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溪音看了眼锅中的膳食:“足够了。”
锅中汩汩炖着香辣开胃的毛血旺,炖至九成熟,盛在暖锅中,等一路送至皇后宫中,食物刚好到了最适宜下口的时候。
赵溪音着人大张旗鼓地抬着暖锅,浩浩荡荡往坤宁宫去。
经过承乾宫外时,果不其然遇上了朱明哲的圣驾,她领着人退到一边,恭恭敬敬行礼问安:“皇上吉祥。”
朱明哲看了眼:“是赵司膳啊,这是给哪个宫送膳?”
“给皇后娘娘送的晚膳。”赵溪音答,“做了香香辣辣的毛血旺。”
“皇后能吃辣?”朱明哲很少去皇后宫中,自从清秋节后,还从未去看过皇后,因此对她的饮食改变并不知晓,“毛血旺是何物?”
赵溪音描述得详细:“是一道川菜,以鲜香的牛油火锅底料为汤底,以毛肚儿、鸭血等为主要食材,鸭血毛肚儿极为嫩滑,毛肚儿则十分吸汤汁,十分辛辣开胃,需得配着大米饭食用。”
朱明哲听得咽了口口水,这样的菜肴,实在太吸引人了。
【想吃。】
他摸了摸鼻头,找了个生硬的借口:“皇后竟然能吃辣菜,朕不信,得去瞧瞧。”
汤岱提醒:“钱妃那边?”
“你去告诉钱妃,朕晚些时候再去瞧她。”他说,而后说完一挥手,“去坤宁宫。”
赵溪音抬脚跟上圣驾。
承乾宫内。
钱妃精心打扮,等着皇上到来,谁知却等来汤岱的无情告知:“皇上都到门口了,忽然想到有事要说与皇后娘娘听,又折去了坤宁宫,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钱妃额头上的皱纹都气出来了,强忍着气点头,等汤岱一走,“哗啦”一声,把一应妆奁全到地上。
皇后听到皇上到来的通穿很是诧异, 见到赵溪音跟着一起来,就更诧异了。
朱明哲见到皇后也很诧异,印象中, 皇后时常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不由自主就会出长气,虽说他知道这是病症的表现, 但还是很影响美感。
今日乍见, 皇后脸色红润不少, 眼神炯炯,容貌倒是无甚变化, 就感觉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端庄持重的基础上平添几分活力。
他忍不住先声叫道:“皇后。”
皇后俯身见礼:“皇上怎么来了?可是有事吩咐?”
见皇后略感生疏,朱明哲心怀愧疚,他已经忽视皇后许久了:“朕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朕的皇后?”
皇后心中微微动容,有些无措地看向赵溪音,赵溪音指了指杂役手上的膳食,冲她眨眨眼。
原来是被膳食吸引过来的,皇后有些哭笑不得,皇上来她当然高兴, 不为别的,就为能气一气钱妃,她就高兴。
膳桌前,赵溪音把一铜盆的毛血旺和米饭摆上桌, 莹白的大米和红艳艳的毛血旺颜色对比鲜明, 十分有视觉冲击力。
朱明哲原本还想就皇后突然吃辣的事发表观点, 希望能规劝国母端庄自持,莫要被口腹之欲引诱。
但看到皇后如今的气色上佳, 话就又说不出口了,皇后精神好,便有精力处理繁杂的宫务。
“皇后精神头瞧着好很多,可是与吃辣有关?”
