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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朝(晏闲)


谢澜安抚掌,目色奕奕:“你道北朝是狼?”
“尚有吞狼之虎。”
“姑娘何以自诩?”
“试为虎添翼。”
谢澜安心思莫定:“俗人劳心,高人养身,何必心蜂钻入尘劳窟,燃身为烛。”
百里归月回言:“寒灰星火,浊流线泉。孔窍既开,我辈非绝学弃智之人。”
凛冽的寒风仿佛将天地划为棋盘,一清一哑两道声音,在苍山下纵横落子。
玄白开始还听得懂几句,等二人打上机锋,他一头雾水地低问贺宝姿,“主子跟她说什么呢?”
贺宝姿摇头。
池得宝在后舔着唇庆幸,得亏她是个武将,只用出把子力气就好。这玄里玄乎的门道,她可一个字都听不懂。
只有胤奚明白,女郎是见猎心喜了。
纳天下才子智士为己用,固然欣喜,怎比得这良士还是个女子。
胡床上,谢澜安含笑注视着百里归月;狐裘下,百里归月也静望着谢澜安。
她的眼里除却不卑不亢的清傲,也含有一分投名的冀求。她今日看见了谢澜安身后的女将军,女护卫,她不知道,这名注定不凡的女郎身边,是否还有一个女谋士的位置。
百里荻最了解侄女的心志,看着她强撑病骨的身姿,内心酸楚。
之前谢澜安提到了前燕覆国之事,不错,他这一支百里氏,正是前燕名相百里相如的后代。
北尉灭燕已逾五纪,现今说什么复国都是无稽之谈。不过在他祖父那一辈,幸存下来的百里子弟确实为复国奔走着。
归月的父亲,他的大哥也受此影响,为了复国几近疯魔。
他膝下只有归月一个女儿,娘胎里没有养好,生下便有不足之症,可他兄长非要归月从小苦读诗书,兵弈策略无一不教,成日将复兴大燕奉献一生的信念灌输给她,生生把一个娇弱孩子给弄坏了。
阿月在很小的时候,与他眨眼说悄悄话:“叔父,我知道阿父的梦是做不成的。燕国气数已尽,此后百年不在拓跋慕容之争,只在南北。”
早慧如此。
谢府君这一来,是把归月这一身虚耗了她命数,也强撑着她精气神的经纶谋略,都给点燃了。
等百里荻回过神,谢澜安已站起身,命人给他松绑。“浮玉山卧虎藏龙,以百里姑娘之才,不该籍籍无名于山野。”
冷风将百里归月的鬓发吹乱,她敛下纤睫:“谢含灵改换红妆前,天下女子皆无名。”
“住口。”胤奚启唇,轻而恹的嗓音。
女郎惜才,他却无怜香惜玉之心。浮玉山的人怎么回事,个个敢犯女郎的名讳。
百里归月宠辱不惊,封如敕却像受到冒犯一样双眉倒竖。
他上下扫量胤奚,声色半寒:“老二用刀刚猛有余,欠之灵活圆转,往常说他,总是听不进去。”
“大当家的意思,换成你来对阵,谁的头被砍还说不定?”胤奚剔动眉梢,拎枪在手,“试试?”

待阵甲兵一齐挺枪, 风萧水寒。
“大当家稍安!郎君息怒!”百里荻左右打圆场,“一切好谈,好谈。”
谢澜安拍拍胤奚的手背, 对封如敕道:“大当家单枪匹马赴阵, 光凭这份豪胆, 足令谢某敬佩。想打架, 有的是机会, 大当家可想好了, 这一动手,百里姑娘顶风冒雨地下山就算白来了。”
封如敕正因顾念百里归月,才隐忍到现在。
他不懂读书人目光长远,利在后代那一套,若依他的意思,不与世家合污,不受赋税盘剥,想跑马便跑马,想劫富便劫富, 纵没有户籍不做良民,不也是潇潇洒洒一辈子?
可阿月用一句话打动了他:“大哥能自在快活一辈子, 封家寨的子孙, 能代代做山贼草寇, 东躲西藏, 一辈子见不得光吗?”
汉人与匈奴不同, 是哪怕只做个升斗小民,也向往堂堂正正沐于圣王教化之下,手捧圣贤书,春三月, 咏而归的民族。
哪怕有时苛政猛于虎,草民如草被践踏。
再逢明君,还是会跪。
可怜可叹,也当重当敬。
封如敕对未过门的三弟妹的感情,这些年来深埋于心,不敢越界,不料想第一次和谢澜安打交道,就被她拿捏住了。
他投鼠忌器,忍着气问:“你待如何?”
