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听闻她微微地叹了口气,低身问道:“老夫人可是对戏不满意?”
她这话一出,一旁候着的领班不由紧张了起来。
裴老夫人摇了摇头。
她不过是念到自己到这番年纪,儿子不再,女儿远嫁,唯有那么一个孙儿还为了族内之事,从此见不得天日。
就连往日的老友都三两分离,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
如今这偌大的裴宅,三分之二空了下来。
“老夫人若想要热闹,不如回上陵去?”
闻此,裴老夫人笑着叹了口气,“老五自小就怕我,我若去了怕是又会拘着他。”
“老二、老三府中如今都由金氏打理,她也忙碌,我懒得去烦她。”
自裴清召兄弟出事之后,妻子李氏请离,别府的治家之权由裴老夫人做主都交给了金氏打理。
一人忙着两府的事,有时还要帮着打理本府的杂事,金氏如今甚是忙碌。
但各世家夫人们如今都知,裴府如今做主的是这位金夫人,面子里子都给足了她要的尊贵。
“那不是还有窦老夫人么?”
安氏、薛氏与裴老夫人都是自小的情分,听嬷嬷这么一提,裴老夫人默了默。
“她那一大家子的人,我倒是不好打扰,不若书信一封,看看她愿不愿意来燕城聚聚。”
“得嘞。”
嬷嬷闻此,低身退下,着文仆拟书信。
此时,外院的侍从来报,三名裴氏太祀的族伯求见裴老夫人。
三人缓缓而来,躬身见礼。
裴老夫人看了看这三人手中捧着的画卷,便知,又是为了裴钰的亲事而来。
自通州之后,太祀的那群老人倒是看到了危机。
家住一脉血脉单薄,若当真来日出来什么事,那么裴氏这越发庞大的族系该由谁去维持?
但太祀去催裴钰,这么些年缕缕碰壁。
裴钰心中装着族中之事,自然没工夫搭理他们。
虽然表面上的恭敬没少,但太祀的人一走,东西便被搁在那了。
没让画卷积了灰,便已经是裴钰对他们的尊重了。
所以太祀催不动,便只能请老夫人出马。
因而年年这画卷都要往裴老夫人这里递一递。
“还是那些人?”
听闻裴老夫人这么问,三人相互看了看,颇有些无奈地点头。
裴氏主母的人选向来是自小培养,这些早就定下的人,哪里变动得了多少。
老夫人这话也不过是打趣。
她朝一旁候着的递了个神色,侍女纷纷将画卷接了下来。
“他如今还有别的事在办,裴氏不好去接触,等年节的时候,找个机会先见见吧。”
听老夫人这般回,三人方才低首应承,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此时,嬷嬷返回,与三位族伯打了个照面。
她看着侍女手中的画卷,复问道:“老夫人当真没个打算,小公子这年纪早到了。”
裴老夫人看着戏台之上咿咿呀呀唱着的人,缓缓开口。
“钰儿自小便看着温润内敛,但实则心里有八百个心眼子。”
“这心思浅的,一眼被他看穿,他便觉得无趣。”
“但那些心思深的,又眼眶浅,爱为了一些琐碎的事藏一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亦懒得搭理。”
一个十岁便熟读鬼谷心术的人,比心眼子,谁能比得过。
说到这里,裴老夫人揉了揉眉心,语气中颇为无奈。
“这既要聪慧有谋略,猜得准他的心思,还得心底是个正值良善、值得交心的。”
裴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这光是第一项便难寻,两厢权衡更是海中捞沙。
这莫说女娘了,这些年能得裴钰赏识的,无论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是少之又少。
“小公子自身便是人中龙凤,自然眼光该高些的。”
“我原是想着让他自己抉择,但现下这么拖着也不是法子。”
嬷嬷浅笑道:“小公子最听您的,您劝劝,他当是听得进去的。”
闻此,裴老夫人叹了口气,“但愿如此吧。”
说着又朝那些侍女招了招手,想着先过过眼,心里有个数。
帝京东的码头之上,不少人远远看着那自寒州方向而来的大船缓缓靠岸。
窦氏二姑娘被困寒州之事,这些天在帝京传得沸沸扬扬。
这一个女娘在寒州那个视女子为货物的地方待了一个月的时间,这人还是否清白?