皇后点点头:“是啊,药娘和太医都说臣妾吃辣能使气血翻涌,有益气生血之效,赵司膳便给臣妾做了不少辣食,果然不错。”
朱明哲点点头,他不需要益气,但需要解口腹之欲。
眼前的这毛血旺实在太过诱人,他迫不及待说:“朕陪你用晚膳。”
赵溪音奉上筷子,朱明哲率先夹出一块鸭血,鸭血呈方块状颤颤巍巍到了口中,软嫩爽滑的口感简直比最柔软的舌头还要柔软,辣味紧随其后释放出来,口腔瞬间像着了火。
虽然辣,但很香。
鸭血一下子就征服了朱明哲的味蕾,他呼着气招呼皇后:“你也吃。”
皇后见今日送来的毛血旺是两人的分量,就知道皇上肯定是赵溪音“诱拐”来的,抬头冲赵溪音感激地笑了笑,“诶”了一声。
朱明哲吃辣属于是又菜又上头,口中越辣,筷子就越不停,又夹了一筷子百叶,毛肚儿和百叶是最吸汤汁的,一口下去,灵魂都出窍了,额头上瞬间冒出汗珠。
他往口中扒拉两口大米饭,清香的大米倒是能解辣,趁着缓过来的劲儿,又夹了片毛肚儿。
毛肚儿比起百叶有过之无不及,表面粗糙的纹理是挂住汤汁的神器,其本身爽脆的口感,丝毫不输鸭血。
好吃是好吃,就是……舌尖跟被烫熟了似的。
朱明哲疯狂扒拉米饭,不一会儿,一碗米饭见了底,真可谓是:三口菜,一碗饭。
赵溪音又剩了第二碗奉上。
但照朱明哲这个吃法,很快肚子就饱了。
赵溪音留心数着,皇上也就吃了不到十口毛血旺,米饭吃了两碗多,史上最亏本的买卖,也不过如此吧。
皇后虽然吃得也很辣,鼻尖同样沁出汗珠,但起码她还能吃,吃得很香很过瘾。
再看朱明哲一脸没吃够,但肚子又吃撑的模样,赵溪音在心里偷摸乐。
一顿晚膳结束,皇后的脸色微微发红,唇色更是鲜红欲滴,汗珠打湿的头发粘在鬓角,瞧起来倒多了几分艳丽。
朱明哲看得呆住,刚才没吃过瘾的郁闷一扫而光:“朕今晚留宿坤宁宫。”
汤岱好意提醒:“钱妃那里……”
朱明哲不耐道:“你去找个理由说一声不就得了。”
“是。”
承乾宫,钱妃苦等良久。
皇上说好来陪她用膳,结果被皇后截胡,好,她耐心等着,连晚膳都没敢用,生怕用膳会弄花自己精致的妆容。
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她是脖子也酸腰背也痛。
结果皇上没等来,等来汤岱一句“皇上有事,来不了了”。
谁不知道皇上在皇后那里,皇上一直对皇后淡淡的,今儿怎么突然留宿坤宁宫了?
钱妃想不明白,但快要气死了,解了禁足后的第一次面圣,就这么泡汤了,传出去还让她怎么立足?
她气得睡不着,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撕扯被褥,直到心腹来报。
“娘娘,柱国将军打了打胜仗。”
钱妃鲤鱼打挺般坐起身,刚才烦躁的神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惊喜雀跃:“真的?”
“只是赢了第一仗,鞑靼尚未离开,要保北境安宁,老将军还得继续和敌军斡旋。”
“首战告捷,这是大喜事。”钱妃高兴地说,“为了让父亲继续安心打仗,皇上肯定会再度安抚本宫。”
她朝坤宁宫的方向轻蔑地看了一眼:“皇后想跟本宫斗,她凭什么?”
