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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巍巍(一两春风穿堂)


阿笙此番寒州之行,夺了窦升平在万象商会的一个席位,又让窦晨曦涉险。
傅荣华心里过不去,却又碍着礼制,要端起贤良淑德的做派,便一直憋在心里。
虽看在长辈的面子,对阿笙还算和蔼,但这般重要的席面,她未必尽心。
看得出安氏亦是有为难,裴老夫人不由问道。
“这丫头也到年纪了,可有为她择过人家?”
说到这里,安氏摇了摇头。
“皇帝那则旨意,她怕是就耽搁了,我就想着实在不行,到时候为她招个婿得了。”
裴老夫人是见过阿笙的,裴钰当年能将她带在身边,便足以证明,阿笙其人是得了裴钰的认可的。
这可少见。
裴老夫人默了默,道:“不如这样,我族中反正儿郎多,到时候你让阿笙自个来挑挑?”
许是裴老夫人这话说得太过清浅,这裴氏的儿郎什么时候沦落到由得别人挑拣了?
安氏一时愣在了那,不知如何回她这话。
在裴老夫人殷切的目光下,安氏张了张嘴,想了半响才找到合适的词。
“老姐姐,你莫开我玩笑了,你裴氏儿郎那般优秀,世家大族的女儿谁挑不得,别让我那丫头埋汰了。”
裴老夫人闻此却是笑开,“你可别小看了你家那丫头。”
那薄纱罩着的棉门帘终究关不住屋内的笑声。
屋外,傅荣华低敛着眉目,久久地站在门外,生生踏不进去。
山脚的寒风有几分刺骨,但却不及二位老夫人的话让她心中刺痛。
当日,晨曦受阿笙牵连,难以议亲之时,安氏都未曾想过去求裴氏。
安氏既然与裴老夫人有这般的情义,又为何要寻那宁安侯府。
难道阿笙配得裴氏儿郎,她的晨曦便差了么?
安氏的偏心让她如鲠在喉。
此时,南园那边的嬷嬷带着礼单前来回禀。
傅荣华见此,方才随着一同进了屋。
安氏见傅荣华到了,当即为她引荐。
傅荣华端视着裴老夫人,虽是华发银丝,却目光清明,眸色柔亮。
她低低见礼后,遂安静地在一旁候着。
南园的嬷嬷将那边收到了的礼单拿给老夫人过目。
嬷嬷看了看一旁的裴老夫人,安氏罢了罢手。
“无妨,你念吧。”
“是。”
嬷嬷低身拜礼后,命人将那份冗长的礼单展开。
“燕城裴氏送明月珠一对。”
此话一出,安氏与裴老夫人同时抬首。
安氏看向裴老夫人,这裴氏并非其他支脉,而是裴氏祖地所送。
这份量过重了。
安氏缓缓开口,向裴老夫人道:“劳老姐姐为孩子撑场子了。”
如今能用燕城裴氏之名的,除了裴老夫人,安氏的确也想不出来还能有谁了。
裴老夫人略微踟蹰了片刻,而后勉强地笑着应了下来。
但她怎么记得自己选的是一对玉如意?这怎么成了明月珠?
许是备礼的嬷嬷弄错了。
“总要给孩子备份礼的。”
裴老夫人将这话圆了过来。
她这话刚说完,嬷嬷继续念道:“上陵裴府送玉如意一对。”
安氏又侧目看向裴老夫人,见她轻咳了一声,而后十分自然道:“这当是老五送的吧,听说他倒是与阿笙也有些交道。”
听裴老夫人这话,安氏复才点了点头。
那边嬷嬷继续念着。
“商国仲景,送山水墨画一副。”
安氏闻此又将那嬷嬷叫停。
“哪个仲景?”
