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不在,贵妃有顺位管理后宫的权利,但自古有法不责众的道理,现在有这么多人在,一时还真不好动手。
地上的影子一点点西移,双方仍旧在僵持。
皎洁的月光下,破旧的宅院里,八仙桌上趴着两道壮硕的身影,其中一道屈了一下手指。
其中一个壮汉揉着脑袋醒来,嘴里骂骂咧咧:“大哥,咱们被那小娘儿们他娘的算计了,食物中有迷药!”
另一个也是刚醒,急忙站起身:“快看看那小丫头跑了没有!”
推开门一看,两人松了一口气,大门口,赵溪音还昏死在地上。
“还是大哥你有先见之明,往小娘儿们的筷子上摸了迷魂药。”
两人正要过去把赵溪音重新绑起来,忽听“砰砰”两声,后脑勺传来剧痛,而后再次晕死在地。
赵溪音迷迷糊糊中听到一道好听的男音:“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带着窝窝头,也是,逃难口粮嘛。”
继而身子一轻,不知被谁抱在怀里。
傍晚时, 圣驾回朝。
轿辇在乾清宫停下,朱明哲下了轿子,瞧着皇后眼底有疲倦之色, 贴心地吩咐:“仪仗何在?送皇后回宫。”
皇后临时救急,拖着病弱的身子忙碌一整日,举止端庄大方,一丝错漏都不曾有, 顺利完成清秋姐祈福, 这让朱明哲很满意。
她也实在疲惫得紧, 微微屈膝:“臣妾告退,皇上也早些休息。”
朱明哲刚回到宫中, 乾清宫的御前太监就来禀报:“皇上,出了点事儿,宣妃、玉嫔等主子齐聚贵妃宫中,要向贵妃讨说法,此刻承乾宫双方正僵持着。”
他的后宫一向平静,从没出过后妃聚众闹事的事情,尤其对象还是贵妃,很令人诧异。
“为何?”
“是为了司膳司赵司膳的事, 赵司膳午后就失踪了,一直到现在都没见着人,有人瞧见是被贵妃宫里的侍卫掳走了。”
朱明哲皱起眉:“赵司膳确是被贵妃扣下来?”
太监答:“并无确凿证据。”
来龙去脉朱明哲大致了解了,贵妃是不是敢当街掳走六品女官, 现在还没有确凿定论, 但赵溪音能让这么多嫔妃为之出头, 倒是很让人诧异。
看来这位赵司膳平日里有尽心为嫔妃侍膳,才如此得人心。
朱明哲起身:“去承乾宫。”
承乾宫。
随着夜幕降临, 贵妃越发站不住,圣驾已经还朝,她这里的人还未散去,皇上肯定会来过问。
宣妃等人定定站在原地,俱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贵妃额头冒出汗珠,终究做出了让步:“你们在承乾宫一个多时辰了,不就想搜查赵溪音是否藏在承乾宫?本宫就让你们搜,若是搜不出什么,别怪本宫对你们挨个行宫规!”
她挥挥手,让揽在前面的侍卫全都撤开。
宣妃等人对视一眼,各自带着手下的人在偌大的承乾宫搜查起来。
……里里外外查看一圈,也没发现赵溪音的影子。
众人的心又沉一份,整个皇宫都没有赵溪音的踪迹,承乾宫也没有,只能是被藏在宫外了,可宫外那么大范围,该如何寻找啊。
到现在,刘御史和李国相在宫外的搜查也没有消息,真叫人发愁。
众人脸色不好看,贵妃得意起来,也愈加强势起来:“来人,行宫规!”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声:“皇上驾到——”
朱明哲尚未进来,贵妃就已经起身,快步走到门口,见到皇上就慌忙上前,见礼后更是一把抱住皇上的胳膊:“皇上,您可回来了,您不在,臣妾差点被人逼死。”
朱明哲拂开贵妃的手:“你这承乾宫臭味熏天,竟还能把人都吸引到这儿来,也是不容易。”
贵妃知道皇上这是在讽刺臭豆腐的事,讪讪笑了笑:“皇上总说一码归一码,清秋节的事是臣妾的错,可她们大闹承乾宫也是事实,皇上也要为臣妾做主。”
朱明哲在廊下坐下,抬头便问:“搜宫了吗?”
