我得让我手下的人都活着,而且是好好活着。”
面对姜培生的这些说辞,婉萍只感到一阵心寒,她失望至极地站在原地,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话。姜培生见到又想像从前一样,把婉萍拉进怀中哄一哄了事,但这次人却推开了他的胳膊,随后径直去了客房,将门反锁上。
婉萍和姜培生闹起了分居,之前好长时间没翻的书又被她重新拿起来看。姜李氏珍绣知道儿子和媳妇儿在闹不和立刻出面调节,但她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总说不到点子上。陈彦达当然也问起了,但是婉萍一样不乐意说。
就这么僵了俩礼拜,姜培生等来一纸停职的命令。明摆着他这次是真的要做靶子了!
家里最慌的人是姜李氏珍绣和夏青,她俩不断追着问姜培生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姜培生总用内部正常调整这样的理由来糊弄人。白天他在家里听广播,看《太平广记》,面上瞧着还正常,但每天晚上都在书房里喝闷酒。婉萍虽然嘴里不说,但不关心是假的,她从黄婶那里得知两周不到姜培生喝了六瓶爱尔兰威士忌,听得她直皱眉——“这是打算把自己喝死吗?”
与姜李氏珍绣和夏青的慌张不同,陈彦达倒是在此事上最镇定的一个。他从南开大学图书馆借了十来本历史书回来了丢给姜培生,说:“以后不做军人了也好,免得让我女儿天天提心吊胆的。我听她说你喜欢古文,正好现在可以在家里多看看,要真有兴趣了,重新读个书,将来专心做学问也好的很嘛。”
姜培生笑着把书收下,不过对于陈彦达的提议,他没做其他回答。停职两周,他跟婉萍在家里也冷战近一个月。家里的气氛越来越低压,到如怀周末从北平回来,晚饭桌上的几句话彻底把家里的矛盾点炸。
“姐夫,你觉得理想有错吗?人当然要有理想,不知道理想,那整天是在干什么?”如怀说。
“一个人要是吃不饱、穿不暖、快死了,再有理想又有什么用?”姜培生摇摇头。
“理想又不是说只谈理想,人有了理想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才能不走错路。如果这条路走错了,你再卖力,跑得再快,那不是越跑越远,越错越离谱吗?”如怀看着姜培生说:“姐夫,你都不看看这街边讨饭的人越来越多了吗?法币疯狂的贬,去年能买一只鸡,今年就只能买几粒米,老百姓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日本人走了,我们怎么越过越差劲了呢?问题是日本人带来的吗?事实是我们出了问题日本人才来的,可现在我们根本没有去解决这个问题,那么过几年,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之后这个国家还会有侵略者,就算下次不是日本人,也有可能是美国人!你看他们现在占了天津港口驻兵,将来了?是不是大连、上海、宁波、广州、福州全都要有美国人驻兵?这样我们是个什么国家,我们能被称为一个独立的国家吗?反侵略这么多年,到头来就还是个半殖民地!我们中国人要被洋人欺负到什么时候?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站起来?”
“法币贬值是财政厅的事情,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姜培生沉了脸色,避重就轻地回答。
“今年打一仗败一仗,败到现在,姐夫,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不是战术差,不是装备差,归根到底是老百姓过不下去日子,对你们没信心了。”陈如怀说。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姜培生拍了桌子:“我缺你吃,缺你穿了?你大冬天能坐在暖烘烘的房子里,有鱼有肉的吃着,你有什么好指责的?”
“我可以不吃鱼不吃肉,我可以不住在这样好的房子里,但是我希望有更多人能吃饱穿暖。”陈如怀大声说:“我不要‘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我希望以后我们的国家是‘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好了!你还觉得我现在麻烦不够多吗?”姜培生喝止了陈如怀:“你做你的学问,不要对时局指指点点,你操心的事情自然会有人来负责,轮不到你!”