“百里姑娘的请求我可以答应,上表朝廷招安浮玉山,复民籍,分耕田,非但如此,我还以身作保,请陛下免浮玉山三年税赋,设乡校,助山越村民耕读。寨兵收编入伍,军饷同边军,杀胡记军功。”
谢澜安话风一转,“但我有条件。”
封如敕听她给出的条件十分优渥,甚至像天下掉下的馅饼,便知有下文,警惕问道:“什么条件?”
“不是什么难事。”谢澜安先看向百里荻,“请百里先生赴青州,在崔膺先生帐下,辅佐治青。百里姑娘随我回金陵。”
青州新打下来,正是缺人之时,青州治所广固城又是前燕故都,将百里荻调去,正合时宜。
百里荻牵制着百里归月,百里归月上京,又可牵制对她心心念念的封如敕。
封如敕武夫头脑,不需要智囊给他出主意,只需要在吴地听从她的话,镇压住世家乖乖奉出隐产。
她不信歃血为盟那一套,只信实实在在捏在手中的把柄。
“休想!”
封如敕耳中惺响,急得面露狠色:“你莫欺人太甚!把阿月的至亲都摆弄开,让她孤零零一人上京做人质?你看看她的身子,你也是女子,你可有良心?”
“哦,我哪里长得像善人菩萨,让大当家误会这么深?”
谢澜安半张脸孔还挂着笑,眼色却蓦然冷沉,清音掷地,响荡山谷:“我的人被你浮玉山之人所伤,这账又该怎么算?我明摆着欺负你的时候,受着就好,别讲良心。”
这女子的乖张难测,一时激得封如敕血气上涌,他握戟的指节发白。
百里归月忽问:“世家欠我们的人命债,算吗?”
“算啊。”谢澜安轻描淡写,“谁不愿意还,我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还。”
封如敕想错了一件事,百里归月不是人质,谢澜安试玉不用烧足三日满,经过方才那番对谈,在她这里,百里娘子一人便抵过八千佣兵。
她等着百里归月答复。
“大哥。”百里归月咳嗽两声,对封如敕低道。说来奇异,她语气并无亲昵,却轻易安抚住人高马大的封氏大当家。
百里归月近前几步,喑哑道:“归月听凭女公子吩咐。但若要归月心悦诚服,我心中还有一问。”
谢澜安对上她浅蜜色的清寂眸子,从中看见一星光芒摇曳。“你问。”
“女公子汲汲为帝王谋,为寒士谋,为天下谋,那么——敢为女子谋吗?”
草木经风呜鸣,金石遇击锵鸣,雷鸣夏,虫鸣秋,凡物皆有所鸣,人,为心中不平鸣。
如果谢含灵仅是为少帝献策,为寒人发声,为南朝求安定,也为自己的权势一步步往上爬,百里归月依旧会追随她回京,心里却只当错看了人。
“你过来。”
谢澜安利落地抖开折扇,遮面附在狐裘女子耳边,轻语一句。
她靠近的动作让封如敕一瞬如临大敌,提醒的话音卡在喉咙。
他没法不紧张,这个女人实在邪门。
下一刻,却不知百里归月听到了什么,目光刹那璨亮。
她的唇角颤抖起来,就要对谢澜安下拜。
谢澜安随手捞住她的臂弯,侧颜莞尔:“时候还早,先在山中过个好年,再入风云地不迟。若不然,你大哥快用眼神吃了我了。”
百里归月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谢澜安轻叹:“我还剩一点良心的时候,不用急着效死。”
“还有,我不喜人称我女公子。”
百里归月郑重揖首:“女君。”
道旁一面陡峭山坡上,阮厚雄父子一人一骑立在崖边,凝神眺望山下形势。
当看到谢澜安下令释放了浮玉山的几百名俘虏,阮厚雄向身后集结的府兵一挥鞭,“回吧,事情妥了。”
山下,封如敕痴怔地看着那道白影上轿,仿佛有一轮月亮,要离他渐行渐远了。
玄白手指呼噜着马鬃毛,百思不得其解,主子方才到底说了什么话?
