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视而笑,一同朝着主位走去,正要坐下,内侍在殿外高声道:“太后到!”
众人纷纷起身相迎,阮玲珑微微抬首望向皇祖母,她一袭墨红色宫装,身后的曳裾绣着大片金色牡丹,随光线明晦隐见金光流转,华发之上金凤冠更显庄重,满脸阴沉之色。
她坐在阮秦天的左手之下位置,轻轻颔首,“此处无外人,大礼便免了,都坐吧!”
“是!”
几人都规规矩矩坐在了软垫上。
阮玲珑瞧着对面的矮桌,今日晚辈之中只来了她与温千楼,上回她瞧皇祖母穿着如此庄重,隐约记得还是十多年前,她主持朝政面见周遭邻国使臣。
今日不过是吃一顿早膳,也不必如此隆重吧?
阮玲珑趁她父皇和皇祖母说话,百般无聊的悄悄了打一个哈欠,回过神来便瞧见皇祖母飞来的冷眼,顿时困意全无,规规矩矩坐正了姿势。
“温千楼,今日哀家特意将你唤来,就是为了你们的婚事。”太后眉头微皱,轻轻抬手,示意身旁的嬷嬷将托盘中的婚书递下去。
温千楼瞧着手中红底金字的婚书,与普通婚书有所不同,字字句句更像是忠君誓言,事事以大邺为重,辅佐太子殿下,若有朝一日大邺有难,他当以身先士卒。
再细瞧,后面的条件也不过待阮玲珑好些,对婚姻忠心不二,他不得再纳妾或有外室,这倒是他应做的,算不得什么事。
他看着身旁不谙世事,笑靥如花的阮玲珑,竟觉得她有几分可怜,就算身份再尊崇高贵的帝姬,婚事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温千楼提笔在左下写上自己的名字,阮玲珑连婚书都未曾翻阅,便写上了自己的。
“婚书你不再瞧瞧?”温千楼在旁轻声道。
阮玲珑摇了摇头,转手将婚书交给了嬷嬷,望着温千楼认真道:“不必了,我只要能嫁给心悦之人便足够了,又怎会管它誓词好坏。”
温千楼心头一时悸动。
她说她要嫁给心悦之人,她是喜欢自己的。
太后瞧了一眼落款很是满意,“婚书既成,哀家一桩心愿便了了。”她提点道:“近日哀家听闻,坊间一直有不利玲珑的传闻,皇室之人岂容那些刁民栽赃抹黑,温千楼,哀家不想再听到这些话了。”
温千楼起身作揖道:“是!温千楼定会将此事处理妥当。”
五人缄默不语用完了早膳,阮玲珑还想与太后说说话,却被无情拒绝,反倒是将阮玲珑训斥了一番,叫她好好的与几位帝姬学学如何治家,莫要再像个小孩子肆意妄为了。
尔后太后便跟在陛下身旁,一同前往御书房议事了。
阮玲珑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甚是委屈,“温千楼,方才皇祖母训斥我,你也不帮我说说好话。”
“太后乃长辈,我又怎可插嘴。”他伸手握住了阮玲珑的手,“玲珑,其实……”温千楼欲言又止。
她好奇得抬起头来,“嗯?其实什么?”
“还是算了。”他不忍告诉阮玲珑真相。
陛下告诉他,太后已是强弩之末时日无多,至多还有半年的时间,但如今朝政动荡不安,既要内防有心造反之人,又要防大兖举兵来犯。
思及此处,温千楼眼神变得几分阴鸷,大兖那群老匹夫又在偷偷闹事。
阮玲珑摇了摇他的手,询问道:“温千楼,你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可是不舒服?”
温千楼忽然抬手弹了一下她的脑门,阮玲珑捂着被弹的地方“哎呦”一声,温千楼勾起了嘴角,“无碍,就是我每日送给你的点心可有用?”