“读书为了什么?我读一肚子书,最后就是为了帮蒋宋孔陈来搜刮民脂民膏吗?那我成什么了?我们成他们的看门狗了!我好好站着做人,我为什么要跪着做狗?”陈如怀说。
姜培生曾跟婉萍叮嘱过,不要把他生意背后是孔宋扬子公司的事情跟其他人说。婉萍的口风一贯是很严实,所以姜培生相信如怀讲这些话的时候什么内情都不知道,但越是他不知道讲出来才越加扎人心,“看门狗”三个字直戳进了姜培生的心窝里。
“你懂什么!”姜培生近来总喝酒,脾气越加容易暴躁和难以控制。他起身指着陈如怀骂:“你们全家人都是狼心狗肺的一个样!一个个地跳着脚来教训我。当年在南京,你爸自诩是人上人,瞧不起我。前阵子你姐姐埋怨了我,现在你又跳出来,在我面前当圣人。你们吃的、喝的、用的全是我的卖命钱,到头又一个个来指责我。你说我是狗,我又是在给谁看家护院?包括冯明远在内,你们这些人真是没良心,全他妈是白眼狼。”
“老子落难,人人都来踩一脚!我看明白了,你们都是一个样。”姜培生越说越气愤:“滚蛋,统统地给老子滚蛋!”
姜李氏珍绣听到这话,连忙拉住姜培生的胳膊,对陈家人说:“亲家公,亲家母,媳妇,大满最近心情不好,他气急了,胡说八道,你们别往心里去。”
陈家人没有说话,倒是姜培生抢了先,他骂完陈如怀,又指着陈彦达说:“要是没有我,你们全家十年前就死在南京了!你嫌弃我,你全家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我对你家还不够好吗?结果现在就是被你儿子骂成狗。”
“姐夫,我不是在骂你!”如怀说着站起来了,走到姜培生身边拉住他说:“姐夫,我就是说人不能走在错的路上。”
姜培生挣开胳膊,反手搡了一把如怀说:“我在错的路上,你们在对的路上。你的意思是咱们压根就不同路!”
“道不同,不相为谋,”姜培生撑着桌子,沉默好一会儿看向婉萍,语气没之前那般激烈,面色平静地说:“算了吧,到了这地步,我们不如就此散伙。阳关道也好,独木桥也好,我们往后各走各的。”
第六十二章 离婚
婉萍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姜培生铁了要离婚的心思,第二天上午家里就来了两个律师跟婉萍商谈离婚协议。姜培生把自己关在西边的卧室,从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婉萍想和他谈谈,去敲门里面却没人应答,只听到“砰”一声,打碎茶杯的声音。“离!他要离就离!反正是他姜培生提出来的!”陈彦达对姜培生的反应非常生气。
婉萍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姜培生铁了要离婚的心思,第二天上午家里就来了两个律师跟婉萍商谈离婚协议。
姜培生把自己关在西边的卧室,从始至终没有露过面。婉萍想和他谈谈,去敲门里面却没人应答,只听到“砰”一声,打碎茶杯的声音。
“离!他要离就离!反正是他姜培生提出来的!”陈彦达对姜培生的反应非常生气。
“你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闹到离婚这地步了?”夏青是想不明白,十年的婚姻呀,怎么姜培生忽然就翻了脸。
夏青想不明白,婉萍自然也是想不明白。她从不认为自己和姜培生的感情破裂,走到了离婚这步。直到是律师把详细的离婚协议送到陈家人从多伦道 7 号搬出来后暂住的酒店,婉萍看着上面的财产分割条款一下子全明白了。
婉萍顾不得去跟父母说一声,出门叫了辆人力车,就直接去到多伦道 7 号。卫兵看到是婉萍回来,犹豫片刻还是给她打开了大门。
到家的时候是七点多半,冬天天黑得早,婉萍进去时屋里黑漆漆的一片。走进客厅,她闻见一股浓重的酒气,打开灯看到姜培生颓然地坐在楼梯上,脚边扔了三个酒瓶子,豁然亮起的灯光刺激到他的眼睛。见姜培生捂眼睛躲闪,婉萍连忙又把灯关上,快步走到台阶前。
“你什么意思?”婉萍低头问:“除了这套房子,你把手里的所有现金都留给我,那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姜培生重复了一遍婉萍的问题,冷哼了一声:“都离婚了,你管我呢。”
“不说你,那你娘和小友呢?”陈婉萍问。
“要真是穷到没饭吃,你能看他俩去街边要饭吗?”姜培生轻笑说:“不行吧!老人小孩可怜巴巴的,婉萍你心肠好,到时候不得把他俩捡回去养着?”