贵妃愣住,怎么都没想到皇上是主张搜宫的。
宣妃上前道:“皇上赎罪,臣妾得知赵司膳失踪,已经派人在宫中搜查一番,贵妃宫中,也查了,没找到赵司膳。”
贵妃佯装镇定:“皇上您瞧,宣妃没有您的命令,私自搜宫,还敢搜查臣妾的宫殿,实在有失规矩。”
朱明哲反问:“朕与皇后不在,女官失踪,你的位份最高,为何不调查清楚?”
贵妃心虚:“臣妾一向懒怠嘛。”
懒怠的罪名,可比掳走朝廷女官小多了。
“皇上。”贵妃指着宣妃等人,“臣妾的罪都认,她们擅闯承乾宫的罪呢?您可不能赏罚不明。”
宣妃等人皆是变了脸色,贵妃这招是一箭双雕,既能拖延寻找赵溪音的时间,又能把她们一干人能尽数料理。
好在朱明哲是个顾全大局的,先让汤岱吩咐人去寻找赵溪音的踪迹,而后才开始论嫔妃擅闯承乾宫的事。
贵妃越发得意时,突然瞧见宫门处又来人了,这回来的是皇后。
“皇后怎么过来了?”朱明哲问。
皇后微微一福:“皇上,诸位妹妹,赵溪音找到了,此刻人在臣妾宫中,没有大碍。”
宣妃等人面色一喜,皆是放下心来,贵妃则神色一凝,心生恐惧。
皇后详细禀报:“臣妾回宫后,听说赵司膳失踪的消息,立刻让人去宫外寻找,第一处去的地方,便是贵妃祖父家的老宅子,果不其然,在哪里找到了赵司膳,并带了回来。”
贵妃的父亲当上柱国将军前,家中并不算很富裕,一家子挤在城郊区的老宅子里,直到贵妃的父亲立下军功,逐渐成了柱国将军,全家人才搬到京城最好的宅子中,城外的宅子便荒废了。
听了皇后的话,宣妃等人纷纷看向贵妃,眼神质问,连朱明哲问用责问的眼神看向贵妃。
贵妃慌了:“那处宅子许久无人居住,臣妾已经好多年不曾去过那里,赵溪音在那找到,谁知道被谁带到过去,想要嫁祸给我!”
皇后继续说:“贵妃既然不肯认老宅子,这两名侍卫总认识吧?”
说着,宫人押上来两名壮硕的侍卫,若是赵溪音在,一定能一眼认出,正是在老宅子中一起啃地瓜叶窝窝头的那两个壮汉。
这就是承乾宫的侍卫,贵妃这回再也抵赖不得,径直跪在地上:“皇上赎罪!”
与此同时,坤宁宫偏殿。
烛火晃动,照在皇太子朱巡的侧脸上,一张清冷俊逸的脸庞,此刻竟显得温柔。
他手中拿着丝绢,沾了些水,动作轻柔地为床榻上的姑娘擦拭额头。
被下了两次迷药,赵溪音的身子有些遭不住,发起烧来,眉头紧蹙。
沾了水的丝绢触感清凉,才让生病的姑娘好受一些,迷迷糊糊中舒展了眉头。
朱巡见赵溪音睡得安稳,才蹑手蹑脚地退出偏殿,小声问:“母后回来了吗?”
刚问完,正殿响起动静,皇后娘娘刚从承乾宫回来。
“母后。”朱巡是个模样俊朗的翩翩公子,行礼的动作很是赏心悦目,“母后劳碌一整日,快些歇歇吧。”
皇后脸上挂着笑容:“母后今儿是挺累,不过心里却不累。”
原本以为去不了清秋节,势必要被贵妃压制一头,谁知峰回路转,最终出席清秋节的还是自己,反而是贵妃自己作死,竟然去动赵溪音。
朱巡问:“父皇怎么处置贵妃?”
“皇上到底顾着柱国将军的面子,降了贵妃为妃位,禁足一个月,如今她连封号都没有,附母家姓,唤做钱妃,位份在宣妃之下。”皇后微微笑着。
贵妃任意妄为,视宫规如无物,连朝廷女官都敢动,按说应该好好整治一番,皇上顾着老臣的面子没有重罚,但皇后已经很满意了。
贵妃在宫中横行霸道多年,都没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分毫,如今能从贵妃之位降到妃位,已经算是大快人心的事。
“她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为赵溪音出头,直接闹到皇上面前。”
朱巡笑了笑:“莫说钱妃,儿子也没想到赵司膳的人缘这么好。”
皇后喝了一口参茶:“巡儿,你是怎么找到赵溪音的?”