他有心问问胤奚,这臭小子却仿佛还记着先前的仇,留给他一个孤傲的背影。
吸纳了浮玉山的势力后,胡威、权达雅两部对分地复税的条件也万分动心,在阮厚雄的策动下紧跟着归附朝廷。
有山越帅的合盟作震慑,还有儿孙当人质,世家们彻底歇了心气。在三吴推行的土断势如破竹。
清田吏们在鬼门关转了一圈,逃出生天后,愈发憋着一股劲,定要做出点业绩给谢御史长脸,也让金陵那些送他们上任时明嘲暗讽,说他们苦心钻营围着女子裙摆打转的同僚看看。
之前量地记录的几本簿子,被世家派人烧了,却都记在万斯春脑子里。一日,在署府遇见过来查检进度的谢澜安,他大着胆子搭讪:
“台主,昨日无锡张家的管事来送田册,态度好得不得了,那张家的公子……还没放回去呢?”
谢澜安听了,理所当然道:“你们关了多少日,那几位养尊处优的少爷也该关多少日,才够给诸位消气啊。”
阮家二舅一连几天没回老宅吃饭,尹老夫人明知他是拉不下脸,懒得过问,阮厚雄乐呵呵地当个乐子看。
听说宝贝外甥女在寻好酒,阮厚雄颠颠拎了三坛子私人窖藏去了西院。
敞开的北户下,谢澜安坐在窗边,正看着窗外开放的腊梅出神。手掌下压着的,是浮玉山才送来的壮丁名册。
见舅舅来,她起身让座:“阿舅来了。”
阮厚雄瞧见她被北风吹得微白的脸颊,虽说屋里通了地龙不冷,还是绕过去将琐窗关上。
他有些奇怪:“依你的性子,得了个智计超群的女子幕僚,偷着乐还来不及,怎么顾虑重重的?”
“我有乐自然大大方方乐,为什么要偷着?”
谢澜安在舅父面前才难得玩笑一句,说罢,长眉又淡蹙。
“女子自来命薄,那样的身子骨撑着智多近妖的命,便更薄了……”
“那日那位谢御史,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满是药气的清闺,泥椒壁上挂着一幅诸葛亮六出祁山图。百里荻将冒着热气的四君子汤送进屋里,还是没忍住询问侄女。
自打那日在山下吹了风,回寨后百里归月便染上风寒,连嗽了好几日。
此时她倚在榻枕上,素面如纸,回想那日入耳之言,眸含清光。
谢澜安敢不敢为女子谋呢?
她的回答是:“我能让寒人参加科举,便不能让女人也一同参加吗?”
震古烁今的想法,只怕也空前绝后!
让寒门学子入仕,已能预见王丞相为首的那班老臣会如何反对,遑论女子参加策考,遑论女子入朝为官!
谢澜安心中有一盘棋,朝野风云变幻,这每一着手筋也要随之改易。对于这个深埋于心的念头,她尚在斟酌如何布局,可就在这时,遇见了百里归月这个奇兵。
如水得鱼,鱼摆尾,这潭水便活了一半。
看,谢澜安想,连上天都愿饶她一子。
“剿匪一战,我会上报陛下抽调的是郡县之兵,以免陛下多心,所以还得劳烦阿舅替我粉饰一二。”
还在筹划的事,谢澜安没有与阿舅多说,想起另一事,同阮厚雄打商量。
阮厚雄知道澜安心思深,没有追问,满口答应。
谢澜安想了想:“还有,胤奚的枭敌首功,也压住别上报了。”
阮厚雄意外地噫了声,一琢磨,明白了其中缘故。澜安这是对那臭小子精雕细琢,用心深远啊,历练归历练,却不愿他木秀于林被人盯上,过早折了锋芒。
他带着酸溜溜的口吻逗她:“男儿少有不恋功名的,压功不报,就不怕那小子有想法?”
有想法?谢澜安失笑,她倒情愿让小郎君来她跟前闹一闹。自从那一刀后,胤奚回来便开始躲着她,往常恨不能整日黏过来的身影,最近却消停得让她不适应。
莫名其妙。
傍晚谢澜安提着那三坛酒,推开西厢房的门。
胤奚正帮外院主簿们核对一县田契,屋内燃着沉水香,他正襟跽坐,干净的白棉衣袖垂委在几案下,搦管在手,腕骨清隽而冷瘦。
一道尚未全消的箭疤留在他手腕上,浅粉颜色,却极狰狞,为这看上去弱质文雅的白衣郎君,添了一笔凛冽禁忌的味道。
他听声抬眼,夕光落进瞳眸。
看清谢澜安的脸,一顿,眉眼逸出一抹无辜的纯情。
“女郎怎么来了?”