“点心?”阮玲珑声音提高了几分,“你还好意思与我提点心?日日都是微甜的桂花糕,果真是不重样的,况且谁家好人能将桂花糕当早膳用?还有……你既知晓《贵人录》,怎会不知我不吃绿豆的,我看你八成就是故意的。”
温千楼寻思起,送温婉出城那日她忽然不大高兴,应是为了此事,他自认心思细腻,没想到还是在这地方粗心了。
“好好好。”他微微俯身作揖道:“乐嘉帝姬,是温某之过,今日温某尚且还有些时间,若不然一块出去逛逛?”他站起身向阮玲珑伸出手。
“这还差不多,姑且这次我也原谅你了,下回可不准再犯了。”阮玲珑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之上。
她一手握住温千楼的手,一手提着裙踩着雪向前跑去,发髻间垂落的流苏微微晃动,她笑声若银铃清脆悦耳,远远便听得清清楚楚。
从另一侧小路走来的女子,衣着华贵,眼中带恨看着无视宫规嬉笑而行的二人,心中恨意愈发浓烈。
“阮玲珑,你且笑着,只怕过些时日你想笑,也笑不出来了。”
第028章 她是不祥人
阮玲珑有些畏寒,半张脸藏在绒毛领的披风之中,二人肩并肩同行,温千楼瞧见冰糖葫芦,便买来两串,阮玲珑咬了一口外层脆脆的糖衣,山楂的酸味直击天灵盖,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好酸!”她勉强将口中的山楂咽下,口中的冰糖融化,她才感觉好些。
“怎会酸?”他吃着自己的糖葫芦,那酸甜口味刚刚好,怎到了阮玲珑这里便酸的难以下口了,“那我尝尝你的。”
阮玲珑那一句“糖葫芦我咬过”的话还未说出口,温千楼便已将她吃剩的半个糖葫芦咬入口中,“不怎么酸,应是你平日里甜的吃的多。”
阮玲珑还从未同旁人吃过同一口东西,便是与她母后也是掰开再用,他怎不毫不避讳……
她正出神寻思着,周遭的人多了起来,她被迎面走来的人撞到了肩膀,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身旁已没了温千楼的身影。
阮玲珑等了许久不见他来,瞧了一眼身后的茶坊,二层的厢房正好有窗户能看到整条长街,对身旁的暮雪轻声道:“咱们先去茶坊暖暖身,若温千楼寻回来,正好能看到他。”
“是,小姐。”
长街阴暗小巷之中,两位身着粗布棉衣的男子单膝跪在地上,将一封书信递交呈上,无奈道:“温大人,那些人已察觉您不在大兖,还请您早日回去主持大局。”
温千楼拆开信笺,神色凝重,淡淡道:“孤知晓了,只是眼下图还未有下落,尚需一些时日。”他思索一番,“可带有笔纸?”
“属下带了。”
他在纸上写下一道密令加盖了自己的印章,又以装入机关信筒中,“将此信火速送回那个人的手里,他知晓解开机关的五位数字,便依照孤所说的去做,能拖延时间等孤回去,至多三个月……”
“是!”
眨眼的功夫,二人携信筒消失在了后巷中。
温千楼瞧着被他丢弃在墙角的糖葫芦,这东西瞧着好看,与他而言味道不过一般,她明明不喜欢还要买,只是图个新鲜。
而自己于大邺的陛下而言,也不过是阮玲珑以后的依仗,若她知晓真相后,可还会喜欢自己?
温千楼收敛起所有情绪,绕远去了小摊上买了一包新鲜出炉的糖炒栗子,从拥挤的人群逆行回到了方才他离开阮玲珑的地方,环顾四周已不见她们主仆二人的身影,正打算离开时,一道娇声从头顶传来。
阮玲珑从轩窗探出半个身子来,朝他招了招手,“温千楼,我在这儿。”
温千楼拎着东西上了二层阁楼,心中还有几分欣慰,阮玲珑还肯在原地等着自己。
“温千楼,方才你去哪儿了?我还寻思,你故意将我丢在原地而来,正要去你府上寻你问话呢!”阮玲珑倒了一杯热茶放到了他的面前,目光时不时瞟向牛皮纸袋子。
“给你买了些糖炒栗子,你上回生气便许久未理我,这次我又怎敢将你丢在一旁!”他徒手给阮玲珑剥栗子。
阮玲珑夸赞道:“你这剥栗子的手上功夫倒是厉害,便是御膳房备食材的宫人也不如你这般麻利……”
温千楼手上的动作一顿,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并无不妥,但这话听着倒像是在试探,“耳濡目染罢了,我爷爷以前种过板栗,秋收时我便去帮忙,这种活儿最是熟悉不过。”
好在用一番说辞搪塞了过去,他这一手剥板栗的活儿是在大兖宫中锻炼出来的,因长得瘦小,旁人说欺负便欺负,别人剥一筐的板栗,他则剥两筐,两只手满是血泡,那血泡破了又长新肉,如此反复,粗糙的手掌满是茧子。
好在他熬了过来。
阮玲珑忽然伸手摸向他的手掌,以前牵手时还不曾注意,那手掌确实还有一层薄茧未消,她不顾板栗烫,学着他的模样剥了一颗,板栗从中一分为二,外层的皮还未去掉。
她摸过发烫的板栗,便摸摸耳垂。
温千楼不解,自己已经剥了一把板栗,她是不是不够吃?“你这是在做什么?”