翌日,北境的捷报传遍前朝后宫。
坤宁宫,赵溪音也在,倒不是来送膳,只是被皇后传来闲聊。
昨日赵溪音以美食相诱,让皇上来看皇后,皇后得知后很是感激。
“我只是想着娘娘最近如此容光焕发,得让皇上见见。”赵溪音玩笑道。
皇后已经年逾四十,这些年被皇上冷落,对朱明哲早就没了年少时的热情,从个人情感来讲,皇上来与不来都无所谓,不来还乐得清净。
但这里是后宫,所有人的利益全系在皇上一人身上,她得为自己的处境考虑,为太子的前程考虑,得让所有人知道,皇上还是在意中宫皇后的。
所以赵溪音这一招釜底抽薪,甚合她的心意。
她笑说:“皇上昨日真的夸本宫有三分年轻时的姿色。”
若能照这个势头渐渐发展下去,中宫和太子的地位就能逐渐稳固。
可偏偏柱国将军又打胜仗。
果不其然,汤岱过来传旨:钱妃服侍皇上有功,复贵妃之位。
这道旨意在意料之中,虽是因着柱国将军的功劳,但到底让贵妃翻身了。
皇后叹了口气:“咱们耗费心思,好不容易扳回来的局势,一夕之间又被追平。”
赵溪音安慰说:“娘娘莫急,既然是局势,就会有顺风、有逆风,咱们再慢慢赢回来就是。”
钱妃恢复贵妃之位,有人忧愁、有人高兴,胡尚食就是高兴的人之一。
她手中捂着贵妃给的药,迟迟没能下手,主要是在官网贵妃的前程如何,如今贵妃复宠,她的第一反应是:该动手了。
自从上次被皇后退了整碗海鲜粥后,胡尚食已经许久没来过司膳司了,对于赵溪音在各处“设防”的事,全然不知情。
她背着手,大摇大摆走进司膳司,殊不知已经进入杂役的监视范围内,杂役随手做着杂活,眼睛时不时监视着胡尚食的一举一动。
赵溪音不在,徐棠虽然不耐和胡尚食搭话,却不得不走上前:“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在这司膳司,胡尚食最烦的人,赵溪音排第一,徐棠必须排第二,不过话说回来,厨娘中就没她不讨厌的人,看整个司膳司都晦气。
她轻蔑地鼻孔朝天:“听听徐典膳说这话,本官没事就不能来司膳司了吗?就是赵溪音在这,也不敢这么对本官说话。”
徐棠觉得胡尚食就是来找事的,为了不给溪音惹麻烦,她耐着性子问:“胡尚食,您有何事吩咐尽管说。”
“这才像话。”胡尚食得了便宜还卖乖,“本官是五品女官,是你们这些人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高度,本官瞧你们一个个的,跟地上的巴儿狗没什么区别,最好都听话些。”
或许是在司膳司受的气太多,她一进司膳司就心态扭曲,非要把厨娘言语打压一番才舒服,否则心里就像憋着一股气,怎么都不顺畅。
徐棠没想到,自己服个软竟换来这样的结果,当即怒目瞧着胡尚食:“你骂谁是狗?!”
她的拳头硬了,常年颠锅揉面的手劲儿可不是虚的,一拳砸过来够胡尚食喝一壶。
孟御厨原本在忙活自己的,见状赶紧过来,拉住徐棠:“别冲动。”
徐棠说:“我不能容忍旁人骂咱们司膳司的厨娘都是狗!”
孟御厨不松手:“她骂你你可以骂回去,但要打回去,按宫规是要罚你。”
徐棠一想也是这个理,当即不客气道:“胡尚食拿自己是五品女官说事,你该庆幸你是女官,不用参与咱们先前的退菜考验,否则拿碗完璧归赵的海鲜粥,是够你丢人的,做一次就被退一次,不出一日,就得连人带铺盖卷儿全都扔出宫去。”
厨娘们哄堂大笑,这事的确够讽刺的,上位者亲自定下的规矩,结果她自己能力不足,做法自缚,让人笑话。
笑声格外刺耳,胡尚食脸都青了,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指着徐棠“你你你”了好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
其实她和司膳司早就撕破脸了,今日徐棠只不过把这道口子撕得再深一些。
按在心口的手突然摸到怀里的药包,她的眼神突然狠戾起来。
收拾赵溪音一个算什么本事,得让徐棠、孟御厨全都犯下杀头大罪!
她打定主意,冷静下来道:“本官懒得与你们计较,本官还要视察司膳司的食材,你们各自去忙吧。”
说完,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徐棠和孟御厨还纳闷,胡尚食这是被骂傻了?怎么如此重拿轻放了?
厨房的隔壁是膳房,是暂时存放厨娘们做好的膳食之处,每顿膳司厨娘们一般不会只做一道菜,先做好的便放在这里,以待齐全后一起送走。
胡尚食在地窖溜达了一圈,推开门进来。
一进来,就看瞧见挂着“徐棠”二字的铜牌,代表铜牌下的菜肴都是徐棠做的,左边是赵溪音,右边是孟御厨。
徐棠和孟御厨铜牌下已经各有一道菜,因着赵溪音今日不侍膳,牌子下空空如也。
周围没人,天赐良机。
胡尚食迅速摸出药包,在徐棠和孟御厨的饭菜中各投进一指甲盖的药粉。
药粉融化,很快化作无形。
至于赵溪音的,都知道她最近在给皇后做辣菜,已经把药下在她惯用的牛油汤底中了。
“赵司膳回来啦?”
