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督公。”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来了一群身着蓑衣的捕头,未等时兰去解决,他们便持刀冲上二楼。
温千楼想了想,她既失忆,那便算他们二人初次相遇,自己生怕惹得阮玲珑不快,只好默默地跟在她的身旁。
阮玲珑听到旁人说镇上的捕头来了,这才放下心来,寻了光亮些的地方坐下。
温千楼亦坐在了她的身旁。
“公子,我说了我不认识你,你莫要跟着我。”
温千楼倒了一杯热茶,放在了她的指尖的位置。
他轻声道:“谁说我跟着你了,别处人都坐满了,我只能坐在姑娘这儿了。”
“……”
楼上刀剑的声音相撞,二楼的房客害怕间,带着自己的包裹都下了楼。
倒是站在酒柜前,扒拉着算盘的掌柜已见怪不怪了。
不过多时,捕头们便押着毛贼下了楼,那满脸胡络腮的壮汉,手臂上受了伤,染红一片袖角,他还特意瞧了一眼大堂中的阮玲珑。
“小姑娘,老孙我可记住你了。”
温千楼起身将阮玲珑挡在了自己的身后,目露寒光迎上了他的视线,亦是警告。
一位捕头拎着淡蓝色的包袱,在大堂内询问道:“哪位是云字号厢房的房客?”
小二指着眼盲的阮玲珑,忙声道:“李捕头,这位姑娘便是。”
“你也随我们去一趟衙门,将自己的首饰认认。”
阮玲珑缓缓站起身来,苦涩笑道:“可这位捕头大哥,我先前受了伤眼睛不好,大抵是认不出自己的东西了。”
温千楼看到她这幅模样,心中懊恼万分。
若是自己不同她说成婚的事,或许她不会被自己逼到跳崖。
他试图去牵阮玲珑的手,她的手腕近在指尖,最后还是缩了回去。
“那些东西我认得,我可以陪她走一趟。”
李捕头询问道:“你是何人?”
“我……”温千楼看向身旁的人,“我是她的兄长。”
“既如此,那你们二人便随我走一趟。”
阮玲珑“看”向温千楼,微微勾起了嘴角,似有嘲意。
又是一模一样的说词。
温千楼他给人当兄长,莫不是上瘾了?
温千楼瞧见阮玲珑的笑意有些错愕,她这是在笑什么?
只见阮玲珑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既如此,那便有劳哥哥带我走一趟衙门了。”
温千楼还是头一次被人唤“哥哥”,极为不适应,但想到她失忆,便未曾多想,让她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大雨依旧,温千楼打着伞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二人坐在马车内,中间隔了一人宽的距离。
阮玲珑率先开了口,“多谢公子扮做我的兄长,待拿回了首饰,我定会付酬劳的。”
温千楼一直盯着她的侧颜,半晌才回道:“我并不是为了什么酬劳,才跟着你的。”
他总有一股错觉,阮玲珑好想在打量自己。
“那公子是为了什么?”
第082章 jin(晋)jiang(江)文学城首发
温千楼那一句“为你而来的话”停在了嘴边,垂在青松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这些时日他无时不刻都在思念阮玲珑,语气尽量温柔些。
“就是瞧见你,想起了我那许久不见的妹妹,怪是想念的,我……”
阮玲珑摸索着掀开了车帘,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回应,“我并非是你的表妹,还请公子莫要玩笑,这茶坊里爱听故事的小姑娘,都爱听替身话本,如果我当真了,只怕难为的公子还有您那位妹妹了。”
温千楼起身迅速下了马车,在她跳下马车的一瞬,天旋地转,阮玲珑已被拦腰横抱在了他的怀中。
“男女授受……”
阮玲珑话音未落,温千楼已将人平稳放下,后退两步,浅笑道:“无妨,我的那位妹妹温柔可人,最是善解人意,若往后你见了她,定会喜欢。”
阮玲珑只是笑着冲他微微颔首,若非自己是假失忆,怕是真的要信了他的鬼话了。
待从衙门出来,雨已停,路两旁悬下屋檐下的灯笼在风中微微晃动。
阮玲珑手中握着盲杖,轻轻敲打着地面探路,走的极慢,温千楼手持灯笼亦步亦趋。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盯”着眼前的人轻声道:“公子莫要再跟着我了,我只怕将来,真的要对公子生出些妄想来,做公子的妹妹了。”
温千楼快步走上前,他反倒有些期待,就算她不记得他们二人的过往,自己能陪在她的身旁也是好的,若是她愿意回大兖,他亦是求之不得。
“若不然……姑娘不介意,认下我这个义兄也未尝不可。”
阮玲珑心中冷笑,自己从来都是被利用、被欺骗那一个,他如今还有脸来寻自己。
“多谢公子好意。”阮玲珑微微屈身笑道,随机敲起盲杖,向他走来,就在温千楼以为阮玲珑是答应了自己,她却同自己擦肩而过,就在温千楼张口之际,她抢先一步说道:“我孤身一人习惯了,公子还是去寻你的妹妹吧!”