嬷嬷脸上堆满了笑,“商国国士仲景仲大士。”
安氏闻此缓缓点了点头,方让那嬷嬷继续。
而后嬷嬷放缓了语速,一一将送礼之客道出,华清斋院首、九曲国策大师离原、西州王庭、公主府、前国师静严、宗亲王府、文史八大家中的袁氏、何氏……
嬷嬷将那冗长的清单念完,方才缓了一口长气。
阿笙这礼单之上的人足有百家之多,除了华清斋的师生,还有航道合作的各商家,王室宗亲亦在其列。
安氏听完这许多,当即命西园与北园也准备开园迎客,一个南园怕是会怠慢。
阿笙在家几乎不提在外之事,她竟不知,这丫头在外的人脉这般广。
今日单凭燕城裴氏之名,便足以让阿笙这风华宴风光无二。
这里面的每一位都足以成为窦氏家主席面的贵客,但却偏偏全都出现在了一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窦二姑娘的席面之上。
今日过后,窦长笙之名,将广传帝京。
阿笙亦将成为各大世家的座上宾。
嬷嬷看着安氏眼中的欣慰,踟蹰了一下,还是道。
“老夫人,还有一事。”
见嬷嬷有些为难的模样,安氏道:“怎么了?”
嬷嬷苦笑。
“二姑娘让人在南园外开了个赌局,引得那些看热闹的人将钱输了个精光。”
她这话一完,安氏与傅荣华同时愣在了那,倒是裴老夫人不由捂着嘴笑。
嬷嬷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二姑娘这一会儿功夫就赢了五千两。”
嬷嬷笑着咳了咳。
安氏却沉了眉目。
“荒唐!”
“哪有人自己寻自己的乐子!”
嬷嬷赶紧补道:“是了,所以二姑娘又着人准备了上百份礼,派给了在南园外的那些人。”
阿笙原话是,当与众人同乐。
所以又添了些钱财让人备了重礼,随给众人。
这人群之中不少也是文士出身,自认自己此前行为不端,去看一个女娘的笑话,但主人家却不计前嫌,还送礼给自己。
这些人自认惭愧,便也想随一份礼。
而后阿笙让人取来了百米宣纸,让来人在其上留下墨宝就算随礼了。
如今南园之外,人满为患,那百米纸卷渐满。
不少路过之人,不知缘由,只听闻是窦二姑娘德行高尚,仁义之举,才会让这么多人自发为其贺寿,因此都纷纷上前留下自己的墨宝。
裴老夫人静静地听完嬷嬷的话,与安氏不同,她看到的是阿笙的手段。
一个简单的赌局,到后来却为她赚了盛大的名声。
这风华宴即便没有那些座上宾,单凭这百米字卷也可为她打响名声。
今日,上至高堂大院,下至市井巷落,这窦长笙之名是无第二可追比的了。
裴老夫人此时抬眼正巧看到静坐在一旁的傅荣华。
自那嬷嬷念完礼单之后,傅荣华的神色却一直未变,她眼中的冷静可谓冷漠。
那长长的礼单在她的眼中,都成了安氏请裴氏给阿笙做的一个颜面。
毕竟这个年纪的女娘,哪里能凭自己请得来那些贵客?
安氏尚未交待完一切,傅荣华却忽然起身。
她低低朝二位老夫人见了见礼,道自己也该去帮忙打点了。
安氏闻此,又叮嘱了几句。
傅荣华笑着一一应下,而后垂首退了出去。
裴老夫人看着傅荣华离去的身影,收敛了眉目。
“青鸾,你当真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你百年过后,阿笙在这窦氏未必有现在好过。”
安氏顺着裴老夫人的眼神,看向傅荣华离去的方向,亦是沉了眉目。

春山院屋内,阿笙刚换好服饰。
片刻前,她不小心一脚踩进了还未填平的一处低洼,湿了鞋袜,因而才来换一身清爽的。
园内此时有窦远胜兄妹在待客,倒也不失礼。
此时,西园外负责整理礼单的嬷嬷见她在这里躲懒,便正好带着几样东西来给她看看。
那一些贺礼当中,有些礼须得阿笙亲自去谢过。
小桃为阿笙戴上一对明月珰,便听得嬷嬷在屋外唤着。
阿笙从镜中便见到嬷嬷带着几名侍女,她们每人手中都捧着一个盒子。
阿笙起身走了过去,低低看了一眼,便被那嬷嬷手中的珠子吸引了目光。
其光澄白温润,乍看之下倒看不出有何用处。
她随意地拿了起来,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阿笙觉得这东西看着有些眼熟,但一时也说不出名来。
“这东西倒是少见。”
嬷嬷闻此,脸上带笑。
“自然是少见的,听闻当年唯有西州王庭得了一颗,放在了王后的宫中。”
嬷嬷这么一说,阿笙方才想起来此物是什么。
是唯有南国才少量有的随珠,可在黑夜泛光。
东境人士为它取了个雅名,“明月珠”。
“这是谁送的礼?”