“你是觉得他们不会放过你,对吧?”婉萍说着坐在姜培生的旁边,侧头看着他说:“不是说已经在找关系了吗?怎么会到这地步?”
“山东就剩济南孤城一座,王司令现在是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至于孔宋那边……眼瞅着战局不利,他们自己都计划着往美国跑。”姜培生说着冷笑:“我真是蠢,我指望他们……那些人什么时候靠得住?”
“就一点办法也没有吗?”婉萍问。
“不清楚……”姜培生摇摇头:“现在啊,我只能按照最坏的情况来打算,真要是他们准备拿我给蒋二公子开刀祭旗也是没办法的。咱俩离婚既能免得你受牵连,也能保住大部分财产,到时候我老娘和小友就拜托你照顾了。”
“你就是为这个跟我离婚?”婉萍接着问。
姜培生沉默了好半天后才接过话说:“也不全是吧。那一天也真觉得心里累得很,我不想再听你弟弟、你父亲和你指责我的话。你们以为我不懂,所以来教育我。你们怎么就会觉得我不懂呢?我又不是个睁眼瞎,我当然能看得见饿死的流民,我也见识过内部的那些人的嘴脸。但是我有什么办法?我已经一步一步把自己混到这地步了!是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你不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你经历过什么?培生,你不能因为你不说,反过来责备埋怨我不懂你!”婉萍加重了语气。
“你真的想知道吗?”姜培生侧头看着婉萍眼睛说:“都是死人的事,成堆成堆的死人,一眼看不到头的死人。”
“我不怕,我只想知道你到底经历过什么呀?”婉萍握住了姜培生的的手。
“上高战役后,我从中校营长被提成上校团长。”姜培生拎着酒瓶灌了一口,声音慢悠悠的:“我升团长后,手下的军队是西北军和东北军重新组织起来的溃兵,那些西北汉和东北佬们异常难管。我对他们一直很严厉,很多时候可以称为不近人情。我知道他们背后骂我,给我起外号,叫我‘招魂幡’‘讨命鬼’。我们的装备很差,与我之前所在的德械或者美械队伍差别很远,粮食总也供不齐,送到的时常也是些陈米,里面掺着碎石头和老鼠屎,那些米攥在手心里一握就成了碎渣,蒸出来的米饭带着股馊臭味儿。我们拿着最劣质的武器,却要做第一波冲锋的去抗日本人。就像我知道他们如何骂我一样,他们也知道这就是送死的,他们嘴里骂骂咧咧,但依旧会向前冲锋,我有时会可怜他们,但更多时候是不会的。我想他们是军人,死在正面冲锋的战场上叫男儿血性,叫中华精神,后背中弹才是给祖宗丢人。”
“可是……”姜培生说着停下来,断了几秒后才接着讲:“可是老兵倒下后,补充来的新兵里有不少十四五岁的娃娃。那些孩子的眼睛是蒙蒙然的,他们不知道自己要被送去当炮灰,甚至不知道他们下一场就要去死。当我看着他们的时候,我心软了,婉萍,你知道吗?我……我看着他们的眼睛!我看着他们的眼睛!那些眼睛是天真的茫然的,他们没有经过训练,他们许多人不会开枪,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变成一具尸体。上面的人让他们为了死而去死,冷血的把这些命当做向美国人讨要美金,讨要军械时候的筹码,他们把人命不当人命。可我做不到!他们是我的兵,我真不想让他们这样死,死得这样毫无意义。”
婉萍感到手背湿润了,却不敢打断,耐心地听着姜根生说:“我为什么和张某人有私怨,就是因为他和我带的队伍压根就不一样,他却用他的标准来要求我!他总是说着军人为国牺牲死而无畏,他总是喜欢说那些大话,可是我可怜我手下的兵啊!天王老子的,我可怜他们呀!我不想他们死得那么窝囊、那么不明不白,我想让他们在死前能吃饱饭!婉萍,你知道吗?我的梦想只是让他们能够吃饱,不用再吃那些发馊的粮食,不要再去啃树皮,吃草叶子!至少一个月能吃一顿肉,就是这么简单。我甚至在县城里看到过两个受伤的老兵在沿街乞讨,他们是军人啊!他们是跟日本人拼命的时候,瞎了眼、断了腿,为什么我们的国家不能给他们一份安定的收入呢?远在重庆的长官们可以不管他们,但婉萍我做不到不管他们,我不想让他们这么没尊严都活着!我想给他们找一条生路!”