温千楼试图抓住她的袖角,柔软的绸缎从掌心间划过,这一次也未能留下她,只能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身影。
暗卫从幽暗的角落中走出,单膝跪地,呈上一份情报。
“督公,您不在大兖的这些时日,朝中人心生不满,说您……”
温千楼随手拆开信笺,他嗤笑一声满不在乎,“说孤佞臣当道心狠手辣,那孤便让他们瞧瞧,什么叫真正的佞臣。”信笺碾成了齑粉。
温千楼望向阮玲珑消失的方向,眼眸深邃,“派人暗中护好她,她绝不能再出事。”
“是。”
阮玲珑寻了客栈住下,厢房内烛火幽暗,她下巴垫在手背上趴在桌上,目光未从灯芯上移开过,不知不自觉陷入了沉思中。
自己离开大邺这么久,对大邺朝堂之事她是一概不知,也不知她的父皇母后还有兄长可安好,还有皇祖母是不是还在怨自己……
思虑良久,目光从火光上移开,眼前一阵发黑。
如今外面都在传,大邺嫁去和亲的帝姬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估摸着再过些时日,大兖便会派使臣去报丧,说不定,她还能用另一个身份重回大邺,以亡人之躯活在他们的身边。
小雨下了一夜,阮玲珑跟客栈小二要了几个包子,便收拾行李赶路。
她一袭淡蓝色的布衣,随意依靠在牛车上的枯草垛上,仰望着天空,树下枝叶间光影斑驳洒在阮玲珑的身上,轱辘吱嘎吱嘎响着,心中百般感慨。
“若我生于普通百姓家,大抵不用受这分离之苦……”
她缓缓合上了眼。
一只夜莺落入窗内,圆溜溜的眼中映着身着黑袍人的身影,他眉间满是疲倦,伏案奋笔疾书,眉头紧锁,身旁的人展开字条,对温千楼说道:“督公,暗探传信,帝姬她要回大邺,还有她并未……失明,也未曾失忆。”
温千楼面不改色淡淡应了一声,心口像是有一块石头堵着,他接过纸条反复看上面的几行字,摆摆手示意柳如弃出去。
他一个坐在窗前失落,像是被抛弃的家犬,低语道:“你竟厌恶我至此,与我相认都不肯,看来是我伤你至深了。”
说到此处,他没忍住一口鲜血呕出,星星点点喷洒在雪白的纸条上,一声不吭倒在了桌上,屋外的柳如弃闻声冲了进来,惊呼道:“督公!”
柳如弃将人扶起,急声唤着门外的守卫,“速去寻须清来,他人似是就在附近。”
阮玲珑一路向西北而行,搭着好心人的马车,勉强走到大邺的边境,历经风吹日晒,似是换了一个人,皮肤又干又黑的,嘴唇都起了一层皮,风尘仆仆的,绕是谁都瞧不出她曾是风华绝代的大邺第一帝姬。
跛脚的老伯停下了牛车,望着城墙上的“四海门”三个字,对着阮玲珑说道:“丫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要是入城还需通关文牒,如今大邺乱得很,要不……再考虑考虑入关。”
阮玲珑用袖子擦了擦灰扑扑的脸颊,看着近在咫尺的故土,决然道:“多谢老伯好意,但我是来投奔亲戚的,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念想了,就算大邺再乱,也止不住我归乡的心。”
“好吧!丫头那你小心些。”那老伯调转牛车,顺另一处小径离去。
阮玲珑朝着他挥了挥手,从包袱中小心翼翼取出通关文牒,好在自己离开大邺时,师修明特意留了一手将此物放入了自己的嫁妆中,许是他料想到了今日的局面。
入城异常的顺利,当地的百姓还说着方言,让她倍感亲切。
待她去茶摊歇脚,只听旁人说起了大邺的事,看那几人也是背着包袱,应是赶路人,语气缺满是可惜。
“我劝兄弟几个赶紧逃,再过几日啊!大兖便要攻打过来了。”
“你从哪儿听说的?”