朱巡答得随意:“儿子出宫时,见到承乾宫的侍卫行为诡异,便一路跟了过去。”
他说的其实不尽详实,自从贵妃因臭豆腐一事被皇上训斥,失了去圣云峰的机会,转而让母后前往,他便想到了贵妃可能会迁怒赵溪音,便谴了人暗中保护。
谁知贵妃的人动手太快了,掳了赵溪音就不见了踪影。
情急之下,朱巡在宫外到处寻找,在刘御史和李国相寻人之前,就已经奔波了好些地方。
最后终于在贵妃家的老宅子里找到了昏迷的赵溪音,顺手敲了那两名侍卫的脑袋,绑了带回宫中。
皇后早就想找机会拉拢赵溪音,眼下简直是天赐良机。
朱巡也知道母后的心思,主动说:“母后,儿子带赵司膳进宫时没被任何人瞧见,对外就说赵司膳是您找到的。”
皇后笑道:“母后的确想卖给赵溪音一个人情,只是你救和我救有什么区别,为何要这样说?”
烛火明灭,朱巡的耳朵不明显地红了,强做镇定道:“儿臣无意参与后宫之事。”
皇后笑了笑:“好吧。”
朱巡砰砰乱跳的心这才逐渐平静,起身道:“夜深了,母后早些休息。”
皇后点点头:“宫门锁了,巡儿明早再回东宫。”
第二日一早,赵溪音醒了,洗漱梳妆完毕,便去拜见皇后。
她已经听坤宁宫的宫女说了,是皇后的人救了自己,救命之恩得谢。
“皇后正在和太子一起用膳,不过无妨,司膳随我来。”宫女在前面引路,一路把赵溪音带到正殿。
赵溪音盈盈一福:“微臣赵溪音,给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请安。”
皇后尚未说话,朱巡“腾”得一下站起身:“母、母后,儿子先行告退。”
说完,长腿一迈,走出殿门去。
赵溪音一脸狐疑地反思,难不成自己贸然进来影响太子用早膳了?
否则何至于自己一进来,他就立刻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对于朱巡的突然离开, 皇后也很意外。
她这儿子虽是太子,却极为礼貌周到,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周到太过, 和任何人都保持着适当的疏离。
却从没像今日这般失礼,连她这个做母亲的都不知道是和原因。
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赵司膳来了,感觉如何?”
赵溪音给皇后见了礼,郑重其事道:“微臣觉得好多了, 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皇后微微一笑:“本宫有照看六局一司女官的职责, 也是凑巧了, 派出去的人最先找到你,皇上虽然禁足了钱妃, 但日后你仍要小心她。”
话说得轻描淡写,不给人留下救命的心理负担,拉拢人拉拢得不动声色。
赵溪音心中的好感越发浓厚,笑说:“娘娘的恩情微臣无以为报,就让我为您亲手做顿膳食吧?”
皇后却笑着摇摇头:“本宫宫中有厨房,不劳你了。”
【本宫的口味,坤宁宫厨房的厨子尚且不清楚,你又怎么会知道。】
赵溪音看一看膳桌上的早膳, 清汤小菜、白菜豆腐,寡淡白粥……俱是一些清淡之物,虽然有些像出家之人的膳饮,但倒是十分符合皇后端庄淡雅的人设。
“臣瞧着娘娘进膳不香。”
皇后淡淡笑着:“膳食较于本宫不过是果腹之物, 无所谓香不香。”
【清粥小菜谈何香不香?其实本宫想吃爆辣、爆辣!】
赵溪音差点笑出声, 原来皇后的口味和她的形象反差如此巨大。
她懂了, 皇后是六宫典范,一向有端庄淡雅的人设, 膳房做的也都是些清新素雅的小菜,但其实皇后并不爱吃。
今日能怒吼出想吃爆辣的心声,怕是吃这些膳食吃得憋闷许久了。
“娘娘,就尝一尝我的厨艺吧。”赵溪音再次请求。
皇后忍不住笑了:“既然你如此盛情,那好吧。”
出了坤宁宫,赵溪音就立刻飞奔回了司膳司,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对司膳司的感情已经如此深厚,离开不到一日,就想念得紧。
刚跑进司膳司的大门,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赵司膳”回来了,院中、号舍里、厨房中的厨娘潮水似的涌出来,围在赵溪音旁边,
“溪音!”徐棠跟个炮/弹似的弹出来,扑到赵溪音身上,“你可回来了,担心死我了。”
赵溪音被紧紧抱住,哭笑不得地安慰:“我没事,你再勒一会儿我就有事了。”
徐棠赶紧松开,不好意思地笑了。
“师父。”凉依喊了一声,和所有人的开心激动相比,她显得清冷自持。
徐棠调笑:“昨日溪音出事,就你最着急,今日怎的这般淡定了?”