“剥板栗给你吃,但是我剥得不如你好。”她话音刚落,板栗从壳中脱出,她将外层带绒毛的皮撕干净,欣喜得将板栗递到了他的嘴边,“温千楼,张口。”
他微微一愣,阮玲珑催促道:“张口啊!”
板栗混合着焦糖味在口中散开,温千楼瞧着眼前眉眼含笑的阮玲珑,皎洁如月映入心田,温千楼忽然垂下了头。
若我早些时,能遇到你就好了。
阮玲珑盲声道:“怎么了?可是栗子坏了?”
他抬起头来笑着摇了摇头,“不是,是板栗太甜了。”你如它这般香甜,一时间还叫人难以放下。
此时,隔壁厢房的动静大了一些,新入雅间的一行人将矮椅在木板上拖来拖去,温千楼听着刺耳的声音眉头微皱,只是碍于阮玲珑尚在身旁,他不愿上门去寻麻烦。
随着嗑瓜子声响起,有人便开口说道:“诸位可听说汝南王叛变之事?”
“叛变?你这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小半月我已知岭南那块早开战了,你知晓的也太迟了些。”
提及叛变之事人,吐了一口瓜子皮。
“这说来说去还不是因汝南王痛失爱子,刑场处决犯人之时,我亦在场,你们说这些贵人们是怎么想的,就说那温大人,要不就将相好的偷偷藏起来,要不就让汝南王一箭射杀出出气也是好的。”
这厢温千楼面色已是阴沉,凤眸已微微向旁撇去,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阮玲珑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腕,示意她坐下。
阮玲珑愤愤不平道:“这些人倒是好大的胆子。”
“稍安勿躁,且听他们说完。”他气定神闲捏了几粒瓜子磕了起来。
旁人应声道:“你说那帝姬是不是脑子有疾?自己的未来驸马在外有了人,她还傻傻的跑上去以命相护,不过她倒也聪慧,逼着人家姑娘将情郎认作兄长,早先国师占卜,说乐嘉帝姬红鸾星动,会有伤国运,你瞧瞧,还真是说中了。”
温千楼擦去手上的碎屑,起身弹去身上沾染的瓜子种皮,对阮玲珑叮嘱道:“你先在此小坐,我去去就来。”
随手将厢房的门合上,阮玲珑也只是倒了一盏茶的功夫,隔壁厢房便传来了一阵打斗之声,桌椅相撞,瓷器碎裂,还有旁人挨打的叫声。
暮雪担忧道:“帝姬,若不暮雪前去瞧瞧。”
“不必。”她抓了一把瓜子,“温千楼并非是怒气上头丧失理智之人,我信他能处理好此事,我皇祖母也开了金口,只是让温千楼挽回我的声誉,但并非说用什么手段。”她又闭目,手指轻轻敲起桌面,“那些人看似有口无心,但话里话外都往我身上泼脏水。”
若是无心之过,让她听去睁一眼闭一眼也就罢了,但……其中一人说他半月前便已知道汝南王反了,她若没记错,自己的皇祖母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便不再管束自己了。
其中一人惨叫之后,连滚带爬往门外跑去,应是被温千楼又一脚给踹了回来,他怒声道:“你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疯子,怎么见人就打?还有没有王法了!”
阮玲珑见时机差不多,便出了厢房看向隔壁紧闭的房门,楼上楼下已有不少茶客闻声出来围观,动静闹得太大了些,茶坊老板已报了官,衙役们正冲厢房疾步走来。
温千楼打开厢房,理了理微微发皱的袖子,几个人鼻青脸肿着走了出来。
长得容貌俊俏的男子,捂着脸一瘸一拐朝衙役走去,“官爷,就是他……他不分青红皂白,闯入我们厢房见人就打,快把他抓起来!”
温千楼勾起嘴角负手而立,亦不辩解,阮玲珑毫不犹豫站在了他的身前,厉声指责着宵小之徒,他还是头一次见阮玲珑这般说话。
“你们这些黑心口长舌疮之人,妄议皇家之事,本帝姬的名声便是毁在你们这种小人之口,还不给本帝姬将他们抓起来!”
