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矩,皇后若是不用小厨房,该是她侍奉膳食的人,哪论到赵溪音做膳食了?
赵溪音不做这顿膳的时候,她从未过问过,赵溪音一要给皇后做膳,她就仿佛如临大敌,生怕被人抢了给皇后侍膳的功劳。
那不是末等嫔妃,那可是皇后娘娘,贵妃一受罚,皇后成了后宫最得势的人,她哪能错失这个机会?
胡尚食原本是想直接抢了赵溪音做膳的机会,可来到一瞧,这傻子竟然在给皇后做辣菜,简直太不成器了。
“本官也要给皇后做午膳。”她说,“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谁别耽误谁。”
徐棠皱起眉头:“赵御厨这顿饭是皇后娘娘特允的,尚食大人也有特允吗?”
胡尚食平时养尊处优,轻易不下厨,此刻竟净手挽袖,一副做饭的架势:“皇后娘娘特允的是让尚食局做午膳,本官不是尚食局的人?由得你叭叭多嘴。”
徐棠还想再反驳什么,却被赵溪音劝住。
赵溪音看得分明,胡尚食取了虾仁、蚝肉和白米,分明是要做虾仁蛎子海鲜粥,这样的膳食和乾清宫小厨房如出一辙,做来又有何用?
且胡尚食的厨艺年轻时还算尚可,这么多年不操刀,指定生疏,海鲜粥说不定还没乾清宫小厨房做得好。
“这才有点司膳的样子。”胡尚食道。
小插曲后,大厨房又开始各忙各的,赵溪音继续做鸡公煲,胡尚食自信满满地做海鲜粥。
鸡公煲出锅时,胡尚食的海鲜粥也好了,生怕赵溪音抢了先,急急忙忙盛进盅里,赶着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皇后端坐在膳桌前,气质雍容。
见到赵溪音和胡尚食一起拎着食盒进来,便问:“连胡尚食都来亲自送膳了?”
身为后宫之主,她怎会不明白胡尚食的动机,宫中不乏有这样抓着机会往上爬的人,但做得太过明显,让人生厌。
胡尚食不觉得自己已经惹人厌,仍抢着说:“给皇后娘娘侍膳,是臣的本分,臣一听说今儿午膳是尚食局做,就立刻做了娘娘最喜欢吃的海鲜粥。”
鸡公煲盛在砂锅中,海鲜粥盛在盅里,两样厨具盖着盖子,摆上膳桌。
宫女一一掀开盖子,海鲜粥大米莹白、虾仁粉嫩、蛎肉白嫩,的确是皇后娘娘惯常的口味。
另一道鸡公煲看起来就“夸张”许多,鸡块华丽丽地上了色,泛着酱香十足的褐色光泽,翠绿的青椒点缀,还有金针、芹菜、香菇、肉卷和肉丸子做配菜,以及方便面做主食。
汤汁不多,却尽被红油覆盖,整个砂锅呈现让人食欲大增的红。
这样的食物放在旁人那里是绝对的美食,但放在皇后这里却显得十分突兀。
胡尚食暗自勾了勾嘴角,心里狠狠把赵溪音嘲笑了一通,都说赵司膳最会猜娘娘们的口味,今日可真是阴沟里翻船了。
没有赵溪音的愚蠢,怎能衬托出自己的睿智。
她故意夸张地“呀”了声:“赵司膳怎的给皇后娘娘做这么辣的膳食?皇后娘娘,都是微臣管教底下不善,让赵司膳送来这样的膳食,请您赎罪。”
赵溪音可不惯着,当即反驳:“胡尚食果然眼神不好,鼻子也不灵了,我在厨房做鸡公煲时那么大的辣味,人人都闻见了,偏胡尚食现在才看到。”
她看向皇后,认真地问:“皇后娘娘,您说御厨若是眼神不好、鼻子不灵,是否还能做御厨呢?”
皇后被赵溪音的模样逗得想笑:“那自然是做不成了。”
胡尚食气得鼻子都要歪了:【等会儿皇后大喝海鲜粥,嫌恶那什么香辣鸡公煲时,有你哭的时候。】
皇后拿起白玉筷箸,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伸向砂锅,夹了一块鸡肉出来。
胡尚食傻眼了。
赵溪音带来一道香辣菜式, 其实皇后事先也没料到。
小厨房日常供应的多是清淡菜式,这似乎才符合她端庄的国母身份,谁也想不到赵溪音竟然像蛔虫一样, 不知怎的猜中了自己喜欢的口味。
那鸡公煲在漆黑的砂锅中尤其惹眼,鲜红的辣油勾动着她的食欲。
谁说国母不能吃辣菜?