如此贵重的礼出现在她的风华宴上,过重了。
嬷嬷终于听她问到了关键,连忙道:“燕城裴氏。”
阿笙微微一愣,她到底比安氏更清楚这东西究竟是谁送的。
她看向一旁迎客的大侍女,问道:“沈自轸沈大人可来了?”
那侍女翻了翻至今迎客的单子,道:“并未见到沈大人到席。”
听闻这话,阿笙神色淡了淡,她将手中的珠子几分随意地丢回了嬷嬷捧着的盒子里。
嬷嬷有些诧异她为何忽然来了脾气。
阿笙复才找补了一句,“该是看在祖母的面上才送的,现下祖母那正热闹,晚些时候再去谢过裴老夫人。”
这话便是将人情也算到了裴老夫人身上。
听了她这话,嬷嬷应了应,复又将公主府等其他礼给阿笙过目。
“公主府侍从来报,公主午宴过后会到。”
合德这是不想夺了主家的风头。
阿笙省得,交待了几句便抬步往外走去。
得安氏之令,如今四季园四园齐开,每个岔路口都有仆从在那引路。
阿笙刚走过一个转角便见汪旭阳在向一名侍女询问什么,抬眼看到阿笙走来,便笑着迎了过来。
“恭喜二姑娘。”
阿笙欠了欠身,与汪旭阳全了礼数,她扫了一眼汪旭阳来的方向,果真只有他一人。
“听闻近日司政十分繁忙,汪兄拨冗来我这风华宴,该我致谢才是。”
汪旭阳罢了罢手,“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编纂,要论繁忙自然不及沈兄。”
“哦?”
天家一向将言议阁的事藏得深,阿笙倒是少听闻那人如今的差事。
汪旭阳这才道是黄庭生上谏,欲推倒沈自轸缓行新政的谏言,轩帝纳受了。
遂在前朝让几名言官提了提。
结果一个月之后,司政内着拟新政的十八位典侍全都辞官。
这件事引得轩帝震怒,认为黄庭生谏言有误。
他又想到此前掠劫民商失利之事,虽最后勉强达成,却还是损了他的颜面,遂将黄庭生阁首的职位革去。
这黄庭生一走,帝宫便传唤沈自轸。
这几日,轩帝小朝会都会让沈自轸在旁聆听,俨然是重用的趋势。
听到这,阿笙敛了敛眉目,这皇帝与他从前的仇事可非一桩两桩,他这是……
“哦对了。”
汪旭阳说到这,从袖中拿出来一盒锦盒。
“我也有礼要送予二姑娘,只是这东西不便为旁人看,遂想着亲自送与你。”
阿笙致谢之后,让小桃接过,却见汪旭阳躲开了小桃伸过去的手。
阿笙见此,让小桃退下,自己接了过去。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小小的印章。
看样子是寿山石打造,棱角已经有些磨灭了。
这是一件旧物。
阿笙取了出来,看了看印章的底部,而后神色微凝。
印章的底部刻着一个名字,“汪泽海”。
这是前刑部主司任职之时所用的私印。
这东西出现在汪旭阳的手中,阿笙便知自己猜测不错,他与这汪泽海当真是有些关系。
她看向汪旭阳,嘴角的笑意不减。
“汪兄这是何意?”
汪旭阳以眼神示意阿笙将东西收起来,而后才开口笑道。
“我知姑娘此前查过我,便想着,不如我亲口告诉你我的来历。”
此话一出,阿笙心中一滞,但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阿笙侧头示意小桃退远一些。
待人走至转角,她方才开口。
“能查到广寒楼探子的,整个东境便唯有裴氏的瞰卫和陈王室的乌雀。”
她细细地看着汪旭阳,缓声道:“你与裴氏无关,所以你是陈王室的人。”
汪旭阳来自陈国,这个消息是沈自轸亲口告诉她。
因此,阿笙才能这么快断定汪旭阳的来历。
但汪旭阳知晓阿笙查过他,应当也知道,她什么都未查到。
这种情况下,他却先与阿笙摊牌。
看来这风华宴,汪旭阳是带着目的来的。
汪旭阳听阿笙这般简单地推出自己的来历,故意问道。
“为何姑娘断定我与裴氏无关?”