岸边看热闹的都伸长了脖子,想去瞧瞧,看看那窦氏女的惨状。
船门开启,其上的人缓缓走了下来。
两名女娘一个身着烟雨青锦服,一人身着明月苍穹服自那上面缓缓而下。
二人有说有笑,容色靓丽,丝毫不见众人猜测的悲惨模样。
而二人身后,一群身型高大,体壮如牛,骨肉中充满着勃发之劲的武卫自那上面也走了下来。
这阵势吓得码头之上的人连连后退,根本不敢站得过近。
阿笙左右看了看,便在人群的旁侧瞧见了锦瑟。
锦瑟此时带着人一同在码头候着,她早得了信息,今日有些人要交接给她。
阿笙在寒州之上学会了寒武卫的指挥口令,她对着身后的武卫清浅地道了一声。
他们便抬目朝锦瑟看去,寒武卫目色无光,视物死寂。
这一眼,饶是锦瑟都被吓了一跳。
阿笙几步上前,颇有些自豪,毕竟让寒武卫为自己护航这件事,她已经想了好久了。
“怎么样?我这一趟收获还不错吧?”
锦瑟闻之脸色僵了僵,她听闻张氏的女娘去换回来能做护身皮甲的刺藤丝,还想着阿笙能带回来的自然不差。
她仰着头看向那些高大的寒武卫,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阿笙以为是锦瑟不知这些寒武卫的厉害,解释道。
“这些可都是我从王帐护卫队里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有能搏虎豹的武力。”
至于她怎么诓得伽蓝王放人,就是另话了。
她这话一出,便明显见到包括锦瑟在内,码头之上的众人吓得一哆嗦。
“你不信?我……”
阿笙话未说完便被锦瑟拉住,她深深吐了口气。
“姑娘别说了,我信。”
锦瑟逼着自己不去看那些寒武卫,而是立刻将十二留给阿笙的话一一告知。
阿笙闻此,收了笑意。
她未多做停留,当即返回窦府。
而阿笙返回之后才得知,那些十二带来的消息,已经在当日被安氏付之一炬。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安排
窦府书房之内,八扇骨窗仅略微开了一扇,所有伺候的文仆管事全都退到了连廊之外。
窦盛康沉着神色听完阿笙讲完寒州一行,却是默不作声。
一旁的安氏放下手中的杯盏,一声脆响,打断了此时的沉默。
这从上到下的荒谬言语已不足以道。
在船上之时,若是无那邵子陵出面,张家女娘便难保清白。
但是这件事京机营瞒得很好,那群临时被拉去海上的京机卫都被私下处理了。
张家等在海上受到欺侮的人家亦不敢为了张苒苒去与京机营硬碰。
若非阿笙亲历,帝京怕是无人会知晓此事。
但窦盛康此时深沉的神色却并非为了京机营荒诞的作为。
而是经过此事,他看到了央国皇权的式微。
天家无德,上行下效,才会出现官欺于民之事。
清明盛世才能得安乐家业。
若世道有变,窦氏要如何保得自身产业和族人。
窦氏的营生以粮行为主,而田地这类却无可挪动,这便注定了粮行的生意与央国绑在了一起。
窦盛康微微低垂了眉目。
如今轩帝正值壮年,待自己百年之后,他的儿子能否在一个视子民生死财产如草芥的皇帝手中保下窦氏基业?
此时,窦盛康倒是认为,阿笙不愿沾染粮行生意的选择有她的几分道理。
见窦盛康不置一言,阿笙开口问道。
“外祖父,皇帝欲建水师之事可作罢?”
闻此,窦盛康摇了摇头,“听闻已经正式在前朝商议此事了。”
“那咱们这钱还给么?”
窦氏最不缺的便是钱财,窦盛康既然说到只要人回来,其他都好商量,这钱财自然得给。
窦盛康点头道:“此事皇帝十分看重,我们轻易食言不得。”
“那这笔钱算什么?”
阿笙抬眸,看向窦盛康。
“此事如今朝廷给出的理由是因为仓部的过错导致我滞留寒州,那么派人去接那便是理所应当。”
“那咱们这钱再给出去,算什么钱?”