皇后打定主意,不再犹豫,直接夹了一块鸡块品尝。
香辣的味道瞬间在舌头上绽放出花, 沉睡的味蕾似乎都被辣味唤醒了, 及其鲜活地感受着人间美味, 鸡腿块很鲜嫩,不仅软烂, 也很入味,这可比那些清淡小菜美味太多了。
【本宫的舌头,许久没吃到如此香辣的菜式了,甚是不错。】
砂锅中的汤汁不多,却都是精华,肉卷上挂着汤汁,一口吃下去,浓郁的汤汁夹杂着红油, 在嘴里一口爆汁。
皇后的额头上沁出汗珠,脸颊微微发红,明显已经辣上头了,尽管她很喜欢吃辣, 但长久不吃, 对辣味的适应程度也会有多降低。
饶是辣成这样, 她也依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又夹了一筷子方便面, 方便面弯弯曲曲,比普通的手擀面更容易挂汤汁,因此味道更加喷香浓郁。
【这是什么面,好香。】
赵溪音还备了白米饭,适时呈递上去,以免皇后光顾着口腹之欲,再吃得胃中不舒服。
【小丫头挺暖心。】
几口莹白清香的大米饭下肚,口中的辣味才算缓解不少。
胡尚食怎么都没想到,皇后竟然舍弃了她的海鲜粥,转而对赵溪音的辣菜吃得香。
没道理啊,所有人都不知道,赵溪音是怎么知道的?难道她真的能变蛔虫?
胡尚食百思不得其解,眉毛都拧成一团了,等再回神时,皇后面前的鸡公煲已经见了底,一碗白米饭更是吃得干干净净。
一旁的海鲜粥,却是一勺没动。
她脸上挂不住,忍不住劝道:“皇后娘娘用了不少辣菜,喝口粥暖暖胃吧。”
皇后轻轻摇头:“本宫吃不下了,这鸡公煲份量不小,本宫竟然全用了,还额外用了一碗白米饭。”
赵溪音笑道:“娘娘莫担心,俗话说五谷化气血,吃下去的食物肯定都化作气血滋养娘娘了。”
“小嘴儿真会说话。”皇后一下子笑了,“本宫许久不食辣菜,今日吃完,倒真觉得气血翻涌,人也精神了不少。”
赵溪音打量一眼;“娘娘的脸色和唇色红艳艳的,气血的确好许多,臣问过司药女官了,娘娘的气血御滞之症是适合吃些辣菜的。”
皇后不料赵溪音如此细心,做膳食还考虑到她的病症,还专门找司药女官打听,怪不得能赢得那么多嫔妃的心。
原本她是带着拉拢的目的接近赵溪音,相处下来再看,她倒有些真心喜欢这丫头了。
“既然司药女官都建议本宫吃些辣菜,那你就时常为本宫准备着吧。”
赵溪音刚要点头,先听见一旁的胡尚食抢先说:“皇后娘娘,臣也擅长做辣菜,不如……”
“不必。”皇后抬手拒绝,“胡尚食公务多,溪音侍奉本宫即可。”
一个称呼“胡尚食”,一个称呼“溪音”,亲疏远近显而易见。
胡尚食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赵溪音是何时巴结上的皇后,分明是皇后救了赵溪音,感恩戴德的应该是赵溪音,现在怎么反倒是皇后有亲近赵溪音的意思?
想不明白,但她大受打击。
走出坤宁宫时,胡尚食是带着她的海鲜粥一起出来的。
司膳司,厨娘们见赵溪音回来,立刻围了上去,差点把胡尚食挤得没地儿站。
胡尚食本来脸色就阴沉,现下更是面色铁青,怒目瞪着一群厨娘,可惜无人在意。
“皇后竟真的把鸡公煲全用了,太神奇了!”
“原来皇后喜欢吃辣,让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还是赵御厨厉害。”
“皇后喜欢吃辣,还得是赵御厨的厨艺好。”
“那海鲜粥,皇后喜欢吗?”