门外突然响起几个厨娘的声音,胡尚食吓得一哆嗦,连忙把药粉收进怀里,佯装镇定走出了门。
一出门,就瞧见刚才在院中扫地的杂役溜到赵溪音身边,附耳低声说着什么,神情凝重,赵溪音还往她这边瞧了一眼。
看到自己下药?不可能。
胡尚食十分自信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本领,昂头挺胸走过来:“赵司膳忠于回来了,方才你们司膳司的厨娘好大的脾气,把尚食女官都给骂了,你这当司膳的也不教训教训?”
赵溪音比胡尚食个头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胡尚食我问你,你来我司膳司做什么?”
【下药诬陷你啊,还有徐、孟二人。】
不知为何,胡尚食觉得此刻的赵溪音很盛气凌人,她本该生气,可却心虚:“没干什么,查看食材而已。”
赵溪音深吸一口气:“你刚才都去了哪里?”
【地窖、冰窖,膳房。】
“放食材的地方呗,还能去哪?”胡尚食眼神飘忽。
赵溪音继续问:“是谁给你的药?”
【当然是贵妃。】
胡尚食此刻已经慌了,赵溪音怎么会知道她有药?
“你在发什么疯?什么药?你可不要污蔑本官!”
赵溪音问出最后一个问题:“药现在藏在哪?”
【怀里啊还能哪?】
不等胡尚食回答出口,赵溪音立刻下令:“扣押胡尚食,把她怀里的药包拿出来!”
“谁敢!”胡尚食慌了,“本官是五品女官!”
然而司膳司的杂役只听赵溪音的,立刻有五六个人扑上去,把胡尚食反手给按在地上,并在她的怀里摸出一包药粉。
人赃并获。
胡尚食瞪大惊恐的眼睛,声音嘶哑——
“赵溪音,你不想活了敢动朝廷女官?本官是五品,你一个区区六品官,有什么权利动我?即便我有罪,也该皇上来处置,你算什么东西?”
“赵溪音你是妖怪!我早该想到你是妖怪,能神不知鬼不觉知道我的目的,还知道药包的藏处,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你们这群厨娘杂役还对她死心塌地,不怕将来她把你们一个个生吞活剥了吗?”
“……”
赵溪音并没有理会胡尚食的骂骂咧咧,沉着冷静地处理事情。
“膳房的所有膳食都不要再送了,全部处理掉。”
“请太医院的御医还有司药司的药娘们过来,帮忙检查地窖、冰窖所有食材是否有毒,在确认之前,所有御厨都不许用里面的食材。”
“小棠,孟御厨,随我去见皇上,带上胡尚食。”
临走前,赵溪音捻这药包转头对胡尚食说:“六品女官,你这是自掘坟墓。”
乾清宫内,朱明哲听完赵溪音的讲述,脸色阴沉得厉害。
尚食局涉及到嫔妃们的饮食,理应是最干净的地方,没想到却隐藏着胡尚食这么个污浊。
若不是赵溪音及时发现,那药可是要流向整个后宫的,后果不堪设想。
“是什么药?”他沉声问。
侯太医已经辨认好了:“是肠机散,服用少量可至腹痛,久而久之,则会肠穿孔而亡。”
虽不是致命毒药,也算是毒药的一种了。
乾清宫正审着案,皇后和贵妃前后脚赶来,各有各的理由。
皇后是职责所在,得知胡尚食出事,有意推赵溪音上位:“皇上,臣妾听闻尚食局出事了,臣妾有管理女官的职责,不得不过来过问一句。”
贵妃知道胡尚食败,此刻已是漏意乱心慌,立刻让人去宫外钱府传话,派人把胡尚食的家人控制起来,这是唯一能让胡尚食不供出自己的办法。
“臣妾听闻司膳司竟被人下毒?臣妾听了真是害怕,所以过来看看。”
朱明哲抬抬手:“皇后、贵妃先坐。”
他已经打定主意了:“胡尚食赐毒酒。”
贵妃稍稍安心,直接赐死最好。
赵溪音瞟了一眼贵妃,说道:“皇上,不查问一下胡尚食背后是否有人指示吗?否则她与众妃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