凉依面冷心热,赵溪音是知道的,她把凉依拉到身旁,笑说:“小棠,你都收两个徒弟了,就别再调笑我唯一的徒弟了。”
同僚们见到自己的开心让赵溪音感动,这怕也是她如此急着回司膳司的理由吧。
赵溪音和厨娘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逐渐散去,各自去忙。
赵溪音得知各宫娘娘为了自己擅闯承乾宫的事,心中甚暖,做了一批美味的蛋卷酥,到各宫去一一表示谢意。
还有宫外李国相和刘御史府上,等有空,也得一一登门谢过。
再次回到司膳司,赵溪音便开始着手为皇后准备午膳。
她要做的是香辣鸡公煲,这是一道极为重口味的菜式,除去香、便是辣。
做之前,她还专门找到司药女官,问了问皇后的身子能不能吃辣。
“没关系的,我看过皇后的脉案,是肝郁气滞之象,偶尔用些辣膳,反倒有好处。”
司药司的女官倒是客气,不像司供司女官那般处处和司膳司做对,对赵溪音是有问必答。
且对赵溪音越发尊重,司膳司先前给最末等的嫔妃做菜,现在都开始给皇后做菜了,地位提升的不是一星半点,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赵溪音前途无量,只有司供司的女官还傻不拉几的,只知道攀着胡尚食。
赵溪音笑着点点头:“如此,我再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鲜嫩的琵琶鸡腿焯水去血水,放在调制好的料汁中腌制。
腌制入味后,起锅烧油,先前在冰窖中冷冻的火锅底料块下锅,厨房瞬间弥散起辛辣的味道,引得不少厨娘鼻头痒痒。
“赵御厨,这是要做辣菜?”有厨娘问,“是给文才人做的吗?”
厨娘们都知道,宣妃、鲁婕妤和丽美人等人是不怎么能吃辣的,唯有文才人喜欢重口。
赵溪音却摇摇头:“这道菜,是做给皇后的。”
不答还好,一说是做给皇后的,厨娘们纷纷好奇起来,满中里谁不知道皇后的饮食最是清淡,怎么会吃如此重口味的菜?
但论对嫔妃口味的把握,赵溪音从未出过错,谁也没想到原本文文弱弱的文才人是个爱重口的,原先风风火火的丽美人是个爱吃甜食的……
可是皇后……怎么看也不像能吃辣的人。
“给皇后做辣菜,真可笑。”
厨房门口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众人看去,果然是许久不见的胡尚食。
众厨娘虽然也不理解赵溪音给皇后做辣菜的理由,但有胡尚食这句话,便纷纷无条件站在赵溪头这边。
“赵御厨做辣菜肯定有她的理由。”
“尚食大人久不做菜,厨艺怕是指点不了赵御厨呢。”
“不是‘怕是’,是‘肯定’,术业有专攻,赵御厨擅长做菜,胡尚食最擅长的是分帐。”
当初胡尚食克扣司膳司的年中赏赐,最终在赵溪音的设计下,被皇上知道,又不得不把分出去的银两收回来,成了满宫的笑柄。
胡尚食身为尚食局四司总领,自认为是司膳司的主人,可瞧瞧这些厨娘们,哪有半分把自己当主人的样子?
赵溪音伸手制止住厨娘们的言语,依着规矩给胡尚食行了一礼:“胡尚食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吩咐?”
胡尚食没什么事,就是听说赵溪音要给皇后做午膳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