茶楼之中的哗然,温千楼觉着还是自己小觑了阮玲珑,若别的女子遭此污蔑,只怕是半生被毁,但帝姬身份尊崇,身在皇室自有这股底气。
阮玲珑当初阻止汝南王乱杀无辜,一是在维护大邺律例,二是不想他与父皇落得兵戎相见,偏生汝南王离开都城第一件事,便是谋反。
一道微小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是……是乐嘉帝姬!”
衙役当即将那几人抓了起来,其中一人忽然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瘫倒在地,口吐不清说道:“她要亡我大邺,亡我大邺!”他双眸猩红,指着阮玲珑,“不祥之人!”
他声嘶力竭,便瞪大眸子死了。
温千楼捂着阮玲珑的眼,将她揽入了怀中,那双眼流下血泪,吓坏在了在座的众人,他是见怪不怪,一边安抚着怀中颤抖的人,一边叫衙役将人抬走,剩下的人严加审问。
“我在,莫怕。”
阮玲珑紧紧抱着他的腰肢,不敢睁眼。
第029章 就是冲她来的
待温千楼将人安抚好,便将她送回宫中,阮玲珑用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感觉冷,温千楼将金丝手炉递到了她的手中,“今日之事,我定会查个清楚还你一个清白。”
阮玲珑合眼轻吐一口浊气,紧紧握住了温千楼的手。
“我自是信你的,我……只是在害怕,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瞧见死不瞑目之人,他就是冲着我来的,人言虽可畏,但我的名誉此刻已没那么重要了,他们想要的就是借我名义挑起事端。”
她双眸泛红望向对面担忧的人,眼下最终留下一道泪痕,“温千楼,我更害怕的是这场谋算之后的阴谋。”
她从小娇生惯养,旁人没有的稀罕玩意皆被父皇母后送入了她的福满宫中,少不得有嫉妒之人,某一日她的皇兄和另外几位皇姐,便是用一颗糖将她骗入了冷宫的宫殿中,说那里给她藏了惊喜。
那时秋风萧瑟,自己也不过五六岁,被人骗入冷宫后,宫门从外被人反锁,那地方杂草丛生荒凉的很,青天白日都觉着阴冷,莫说是晚上了,更倒霉的是她踩没注意一脚踩空,跌入了枯井中。
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在阴暗的枯井中呆了一天一夜,前来寻她的宫人靠近*冷宫,隐约听见阵阵啜泣声,还以为是闹鬼,更不愿来这边寻自己。
温千楼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擦着她脸上的泪痕,“那后来呢?”
“后来……还是师修明寻到我的,我吓得一直在发高烧,自此落下了心理阴影,我怕黑。”她哭得鼻子通红,“所以,我情愿旁人当面说我的不是也成,我讨厌谋算和被欺骗的感觉。”
温千楼缄默不语,他亦非是什么良善之人,从踏入大邺的那一刻开始,便已开始谋划一切。
“若是如今还有人在骗你,你可还会原谅此人?”温千楼竟有些紧张,不知不觉间他竟开始在意一个女子的想法了。
阮玲珑摇头斩钉截铁道:“应是不会了,大抵这辈子我不会再理这个人了。”
温千楼讪讪收回帕子,眼睑半垂,神色晦暗不明。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二人便没有那个缘分。
温千楼内心挣扎了许久,他将阮玲珑送下了马车,同暮雪叮嘱道:“好生照顾乐嘉帝姬,今日她受了不小的惊吓,若有事差人去府上寻我。”
暮雪一一应下,搀扶着自家帝姬朝福满宫走去,阮玲珑破天荒的坐了一次步撵,她一直惴惴不安,今日这些流言蜚语针对着自己,那明日……是不是又轮到温千楼了。
毕竟……朝廷命官,当众打人还闹出了人命,只怕明日就有人要弹劾他了。
御医给阮玲珑开了安神静气的方子,她服用汤药便早早歇息下了,手中还握着一直被她藏在枕下的千日红发簪,那一句“莫怕,我在”,让她不在恐惧。
此事惊动了阮秦天,御书房内安静的掉一根针都听的清清楚楚,唯有阮秦天翻阅的奏折声格外响亮,他将奏折重重摔在了桌上,冷着脸厉声道:“岂有此理,这些胆大包天的乱臣贼子竟敢胡言乱语,临死还要说朕的帝姬是不祥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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