阮玲珑环顾四周,做买卖的人确实少了许多,大家好像都在赶路。
“哪用听说,半个多月前,我看到大兖使者前来报丧,身后还拉着一尊黑木棺椁,上面刻着茉莉花纹还用金漆描了一遍,镶嵌了宝石和珍珠,我离得近,亲耳听到,他奉他们督公之令,将和亲帝姬的送回来了,并扬言要攻打大邺。”
那人瞪大了眼,“什么?帝姬去世,为何要攻打大邺啊?”
“谁知晓呢?盟约说毁便毁,咱们也赶紧逃命吧!如今的陛下当真不是人,奴役百姓乱涨赋税,曾经那位陛下在世时,还不至于民不聊生。”
另一位书生更是摇着头,“如今大兖都来下战帖了,那位陛下只怕是寻思着如何寻欢作乐,我发小王书的妹妹,听闻被迫绑入宫为宫娥。”
阮玲珑细听旁人交谈,心中五味杂陈,看向了自己的包袱,顿时有了主意。
结了茶钱正要起身,一只青筋微起有力的手拍在了她的肩上,阮玲珑吓得心砰砰直跳,顺手臂向上看去,戴着斗笠的男子露出整张脸,待认出阮玲珑的刹那间,双眸发亮,“竟真的是你!”
阮玲珑亦是欢喜,惊喜道:“你怎么在这里?”
一同随男子来此的女子,轻声提醒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姑娘移步。”
三人同乘一辆马车离去,师修明摘下斗笠,打量着眼前人,他望着又黑又瘦的阮玲珑忽然湿了眼眶,伸出手臂一把将人拥入怀中,紧紧得拥抱着她,努力克制不哭出声来,声音几分哽咽,心疼道:“玲珑,我就知道你没死,你一定会回来的。”
阮玲珑眼眶发红,轻轻拍打着师修明的后背,安慰着他,“师修明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
她也万万没想到,回到大邺第一个见到的故人是竹马。
阮玲珑话音一落,师修明竟哭了出来,泪顺脸颊滑落滴在她的肩上,反复说道:“你平安回来便好,平安回来便好。”
阮玲珑的目光扫过坐在角落的女子丁滢,想当初还是个明艳娇羞的女子,如今看到她已挽起长发盘了妇人发髻,定是与师修明成了婚。
阮玲珑缓缓推开了师修明,掩面拭去眼角的泪痕,欣慰得瞧着二,她着实为师修明高兴,“我到了大兖消息闭塞,还未恭贺你与丁滢大婚。”
师修明与丁滢执手相视而笑,她看向师修明时候羞涩着低下了头,“还要多谢帝姬为我做媒,才让修明注意到我,不说这些了,想必帝姬舟车劳顿,便随我们去家中坐坐吧!”
“好。”
阮玲珑时不时掀开马车窗上的帘子,看向外面背着包袱的人,思索道:“也不知大邺朝堂如今如何了?对了,师修明你为何在此?”