厨娘们狐疑地看向胡尚食手里的食盒。
胡尚食在司膳司简直一秒都待不下去了,把食盒随便摔在某个厨娘手中,大步走出司膳司。
厨娘打开食盒一瞧,嚯,整整一盅一点没少。
胡尚食走在宫道上,司膳司传来的嘲笑声尤为刺耳,自从克扣司膳司年中赏赐后,这群厨娘就对自己再不毕恭毕敬,连面子功夫都不做了。
也只有赵溪音还守着礼,但她并不会因此对赵溪音改观,反倒越发痛恨赵溪音,若不是这死丫头,她的权威会受到挑战?
越这么想,心里对赵溪音的恨就愈加浓烈。
胡尚食没去别处,从司膳司出来,径直去了司药司,找到司药女官,对其痛骂一顿。
她这完全属于迁怒司药女官了,谁让司药女官给赵溪音办事来着。
司药司不像如今的司膳司有地位,药娘们也不如司膳司的厨娘那般团结、大胆,所以骂了司药女官一顿,司药司再生气,也只能生闷气,不敢还一句嘴。
从司药司出来,胡尚食神清气爽,找人出出气,果然好受多了。
正走着,突然有个脸生的小太监,打了个千儿小声说:“胡尚食,钱妃娘娘有请。”
胡尚食第一反应,钱妃不是被禁足了吗?又刚降了位份,找她做什么?
那小太监继续低声说:“咱们娘娘是一时失势,但钱家在朝中的势力谁人不知,您自己的前程,可要考虑好。”
胡尚食的心砰砰跳起来,在宫中浸淫多年,被嫔妃拉拢的事还从未遇到过,不免紧张心慌。
皇后明显和赵溪音是一派,自己若想在尚食局有立足之地,钱妃是最好的选择。
赌一把!
“带路吧。”她低声说道。
承乾宫的主人尚在禁足,因此大门紧闭,胡尚食和这小太监一路小心绕到角门,扣了三声,里面有人把门打开了。
“奴才在这守着,您进去吧。”
胡尚食一路忐忑不安地走到正殿,昔日承乾宫正殿金碧辉煌,此时钱妃失势,殿内的陈设并无多大变化,可知皇上虽然罚了钱妃,到底顾着柱国将军的面子,没有半点苛待。
这么说来,钱妃复宠,也是指日可待。
“来了?”钱妃慵懒地靠在贵妃椅上,打扮仍旧华丽。
胡尚食俯身问安:“不知娘娘唤臣来,有何事?”
钱妃直接甩出一把药粉:“替本宫做事,将来有你的好处。”
胡尚食倒吸口冷气,药粉是尚食局最忌讳的东西,上次企图下/药的娄娥,已经被赶出宫去了,那还只是无毒的泻药,谁不知道贵妃的为人,她若要下药,必得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钱妃看了眼胡尚食的怂样,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在这宫里,你心慈手软,必会有人对你暗放冷箭,想往上爬,少不得心狠手辣。”
胡尚食颤颤巍巍捡起地上的药粉,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药,拿在手上,都觉得烫手。
钱妃继续说:“你虽是后宫女官,前朝的事多少也知道些吧?北地鞑靼侵扰边境,皇上迟早会启用本宫父亲,到时候还能不把本宫好好请出去?”
这件事胡尚食也有耳闻,边境不安,朝廷多半要打仗,最先启用的大将就是柱国将军,到时候钱妃不可能不复宠。
胡尚食一咬牙:“您说要怎么做?”
国相府,清凉台。
茶烟袅袅,李国相和朱巡对坐饮茶。
朱巡本就是个翩翩公子,此刻茶盏在手,轻嗅茶香,就更像个仪态端方的仙人了:“国相刚才分析的朝中局势,我已知晓,朝中明里暗里支持庆王者不少,背后少不得柱国将军推波助澜。”
身为皇太子,他本不该和大臣走得太近,此次来国相府是私事公办,重阳佳节快到了,他是奉皇上之命,探望三朝老臣。
李国相本是中立派,太子、庆王党谁都不站,只忠于皇上,但架不住柱国将军钱大人几次三番和他作对,庆王更是个目中无人的主儿,倒显得太子更有人君风范。
所以有时候,他也愿意指点太子几句。
“许多话,老臣不便明说,殿下自行领会吧。”李国相瞧了瞧日头,“快晌午了,本该留殿下在此用膳,但宫中赵司膳递了拜帖,我得见见她。”
朱巡眼睛一亮:“可是司膳司的赵、赵溪音?”