他提着笔,挑起的桃花眼一味看她,任由滚圆的墨珠从毫端滴落。
嗒地一声,麻纸舔透墨痕。
谢澜安喉咙微滚,重重将酒坛放在案上。
“之前说过要练你酒量,养伤这些日子耽搁了。如今伤口好了,喝。”
等喝醉了,她审他什么,他都会乖乖回答。

第70章
胤奚看了看那泥封的酒坛, 没说旁的话,不紧不慢地搁下笔,盖好砚盒, 将文书整理好摞在一旁。而后手指握着袖管向上卷了两折, 这才掀开酒封, 就着坛口尝了一口, 低头说:“女郎想问什么, 不用这样, 我也会知无不言的。”
谢澜安一听就笑了,“知道我要审你?”
他也知道自己醉后黏黏糊糊,问什么答什么,啧,所以这机灵鬼该不会是故意躲着她,一直在等她找上门来吧?
“为什么要审,我的心里话,一向对女郎坦诚相待。”
一听这信口拈来的腔调,就还是不老实。谢澜安隔空点了下他抹蜜似的嘴, 又指指酒坛,抖袍在几案对面坐下。
目光一转, 抽出压在册簿底下的几幅行草, 拿在手上检查。
她明摆着灌酒来了, 胤奚唇角抿动了一下, 乖乖捧起酒坛, 就坛饮酒。
谢澜安余光轻瞟,只见他微仰的喉结一咽一滚,不是那种嗜酒为命的武夫的喝法,而是款洽从容的, 带有几分光霁的文气。
然而举着五斤重的瓷坛子,他的手背不可避免浮出青筋,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臂肌肉匀亭,便又彰显一股敛而不发的疏狂意味。
——这样的人若生在谢家……
自小锦绣堆里来去,大抵也是个不输谢丰年的明恣儿郎。
“咳。”
一声轻咳打破谢澜安的遐想,她回过神,见胤奚仿佛一口喝急了,一线酒液顺着他唇角流到精巧的颔尖,又顺着下巴滑过喉咙,没进交领里。
屋外冬风阵阵,胤奚居常简便,竟是只穿了件白纻麻单衣。也不知是那衣带系得敷衍,襟口随着胤奚举坛的动作松垮了些许,还是那酒水太会流,沿着他锁骨下一小片洁白肌肤直没进去,像猫爪藏起挠痒的钩子,欲说还休。
谢澜安眸子轻眯,这个小狐狸……
心里刚冒出一点怀疑,还没等她确准,便被空气中浮动的浅浅馨香搅乱了思绪。
这不是屋里燃的篆香气味,也不似闺阁薰香。谢澜安看了眼低低咳嗽,晕生两颊的胤奚,前两回他醉酒时,她恍惚都闻到过这股香气。
她好奇这个很久了,趁着小郎君眼波迷离,佯装无意地移目:“你擦的什么香?”
“唔。”
喝净了第一坛的胤奚,迟缓地撩起眼皮,“谁偷偷擦那个,怪……怪臭美的。”
你不臭美,谢澜安无语一噎,瞥了眼胤奚的右手。
也不知从前是哪个偷偷往红痣上抹香露。
一个大男人,总不会是体香吧?
不过她为什么要追根究底这种事情,他是香是臭,与她有何关系。谢澜安肃起了面孔,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回到正题:“说说吧,为什么躲我?”
“没有躲……”
胤奚的唇瓣被酒水润出粉红的亮泽,不知几分醉,浓密的睫毛低垂着,不再拿那双芙蓉露水眸勾人了,话却说得明白:“那日,吓着女郎了……过后便不敢再让女郎想起那一幕。”
“我,总是想让女郎入眼所见,皆光明磊落。”
屋中有片刻寂静。
胤奚想了想,小声说:“我平素不那样的。”
“你平素也不把嗓子夹起来说话。”
地心的薰笼有些热,谢澜安抽出折扇,展开对着脸扇了扇风,面无表情地盯着檀木几上,那只向她慢慢蹭过来的手。
胤奚仿佛听不懂她说什么,手将触及女子衣袖,忽又缩了回去,启开第二坛十八年的陈酿,舔唇喝了一口。
声线越发软得厉害。
“女郎新得了一位谋才佳士,惺惺相惜,衰奴自然以为女郎眼里放不下别的人了,没的凑到跟前讨嫌。我若不能见贤思齐,只怕后来者居上,日后更不配得到女郎的垂怜,所以这几日衰奴都在认真做事……不承想,女郎还会主动来看衰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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