“皇帝既要面子也要里子,这钱以什么名义给?”
阿笙是问到了点子上。
怎么给这个钱才能既将钱给到位,又能给皇帝足够的面子,令众人不会联想到赎人这件事上。
“答谢费?”窦晨曦提到。
窦盛康闻此摇了摇头,保卫子民是朝廷应尽的职责,若是履行职责还要另外收取钱财,那又与坊间的恶势力有什么差别。
“若是以这个名义给,天家不会收。”
皇帝等着窦氏主动将钱交上去,却也要好的名声。
虽是野蛮行径,但窦氏也不能掀了桌子,于己于人都无好处。
因此,窦氏须得找个好的理由。
阿笙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看向窦升平。
“大哥哥可是来年春季入文史阁任编撰?”
窦升平点了点头。
阿笙这话一出,窦盛康当即知晓她想要说什么。
这钱可以窦远胜入朝为官的疏通费的名义给出去。
一个编纂的位子,窦氏自然是看不上的,因此这笔钱给的便有了能令他人信服的理由。
“但这不就是贿赂官员么?”
窦晨曦道。
阿笙浅笑着看着她,摇了摇头,“历来各国立法是禁止官员之间以钱财走动关系,但可没禁止直接将这钱交给天家。”
“从前便有捐官的说法,咱们这一次只是效仿这个做法,给大哥哥谋一个更高的官职。”
窦氏此举能合了皇帝的心意,又能趁着皇帝有所需求而给家中子嗣谋个好的官职,的确不亏。
只是会得一些清流文士的骂。
毕竟今年恩科的榜下命案已经逼得朝廷思虑新政之事了。
钱权与仕途挂钩总会招来非议。
但这世间少有两全之法,总是有缺漏的。
各人也都只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之上,谋一个生路罢了。
见寒州之事有了妥善的了解方法,阿笙又睇了睇安氏,想了想还是直接开口问道。
“外祖母,听闻此前广寒楼给我送来的东西都被你烧掉了。”
阿笙顿了顿,她问得小心,“可是里面有什么孙女不便知晓之事?”
见阿笙主动提起,安氏敛了敛眉目。
她侧身拿起被她片刻前才放下的杯盏,语气倒是轻松的。
“你还说这个,就那么乱七八糟地丢在院子里,我还当是废物,让后院烧杂草之时,一同给烧掉的。”
安氏行事一向重视规矩,断不会随意处置他人之物。
她这个理由阿笙是不信的。
阿笙看着安氏低垂的眉眼,心中已然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显然安氏是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才会决定将其烧毁。
听小桃说,当日,安氏冒着危险硬要在后院将几大口箱子全都烧毁。
事后更是自己亲自一遍又一遍地在灰烬当中确认是否还留下片缕。
能得她如此行事,定然是十二他们查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但究竟是什么?
如今广寒楼怕是不能再用了,锦瑟这些时日也试图打探十二的消息,但却一无所获。
阿笙低敛了眉目,若是无法得知当日箱子里究竟是什么消息,便被动了。
“外祖母……”
“无须多说了。”
安氏看向阿笙,她神色定然,言语间是不容拒绝。
“既是被烧毁的东西,便不要再多追究了。”
“可是……”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安氏的口吻不由严厉了起来,就连一旁的窦盛康也看出了此事的不寻常。
他朝阿笙摇了摇头。
阿笙微微蹙眉,而后低垂了头,道:“是孙女不懂事,外祖母勿恼。”
得了阿笙这话,安氏的神情明显松了松。
“你此行风波极大,我与你舅母商量了一下,决定以生辰宴的名义替你正式办一次宴席。”
“也是给众人看看,我窦氏女儿的矜贵不容他人污蔑。”
自阿笙归家之后,因皇帝的那则旨意,窦氏一直未能为阿笙正式办一场宴席。
这一耽误便到了现在。
安氏微微往前倾身,拉上阿笙的手,拍了拍,道:“你毕竟也到了这个年纪,不能只顾外面的生意,不管后宅的往来了。”
“即便是来日招婿,若没个好名声,难不成当真是要去大街上随意拉郎配么?”