“所以当我升了副师长后,我就开始想法子给他们谋出路。”姜培生说到这里长叹了口气,他晃晃身体想要喝酒,却被婉萍拿过了酒瓶子放在自己的一边。他的手停住,然后垂下来,眼睛盯着一片黑漆漆说:“我们的防区临近浙江,那边有很多大后方需要的货物,但官方的渠道往来太难了,所以我就搞起了走私。除开枪械和烟膏,我们什么都走私,我不在乎是火腿,是红酒,是纺纱,或者药品,只要能赚钱的什么都可以。我赚来的钱再买粮食来给我的兵吃,我们终于能正儿八经地吃一口饭,我们终于不用饿着肚子去跟小鬼子拼命,我们终于能在受伤后用得上药,我们的生意也就在这种情况下做起来了。”
“上面的人真是一群混蛋!”姜培生怒骂一句,不禁拔高声音:“我们人饿死的时候没见着他们,我的伤兵在县城里等死的时候没见着他们。可是当我们赚了一点点小钱后,他们就来了,闻着味儿就来了!像厕所里的苍蝇,像见了血的蚊子。他们利用这条走私线运自己的货,我知道他们的货里有烟膏,但是我管不了!我哪儿管得了那些人!”
“生意越做越大,到后来就有天津的买卖。天津港和塘沽港的进出口贸易是他们让我来了,我也是他们的一双手套,现在这双手套脏了就要换掉。他们说我贪,可他们自己呢?我充其量就是在肥膘上摸了一把,粘在手头上的那点油腥。蒋二公子也不过是个只敢打苍蝇,不敢动老虎的东西!有本事去上海查查扬子公司,去查查总裁夫人的账!他们敢用买飞机抗日的钱在纽约买地!他们可以让几十万人饿死,然后把买粮的钱去存进瑞士银行里收利息。”姜培生说着情绪激动地攥起拳头用力砸向楼梯的栏杆:“我以前可怜我的兵是炮灰,结果到头我他妈也是个炮灰!婉萍,我难受,我心里难受的要命!我一开始根本没有想过去帮他们做这样的事,我没想过把走私的生意做得有多大,我一开始仅仅是想让我的兵活下去,让那些受伤的人有药治,让残了的有个糊口的买卖。但最后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我也不知道。”
“我曾经跟你说过党国是个粪坑,但所有人都往里面跳,跳下去是臭,不是跳就是死了,我分得清孰轻孰重!可今儿你看,我跳下去了,沾了一身臭,可结果呢?他们还是要把我往死里整。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那我当初为什么还要跳下这个粪坑呢?没有意义了,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姜培生痛苦地摇头说:“他们真脏!比泥堆里打滚的猪狗还脏,没有一个是干净的,没有一个!包括我!”
姜培生说出这些过去让婉萍心里生出怜悯,她伸手揽住了姜培生的肩膀,轻声说:“你有错,但这不完全怨你!培生,你只是被卷进了他们中间而已。”
姜培生拿起脚边的空酒瓶狠狠地砸了出去,“砰”一声也不知砸在了什么上面。他抱着头痛哭起来,大声质问:“美国人的援助,国人上缴的税款,老百姓的捐款,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去了哪里?我们的后勤在哪里?我们的援军在哪里?他们在哪里?他们在哪里?我们缺枪支子弹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我们缺粮草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我们缺火炮飞机掩护的时候,他们在哪里?我们的人重伤倒地需要药的时候,他们在哪里?在哪儿呢?谁他妈告诉我在哪儿呢?我得想办法,我只能自己想办法!如果站着的人活不了,那我就去做看门狗,我就跪着讨两块肉骨头。我们是军人,我们不该怕死,我们可以死于跟小鬼子拼刺刀,我们可以死在冲锋里,但我们不能死的这么窝囊!我要我活下去,我要我手下的兵活下去!他们……他们是我的同袍弟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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