阿笙见他微挑眉目,一副风流做派,知他刻意绕开话题是想探一探,她到底知道多少。
阿笙哼笑了一声,倒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裴氏若要用人,大概会选榜首的沈大人。”
阿笙这话便是在拿汪旭阳那甲榜第二说笑。
汪旭阳愣了愣,遂轻咳了一声,略有些尴尬地收了脸上飞扬的笑意。
阿笙抬了抬手中的锦盒,问道:“我知晓汪兄为官清廉,这份礼便谢过了。”
阿笙这话便是当汪旭阳囊中羞涩才会送出一份“旧物”。
她故作一副对汪旭阳接下来的话毫不关心的模样,让话题戛然而止。
她片刻前才点出了汪旭阳的身份,这不过两句话的时间便对他毫无兴趣了。
这反应让汪旭阳愣了愣。
这窦二姑娘不按常理出牌,他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可否留步……”
阿笙侧过身子,微挑眉目,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此时庭院寂静,刚路过的人声被小桃等人又引导去了别处。
听闻人声渐远。
汪旭阳才道。
“汪泽海是我的祖父。”

也是当年为先帝强判苏家案子的人。
“姑娘既然知道我祖父之名,当知晓他与你父母之间的关系。”
“当年之事,唯他最清楚。”
听闻这话,阿笙却并不应。
如今她在外是窦氏长房的次女,挂着她父母名声的是窦升平与傅荣华。
而汪旭阳会直接点出苏氏与阿笙的关系,该是将她查了个彻底。
阿笙猜他故意提起从前,当是想拿当年的真相换取什么。
看来他并没有查到,她借裴氏之手已然对当年之事有所了解。
汪旭阳想拿着前尘往事来谈现在的买卖,阿笙可不吃这一套。
她看了看前园的热闹,对汪旭阳道。
“汪兄挑着今日四季园这般多的人来与我谈事,当是遇上了急事才对,你我既然都无时间耽搁,不妨直言。”
汪旭阳原本还想借着旧事与阿笙换取条件,但她三两下便断了他的盘算。
汪旭阳心下一沉,或许他手中这筹码还拿捏不得阿笙,遂将一切盘算都丢开了。
直言道:“我想借用你的航船。”
原来,陈国的一队士兵在与央国北境的山脉相连的地界遇上了迷雾天气,从而误入了央国。
而近日,因军机阁巡查军依皇令北巡,镇北军加强了巡视。
这一队人马无法按原返回,只能顺着山路往南,一路藏匿在深山当中。
而这群人一旦被央国发现,便可以陈国无视东境休战协议为由,向陈国发难。
因此,汪旭阳的任务便是将这群人送回陈国。
“我知你的船队得了伽蓝王的许可,可从束河往北大陆行进。”
“如此便能绕过建成水师和北境的盘查,将人带回陈国。”
寒州航行权之事她第一时间通知了西州,才了结了此前与裴氏的碰撞。
毕竟并非所有人都有那个能力建成一条纵贯四方的商道。
既然消息已经递出,汪旭阳会知道阿笙便也不意外。
“但如今皇帝可还未同意寒庆的商贸请求,我虽说是得了航行权,但没有正当理由也不敢随意绕行束河。”
“皇帝对于此事的态度本就松动,一旦陈国点头,他便不会甘于落于人后。”
见阿笙对此话不置可否,汪旭阳继续道。
“陈国可以帮姑娘一把,但相对的,也请姑娘帮个忙。”
阿笙的手在身前交叠着,她静静地听完后,浅笑了笑。
“汪兄这账不对啊。”
汪旭阳听她这话一出,不由浅浅蹙眉。
“这队士兵若只是‘误入’的普通兵士,陈国不想他们被发现,那么给汪兄的指令该是‘杀人灭口’,而不是将人平安送回去。”
阿笙嘴角带上了笑。
“是探听北境军报的情报兵吧。”
汪旭阳听闻这话,眸光中带上了几分凌厉。
“但汪兄,我好歹也是央国子民,怎么能做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汪旭阳听着阿笙几分刻意的语气,知她是在要价。
这运送士兵和运送情报兵可不是一个价位。
汪旭阳噙着几分玩味的笑,道:“帝宫里面坐着的与你我有弑父杀祖之仇,姑娘自然不会对他多加维护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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