闻此,阿笙敛了敛眉目,应道:“凭外祖母安排了。”
她那一手萦花小字因着这一贴贴地写,又精进了不少。
阿笙的这场风华宴是窦氏一个公开的态度,不能只有少年人在场。
但因她是小辈,央国有长者不为晚辈贺寿的规矩,所以府中便有意将这场生辰宴在窦氏的四季别院分两席办。
一边是阿笙的生辰宴,另一边则以窦氏主母安氏的名义宴请各家贵女、夫人。
阿笙闭着眼,让小桃为自己穿戴整齐,又打了个哈欠。
“小桃,我还有多少帖子没写?”
她的声音懒懒的,听着就满是疲惫。
小桃闻此,笑着为她挽发,又用玲珑温润的海珠一一簪发。
“老夫人拟定的那些都写了,还剩下姑娘你自己的好友了。”
闻此,阿笙方才睁眼。
的确,她这风华宴窦府这般重视,这该请的还得请。
华清斋、公主府,甚至连沈府都要规规矩矩去一封邀贴,才算是摆正了态度。
良久,阿笙方才收笔,揉了揉手腕。
小桃低头看着她写下来的这些请帖,不由愣了愣,又看了看阿笙。
这上面的每一个都足以入家主的席面,阿笙这生辰宴当真请得来么?
“府内这一次将这席面办得这般隆重,若是少了谁就怕被人认为是被轻看了。”
小桃闻此,有些为难。
“可若是咱们请了,人家不来,可不就成了笑话?”
阿笙又拿锦扇,扇了扇纸面。
“我这二两面子不值钱,但这些人一个都怠慢不得。”
说着,她看了一眼墨渍未干的沈府邀贴。
她下意识还是给他写了一份。
但念及结业礼时的失望,她又收回了目光,左右这礼数她做全了。
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去期待。
此时,院内的嬷嬷来唤,称车马已经准备好了。
今日阿笙要随傅荣华去京华阁取前日里订的首饰。
自阿笙从寒州回来之后,便总觉得傅荣华对自己的态度淡淡的。
虽是依旧待她温和,但礼貌中却带着客套的疏离。
亦如此时车马当中,她闭目养神,就连多的话与阿笙都无。
在她心中,阿笙先是为争家业而将自己置于险境,后又害窦晨曦也不得已去了那蛮荒之地。
那几日,傅荣华是夜不能寐,即使浅眠也都被噩梦惊醒。
每每思及阿笙冒进的行为,她都皱紧了眉头。
但安氏对阿笙的袒护,窦府上下无人不知。
因着长辈这层关系,傅荣华又不得发作。
阿笙看着傅荣华神色,垂了眉目,思虑片刻,开口道:“舅母……”
但话未说完,却觉车马停了下来。
马夫报,到了京华阁。
显然傅荣华是听到了阿笙那一声唤,但她睁眼之后却并未询问阿笙是否有事。
而是对这一声置若罔闻。
阿笙见她端起了谦和的笑,与自己一同下了车驾。
傅荣华先行在侍女的搀扶下进了阁内,并未等阿笙。
小桃亦要去接阿笙的手,却见她只是站在原地,清冷地看着傅荣华的身影。
“姑娘?”
得小桃这一声唤,阿笙收回了目光,对她笑了笑,遂跟着一同走了进去。
京华阁聘请的大师傅手艺一绝,因此在帝京贵女当中颇受欢迎。
此次为了风华宴,安氏吩咐着给阿笙与窦晨曦都订了几套首饰。
阿笙刚进阁内,便见到傅荣华与另一名美妇人交谈着。
这人虽是做妇人发髻,但容貌却颇为年轻,倒是有十分的好相貌。
见她进来,那妇人便一眼定在了阿笙的身上。
这定睛的一眼过于犀利,阿笙并未错过。
“这便是二姑娘了?”
话一开口,那妇人的神色柔和了不少,眉眼间尽是宽和的笑。
傅荣华朝阿笙招了招手,遂道:“这是中枢阁冼大人家的夫人辛氏。”
阿笙听闻此姓,低敛了眉目,如常地欠了欠身,“夫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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