“正是,殿下认识?”李国相“哦”了一声,“我记起来了,正是皇后的人救了那丫头,想来殿下应该在坤宁宫见过。”
“见过。”朱巡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又说,“钱妃不会永远困在承乾宫,国相既然和赵司膳有交情,就提醒她一下吧。”
“我知道。”
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女音:“国相爷!您这清凉台真高啊,原谅我拎着食盒实在爬不动了。”
李国相一听这声,端着的架子瞬间没了,一张老脸笑出花来,急忙挪到栏杆处:“小丫头来得倒快!好多日子不见啦,老夫差点以为你要被贵妃索了命去,那我可就再也吃不到好吃的喽!”
赵溪音在下面听得直叉腰:“我这不是好好的,您也不怕忌讳。”
李国相赶紧冲旁边的家奴挥手:“赶紧下去接接她,这小体格子,怎么颠得动锅。”
朱巡把李国相的变化看在眼里,虽不知道赵溪音是何时和李国相走这么近,但他知道,那小丫头的确很有亲近人的本事。
他看着一老一少打嘴炮,不自觉勾起了嘴角。
赵溪音有人接,很快就上来了,乍一看到朱巡也在,一下子就想到那日在坤宁宫太子见到自己转身就走的事情来。
依着身份,她得先向太子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朱巡猛地站起身:“无需多礼。”
而后他向李国相一拱手:“国相,告辞。”
说完,甚至都没等李国相回礼,再次转身离去。
赵溪音望着朱巡离开的背影,都惊呆了,使劲反思自己有哪里得罪这位太子殿下吗?
“怎么?看呆了?”李国相调笑,“太子殿下的确是天人之姿,不过咱们丫头长得也不差。”
赵溪音先不去纠结太子的事,听到李国相的调侃,脸红了一下:“我这叫长得不差吗?不敢说倾国倾城,也是天生丽质吧。”
李国相笑着饮下一盏茶。
赵溪音试着问:“您和太子殿下的事情,聊完了吗?他怎么突然走啦?是不是我打搅到你们啦?”
“聊完了。”李国相放下茶盏,就去开赵溪音带来的食盒,发现里面是美味的肉松瓷饭团,更是喜笑颜开,咬了一口说,“他的身份本就不便在国相府多待嘛,你来了,他可不是得走?”
赵溪音稍稍放下心,或许是她多心了?也或许是太子本就不待见自己,随他吧。
“丫头,我可得提醒你。”李国相记着朱巡的提醒,“钱妃可能马上就要翻身了,你可得小心着些。”
其实照他的意思,他有意把赵溪音认成相府的干孙女,和凉依表姐妹相称,这样一来钱妃做坏事之前会有忌惮。
赵溪音这丫头很惹人疼,他的孙辈中没有姑娘,早就想认赵溪音当干孙女,可认亲这事不小,得让赵溪音和她的母亲都有心理准备,贸贸然就提实在不像话,且打着让钱妃忌惮的旗号认,总归不真诚,毕竟他是真喜欢这丫头。
赵溪音一点就通:“您是说皇上启用钱将军的事吗?我知道,我会小心钱妃的。”
赵溪音回去就给司膳司“设防”,除了司膳司的厨娘和杂役外,所有人进出司膳司都要留心盯好,其中包括胡尚食。
再就是所有厨娘送膳,必须带着足够多的杂役,不是为了捧膳食,而是为了保护厨娘们,以免再发生先前的掳人事件。
这样精心守护半个月,倒是没出岔子,唯一的变故是钱妃被解了禁足。
钱妃原本被禁足了一个月,现在才过了半个月,就被放出来了,很难让人不想到前去北境平乱的柱国将军。
为了使老将在前线心无旁骛打仗,朱明哲首先得安抚好后宫,不仅解了钱妃的禁足,还让汤岱传口谕,晚膳去承乾宫陪钱妃用膳。
消息传到司膳司,厨娘们不禁又为赵溪音担心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赵溪音淡定地做着饭,“小棠,皇上什么时候往承乾宫去?”
徐棠原本还担心溪音对钱妃不上心,听到她这么问,就知道这是有对策了:“大约一刻钟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