“这是我父亲的安排,我虽为世子,但无官职在身,索性做了挂名的火头军跟在佟将军身边,他说朝堂暗流涌动,说来不如这四海关安全,就算大兖真要攻打过来,那位也定不会滥杀无辜。”
丁滢扯了扯师修明的袖角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大邺的人如今知晓了唯一的是——那便是大兖真正掌权人是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督公,传闻中都说帝姬是与他行了周公礼。
阮玲珑恍若未闻,若无其事一般收回目光,对二人慎重道:“师修明,我有一件事非常重要,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师修明还是第一次从阮玲珑的身上看到了决然,眉头紧皱。
当初听闻她的死讯时,师修明左丘雅是绝不相信阮玲珑是个懦弱到能自行了结的人,待棺椁运会京都,尸体就算是用冰块保存,但露在外面的五官,已开始肿胀,他不忍心掀开棺椁瞧了一眼,尸体的腐臭味迎面而来,但欣喜盖过了一切,他就知晓,阮玲珑定还活着,顺道借着父亲的命令,领着丁滢一同来到了四海关,说不准有朝一日能在此重逢。
师修明可怜她的遭遇,阮玲珑不该是如今的模样的。
“玲珑,你说便是,我定会为你办到。”
阮玲珑忽然站起身,双手交叠高举过头,在他们夫妇二人错愕中屈膝跪下,重重叩首,“师修明,此事我断然不会连累你师家,还请你放心。”
丁滢速速将人扶起,“帝姬言重了。”
“往后,你们唤我落姑娘便是,大邺的帝姬早就死了。”
“好,落……落姑娘。”
秋去冬来,大雁南飞,阮玲珑数着日子,眼看便要到了大雪,近日天空阴气沉沉的,恐要下雪。
丁滢手里端着针线筐从屋内走出,里面整齐叠着一件鲜红色的长袖裙,“落姑娘,我女红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
阮玲珑摸着上面闪亮的贝壳片,“丁姑娘有心了,我去试试衣裳。”她转身入了屋中。
第083章 jin(晋)jiang(江)文学城首发
木门吱嘎一声从里打开,阮玲珑拖着曳地的长袖红裙走向屋外,身上金丝蜿蜒自成一簇簇娇艳海棠花,腰间的流苏微微晃动,肩上是用贝壳拼成一朵的牡丹,随光线闪动。
她扬起红色水袖,如水泛起圈圈涟漪,她腰肢柔软,轻盈地翻转身体,额前金珠微晃,她似鱼在浅浅池塘寻到安逸之地,水袖从她面前缓缓落在,看惊旁人。
从营中回来的师修明也伫立在门口,拍手称赞道:“不愧是大邺第一帝姬,我从不知你有这般本事。”
“师修明又在笑话我了,大邺舞者无数,我也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若不是有丁姑娘在,我也怕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丁滢笑着颔首,从自家夫君手中接过油纸包裹,朝着厨房而去,“夫君洛姑娘你们聊。”
阮玲珑回屋换回自己的衣裳,二人一同坐在石凳上。
方才师修明进门时,阮玲珑便注意到他眉头紧锁,往日里他总是嬉笑着回到了园中,开口道:“营中可是有了什么事?”
师修明长叹一口气,“斥候来报,说大兖备足了粮草,已整顿军马朝四海关奔来,按他们行军速度,至多两个月,便可抵达此处。”
“竟这般快。”阮玲珑低头思索,“只怕元日会成为无辜百姓的祭日,届时家破人亡……”
她带着恳求的目光转向师修明,“师修明,送我入京都吧!”
“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师修明拿起桌上的瓷杯,揣揣不安,还是想劝她一番,“你此去必然是凶多吉少,大邺的帝姬已经死了,你大可继续做你的落姑娘在四海关活下去。”
阮玲珑看向师修明满是担忧的双眸,那个印象中,任由自己欺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小少年郎长大了,她抬手拍了拍师修明发的肩膀,安慰道:“师修明放心,我此去只是为了我的至亲,生死不论九死不悔,想必我的皇祖母在天之灵,她老人家能原谅我。”
师修明张了张口,只道了一声“珍重”。
为阮玲珑送行之日,飘起了鹅毛大雪,她将暖炉揣在怀中,用披风裹住了身体,显得又矮又笨重,巴掌大的脸缩在兔绒毛领中,只露出一双眼。
师修明又揪了揪她的兔绒毛领,恨不得将整个人塞入披风中,满是不舍,“若是后悔便回四海关来,你以前在京都就是个小霸王,炮仗似的脾气,谁受得了你。”
一旁丁滢闻言红了眼眶,她早听闻世子与帝姬的青梅竹马之情,胜过皇家姐弟,如今一观二人之举,叫她也羡慕,“帝姬此行,也请您万分小心,保住自己。”
“嗯,我会小心的,你们也二人定要好好的。”
她说完便决然朝着马车走去,没有一丝犹豫,都未曾从马车探出身告别挥手,唯有师修明知晓,玲珑她这是有了赴死的决心。
丁滢担忧道:“夫君,你说帝姬她会成功吗?”
“我也不知晓,自古成王败寇,我也希望她能成。”师修明抬起手搭在丁滢的肩上,将人揽入怀中,伸出另一只手接出落下的雪花,“雪下大了,滢儿我们回去吧!”
相似小说推荐
-
博弈悖论(某翁) [现代情感] 《博弈悖论》作者:某翁【完结】晋江VIP2024-08-02完结总书评数:1313 当前被收藏数:10622 营养液数:4...
-
将将好(九鹭非香) [现代情感] 《将将好》作者:九鹭非香【完结】晋江文2025.01.24完结非v章节章均点击数:8915 总书评数:2182 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